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声音像一只执着的蚊子,钻进耳朵里,搅得人不得安生。我翻了个身,摸索着抓起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
引子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
那声音像一只执着的蚊子,钻进耳朵里,搅得人不得安生。我翻了个身,摸索着抓起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
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本市。
“喂?”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含糊不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女人小心翼翼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是……是小陈吗?陈阳?”
这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在记忆的尘埃里滚过一圈。我皱了皱眉,脑子瞬间清醒了一半。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我是林惠她妈。”
林惠。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征兆地刺进我的心脏。两年了,整整两年,我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个名字连同那张脸,一起打包扔进了记忆的垃圾堆。
两年前,我和她正准备结婚。十八万八的彩礼,是我爸妈一辈子的积蓄,再加上我工作几年攒下的所有钱,一分不少地交到了她父母手上。可就在婚礼前一个星期,她突然悔婚了。
“陈阳,我们不合适。”电话里,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想一辈子都住在那个破小区里,每天为了几块钱的菜跟人吵架。”
“那彩礼呢?”我当时的声音都在发抖,不是因为舍不得她,而是因为那笔钱背后,是我父母佝偻的背影和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
“什么彩礼?那是你自愿给的聘礼,是你对我感情的补偿。”她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爸气得住了三天院,我妈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我去他们家闹过,也想过去法院起诉,但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还有她父母撒泼打滚的样子,让我彻底没了心力。那十八万八,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全家心上,两年都喘不过气。
而现在,她妈竟然打电话给我了。
“阿姨,有事吗?”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心脏那块被针扎过的地方,正泛着凉意。
“小陈……阿姨求求你,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求,“林惠她……她想见你。”
想见我?我差点笑出声。
【内心独白】
两年了,杳无音信。我以为她嫁了有钱人,在某个高档小区里过着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怎么会突然在医院?还想见我?是钱花光了,还是良心发现了?不,她那样的人,不会有良心。这更像是一个圈套,一个我看不懂的陷阱。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阿姨,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我们早就两清了。”
“小陈,你来看一眼吧,就当阿姨求你了!”电话那头的哭声更大了,“她快不行了……真的……她在市中心医院,住院部,12楼,消化内科……”
快不行了?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心上。不是同情,也不是关心,而是一种荒诞的、茫然的感觉。那个曾经光鲜亮丽,为了钱和前途能狠心抛弃一切的女人,怎么会快不行了?
“我没时间。”我硬邦邦地丢下一句,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扔回床头柜,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记。那印记像一张模糊的脸,嘲笑着我的故作坚强。
我睡不着了。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她妈的哭声,她当年决绝的话语,我爸在病床上的叹息,我妈悄悄抹眼泪的侧影,全都搅和在一起。
【内心独白】
我恨她吗?当然恨。那不仅仅是钱,更是我们一家人的尊严。她把我们的真心和脸面一起踩在脚下。我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她最好过得不好,最好遭到报应。可当这个“报应”似乎真的来了,我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片空落落的烦躁。
我起床,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灌下去。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无名火。
去,还是不去?
去了,万一又是个骗局怎么办?万一他们家又想从我这儿刮点钱怎么办?我不能再让我爸妈受一次刺激了。
可要是不去……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万一她真的……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最后,我还是拿起了车钥匙。
我对自己说,我不是去原谅她,也不是去可怜她。我就是想去看看,亲眼看看。看看那个曾经把金钱看得比天大的女人,到底落到了什么下场。
我得去要一个答案,一个迟到了两年的答案。
第1章 那通电话
我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我妈李桂芬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
“妈,我出去一趟。”
李桂芬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油烟味混着葱花的香味扑面而来。“这大清早的,早饭都快好了,你上哪儿去?”
“有点事。”我含糊地应着,弯腰换鞋。
“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她走出来,关小了火,眼神里带着探究,“是不是你那个女朋友小文找你?”
