大哥脑梗抢救 儿媳借口忙躲开,婆婆坚守7天不离开 你们都是我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11 11:15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里字正腔圆的播报,混着厨房里抽油烟机最后的轰鸣,是我妈张翠华对抗耳背的日常。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把尺,量着她身体的衰老,也量着这个家的安静。我刚想说妈你小点声,我媳妇晓雯在房间备课呢,我妈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里字正腔圆的播报,混着厨房里抽油烟机最后的轰鸣,是我妈张翠华对抗耳背的日常。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把尺,量着她身体的衰老,也量着这个家的安静。我刚想说妈你小点声,我媳妇晓雯在房间备课呢,我妈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那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我妈戴上老花镜,眯着眼划了半天才接通。

“喂?哪位?”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我妈“喂”了半天,最后把手机递给我,脸上是全然的茫然,“阳子,你听,这人说话我听不清,好像是你哥单位的。”

我接过电话,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心脏。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像是在一个空旷又混乱的地方。

“喂,是陈伟的家属吗?这里是市三院急诊,他突发脑梗,正在抢救!”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我妈看我脸色煞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很凉,指甲陷进我的肉里,“阳子,怎么了?你哥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客厅里,电视机的音量依旧是35,那个数字此刻像一根针,扎在我的耳膜上。

抽屉里那张一家四口的老照片,还是黑白的。照片里,我哥陈伟咧着嘴,缺了颗门牙,被我爸扛在肩上。我还在我妈怀里,攥着小拳头。那是我哥最意气风发的童年。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看了一眼,照片还在,可照片里的人,却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妈,哥……哥在医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她。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我,像是没听懂。

“你说啥?”

“哥在医院,脑梗,在抢救。”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她的心上。

我妈没有哭,也没有喊,她只是反常地沉默了。那种死一样的寂静,比任何嚎啕都让我害怕。她默默地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的身份证、医保卡,还有几张被摩挲得发亮的整钞。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

我立刻给嫂子李娟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陈阳,这么晚什么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背景音里有轻柔的音乐。

“嫂子!我哥脑梗,在市三院抢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李娟有些变调的声音:“什么?怎么会……我,我现在走不开啊,公司有个特别重要的项目,客户从国外来的,我……”

“什么项目比我哥的命还重要!”我打断了她。

“陈阳你别冲我嚷嚷!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我这边一结束马上就过去!妈呢?你先陪着妈,千万别让她着急,她身体不好……”李娟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但更多的是一种推诿。

“妈当然跟我在一起!那你什么时候能到?”

“我……我尽快!我处理完就……”

不等她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愤怒和冰冷同时涌上心头。

我和晓雯简单交代了几句,她也慌了神,一边给我找外套一边说:“钱够不够?我卡里还有,你拿着。”我胡乱点点头,拉着我妈就冲出了家门。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妈一直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个布包,指节发白。电梯门开的瞬间,她突然踉跄了一下,我扶住她,她看着我,嘴唇嗫嚅着,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哥他……他早上还说,想吃我做的手擀面……”

后面的话,被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吞没了。

第一章:冰冷的走廊

医院急诊室的走廊,永远被一层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气味笼罩。

“病人家属,陈伟的家属!”

我和我妈一个箭步冲过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情况不乐观。大面积脑梗,右侧肢体偏瘫,失语。要立刻转ICU观察。”

我妈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我死死架住她,感觉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

“医生,我儿子……他还能恢复吗?”我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你们先把手续办一下,准备好钱,ICU一天费用很高。”医生说着,递过来一沓单子。

我拿着单子去缴费,队伍很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焦灼。轮到我时,窗口冷冰冰地报出一个数字,几乎是我半年的工资。我刷了卡,看着那张长长的收据,手心全是汗。

回到ICU门口,我哥已经被推了进去,隔着厚厚的玻璃,我只能看到一堆仪器和白色的床单。我妈就站在那扇玻璃前,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她的背影佝偻着,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我又给李娟打电话,这次直接关机了。

“咋样?娟子呢?”我妈回头问我,眼睛里带着一丝希冀。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含糊道:“她说……还在开会,手机没电了,让我们别担心。”

我的逃避和懦弱,在此刻暴露无遗。我怕我妈承受不住双重打击,选择了一个可笑的谎言。

我妈没再问,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那扇冰冷的玻璃。她的标志性动作——在围裙上擦手——下意识地做着,可她今天穿的是外套,并没有围裙。那双手在身侧徒劳地搓着,搓着她无处安放的慌乱。

“妈,你先坐会儿,我去买点水。”我找了个借口。

“我不渴。”她头也不回。

我知道她不会离开这里半步。我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下,医院的白色灯光照得人心里发慌。我给晓雯发了条微信,告诉她哥的情况。

晓雯很快回了过来:“情况这么严重?李娟呢?她怎么说?”

