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大不小,正好能盖过厨房里水龙头滴答的漏水声,以及我们三个人之间,那片沉闷的死寂。这个数字是公公的专属,像一道刻度,精准地衡量着他在这个家不容置喙的权威。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大不小,正好能盖过厨房里水龙头滴答的漏水声,以及我们三个人之间,那片沉闷的死寂。这个数字是公公的专属,像一道刻度,精准地衡量着他在这个家不容置喙的权威。
婆婆从厨房里端出切好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避开了公公搁脚的位置,也避开了我的视线。她的讨好是那么卑微,像一粒尘埃,我挥不去,也看不见。
我丈夫江驰坐在我身边,沙发陷下去一块,他身上的重量,有一半都压在了我的神经上。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微微,我爸妈……想在这儿住到开春。”
我没看他,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跳动的光影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变冷了。茶几下,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公公的咳嗽声适时响起,像一个信号。
江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烫,烫得我只想抽离。“他们年纪大了,老房子冬天冷,暖气也不好。就一个冬天,行吗?”
行吗?
这两个字像羽毛,轻轻飘过来,落在我心里却重如千钧。
我终于转过头,看向江驰,然后越过他,看向那两个坐在单人沙发里,正襟危坐,表情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盼的老人。他们是江驰的父母,是我法律上的公婆,却是我心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里混杂着饭菜余温、水果清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陈旧的霉味。那是我记忆深处的味道。
“不行。”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尖刀,瞬间划破了客厅里伪装的温馨。
婆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公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电视机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
江驰的手猛地收紧,捏得我生疼。“林微!”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
“这个家,有他们,就没我。”我一字一顿,把积压了七年的怨怼,浓缩成一句话,砸了出来。
江-驰-的-脸-色-白-了。
“你又在闹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客厅不大,可我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快要窒息。我不想看江驰失望的眼神,更不想看他父母那副受伤又无辜的模样。
我转身想回卧室,手臂却被江驰一把攥住。他的力气很大,带着无法抑制的怒火。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原谅他们?”他把我扯回来,强迫我面对他,面对他身后那两张苍老的脸。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原谅?他凭什么觉得,我有资格说这两个字?
“江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和悲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就不能原谅他们吗?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他愣住了,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你胡说什么?”
我凄然一笑,目光直直地刺向他身后那两个坐立不安的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客厅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江驰脸上的愤怒凝固了,变成了全然的错愕和不解。
公公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婆婆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死死地拽着丈夫的衣角,绝望地摇着头。
电视机的音量依旧是35,一个聒噪的综艺节目正在上演着拙劣的喜剧。可我们这个小小的客厅里,一出真正荒诞的悲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江驰松开了我的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陌生,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我。
“林微,你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再看他,而是快步走回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这个我用谎言和沉默维系了七年的家,从这一刻起,彻底崩塌了。
引子
我和江驰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毕业后,他带我回他家,第一次见他父母。
那是一个普通的北方小城,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他家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干净。他的父母,就是那种最典型的中国式家长,热情、朴实,甚至有些笨拙。
婆婆拉着我的手,从我的工作问到我的家庭,问得事无巨细。公公话不多,一直笑呵呵地给我夹菜,把我面前的碗堆成了小山。
江驰在一旁,脸上是满足而幸福的笑。
可我,从踏进那个家门的第一秒起,就浑身冰冷。
那张摆在电视柜上,已经有些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公婆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灿烂。那个婴儿,就是江驰。
而抱着婴儿的那个女人,我婆婆,她手腕上戴着的一支银镯子,和我母亲手腕上那支,一模一样。那是我外婆传下来的,一对。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晚饭后,江驰陪他父亲下棋,我帮他母亲在厨房洗碗。她一边洗,一边絮絮叨叨地讲江驰小时候的趣事,说他体弱,三天两头跑医院;说他挑食,为了让他多吃一口饭,变着花样做吃的。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为人母的骄傲和辛酸。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手里的碗碟冰冷刺骨。
临走时,他们给我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执意要我收下。江驰替我收了,笑着说:“我妈认定你了。”
回去的火车上,江驰兴奋地规划着我们的未来。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嫁给他。
我提出了分手。
江驰懵了,他问我为什么。我能说什么?我能告诉他,你的父母,可能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吗?我能告诉他,你,可能是我那个被送走的亲弟弟吗?
我不能。
我只能编造一些可笑的理由,说我们性格不合,说我父母不同意。
江驰不信。他疯了一样地挽留我,在我们租住的小屋楼下等了我一夜。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我在医院照顾他,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听着他迷迷糊糊地喊我的名字。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也就是在那时,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又带着一丝乞求。
“是林微吗?我是江驰的妈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阿姨,您好。”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江驰……离不开你。”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知道,你可能……看出来什么了。但是,求求你,别告诉他。算阿姨求你了。”
那一声“求你”,让我所有的防线瞬间崩溃。
我还能说什么?我能怎么做?