提到小文,我心里那股烦躁才被压下去一点。小文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在社区医院当护士,人温柔也踏实,从不问我过去那些烂事。
“不是她,单位有点急事。”我撒了个谎。
我不敢说实话。要是让我妈知道是林惠家打来的电话,她能当场把手里的锅铲扔了,然后拉着我坐下,给我上一整天的政治课,核心思想就是“那一家子都是骗子,你一个手指头都不能信”。
“哦,那你快去快回,我给你留着粥。”李桂芬没再多问,转身回了厨房。
我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愧疚。
【内心独白】
对父母撒谎的感觉真不好受,像吃了颗没熟的柿子,又涩又堵。可我能怎么办?那十八万八的伤疤,在我妈心里比在我心里还深。我不想再揭开它,让她再疼一次。我宁愿自己去面对,不管电话那头是龙潭还是虎穴,我一个人去闯。
开着我那辆开了八年的二手捷达,我驶向市中心医院。清晨的城市已经苏醒,路边的早餐店冒着热气,赶着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这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真实而温暖。
而我,却要去见一个活在我生活之外两年的人。
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老情歌,歌词唱着“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我烦躁地按了关闭键,车厢里瞬间只剩下发动机的单调噪音。
市中心医院的停车场永远那么拥挤。我转了三圈才找到一个角落里的车位。停好车,我坐在驾驶座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林惠的脸又清晰地浮现出来。她长得漂亮,是那种很招摇的漂亮,眼睛大,下巴尖,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当初在厂里,追她的年轻小伙子能从车间排到大门口。她偏偏选中了我,她说,她就喜欢我这种老实、会过日子的。
现在想来,真是个笑话。她不是喜欢我会过日子,她是看中了我肯为她花钱,肯把父母一辈子的血汗钱都掏出来给她当“诚意”。
【内心独白】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声泪俱下地忏悔?期待她把钱还给我?别做梦了。我掐灭烟头,心里对自己说。我就是去看一眼,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如果是,那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就当是画上一个句号。如果不是,如果这又是一场骗局,我扭头就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走进住院部大楼,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迎面扑来,这种味道总让人心里发沉。我按了电梯,看着数字从1跳到12。电梯门打开,消化内科的牌子就在眼前。
走廊里很安静,偶尔有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走过,轮子压在地胶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
我按照电话里说的,往走廊深处走。病房门上都挂着病人的名字。我一个个看过去,心跳得有点快,像是在执行一项不情愿的任务。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一间三人病房门口,我看到了“林惠”两个字。
我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门是虚掩着的,我能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啜泣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病房里光线很暗,窗帘拉着。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蓝白格的被子,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个轮廓。床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背影佝偻的女人,正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林惠她妈,王秀莲。
她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看到是我,她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充满了羞愧和窘迫。
她站起身,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出去说。
我点点头,退出了病房,在走廊的窗户边等着。不一会儿,王秀莲走了出来,她反手轻轻带上门,脸上满是疲惫和沧桑。两年不见,她好像老了十岁。
“小陈,你……你来了。”她搓着手,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怎么了?”我开门见山,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王秀莲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指了指病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最后颓然地垂下手。
“是……是肠子上的病,不好的那种。”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发现的时候就晚了,医生说……医生说……”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震动。那个曾经那么爱美、那么在乎外表的林惠,得了这种病?
“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就觉得不舒服,一直拖着,以为是小毛病。上个月疼得受不了了才来检查,结果……”王秀elen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手术做完了,但是……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绝望,有悔恨,也有一种被生活彻底打垮的无力。
第2章 旧伤疤
王秀莲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的。昏暗的灯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愁苦。
“医生说,为了保命,只能把那段坏死的肠子切掉,然后在肚子上开个口子……以后……以后都得靠那个过日子。”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没说话。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一个人最后的尊严,可能都没了。
“她受不了这个。”王秀莲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从手术室出来,知道自己以后要变成那个样子,她就没说过一句话,也不吃东西。整个人就跟傻了一样,天天盯着天花板发呆。昨天晚上,她偷偷藏了水果刀……”
我的心猛地一缩。
“护士发现得早,给拦下来了。”王秀elen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后来她就一直哭,哭着说想见你。她说,她对不起你,想当面跟你说一声。”
对不起?