“她说忙,关机了。”

“忙?这个时候有什么比人命还重要的?她公司再大,还能比老公的命大?”晓雯的文字里透着一股火气。

“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别光顾着生气,想想后面怎么办。ICU费用很高,你哥这情况,以后康复、护理都是大笔开销。他家里的积蓄你知道吗?李娟那边你得跟她沟通清楚。”晓雯总是比我理智。

我看着手机屏幕,一个头两个大。钱,人,未来的康复,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上的人来了又走,只有我妈还站在那里。护士出来进去,提醒了好几次,让她去休息区坐,她都充耳不闻。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李娟。

“陈阳,你哥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脱离危险了,在ICU。”我压着火气。

“那就好,那就好……”她像是松了口气,“我这边实在走不开,明天一早,我一定过去。你跟妈说一声,让她别多想。”

“你到底在忙什么?”我忍不住质问。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是很重要的事。钱的事你先垫着,回头我转给你。”她说完,不等我再开口,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回到我妈身边,她依旧是那个姿势。我把手机揣进兜里,轻声说:“妈,嫂子来电话了,说明天一早就过来。让你别担心,好好休息。”

我妈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那扇玻璃。“你哥……他最怕疼了。小时候摔一跤,能哭半天。”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我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一夜,我和我妈就在ICU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一夜。我妈几乎没合眼,每当ICU的门有动静,她都会立刻站起来,紧张地张望。

天快亮的时候,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灰白的光。我妈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和憔悴,两鬓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阳子,妈饿了。”她突然说。

我赶紧站起来,“妈,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想吃你哥……最爱吃的那家王记的豆腐脑。”

王记豆腐脑,在城西,离这里有大半个城市的距离。我知道,她不是饿了,她是想用这种方式,和我哥建立一点联系。

“好,我马上去。”

我跑出医院,清晨的冷风让我打了个哆嗦。我突然意识到,这场漫长的战役,才刚刚开始。而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站直了,不能倒下。

第二章:一张水疗会所的账单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横穿整个城市,买回了我妈指定的那家豆腐脑。滚烫的豆花盛在保温桶里,还带着一丝卤料的香气。

可当我提着它回到ICU门口时,我妈只是看了一眼,就没了胃口。

“放着吧,等会儿你哥醒了,让他喝一口。”她说。

我知道我哥在ICU里,根本不可能喝这个。这只是她的一点念想。

我把保温桶放在脚边,陪她继续沉默地等待。上午九点,探视时间到了,一次只能进去一个家属,穿上厚重的隔离服,待十分钟。

“妈,你去吧。”我说。

我妈点点头,在护士的帮助下,笨拙地穿上隔离服,像个宇航员。她走进去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背影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着深呼吸。

十分钟后,她出来了。摘下口罩的瞬间,我看到她满脸都是泪。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他……他瘦了。”她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插着管子,一动不动……我叫他,他也不理我。”

我鼻子一酸,喉咙发紧,说不出安慰的话。我只能用力地回握着她的手,给她一点力量。

李娟是在上午十点半才到的。她穿着一身精致的职业套装,化着淡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名牌包,和整个医院的氛围格格不入。

“妈。”她走到我妈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对不起,我来晚了。公司昨晚签了个大单子,实在脱不开身。”

我妈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李娟似乎有些尴尬,她转向我,问:“情况怎么样?”

我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她听着,眉头紧锁,但眼神里,我读不出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烦躁和算计。

“ICU一天多少钱?”她问。

“一万二。”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那我们自己卡里的钱肯定不够。陈阳,你先垫着,我回去想想办法。”

她标志性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像是在处理什么紧急公务。

“你有什么办法?”我问。

“我……我把理财产品赎回来一些,但需要时间。还有,他单位那边,工伤能不能报?保险呢셔?”她一条条地盘算着,像个冷静的财务规划师。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发冷。自己的丈夫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却在这里冷静地计算着钱。

“人比钱重要。”我妈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李娟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容:“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做好长期准备,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晓雯。我走到一边去接。

“怎么样?李娟到了吗?”

“到了。一来就问钱。”我冷笑一声。

“唉,她也是没办法。你别跟她吵,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妈怎么样?”

“情绪还算稳定,就是不吃不喝不睡,我怕她身体扛不住。”

“你劝劝她。你回家一趟吧,给妈拿点换洗衣服,也顺便吃口饭,洗个澡。你这样连轴转也顶不住。”

晓雯的话提醒了我。我挂了电话,对我妈说:“妈,我回家给你拿点东西,顺便看看乐乐(我哥的孩子)。”

“去吧,乐乐肯定吓坏了。”我妈点了点头。

李娟立刻说:“对对,你快去看看乐乐,我在这里陪着妈。”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乱糟糟的。路过一家银行,我想起晓雯的提醒,去ATM机上查了一下我哥的工资卡余额,那张卡一直是我妈在保管,说是给他俩攒着。

余额显示:37.5元。

我愣住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就是这个数字。我哥每个月工资一万多,就算日常开销大,也不可能只剩这么点。我立刻给我妈打电话。

“妈,哥卡里怎么没钱了?”