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爱情,一边是一个家庭尘封三十年的秘密。而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最终,我妥协了。我答应她,会烂在肚子里。
后来,我们结了婚。我带着这个惊天的秘密,嫁给了江驰。我以为,只要我守口如瓶,只要我离他父母远一点,我们就能像普通夫妻一样,安稳度日。
为此,我拒绝了他们提出的一切靠近。不让他们来我们定居的城市,逢年过节也是我们回去,住酒店,吃顿饭就走。江驰说我不孝,说我冷漠。朋友说我矫情,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无力辩解。
我的核心缺陷,就是这份固执的沉默。我以为这是在保护江驰,保护这个家,却不知道,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在我、江驰和他父母之间,划下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它直接导致了我们之间无数次的争吵,导致江驰对我的不理解,导致他父母对我的小心翼翼,最终,也导致了今晚的彻底爆发。
我锁上了卧室的门,打开了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抽屉是锁着的,钥匙我一直挂在脖子上。
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陈旧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我的父母,他们中间,站着同样年轻的江驰的父母。我的母亲,抱着一个男婴。
那个男婴,眉眼和我的父亲,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已经模糊的字迹:赠吾挚友,盼儿安康。
日期,是三十年前的冬天。
我摩挲着照片上婴儿的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弟弟,我该怎么办?
第一章
门外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大概十分钟,然后被江驰压抑着怒火的敲门声打破。
“林微,开门!”
我没动,也没出声。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是你的父母?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门板被他捶得“咚咚”作响。
“哥,你别敲了,吓着诺诺了。”门外传来我女儿诺诺带着哭腔的声音。
江驰的动作停住了。
世界安静下来,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又过了许久,客厅里传来公公苍老而疲惫的声音:“……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爸!”
“让她……让她冷静冷静。”婆婆的声音哽咽着,“是我们不好,是我们不好……”
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开门声,关门声。
他们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江驰和诺诺。我听到江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是放低了的,温柔的嗓言:“诺诺乖,回房间睡觉去,爸爸跟妈妈说几句话。”
“爸爸,你别跟妈妈吵架,诺诺害怕。”
“爸爸不吵,去吧。”
脚步声远去,儿童房的门被轻轻关上。
我的房门,又被敲响了。这一次,很轻。
“微微,开门吧。我们谈谈。”江驰的声音里,怒火已经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沙哑。
我擦干眼泪,把照片放回盒子,锁好抽屉,然后站起身,打开了门。
江驰站在门口,眼圈通红,头发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衬衫的领口也扯开了。我们结婚七年,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我爸妈走了。”他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我应了一声。
他走进房间,没有开灯,只是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光,看着我。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楼下那两个相互搀扶着,慢慢走远的佝偻背影。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看起来那么孤单,那么可怜。
是啊,他们也可怜。偷走了别人的人生,用三十年的谎言和愧疚去填补,怎么会不可怜?
“字面意思。”我淡淡地说。
“林微!”江驰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你能不能别这样?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说的话,做得事,有多伤人?”
“伤人?”我转过身,冷笑一声,“我伤人?江驰,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被伤害的人,一直是我?”
“你?他们对你还不够好吗?”江驰激动地走上前,“从我们谈恋爱起,他们就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你喜欢吃什么,我妈记不清,她记得清清楚楚。你身体不好,她到处给你找偏方调理。我们买房,他们拿出了所有的养老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你还要他们怎么样?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是啊,他们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窒息,让我觉得罪恶。
因为我知道,他们对我所有的好,都源于他们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愧疚。他们不是在对我好,他们是在对我身后的那个家庭,对我那对失去了儿子的父母,进行补偿。
而我,作为那个家庭的女儿,却要被迫接受这份沉重的“好意”,还要感恩戴德。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江驰,有些伤口,不是你看不见,它就不在流血。”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长久以来,最想对他说的话。
他愣住了,眼里的愤怒渐渐被迷茫所取代。“伤口?你有什么伤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
秘密的阀门一旦打开,奔涌而出的洪水,会摧毁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我永远也做不好准备。
今晚的爆发,已经是一个意外。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没什么。”我别过脸,“我就是……不喜欢他们。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江驰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林微,我认识的你,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那你就当看错我了吧。”我自暴自弃地说。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卧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江驰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走到阳台去接电话,我隐约听到他在喊:“……小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小姨。
这个称呼,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小姨”,不是他养父母家的任何亲戚。而是我母亲的亲妹妹,我真正的小姨。也是……他血缘上的亲小姨。
当年,是我小姨牵的线,把我父母唯一的儿子,送给了他们无法生育的好友,也就是江驰现在的父母。
这些年,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看看这个外甥,小姨和他养父母一家,一直以“远房亲戚”的名义走动着。江驰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关心他的“小姨”,却不知道这背后复杂的血缘关系。
我悄悄走到门口,屏住呼吸。
“……什么?生病住院了?严重吗?”江驰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在哪家医院?……好,我知道了。钱的事您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他从阳台走进来,脸色凝重。
“我小姨病了,要做手术,急需一笔钱。”他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商量的意味,“我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钱。
这些年,这个“小姨”家里,大事小事不断。儿子结婚,女儿上学,老人生病……每一次,他们都会找到江驰。而江驰,每一次都有求必应。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他们想用这种方式,从江驰身上,弥补一些什么。或者说,是我的父母,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他们的儿子,还和他们有着一丝联系。
而我,每一次都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荒诞的亲情勒索。
“家里还有二十万的定期,下个月到期。活期还有五万多,要用来还房贷和日常开销。”我冷静地报出数字。
“那……能不能先把定期的钱取出来?”他试探地问。
“不行。”我立刻拒绝,“提前取出来,利息就全没了。”
“利息才多少钱?现在是救命要紧!”江驰的火气又上来了。
“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掏心掏肺?”我忍不住反问。
“她是我小姨!是我亲人!”江驰吼道。
亲人。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是啊,她是你的亲人。那你呢?你又是谁的亲人?你是我父母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啊!