这两个字从她家人的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讽刺。如果一句对不起有用,我爸当年就不必躺在医院里,我妈也不必哭得差点瞎了眼睛。
【内心独白】
对不起?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是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求个心安理得?还是觉得我陈阳是个烂好人,看到她这么惨,就会把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甚至再掏一笔钱出来?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硬。我不能心软,绝对不能。
“阿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她想说什么,我知道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我转身就想走。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这里的空气让我窒息,王秀莲的眼泪让我烦躁。
“小陈!你别走!”王秀莲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很粗糙,但抓得很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你见见她吧,就当是看在一个快死的人的面子上。她……她真的知道错了。”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走廊的另一头,一个小护士推着车走过来,看到我们这副拉拉扯扯的样子,投来好奇的一瞥。
我感到一阵难堪。
“放手。”我的声音很低沉。
王秀莲不但没放,反而抓得更紧了。“小陈,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那笔钱……那笔钱我们……”
提到钱,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我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
“钱?你们还想提钱?那十八万八,是我爸妈一辈子的养老钱!你们拿着这笔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爸妈以后怎么办?林惠拿着这笔钱去追寻她‘好日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毁掉的是一个家庭的希望!”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压抑了两年的怒火。
王秀莲被我吼得一哆嗦,脸色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似乎有目光投过来,我不在乎。这两年来,我受够了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受够了亲戚朋友的同情和揣测。这口恶气,我憋了太久。
【内心独白】
我为什么要来?我就是个傻子。我以为我能平静地面对,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看完这场戏然后转身离开。可我高估了自己。只要一提到那笔钱,那道旧伤疤就会立刻被撕开,鲜血淋漓。那些委屈、愤怒、不甘,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猛兽,随时都可能冲出来。
“小陈,你听我说……”王秀莲的声音抖得厉害,“那笔钱,不是林惠拿去……拿去嫁给有钱人了。她……她是为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啊!”
我愣住了。
“她弟弟要开公司,到处借钱借不到。就……就骗她说,只要有了启动资金,一年就能翻倍,到时候别说十八万,三十八万都还给你。她也是一时糊涂,想让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才……”
“让我过上好日子?”我冷笑一声,“用我的钱,去给她弟弟填窟窿,然后一脚把我踹开,这叫让我过上好日子?”
这个理由,比她直接跟了有钱人跑了,更让我觉得恶心。
“后来……后来生意赔了,钱全都打了水漂。她弟弟还欠了一屁股债,人也跑了。我们……我们是真的没钱还你。林惠这两年,在外面打了好几份工,就是想把钱攒起来还你。结果钱没攒多少,人先垮了……”
王秀莲说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悔恨和绝望,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听得人心里发酸。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我一直以为,林惠是拿着我的钱,去当了阔太太。我所有的恨意,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可现在,王秀莲给了我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一个愚蠢、可悲,甚至有点荒唐的故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扶着门框,慢慢地探出头来。
是林惠。
第3章 医生的叹息
(第三人称视角)
消化内科的主任办公室里,王志强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桌上的病历摊开着,上面“林惠”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诊断报告上,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构成了一个残酷的判决:直肠癌三期,伴随淋巴转移。
他当了二十多年医生,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但每次面对这样年轻的生命,心里总会泛起一阵无力感。
林惠这个病人,他印象很深。不是因为病情有多特殊,而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刚入院时,即使被病痛折磨得面无血色,那双眼睛里依然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可自从手术后,那股劲儿就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他知道,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来说,永久性结肠造口意味着什么。那不仅是生理上的改变,更是心理上的毁灭性打击。她将永远失去正常排便的能力,余生都要依赖挂在腹部的一个“粪袋”维生。
王志强叹了口气。他能切除病变的组织,却无法修复一颗破碎的心。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推开,走进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男人个子中等,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夹克,神情很复杂,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王医生吗?”男人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是,你是?”王志强打量着他。
“我是林惠的……朋友,陈阳。”陈阳顿了一下,最终用了“朋友”这个词。
王志强了然地点点头。今天早上护士长跟他汇报过,说12床的病人林惠情绪很不稳定,哭着闹着要见一个叫“陈阳”的人。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坐吧。”王志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是她家属拜托来的?”