“钱?钱我前两个月都取出来给娟子了啊。”我妈的声音很平静,“她说她弟弟要结婚,首付不够,找她借。我想着都是一家人,就都给她了。她说等她年终奖发了就还回来。”

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二十多万,就这么“借”出去了?

“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我寻思着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我一个老婆子掺和什么。娟子都开口了,我能不给吗?”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我妈就是这样,一辈子都觉得亏欠我哥。我哥是长子,从小学习好,是她的骄傲。而我,学习一般,早早上了个技校就出来工作了。在我妈心里,我哥的一切都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晓雯已经把换洗的衣物都打包好了,还给我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快吃点吧。”她把筷子塞到我手里。

我没什么胃口,把卡里没钱、钱被李娟拿走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晓雯听完,沉默了很久。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静地分析:“这里面有问题。她弟弟结婚需要二十多万,她自己没有?非要动你哥的救命钱?而且时间点太巧了。”

“我就是想不通!”

“先别急,”晓雯说,“你现在去质问她,只会让她更有理由躲开。我们得找到证据。”

吃完饭,我准备回医院。晓雯拉住我,“等一下,我刚在业主群里看到一个东西。”

她把手机递给我。业主群里,一个邻居正在分享一个本地生活公众号的推文,标题是《XX水疗会所,女神节奢华体验,给辛苦一年的自己放个假!》。

点开推文,里面有很多现场活动的照片。在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娟。

她穿着浴袍,敷着面膜,正和一个闺蜜笑着自拍。照片的拍摄时间,就是昨天晚上,我哥正在急诊室抢救的那个时间。

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她不是在陪国外客户!她在做SPA!”我把手机拍在桌子上。

晓雯拿过手机,放大了另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消费账单的晒图,一个VIP客户为了炫耀,把自己的账单发了出来。在账单的下方,有一行小字:感谢李女士团队为本次活动提供的精彩策划。

李女士!

原来,她不是去消费的,她是去工作的!她所谓的“重要项目”,就是给这家水疗会所策划活动!

我瞬间明白了。她不是不想来,她是怕。怕承担责任,怕面对一个可能半身不遂的丈夫,怕面对未来无底洞一样的开销。所以她找了个工作的借口,躲得远远的,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接。

“人怎么可以冷血到这个地步!”我气得发抖。

晓雯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暖。“陈阳,冷静。现在发火解决不了问题。你哥还需要钱治病,妈还需要人照顾。你不能倒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了。”

我拿起打包好的衣物,转身出门。我知道,这场仗,我不能再指望李娟了。我甚至,要开始防着她。

回到医院,已经是下午。李娟果然已经走了,只剩下我妈一个人。

“娟子呢?“我问。

“她说公司还有事,晚上再过来。”我妈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已经习惯了。

我看着她疲惫的脸,把那张水疗会所的照片和我的愤怒,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不能让她知道。她已经快被压垮了。

“妈,你趴着睡会儿吧,我守着。”

我妈摇了摇头,“我不困。阳子,你去教教我,怎么用手机付钱。以后买东西,不能总让你跑。”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想学着独立,学着在这个她已经有些跟不上的世界里,为我哥做点什么。

我拿出我的手机,打开支付界面,一点一点地教她。她的手指很粗糙,在小小的屏幕上戳来戳去,总也点不准。

“这个……这个红色的,是啥?”

“妈,这是红包,不用管它。你看这个,付款码。”

“哦……哦……码……”她念叨着,很努力地记着。

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时间好像一个轮回。我们用尽力气长大,而他们,却在慢慢地变老,变回孩子的模样。

“人老了,就是一件一件地交出自己的用处。”我心里莫名地冒出这句话,酸楚得厉害。

我教了她半个多小时,她总算勉强学会了。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试着操作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急匆匆地从ICU里走出来。

“陈伟的家属!病人情况有变,需要马上手术!你们赶紧签字!”

第三章:楼梯间的对峙

“手术?”我妈“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比墙壁还白。

“病人颅内压突然升高,形成了血肿,必须立刻做开颅手术清除,不然随时有生命危险!”医生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医生,手术……手术风险大吗?”我颤声问道。

“任何开颅手术都有风险,但现在不做,风险是百分之百。家属快做决定,我们时间不多。”

我妈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阳子……签字……救你哥,一定要救你哥!”