可这些话,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江驰,我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诺诺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学区房我们还没着落。这笔钱,我存了多久,你心里有数。不能动。”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没了可以再赚,亲情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诺诺?想过这个家?”我几乎是尖叫起来,“你的亲情是亲情,我们的生活就不是生活了吗?”
“不可理喻!”江-驰-气-得-浑-身-发-抖。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决绝。
“钱,我必须给。你不同意,我们就……就……”
“就怎么样?离婚吗?”我替他说出了那两个字。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失望,愤怒,疲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裂。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卧室。
“砰”的一声,客厅的大门被重重地甩上。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
窗外,夜色正浓。这个我苦心经营了七年的家,似乎也正被这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诺诺叫醒的。
“妈妈,妈妈,快起床,要迟到了。”她的小手拍着我的脸。
我睁开眼,头痛欲裂。看了一眼床的另一边,是空的,床单冰冷。江驰一夜未归。
我挣扎着爬起来,给诺诺穿好衣服,洗漱,送她去幼儿园。整个过程,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僵硬。
送完诺诺,我没有去公司,而是鬼使神差地,开车去了公婆家。
还是那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还是堆满了杂物。我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却迟迟没有勇气敲响。
我来干什么呢?质问他们?痛骂他们?
然后呢?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婆婆提着一个菜篮子,正准备出门。看到我,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微微……”她喃喃地喊了一声,手里的菜篮子“啪”地掉在了地上,西红柿和鸡蛋滚了一地。
第二章
婆婆慌乱地蹲下去捡东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哎呀,你看我这……你看我这……”
她的背佝偻着,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眼。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酸。
我走上前,默默地帮她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个鸡蛋破了,蛋液黏在我手上,滑腻腻的,很不舒服。
“阿姨,我来吧。”我轻声说。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微微,你……你别怪江驰,他也是……他也是……”
“我知道。”我打断她,“我不是来吵架的。”
我们一起回了屋。公公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我,他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报纸掉在了地上。他的标志性动作,每次见到我,或是提到敏感话题时,他都会紧张地站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微微来了,快坐,快坐。”他搓着手,显得局促不安。
客厅的电视柜上,那张全家福依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上的一家人,笑得那么幸福。
“叔叔,阿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谈谈。”
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孩子,昨天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婆婆抢着说。
“不。”我摇了摇头,“我想谈的,不是昨天的事。”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那是一张缴费单,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是我上次在他们家,无意中从公公忘在这里的外套口袋里发现的。
缴费单已经有些旧了,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患者姓名:林建国。
林建国,是我父亲的名字。
公公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缴费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婆婆的眼泪,则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叔叔,阿姨,你们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看着他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张缴费单,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知道他们和我父母有联系,但我不知道,他们的联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父亲生病,是他们在照顾,在缴费。而我,作为亲生女儿,却被蒙在鼓里。
“我……”公公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爸爸他……前段时间心脏不太好,住了几天院。他不想让你担心,就……”
“所以,你们就替他瞒着我?”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你们有什么资格?!”
“微微!”公公被我吼得一哆嗦。
“我们……我们也是好心。”婆婆哭着说,“你爸妈说,你工作忙,压力大,不想让你分心……”
“好心?”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们的好心,就是把我当个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吗?你们和我父母,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客厅里只剩下婆婆压抑的哭声,和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沉默不是默认,是耗尽了所有解释的力气。”这句话,是我昨晚想对江驰说的,现在,我把它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
“你们不说,是吗?”我站起身,拿起那张缴费单,“好,我自己去问。”
“别!”公公急了,一把拉住我,“微微,你别去!你一去,事情就……就瞒不住了!”