陈阳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她母亲给我打了电话。我想来问问,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王志强把病历转向陈阳这边,指着上面的几张影像图,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解释起来。
“情况不太乐观。肿瘤的位置很低,离肛门不到五公分。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为了彻底清除癌细胞,防止复发,肛门没能保住。”
陈阳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虽然听不太懂那些专业的名词,但“肛门没能保住”这几个字,他听懂了。
“所以……她母亲说的,肚子上开个口子,是真的?”
“是的。”王志强点了点头,语气沉重,“这叫结肠造口,是目前唯一能保证她生存质量的办法。以后她的排泄,就要通过这个造口排出,收集到一个特制的袋子里。这个袋子,我们通常叫它造口袋或者粪袋。”
“挂粪袋维生。”
这几个字从王志强的嘴里说出来,平静而客观,却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陈阳的心湖里,激起一阵混乱的涟漪。
陈阳沉默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他想象不出那个画面,那个曾经那么爱美、连出门倒个垃圾都要化妆的林惠,肚子上挂着一个装满排泄物的袋子。
这比他想象过的任何一种“报应”,都来得更具体,也更残酷。
“这个……是永久的吗?以后不能再恢复了?”他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王志强摇了摇头。“从目前的情况看,是永久性的。当然,她需要时间来适应。心理上的适应,比生理上的更重要。很多病人一开始都无法接受,甚至会产生轻生的念头。所以家人的支持和开导,非常关键。”
王志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陈阳的眼睛。
“陈先生,我不知道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但她现在这个状态,非常需要有人能拉她一把。她母亲年纪大了,精神也快崩溃了。如果你能……多开导开导她,或许对她的康复有帮助。”
作为医生,他本不该说这些。但看着病历上林惠“28岁”的年龄,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不仅仅是一个病人,更是一个本该拥有大好年华的年轻人。
陈阳没有立刻回答。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得起了毛边的裤脚。
他心里乱极了。医生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用两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他来之前,心里装的是恨,是怨,是想看笑话的阴暗心理。可现在,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的情绪。
他恨的那个林惠,是鲜活的、漂亮的、精于算计的。而眼前这个病历上的林惠,是一个被病魔击垮、失去了尊严的可怜人。这两个形象,他无法重叠在一起。
“我知道了,谢谢你,王医生。”良久,陈阳站起身,对王志强鞠了一躬。
走出医生办公室,陈阳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走廊里的灯光白得刺眼,让他有些眩晕。
他再次走到了那间病房门口。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他恨了两年的女人,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第一人称视角)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王秀莲已经回到了病床边,正试图把一碗白粥喂到林惠嘴边。
“惠儿,吃一点吧,就吃一口,啊?”