我拿起笔,手抖得不成样子。在“家属签字”那一栏,我写下了我的名字。那几个字,从来没有那么沉重过。

我哥再次被推进了手术室。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亮起,像三团火焰,灼烧着我们的心。

我第一时间给李娟打电话。

“喂?”

“哥要紧急手术,开颅!你马上过来!”我几乎是在命令。

“什么?怎么又要手术了?我……我这边……”

“我不管你那边有什么事!你老公要开颅了!你再不过来,就等着给他收尸吧!”我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后,李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颤抖:“我……我马上过去。”

这次,她没敢再找借口。

等待手术的时间,是人生最漫长的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我妈坐在长椅上,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我知道,她在求遍了她所知道的满天神佛。

一个小时后,晓雯也赶来了。她带来了晚饭,还给妈带了一件厚外套。

“妈,先吃点东西吧。”晓雯把饭盒打开。

我妈摇了摇头。

晓雯没再劝,只是把外套披在我妈身上,然后安静地坐在我旁边。她握住我的手,什么也没说,但那份温暖,给了我巨大的支撑。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心的地方。晓雯也许不像我妈那样把爱挂在嘴边,但她的行动,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李娟是在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后才到的。她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也乱了,脸上的妆也花了。

“怎么样了?手术怎么样了?”她抓住我的胳膊问。

“还在里面。”我挣开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态度,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我们三个人,加上我妈,就这么在手术室门口站着,谁也不说话。空气压抑得几乎要爆炸。

又过了一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极度的疲惫。“手术很成功,血肿清除了。病人接下来要继续在ICU观察,看后续的恢复情况。你们可以放心了。”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妈的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晓雯怀里,放声大哭。这是我哥出事以来,她第一次哭出声。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担忧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晓雯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湿了。

李娟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想上前,又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融不进我们这个小小的圈子。

安顿好我妈,让她在晓雯的陪伴下先去休息室睡一会儿,我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李娟。

“你跟我来一下。”

我带她走到了楼梯间。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昏暗的灯光和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昨晚去哪了?”我开门见山。

李娟的脸色一变,“我不是说了吗?在公司……”

“别装了!”我把手机里那张水疗会所的照片怼到她面前,“陪国外客户?在SPA馆里陪吗?策划活动?你老公在抢救,你还有心情给别人策划怎么放松享受?”

李娟看着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逼视着她,“陈伟是你丈夫!你孩子的爸爸!他在里面生死未卜,你竟然躲得远远的!你还是人吗?”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我……”李娟的眼圈红了,“我害怕……”

“害怕?谁不害怕?我妈快七十了,她不害怕吗?她守在这里两天两夜没合眼!你呢?你只会躲!”

“我不是躲!”李娟突然拔高了声音,眼泪流了下来,“陈阳,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哥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

“他……他出事前,跟我提过离婚。”李娟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愣住了。

“离婚?为什么?”

李娟擦了把眼泪,声音哽咽:“他外面有人了。他把我们俩攒的钱,都花在了那个女人身上。那二十多万,根本不是我拿去给我弟买房,是他转给那个女人的!我跟他大吵一架,他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个秘密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我哥……那个在我心中一直是好丈夫、好儿子的哥哥,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你去问他自己!”李娟哭着说,“他出事那天早上,就是去见那个女人的路上!我恨他!我凭什么要在这里为他守着?我自己的生活已经被他毁了!”

她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失声。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楼梯间的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发冷。

我一直以为,是李娟冷血无情。可现在,真相却给了我狠狠一巴掌。

有时候,沉默比争吵更像一把刀。他们夫妻之间,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怨恨和伤害,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相信谁。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李娟哭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擦干眼泪,眼神里恢复了一丝冷漠。

“钱我会想办法的。他的医药费,我不会不管。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等他好了,这个婚,我离定了。”

她说完,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楼梯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一个人在楼梯间站了很久。我哥的形象,在我心里,一点点地崩塌。那个从小优秀的、被我妈视为骄傲的哥哥,原来也有这样不堪的一面。

我回到休息室,晓雯已经把我妈哄睡着了。她看到我,递给我一杯热水。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把李娟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晓雯。

晓雯听完,也沉默了。她推了推眼镜,轻声说:“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也挺可怜的。”

“可我哥现在这样……”

“一码归一码。你哥做错了事,不代表他活该受这个罪。李娟心里有恨,可以理解。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哥好起来,让妈的身体别垮了。”

晓雯总是能透过复杂的情绪,看到最核心的问题。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

这一夜,格外漫长。我守在我妈身边,看着她苍老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家,从我哥倒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而我,正站在裂缝的边缘,不知道该如何将它弥补。