“瞒?”我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瞪着他,“还要瞒到什么时候?瞒到我爸妈死了,你们再去替我给他们送终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他们心上。
公公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婆婆哭得更凶了。
看着他们苍老而痛苦的脸,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在逼迫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去揭开一个他们守护了三十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足以摧毁两个家庭。
我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我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家。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车窗外,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片繁华。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手机响了,是江驰。我挂断。又响,我又挂断。
最后,他发来一条短信:我在家等你。
我看着那五个字,忽然觉得很累。
我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该怎么办?
是继续守着这个秘密,在无尽的猜忌和争吵中,耗尽我们所有的感情?还是……把真相和盘托出,然后面对一个支离破碎的未来?
我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发动车子,开往家的方向。
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那里,有我的女儿。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江驰坐在沙发上,身形疲惫。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包的饭盒,还冒着热气。
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
“回来了?”他的声音很沙哑。
“嗯。”
“吃饭了吗?”
“没。”
“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那家粥。”他把饭盒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动。
“江驰,”我看着他,“我们谈谈吧。”
他点了点头,关掉了电视。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钱,我转给我小姨了。”他先开了口,像是在坦白,“我找朋友借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没有动我们账上的钱?”
“没有。”他摇了摇头,“我知道,那是你留给诺诺的。”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我的心头。
“江驰,对不起。”我低声说,“我昨天……情绪不太好。”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微微,我们到底怎么了?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们曾经是校园里最令人羡慕的情侣。我们一起上课,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操场上看来来往往的人。那时候的我们,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可是生活,终究不是童话。
“我今天,去见你爸妈了。”我说。
江驰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我摇了摇头,“是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我把那张缴费单,放在了他面前。
江驰拿起缴费单,看到上面的名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怎么回事?”他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我爸……为什么会给你爸交医药费?”
“我也想知道。”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没有。他的脸上,只有全然的震惊和不解。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绝望。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
他紧紧地皱着眉,把那张缴费单翻来覆去地看。“我爸……是不是欠你爸钱?还是……他们年轻的时候,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交情?”
他的猜测,天真得可笑。
我忽然觉得很无力。我精心策划的质问,在他这里,变成了一个幼稚的谜题。
“或许吧。”我收回缴费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行,这件事我必须问清楚。”江驰却站了起来,“他们怎么能瞒着我们这种事?”
他拿出手机,就要拨电话。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问了。”
“为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我。
“江驰,”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我的话,似乎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放下手机,重新坐回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
躺在诺诺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江驰的反应,推翻了我所有的假设。
我一直以为,他或许……是知道一些什么的。只是碍于养父母的恩情,不愿承认。
但现在看来,他和我一样,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
甚至,他比我更可悲。因为我至少还知道真相,而他,连自己的身世,都一无所知。
后半夜,我被客厅的响动惊醒了。
我悄悄下床,打开一条门缝。
客厅的灯关着,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出江驰的侧脸。他坐在沙发上,正在给谁打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
“……妈,你跟我说实话,你和我爸,跟林微的爸妈,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三章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解释着什么。无非还是那些陈词滥调,老邻居,老朋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江驰显然不信。
“妈,你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锐利。
“……就是,就是你跟微微谈恋爱之后,才又联系上的。”婆婆的回答,漏洞百出。
江驰沉默了。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疲惫而沙哑:“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电话那头,婆婆一下子就哭了。
“儿啊,你别问了,你别问了行不行?妈求你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江驰拿着手机,在黑暗中静坐了很久很久。像一尊雕塑。
我默默地关上门,躺回床上,心乱如麻。
潘多拉的魔盒,似乎已经打开了一条缝。江驰的怀疑,就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接下来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和江驰,几乎零交流。他早出晚归,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回避。
只有在面对诺诺时,我们才会挤出一点笑容,努力扮演着合格的父母。
“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一天晚饭时,诺诺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爸爸妈妈没有吵架。”我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痛了我们伪装下的伤口。
我和江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狼狈和尴尬。
“爸爸工作太累了,想多休息一会儿。”江驰勉强解释道。
诺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们之间的冷战,已经开始伤害到孩子了。
晚上,诺诺睡着后,我破天荒地,主动走进了书房。
江驰正对着电脑发呆,屏幕上是一个文档,但他一个字都没动。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有些意外。
“有事?”他问,语气疏离。
“江驰,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走到他面前,“为了诺诺。”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你想怎么样?”
“我们……好好谈谈。”
他关掉电脑,转过身,正对着我。“好,谈什么?”
“谈我们,谈你的父母,谈我的父母。”我深吸一口气,“谈所有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他看着我,目光锐利。
我被他问住了。
是啊,我想让他知道什么?知道他不是父母亲生的?知道他是我父母的儿子,我的弟弟?