林惠木然地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对她母亲的哀求置若罔闻。
她瘦得脱了相。曾经饱满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那身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像挂在一个衣架上。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的轮廓还有几分熟悉,我几乎认不出她来。
我的出现,打破了病房里的僵局。
王秀莲手一抖,勺子里的粥洒了出来。林惠的眼珠,也终于动了一下,缓缓地转向我。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死寂。那片死寂里,混杂着羞耻、绝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我站在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内心独白】
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那个曾经为了买一件新衣服可以跟我闹半天别扭的女孩,那个曾经骄傲得像只孔雀的女孩,现在像一朵被暴雨打残的花,枯萎在病床上。我心里那团燃烧的怒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下一点点青烟,和满地的狼藉。我没有感觉到复仇的快感,一点都没有。
“你……来了。”她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不是。”我下意识地否认。
“呵呵。”她低声笑了两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白了。
“你别说话了。”王秀莲急忙放下碗,想去扶她。
林惠却一把推开她母亲的手,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火苗,那是屈辱和不甘的火焰。
“陈阳,我知道你恨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觉得这是我的报应?”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是?那显得我太冷血。说不是?那又太虚伪。
我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默认。
她眼里的那点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后,泪水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那笔钱……那十八万八……”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拿着那笔钱跟了别人……我没有……”
“我知道了。”我打断她,“你妈都跟我说了。为了你弟弟。”
听到这话,林惠的身体猛地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她母亲。王秀elen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林惠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
这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突然用手捂住脸,发出了压抑了许久的、野兽般的呜咽。那哭声里,有绝望,有悔恨,有对自己愚蠢的愤怒,更有被揭开最后一块遮羞布的羞耻。
“我就是个傻子……我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她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我以为能让他出人头地,我们全家都能跟着享福……我以为到时候能把钱加倍还给你……我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我活该……我真的活该……”
病房里,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王秀莲无声的眼泪。
我站在那里,像一个局外人,又像是这场悲剧的一部分。
第4章 钱的下落
林惠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用最后的力量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王秀elen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仿佛我是那个能拯救一切的人。
可我不是。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你弟弟呢?”我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提到她弟弟林强,林惠的身体又是一僵。她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
“他……跑了。”林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恨意,“公司倒了,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些要债的找上门来,把家里砸得稀巴烂。他怕了,就偷偷跑了,半年多没消息了。”
我心里冷笑。果然是这样。当初那个拍着胸脯保证一年翻倍的“好弟弟”,在捅出天大的篓子之后,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把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了自己的姐姐和父母。
“所以,你这两年,一直在替他还债?”
林惠点了点头,眼神黯淡。“还能怎么办?他是我们家唯一的根。我爸妈天天在家哭,那些要债的隔三差五就来闹。我只能拼命打工,一天打三份工,白天在饭店端盘子,晚上去夜市摆地摊,凌晨还去送外卖。我想着,能还一点是一点。”
我看着她那张瘦削的脸,仿佛能看到她在这两年里,是如何被生活一点点榨干的。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问题,“哪怕是……跟我说实话,也比一个人扛着强。”
【内心独白】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我是在期待什么?期待她说她后悔了,期待她说她其实还爱我?不,陈阳,你别犯傻了。你只是想知道,在她心里,你到底算什么。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还是一个曾经有过感情的人?这个问题,对现在的你很重要。
林惠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找你?我有什么脸找你?我骗了你的钱,毁了我们的婚约,让你和叔叔阿姨成了全小区的笑话。我怎么有脸再出现在你面前?”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那时候还抱着一丝幻想。我想着,等我把钱攒够了,连本带利地还给你,到时候再跪下来求你原谅。我以为……我以为我还有时间。”
我以为我还有时间。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们总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弥补,去挽回,去开始。可生活往往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一个急刹车,然后告诉你,游戏结束了。
“那你攒了多少钱?”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王秀elen从床头柜的一个破旧的布包里,掏出一个被塑料袋裹了好几层的存折,递到我面前。
“小陈,你看看。这是惠儿这两年……攒下的所有钱。”
我接过存折,打开。上面一笔笔的记录着存款信息,数额都不大,一百,两百,最多的一笔也才一千出头。日期密密麻麻,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笔。
而最后的总额,是三万一千二百五十块六毛。
十八万八,和三万一。
这个数字的对比,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她用尽了力气,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健康,也只填上了那个无底洞的一个小角。
我把存折递还给王秀莲,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钱,你们留着给她治病吧。”我说。
王秀莲却把存折又推了回来,执拗地塞进我手里。
“不行!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我们不能要!”她哭着说,“小陈,我们知道,这点钱不够。但是你放心,家里那个老房子,我们已经挂出去了。等房子卖了,剩下的钱,我们一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卖房子?我愣住了。他们家那套老破小,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所了。
“你们疯了?房子卖了你们住哪?”