第四章:无声的关怀

手术后的第二天,我哥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一个三人间,靠窗的位置。

他依然昏迷着,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监护仪上的数字平稳地跳动着。我妈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她学会了用棉签蘸水,一点点地湿润我哥干裂的嘴唇。那个动作,她做得极其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李娟没有再消失。她每天都会来,但待的时间不长。通常是送些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问问医生情况,然后就借口公司有事离开。她和我妈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两个人就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被我哥这张病床,尴尬地连接在一起。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李娟说的那些话,我没敢告诉我妈。我怕她本就脆弱的心脏,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只能两头瞒,两头劝。在我妈面前说李娟公司忙,身不由己。在李娟面前,替我妈说几句好话,希望她能多点耐心。

我的核心缺陷——那种深入骨髓的逃避和稀泥的性格,让我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我以为这样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却不知道,被掩盖的脓包,只会溃烂得更厉害。

这天下午,我回家给他们拿东西。推开家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电视机黑着屏。那个曾经被调到35的音量,消失了。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嘈杂的35,其实是我妈对抗孤独的方式。只要电视机还响着,这个家就好像还有点人气。而现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医院,在这个家里,连伪装的热闹都消失了。

晓雯不在家,桌上给我留了饭菜,用罩子盖着。旁边有张纸条:饭在锅里热着,我带乐乐去上兴趣班了。你哥公司的人事下午可能会来家里,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

看着她清秀的字迹,我心里一暖。这场风暴里,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垮了。

我胡乱吃了口饭,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医院。在门口换鞋时,我看到了乐乐的画。画上,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哭泣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画的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爸爸快点好起来。

我拿起那幅画,心里一阵刺痛。大人世界的恩怨纠葛,最无辜的,永远是孩子。

回到医院,病房里多了一个人。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正站在我哥的病床前,背对着门口。

我妈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发抖。

“你来干什么?”我妈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愤怒,“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那女人转过身,看到我,愣了一下。她很年轻,也很漂亮,但脸上带着一丝慌张和愧疚。

“我……我听说陈伟出事了,我来看看他。”她小声说。

不用问,我也知道她是谁了。

“谁让你来的?”我走过去,挡在我妈和她中间。

“我……我只是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女人的眼圈红了。

“看?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他?”我妈激动地站起来,“就是你这个!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还敢来!我打死你!”

我妈说着就要冲过去,我赶紧抱住她。“妈!妈!你别激动!这里是医院!”

“你放开我!我要撕了她的嘴!”我妈在我怀里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方言都飚了出来:“你个不要脸的贱货!!”

病房里另外两床的病人和家属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那女人被我妈的样子吓坏了,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跑出了病房。

我妈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瘫软在我怀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妈,你怎么样?别吓我!”

我妈说不出话,只是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赶紧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一番检查,是情绪激动引起的心绞痛,还好不严重。医生给我妈打了针镇定剂,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让护士帮忙看着,自己追了出去。

在医院的地下车库,我找到了那个女人。她正靠在一辆红色的跑车上哭。

“你到底是谁?你跟我哥什么关系?”我走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叫林娜。我和陈伟……我们在一起半年了。”

“他为你花了多少钱?”我问得直接。

林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有三十万。我知道他出事了,需要钱。这钱,算我还给他的。密码是他生日。”

我没有接。

“我哥为你,要跟老婆离婚,你知道吗?”

林娜的脸色更白了。“我知道……可我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是他一直说他过得不幸福,说他老婆太强势,不理解他。他说他跟我在一起,才感觉自己活着。”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我……”林娜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我说,“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这笔钱,我们也不会要。我哥欠你的,还是你欠他的,等他醒了,你们自己算。现在,我们家承受不起任何一点风波了。”

林娜看着我,眼神复杂。她把卡塞进我手里,然后钻进车里,一脚油门,消失在车库的尽头。

我捏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最伤人的话,往往出自最天真的嘴。而最复杂的关系,往往披着最简单的外衣。我哥和林娜,李娟和我哥,到底谁对谁错,已经是一笔烂账。

我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晓雯还没有睡,在客厅等我。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包括林娜的出现和那张银行卡,都告诉了她。

我以为她会指责我哥,或者同情李娟。但她没有。

她只是站起来,从我手里拿过那张卡,放进抽屉里锁好。

“这钱,先收着。不是为了你哥,是为了妈,为了乐乐。你哥的医药费,还有以后的康复费,不是小数目。我们不能因为所谓的尊严,把一家人往绝路上逼。”

然后,她走进厨房,给我端出了一碗热好的汤。

“喝了吧,暖暖身子。”

我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我默默地喝汤,她在我旁边安静地看书。我们像两座孤岛,却又被一条无形的桥梁连接着。这种冷战中的无声关怀,比任何语言都让我感到踏实。