不,我不能说。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的核心缺陷——那致命的沉默和逃避,又一次占了上风。我害怕,我怕真相会彻底摧毁他。
“你看,林微。”江驰忽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你总是这样。你把话题挑起来,却又拒绝沟通。你把我推到悬崖边,却又不告诉我下面是万丈深渊,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
“家人,就是那个能把刀子递给你,也知道你永远不会捅向他的人。但你递过来了。”他说。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无言以对。
“我累了,林微。”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再猜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小姨”。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里,小姨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阿驰啊,手术很成功,谢谢你啊。等我出院了,小姨一定好好谢谢你。”
“您客气了,好好养身体。”江驰的语气很平淡。
“对了,阿驰……有件事,我想……我想跟你说。”小姨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神秘。
江驰皱了皱眉:“您说。”
“你……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下个月。”
“那……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脖子上戴过一个长命锁?”
江驰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看到,他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不记得了。”他说,声音有些发紧。
“哎呀,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太小了。”小姨自顾自地说着,“那个锁啊,是你……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亲人送给你的。后来弄丢了,你爸妈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小姨,”江驰打断她,“您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锁……我找到了。”小姨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邀功似的喜悦,“前几天我收拾老房子,居然在一个旧箱子里翻到了。等你小姨出院了,亲自给你送过去。那可是你的东西,得物归原主啊。”
江-驰-没-有-说-话。
我看到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挂了电话,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知道,那个所谓的“长命锁”,将是揭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那不是普通的锁,那是我们林家祖传的,每个孩子出生时,都会戴上。我有一个,我那个被送走的弟弟,自然也有一个。
小姨在这个时候提起长命锁,用意再明显不过。
她等不及了。或者说,我父母等不及了。他们想用这种方式,逼江驰去探寻自己的身世。
他们太残忍了。
“江驰……”我忍不住开口。
他却像没听到一样,猛地站起身,冲出了书房。
我跟出去,看到他正在玄关处疯狂地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他没有理我,把鞋柜里的东西一样样地翻出来,扔在地上。
最后,他从一个积了灰的旧纸箱里,翻出了一个铁皮盒子。那个盒子,是他上大学时用来装各种证件的。
他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毕业证,学位证,四六级成绩单……还有一张,被压在最下面的,泛黄的纸。
是他的出生证明。
他拿起那张纸,借着灯光,仔細地看着。
我站在他身后,心跳得厉害。
那张出生证明,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医院,日期,父母姓名,都对得上。
但是,江-驰-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不对……”他喃喃自语,“不对……”
“什么不对?”我紧张地问。
他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这张纸……太新了。”
他说,“一张保存了三十年的纸,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怎么忘了,江驰大学时,学的是文物鉴定与修复。他对纸张、墨迹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我千算万算,却漏掉了最致命的一点。
“林微,”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他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刀,要将我层层剥开,“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上,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知道?”他冷笑一声,将那张出生证明,狠狠地摔在了我面前。
“这张纸,用的是九十年代末才开始普及的木浆纸。上面的油墨,是喷墨打印机打出来的。还有这个公章,边缘太清晰了,没有八十年代油性印泥的浸染感。”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凉一分。
“这张所谓的‘出生证明’,伪造的年份,不会超过二十年。”
他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我真正的出生证明,在哪里?”
第四章
地下车库,闷热,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一盏感应灯在我们头顶忽明忽暗,像一只濒死的眼睛。
江驰把我堵在车门和墙壁之间,他的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墙上,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说。”他的声音,比车库的地面还要冰冷。
我避开他的视线,看着他身后那根印着“B2-138”的柱子。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的声音在发抖。
“林微,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你就知道,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但我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取而代ăpadă的是无尽的失望和……嘲讽。
“呵,呵呵……”他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一个笑话里。而你,我最爱的妻子,就是那个站在旁边,看得最清楚的观众。”
“不是的!”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我不是在看笑话!我是在……”
“是在什么?保护我吗?”他打断我,语气里的讽刺更浓了,“你就是用这种方式保护我的?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管仇人叫爸妈?看着我把钱一次次地送给那些所谓的‘亲戚’?林微,你这不叫保护,你这叫残忍!”
仇人。
他用了这个词。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不是仇人……”我喃喃地说,“他们……他们也很爱你。”
“爱我?”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们偷走了我的人生,给了我一个虚假的身份,这叫爱我?那真正的爱,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逼近一步,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在哪?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他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向我的心脏。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疼。
“真相像一道墙,我们都在墙的两边,以为对方是疯子。”我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它的含义。
“你不说,是吗?”江驰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松开我,后退一步,拿出手机。
“好,你不说,我自己查。”
他当着我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队吗?我是江驰。想请你帮个忙……对,查个人。我想查我自己的……DNA信息,以及我父母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张队,是他公安系统的朋友。
他要做DNA鉴定。
这意味着,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江驰,不要!”我冲过去,想抢他的手机。
他轻易地躲开了。
“晚了,林微。”他挂断电话,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从你决定对我隐瞒的那一刻起,就晚了。”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了车子。
“你去哪?”我拍着车窗。
他没有回答,一脚油门,黑色的轿车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只留给我一串刺眼的红色尾灯。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车库里,浑身冰冷。
那晚,江驰又没有回家。
我给他打电话,关机。发微信,不回。
我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漆黑,到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把诺诺送到幼儿园。
回来的路上,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微微啊,你……你和小驰,是不是吵架了?”我妈的声音,小心翼翼。
我的心,猛地一沉。
“妈,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小驰……来我们这儿了。”
我大脑“嗡”的一声。
他去了我爸妈家。他知道了。他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他都说什么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什么也没说。”我妈叹了口气,“就坐在客厅里,不说话。我跟你爸,问他什么他也不理。就那么坐了一夜。天一亮就走了。”
“他……他看你们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我追问。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像在看……陌生人。”
这五个字,让我瞬间泪崩。
我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我毁了。我把他的人生,彻底毁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吸了吸鼻子,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林微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的男声。
“我是。您是?”