“住哪都行,租个地下室也行!但这笔债,我们必须还!不然我们死了都闭不上眼!”王秀elen说得斩钉截铁。
躺在床上的林惠,也挣扎着说:“陈阳,你……你把存折收下。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我拿着那本薄薄的存折,感觉它有千斤重。
【内心独白】
这算什么?迟来的忏悔吗?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减轻她们内心的罪恶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里的恨意,正在一点点地瓦解。我恨的那个精于算计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愚蠢和亲情拖垮的可怜人。我甚至开始怀疑,如果当初她跟我坦白一切,我会怎么做?
“房子别卖了。”我把存折放在床头柜上,“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病。”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像个伪君子。我明明那么在乎那笔钱,却在此情此景下,说出了这么一句“高尚”的话。
“不……不行……”林惠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闯了进来,他头发油腻,眼圈发黑,一脸的焦躁和不耐烦。
他长得和林惠有几分相像,但眼神里却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是林强。那个“消失”了半年的林强。
他一进门,看都没看病床上的姐姐,而是径直冲到王秀莲面前。
“妈!我姐的医药费还差多少?我刚才去问了,后续的化疗和护理,还要一大笔钱!我们哪有钱啊!”
然后,他看见了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姐夫!不,陈哥!陈哥你来了!太好了!我姐有救了!”
这一声“姐夫”,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第5章 现在的我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中午了。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我坐在车里,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浑身都散了架。
林强那张谄媚又贪婪的脸,还在我眼前晃悠。
“陈哥,你看我姐都这样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当初那笔钱,算我借你的,我以后肯定还!现在你再帮帮忙,先垫付一下医药费,救人要紧啊!”
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我才是那个欠了他钱的人。
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林惠,用尽全身力气,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扫到了地上。
“你给我滚!”她冲着林强嘶吼,“你还有脸回来!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滚!”
林强被他姐姐的反应吓住了,悻悻地退出了病房。
那场闹剧,让我彻底看清了这一家人的悲剧根源。一个被宠坏的、毫无责任感的儿子,一个愚孝的、没有底线的姐姐,和一对无能为力、只会哭泣的父母。
我发动车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没有回父母家,而是直接开到了我的小修理铺。
铺子不大,就在一个老旧的工业区里,专门给一些老工厂修进口的旧机器。生意不好不坏,挣的是辛苦钱,但心里踏实。
铺子里,我的小徒弟张浩正在埋头鼓捣一个德国产的旧轴承。他见我回来,抬起头,用沾满油污的手挠了挠头。
“师傅,你回来了?这个轴承的卡环怎么也拆不下来,劲儿用大了怕给弄坏了。”
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工具,仔细看了看那个轴承。这玩意儿年头久了,设计得又精巧,不能用蛮力。
我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根细钢针,又拿来一小瓶煤油,滴了几滴在卡环的缝隙里,然后用钢针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地往外剔着积攒多年的油泥和铁锈。
这个过程很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
张浩在一旁看着,小声问:“师傅,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家里有事?”