我突然明白了,夫妻之间,不只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在风雨来临时,那个默默为你撑伞,为你留一盏灯的人。

喝完汤,我准备去洗澡。路过晓雯身边时,我停下脚步,俯下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我说。

晓雯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我笑了笑。

那一刻,我知道,不管前路有多难,这个家,有她在,就不会散。

第五章:会说话的眼睛

我哥在昏迷了整整七天后,终于醒了。

那天下午,我妈正拿着湿毛巾,给我哥擦拭着手心。这是她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的动作。突然,她“呀”了一声。

“阳子!你快看!你哥的手指动了!”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我哥的右手食指,真的在轻微地抽动。紧接着,他的眼皮开始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艰难地转动着,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茫然地扫过天花板,扫过我,最后,落在了我妈的脸上。

“儿啊!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妈扑到床边,握住我哥的手,泣不成声。

我哥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个破旧的风箱。他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赶紧按了呼叫铃。

医生很快赶到,做了一系列检查。

“病人意识恢复了,这是个好现象。但是失语和偏瘫的情况,还需要后续漫长的康复治疗。家属要有耐心。”

医生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从那天起,我妈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不再整日愁眉苦脸,脸上有了笑容。她开始变着花样地给我哥准备流食,虽然每次都只能通过鼻饲管打进去,但她乐此不疲。

“你哥最爱吃鱼汤,我得多给他做点,补脑子。”她一边在小小的电磁炉上熬着汤,一边絮絮叨叨。

我哥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的眼睛,似乎能表达一切。

当他看到我妈因为照顾他而累得在床边打瞌睡时,他的眼睛里会流露出焦急和心疼。他会用尽力气,动一动他那只唯一能动的手指,试图弄出点声响,好让我妈去床上睡。

当李娟来看他,站在床尾,冷漠地看着他时,他的眼神会黯淡下去,然后费力地别过脸去,不看她。

李娟似乎也感觉到了。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也只是把东西放下就走。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想跟他单独待会儿吗?也许……也许你们可以谈谈。”

李-娟冷笑一声:“谈什么?用眼神谈吗?陈阳,别天真了。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的口头禅“别天真了”,以前是对我说教,现在,却充满了绝望和自嘲。

我无言以对。

我哥的康复之路,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得多。他像个婴儿一样,需要重新学习一切。吞咽、发声、控制自己的肢体。

康复师每天会来给他做按摩,教他做一些简单的动作。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连抬一下胳膊,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涨得满脸通红。

每当这个时候,我妈都会别过脸去,偷偷地揉眼睛。

我把乐乐接过来看他爸爸。六岁的孩子,还不太懂死亡和疾病意味着什么。他看到病床上插着管子的爸爸,有些害怕,躲在我身后。

“爸爸为什么在睡觉?他好懒。”乐乐小声说。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妈和我心里。

我哥的眼睛,瞬间红了。我看到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没入枕头里。

我赶紧把乐乐抱了出去。

在走廊上,我蹲下来,对乐乐说:“爸爸不是懒,爸爸生病了,他很勇敢,正在跟病魔打仗。乐乐要给爸爸加油,好不好?”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妈突然对我说:“阳子,明天……你把乐乐妈叫来,我有话跟她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妈,你想说什么?”

“你别管了,你叫她来就是。”我妈的语气很坚决。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给李娟打了电话。李娟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来了。

我妈把我和晓雯都支了出去,单独和李娟在病房里谈。

我和晓wen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我真怕我妈一时激动,把事情闹得更僵。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病房门开了。李娟先走了出来,她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然后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

我赶紧走进病房。

我妈坐在床边,正在给我哥擦脸,表情很平静。

“妈,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妈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说:“我跟她说,等陈伟好了,让她跟他离婚。”

我大吃一惊。“妈?你……”

“我这辈子,就图我两个儿子好。以前,我总觉得你哥出息,什么都向着他。现在我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我都舍不得。”我妈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这个家,是你哥对不起她在先。她要走,我留不住。我只求她,在你哥没好利索之前,别跟乐乐说。也别……也别闹得太难看。我把我跟你爸的那套老房子,给她了。就当是……我们陈家,对她的补偿。”

我妈说得很平静,但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她心里该有多痛。那套老房子,是她和我爸一辈子的心血,是她最后的念想。

“妈……”我喉咙发紧。

“别说了。”我妈打断我,“你哥现在这样,我不能再让你嫂子也跟着受一辈子苦。她还年轻。”

我看着我妈的侧脸,灯光下,她的白发又多了。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她那句口头禅“你们都是我的命”的含义。那不是一句简单的疼爱,而是一种沉重的、愿意为我们付出一切的承诺。

原来,一家人就是,你倒了,我得站着。我妈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即将崩塌的家。

我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毛巾。

“妈,我来吧。你歇会儿。”

我妈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把位置让给了我。

我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我哥擦着脸。我哥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妈,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突然,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妈……”

声音很轻,很沙哑,但我和我妈都听见了。

我妈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冲到床边,握住我哥的手,一遍遍地回应着:“哎!妈在!妈在呢!”