“我是市公安局的张涛。江驰,是你丈夫吧?”
“是!他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别紧张。他没事。”张涛顿了顿,“只是……鉴定结果出来了。他让我通知你一声。他现在……情绪可能不太稳定。如果你方便的话,最好过来一趟。”
“他在哪?”
“城郊的西山公墓。”
我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击中了。
西山公墓。
那里,安葬着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也安葬着……江驰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去那里干什么?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发动车子,疯了一样地向西山公墓开去。
一路上,我闯了好几个红灯。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做傻事。
当我赶到公墓时,正下着小雨。
远远地,我看到江驰一个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我爷爷奶奶的墓碑前。
他没有穿外套,单薄的衬衫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而僵硬的背影。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我慢慢地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下。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很冷。
“江驰。”我轻声喊他。
他没有回头。
“你知道吗,林微。”他忽然开口,声音空洞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站在这里,看着这两个名字,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努力地去想,他们是我血缘上的亲人,是我的爷爷奶奶。我应该感到悲伤,或者……至少应该有一丝亲近。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的脑子里,全是我爸……不,是江建军,带我来给他爸妈扫墓的样子。他会一边擦着墓碑,一边跟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我妈……刘秀娥,她会准备很多我爷爷奶奶喜欢吃的点心,摆在墓前。”
他的口头禅,曾经是那么温暖的“我爸”“我妈”,现在,变成了冷冰冰的“江建军”“刘秀娥”。
“他们告诉我,这是我的根。可现在,有人把我的根,连根拔起了。然后告诉我,那不是你的根,这才是。”
他缓缓地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林微,你告诉我,我的根,到底在哪里?”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种孩子般的迷茫和无助,我的心,碎了。
我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他。
“对不起,江驰,对不起……”我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回应我的拥抱。只是任由我抱着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
“我守着一个秘密,以为能保护所有人,最后却把所有人都推入了深渊。”我哭着说。
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不怪你。”他说,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也是……受害者。”
第五章
从公墓回来后,江驰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整整两天。
我不去打扰他。我知道,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消化这个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事实。
我照常上班,下班,接诺诺,做饭。努力让这个家,看起来还在正常运转。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第三天晚上,书房的门开了。
江驰走了出来。他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饿了。”他对我说。
我立刻起身,走进厨房,给他下了一碗面。
他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着。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我给江建军和刘秀娥……打电话了。”他吃完面,放下筷子,说。
我的心,提了起来。
“说什么了?”
“我约了他们。明天,在老茶馆见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叫上了……林建国和张桂芬。”
林建国和张桂芬,是我父母的名字。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四位老人,两对父母,一场横跨了三十年的秘密,明天,就要在那个小小的茶馆里,被彻底摊开。
我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个修罗场。
“江驰,你……”
“你不用去。”他打断我,眼神平静,“这是我们……他们之间的事情。你已经背负得够多了。”
“可是……”
“听我的。”他的语气,不容置喙。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
他的标志性动作,曾经是争吵后无奈地抓乱头发。现在,变成了这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决断。
我没有再坚持。
第二天,我请了假,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
我不敢打电话,不敢发信息。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煎熬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直到傍晚,江驰才回来。
他看起来,比昨天更疲惫了。眼里的红血丝,像一张细密的网。
“怎么样?”我迎上去,急切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沙发前,重重地坐了下去。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
“他们……都承认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当年,你父母生下我之后,因为家里已经有了你,养不起第二个。正好……江建军和刘秀娥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两家又是最好的朋友。于是,他们就……”
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我都知道。但从他嘴里,用这种平静到绝望的语气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心。
“他们哭了。”江驰继续说,“四个老人,哭成一团。江建军和刘秀娥,不停地说对不起。你爸妈,不停地说谢谢。”
“他们说,他们不是故意要骗我。只是这个谎言说了太久,久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他们还说,他们都爱我。”
江驰说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爱?真可笑。一种爱,是把我送走。另一种爱,是把我偷走。”
“江驰,别这么说。”我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冷的手,“他们有苦衷……”
“苦衷?”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那我的苦衷呢?谁来体谅?我一夜之间,从一个独生子,变成了一个有姐姐的弟弟。我多了-一-对-父-母,却感觉自己,像个孤儿。”
他的话,让我心如刀割。
“那……后来呢?你们谈了什么?”