第六章:阳台上的和解

我哥能开口说话,虽然只是一个字,却让整个康复进程都明亮了起来。

他开始积极地配合康复师的治疗,每天都咬着牙,坚持多做一个动作,多发一个音节。从“妈”,到“阳”,再到一些简单的词语,每一个进步,都让我们欣喜若狂。

我妈的状态也越来越好。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守在床边垂泪的老人,她成了我哥最严格的“教练”。

“再抬高一点!你以前打篮球那股劲儿呢?”

“这个字,是‘饭’,不是‘万’!舌头捋直了再说!”

病房里,常常能听到她带着浓重口音的“训斥”声。但我知道,那每一句训斥背后,都藏着最深的爱和期盼。

李娟来得更少了。但她没有再提离婚的事,只是每个星期,会把一笔钱打到我的卡上,备注是“医药费”。我知道,这是她和我妈那天谈话的结果。她们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

家里的重担,几乎都落在了晓雯身上。她要上班,要照顾乐乐,还要每天熬好了汤送到医院来。她瘦了,眼下的黑眼圈也重了。

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常常是我深夜回到家,她已经睡了。早上我走的时候,她还没醒。那碗永远在锅里温着的热汤,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我走出去一看,晓雯正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

“怎么还不睡?”我走过去,给她披了件衣服。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我。“吵醒你了?我在查一些脑梗后遗症的康复资料,国外有一些新的技术,我想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我看着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资料,心里一热。

“晓雯,这些天,辛苦你了。”

她摇了摇头,推了推眼镜,“我们是夫妻,说这些干什么。”

“等哥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我不要你补偿。”晓雯合上电脑,看着我,“我只要你,别再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陈阳,你的毛病就是太喜欢当‘好人’,想让所有人都满意。但结果呢?你妈累,我累,李娟有怨气,你自己更累。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

她的话,一针见血,戳中了我最软弱的地方。

我的逃避,我的和稀泥,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我知道错了。”我低下头。

“我们用半辈子学会了说话,却要用后半辈子学会闭嘴。”晓雯叹了口气,“有时候,不说话,不代表问题不存在。你哥和李娟的事,妈和李娟的事,都需要一个出口。你不能总在中间堵着。”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从我哥的病情,聊到李娟的委屈,再聊到我妈的固执和伟大。那是我哥出事以来,我们夫妻俩第一次如此坦诚地交流。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我走到阳台上,想抽根烟。

晓雯也跟了出来。

清晨六点多的阳台,空气清新,带着一丝凉意。楼下,已经有早起的老人在晨练。

“以后少抽点。”晓雯说。

我把刚点燃的烟掐灭了。

“对不起。”我说。

“不用说对不起。”晓雯靠在栏杆上,看着远方的天际线,“其实,我以前也不理解妈。我觉得她太偏心你哥,对我也总是不冷不热。我甚至觉得,她把电视音量开到35,就是故意在吵我。”

我愣住了。

“直到那天,你回家拿东西,家里安安静静的。我突然明白了,那个35的音量,不是为了吵谁,是她害怕。她一个人在家,那么大的房子,只有电视机陪她说话。她把音量开得很大,是想让这个家听起来,不那么冷清。”

晓雯的声音很轻,却让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个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妈有,李娟有,你哥有,你我也有。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成为圣人。能做的,只是在对方最难的时候,拉他一把。”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

“陈阳,我们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好。”

那一刻,阳台上的晨光,照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我知道,我和晓雯之间那道无形的墙,终于消失了。我们不再是两座孤岛,而是紧紧相连的陆地。

从那天起,我不再试图去掩盖矛盾。

我开始鼓励李娟多和乐乐视频,让她在电话里,跟我哥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也开始和我妈沟通,让她理解李娟的难处,不再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一个人身上。

我还把林娜给的那张卡,交给了李娟。

李娟看着那张卡,很久没说话。最后,她把卡推了回来。

“这是他欠我的,不是欠这个家的。这钱,你拿着,给妈买点好吃的,给她也看看身体。她……也不容易。”

我看着李娟,第一次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

这个家,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破了个大洞的船。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往外舀水,堵住那个漏洞。虽然姿势笨拙,虽然力量微薄,但只要我们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这艘船,就不会沉。

第七章:未削完的苹果

半年后,我哥出院了。

他可以拄着拐杖,自己慢慢地走一小段路。说话还是有些含糊,但基本的交流已经没有问题。右边的手脚依然不太利索,但至少,他重新“站”了起来。

出院那天,我们都去了。李娟也来了,还带来了乐乐。

乐乐看到能走路的爸爸,高兴地扑了过去。“爸爸!你能走了!”