“我给他们两个选择。”江驰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第一,从今往后,我们断绝一切关系。他们,还是他们的挚友。我,带着你和诺诺,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老死不相往来。”
我的心,猛地一揪。
“第二呢?”
“第二,”他看着我,目光深沉,“我接受这个事实。我有两对父母。但是,如何相处,关系的远近亲疏,由我来决定。他们不能再干涉我的生活,不能再用任何方式,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他们……选了哪个?”我紧张地问。
“他们都同意了第二个。”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江驰,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谢谢你,没有选择最极端的方式。谢谢你,还愿意给这个破碎的家,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晚,他搬回了主卧。
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银河。
“微微,”黑暗中,他忽然开口,“你……恨他们吗?恨你爸妈。”
我沉默了。
恨吗?
曾经恨过。恨他们重男轻女,为了要一个儿子,把我变成了“扶弟魔”的预备役。恨他们自私懦弱,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人,却又在背后,用各种方式窥探他的生活。
但现在……我不知道。
当我看到他们在我面前老泪纵横,当我听到江驰说他们哭成一团,我心里的那点恨,好像也随之消散了。
他们也是可怜人。被时代,被命运,推着走的可怜人。
“不恨了。”我轻声说,“就是觉得……他们很傻。”
江驰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在努力地,与过去和解。
第六章
生活,并没有因为真相的揭开而变得更容易。恰恰相反,它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
江驰开始尝试着,去扮演一个“儿子”和“弟弟”的角色。
他每周会给我父母,也就是他的亲生父母,打一个电话,问问他们的身体。每个月,会带着我和诺诺,回去吃一顿饭。
饭桌上的气氛,总是很尴尬。
我的父母,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想亲近,又不敢。想弥补,又不知从何下手。他们总是笨拙地给他夹菜,一遍遍地问他工作累不累,钱够不够花。
江驰总是很平静地回答,不多话,也看不出情绪。
而我,夹在他们中间,更是如坐针毡。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这戏剧性的一幕。
相比之下,他和养父母那边的关系,似乎更难处理。
江建军和刘秀娥,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下去。他们变得小心翼翼,沉默寡言。见到江驰,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恐惧和祈求,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转身离开。
他们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嘘寒问暖,不敢再对他提任何要求。
家里的电视机音量,再也没有被调到过35。它总是被开得很小声,小到几乎听不见。
有一次,我们回去吃饭。饭后,江建军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想把音量调大。他的手指在“音量+”键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
那个瞬间,我看到江驰的肩膀,不易察觉地塌陷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心疼。
他心疼这对养育了他三十年的父母,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卑微。
他也开始尝试着,去修复和我的关系。
他不再对我冷言冷语,会主动和我聊一些工作上的事,聊诺诺的趣闻。
有一次,我教我妈用智能手机,教她怎么发微信,怎么视频聊天。我妈很笨,一个简单的操作,我教了七八遍,她还是记不住。
我有些不耐烦了,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哎呀,妈,你怎么这么笨啊!就是点这里,然后点这个绿色的按钮,听明白了吗?”
我妈被我吼得一愣,委屈地“哦”了一声。
我立刻就后悔了。
就在这时,江驰从书房走出来,拿过我妈的手机,坐到她身边。
“妈,我来教你。”他的声音很温柔,“你看,这个像小飞机一样的图标,是发出去。这个像话筒一样的,是说话。你按住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一松手,就发出去了。来,你试试。”
他握着我妈的手,耐心地,一遍遍地演示。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极具耐心的侧脸,忽然鼻子一酸。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教刘秀娥用电脑,教江建军用手机的。
他一直,都是一个那么孝顺,那么有耐心的儿子。
只是现在,他要努力地,把这份孝顺,分给两对父母。
我知道,他很累。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
“对不起。”我主动开口,“我今天……对我妈态度不好。”
“没事。”他转过身,看着我,“我理解。”
“江驰,”我看着他,“你……还怪我吗?”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怪了。”他说,“原谅两个字,说出来只要一秒,压在心上却是一辈子。我已经用了半辈子去怨恨一个不存在的‘不孝’的妻子,不想再用下半辈子,去怨恨一个同样无辜的你。”
他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熟悉的体温和心跳,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睡衣。
我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刘秀娥给我打来了电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微微,你快来一趟吧!江驰他……他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第七章
我赶到江建军和刘秀娥家时,客厅里一片狼藉。
茶几上的杯子碎了一地,茶叶和水混在一起,流得到处都是。
刘秀娥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抹眼泪。江建军则蹲在地上,一片片地捡着碎玻璃,手被划破了,血珠渗出来,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
江驰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却也透着一股决绝的冷意。
“怎么回事?”我走过去,轻声问。
“你问他!”刘秀娥哭着指着江驰,“你问问他,要逼死我们两个老的才甘心吗?”