我哥激动地伸出左手,摸了摸乐乐的头,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们没有回他和李娟的那个家,而是直接回了我妈这里。晓雯早就把次卧收拾了出来,换上了新的床单被褥,还买了一台小电视,放在床头。

“怕你躺着无聊。”晓雯对我哥说。

我哥看着晓雯,嘴唇动了动,含糊地说了一声:“谢……谢……”

李娟没有多留,把他们父子俩送到后,就说公司还有事,先走了。她走的时候,我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眼神才黯淡下来。

生活,以一种缓慢而崭新的方式,重新开始了。

我妈每天的任务,就是监督我哥做康复训练。在客厅里来回走路,练习抬腿,用左手练习写字。

我哥的脾气变得很暴躁。他无法接受自己从一个健全人,变成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废人”。有时候,一个字写不好,他会猛地把本子摔在地上。一句话说不顺,他会急得满脸通红,用拳头砸自己的腿。

每当这时,我妈就会走过去,默默地把本子捡起来,放到他手里。

“慢慢来,不着急。”她的声音,总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有一次,我哥又发脾气,把一碗汤打翻在地。滚烫的汤,溅到了我妈的手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我哥愣住了。他看着我妈红肿的手,又看看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用左手打自己的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没用……我没用……”

我妈没有骂他,也没有哭。她只是拿过毛巾,一点点地擦干地上的汤汁,然后,走到我哥面前,用那只被烫伤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不哭了。”她说,“有妈在,天塌不下来。”

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哥能重新站起来。因为他的身后,永远站着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的母亲。

一个月后,李娟来了。她带来了一份文件。

是离婚协议书。

她把我哥单独叫到了房间里。我和我妈,还有晓雯,都坐在客厅里,谁也不说话。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到了15,很轻,但依然掩盖不住房间里传来的压抑的谈话声。

大约一个小时后,门开了。

李娟走了出来,眼睛是肿的。她把一份签好字的协议书递给我妈。

“妈,房子我不能要。这房子,是你和爸一辈子的心血。我只要乐乐。以后,我会按时把抚养费打过来,让他爸……没有后顾之忧。”

我妈没有接那份协议,只是看着她,“想好了?”

李娟点了点头,泪水掉了下来。“妈,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妈叹了口气,“缘分尽了,强留也没用。以后……常带乐乐回来看我们。”

李娟哭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走进房间,我哥坐在床边,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桌上,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着他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却能看出每一笔都用尽了力气。

我知道,这个结果,对他,对李娟,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日子还在继续。

我哥的情绪,在离婚后,反而慢慢稳定了下来。他不再发脾气,每天都认真地做康复,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晓雯给他在网上报了一个在线的编程课,让他用左手练习敲代码。她说,脑子不能废。

我哥学得很吃力,但他没有放弃。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听到他房间里传来敲击键盘的、不成节奏的声音。

又过了几个月,我哥已经可以不用拐杖,自己慢慢地走动了。他开始试着自己做饭,虽然切出的土豆丝,粗得像土豆条。

那天,是他出院一周年的日子。

晚饭,是他亲手做的。四菜一汤,虽然卖相不好,但我们都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我妈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哥在厨房里笨拙地洗碗。她转过头,对我说:“阳子,你看,你哥,又活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鼻子有点酸。

电视机的音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调回了35。新闻联播的声音,和我哥在厨房里弄出的锅碗瓢盆的声响,混在一起,嘈杂,却又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很平静。

这个家,经历了风暴,破了,碎了,但最后,又被我们一片片地粘了起来。虽然布满了裂痕,但它依然是我们的家。

我走到我哥身边,他正在削一个苹果。他用左手拿着刀,动作很慢,很吃力。

“我来吧。”我说。

“不……用……”他固执地摇了摇头,继续和那个苹果较劲。

我没有再坚持,只是站在他旁边看着。

他削得很认真,刀锋在果皮上缓缓滑过。那圈红色的果皮,越来越长,像一条细细的红线,连接着他的手和那个苹果。

他想削出一整条不断的果皮,就像小时候,他总能做到的那样。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圈果皮垂了下来,越来越长,几乎要碰到水池的底面。

他抬起头,想对我笑一笑,像是在炫耀。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手里的刀,轻轻一抖。

那根长长的、维系着他所有骄傲和努力的苹果皮,断了。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低着头,看着那半截掉在水池里的果皮,又看了看手里只削了一半的苹果,沉默了。他没有再继续削下去,只是拿着那个残缺的苹果,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窗外,夜色正浓。

来源:率真葡萄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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