“妈,你别说了。”江驰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我不是你妈!”刘秀娥忽然尖叫起来,“你亲妈在那边!你去找她啊!你还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江驰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一定是刘秀娥,或者江建军,又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触碰到了江驰的底线。
“叔叔,阿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把江建军扶起来,给他找了创可贴。
“还能有什么事。”江建军叹了口气,声音苍老而无力,“你那个……小姨,又来找江驰借钱了。说是她儿子要买婚房,首付还差三十万。”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钱。又是这个无底洞。
“江驰没同意。你阿姨就……就跟他吵了起来。说他……说他现在认了亲爹妈,就不管我们这边的死活了。”
我明白了。
刘秀娥的口不择言,彻底引爆了江驰心中积压已久的炸弹。
“你们先别激动。”我走到江驰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江驰,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他没有理我,而是转过身,看着江建军和刘秀娥,眼神冰冷。
“我再说最后一遍。”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钱,给谁,不给谁,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没有资格干涉。”
“我们没资格?”刘秀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们养了你三十年,我们就没资格了?江驰,你有没有良心!”
“良心?”江驰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你们跟我谈良心?你们偷走我三十年的人生,跟我谈良心?”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刘秀娥的心脏。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悲剧,根源到底是什么?
是贫穷?是自私?还是那该死的,所谓的“友情”?
或许都有。
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了凶手,也成了受害者。
就在这时,江驰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祈求。
我忽然懂了。
他不是真的想跟养父母决裂。他只是……太累了。
他被两对父母,两种亲情,撕扯得快要窒息。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解脱。
而我,或许是那个唯一能给他解脱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江驰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我转过身,面对着江建军和刘秀娥。
“叔叔,阿姨。”我缓缓开口,“江驰他……不是那个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说,“他想对你们好,也想对他那边的父母,尽一份孝心。但他只有一个,他分身乏术。”
“这些年,我一直恨你们。”我看着他们,坦白了自己的内心,“我恨你们,夺走了我父母唯一的儿子。我恨你们,让我背负着一个沉重的秘密,活得像个小偷。”
“但是现在,我不恨了。”
“因为我看到,你们也很痛苦。你们用三十年的愧疚,去偿还一个当年的错误。你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江驰,却活得比谁都卑微。”
刘秀娥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歇斯底里,而是无声的忏悔。
我转回头,看向江驰。
“江驰,”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得像一块铁,“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儿子。”
然后,我看向我的亲生父母,那个方向,虽然他们不在这里。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轻声说,这句话,曾经是江驰质问我的,现在,我把它说给了自己听,“你就不能……原谅他们吗?”
江驰看着我,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他知道,我说的“他们”,不仅仅是指江建军和刘秀娥,也指我们的亲生父母。
我在请求他的原谅,也在替所有的人,请求他的原谅。
他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然后,他走上前,从江建军手里,拿过了扫帚和簸箕,默默地,开始清扫地上的狼藉。
那场风波,最终还是平息了。
江驰没有跟养父母断绝关系,也没有再借钱给小姨。
他用自己的方式,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一个月后,是周末。我们两家人,破天荒地,聚在了一起。
地点,在江建军和刘秀娥家。
是我提议的。
我说,诺诺很久没见爷爷奶奶了。
饭桌上,气氛依旧有些拘谨,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的父亲,和江建军,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人,居然像孩子一样,喝着酒,聊起了年轻时的糗事。
我的母亲,和刘秀娥,则在厨房里,一起准备着饭菜,不时传来几句低低的交谈和笑声。
江驰和诺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搭着积木。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恍如隔世。
晚饭后,大家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个热闹的家庭剧。
江建军拿起遥控器,习惯性地,想把音量调大。
电视屏幕上,音量条从28,开始向上跳动。
29,30,31……
当数字跳到32时,他停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江驰,又看了一眼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江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江建军笑了。他继续按着“音量+”键。
33,34,35。
熟悉的音量,再次充满了整个客厅。
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刺耳。
我转过头,看到江驰正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光。
他没有说话。
我也没说。
我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和解,早已在心里,悄然完成。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这个破碎又重组的家,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似乎终于找到了它新的,存在的意义。
几天后,我下班回家。
打开门,看到江驰正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是那个我锁在抽屉里的小木盒。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么打开的?”
“我找开锁公司了。”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他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递给我。
“我想……把它和我们的全家福,摆在一起。”他说。
我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那四个年轻的父母,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好。”我说。
他从我手里拿过照片,走到电视柜前。
电视柜上,摆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也摆着江建军和刘秀娥抱着婴儿江驰的全家福。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老照片直接放上去。
他转身走进书房,拿来一个空相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承载了太多秘密和伤痛的老照片,放进了相框里。
然后,他把相框,放在了那两张全家福的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站直身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他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他朝我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和我一起,并肩站在那面见证了我们家庭所有悲欢离合的照片墙前。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在照片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来源:山顶上眺望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