“没事。”我摇摇头,专注于手上的活儿。
【内心独白】
只有在跟这些冰冷的机器打交道时,我的心才能真正静下来。它们不会说话,不会骗人,不会有复杂的感情。每一个零件,每一道工序,都有它的道理。你尊重它,它就给你回报。不像人,你把心掏出来给它,它可能反手就给你一刀。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卡环被我完整地取了下来。我把它放在手心,用棉布仔细擦去上面的油污,那精巧的德国工艺,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这就是我的工作,让这些被时间遗忘的老家伙,重新焕发生机。这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一种属于手艺人的、朴素的尊严。
晚上,我去了小文家。
她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还养了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我到的时候,她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看到我,她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很好闻。
“怎么了?”她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转过身来,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今天有点累。”
饭菜很简单,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清炒豆苗,还有一锅排骨汤。但吃在嘴里,却感觉特别暖心。
吃饭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把今天去医院的事,掐头去尾地跟她说了。我没提彩礼的事,只说是一个过去认识的朋友,得了重病,日子过得很惨。
小文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我说完,她给我夹了一块排骨。
“心里不好受吧?”她轻声说。
我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事在医院见得多了。”小文叹了口气,“好多人,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体,等到病倒了,才后悔莫及。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你今天能去看她,说明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陈阳,我们是普通人,能力有限。同情归同情,但我们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不能把别人的不幸,变成自己的负担。”
她的话,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心里那片阴暗的角落。
是啊,我是个普通人。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救世主。我能做的,很有限。
“我知道。”我冲她笑了笑,“快吃饭吧,汤都快凉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
【内心-独白】
小文说得对,我不能把别人的不幸变成自己的负担。林惠的悲剧,根源在于她自己和她的家庭。我只是一个被卷入其中的过客。如今,这场戏已经接近尾声,我也该退场了。那十八万八,就当是为我那段愚蠢的青春,交了一笔昂贵的学费吧。
第二天,我照常开铺,工作,教徒弟。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三天后,林强找到了我的修理铺。
他一改在医院时的焦躁,穿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脸上堆着笑。
“陈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我看到他,心里就一阵反胃。
“你来干什么?”我放下手里的活儿,冷冷地看着他。
“陈哥,你别误会。我不是来要钱的。”他把水果放在一张满是油污的桌子上,“我是来……替我姐,替我们全家,给你赔罪的。”
说着,他“噗通”一声,竟然在我面前跪下了。
第6章 最后的尊严
林强这一跪,把我给跪懵了。也把旁边正在打磨零件的徒弟张浩给看傻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皱着眉,想去拉他。
林强却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抬起头,脸上挤出悲痛的表情,眼睛里甚至还闪着点点泪光。
“陈哥,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我姐她……她现在天天念叨你的好,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她说她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但她希望你能过得好。”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要不是我亲眼见过他在医院那副嘴脸,我差点就信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耐着性子问。
“陈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林强开始了他的正题,“我姐的病,医生说还有希望,只要能坚持化疗。可是……可是我们家真的山穷水尽了。我爸妈准备卖房子,但老房子的手续有问题,一时半会儿也卖不掉。我……”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我没用,我这个当弟弟的,眼睁睁看着我姐等死,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陈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姐,再帮我们一次吧!这笔钱,算我借的!我给你打欠条,我去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和一支笔,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我看着他这副精湛的演技,心里的怒火“噌噌”往上冒。
我终于明白他今天来的目的了。这不是赔罪,这是新一轮的道德绑架。他把他姐姐的命,当成了筹码,来跟我进行一场豪赌。
他赌的,就是我心底那点还没完全泯灭的旧情,和我那点可怜的同情心。
“你姐的病,我很同情。”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冷得像冰,“但她的医药费,我一分钱都不会出。”
林强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可能没想到,我拒绝得这么干脆。
“为……为什么啊陈哥?”他急了,“你不是……你不是还喜欢我姐吗?你去看她了,你肯定还是在乎她的!”
“在乎?”我气得笑了起来,“我是在乎,我在乎我那十八万八的彩礼!我在乎我爸被你们气得住院!我在乎我妈天天在家哭!我在乎我们全家因为你们,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两年!”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积压了两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林强,你给我听好了!你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因为她命不好,是因为有你这么一个吸血鬼一样的弟弟!你毁了她的婚姻,骗光了她的救命钱,现在还想利用她最后一点价值,来榨干我吗?”
我指着他的鼻子,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想要钱?可以!你现在就写张欠条,不是你借,是你林强欠我陈阳十八万八千块!白纸黑字写清楚,什么时候还,怎么还!你写,我现在就去银行取钱给你姐治病!”
林强被我的气势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写欠条?让他这个无赖写欠条?那比让他去死还难。
他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敢写了?”我冷笑着逼近一步,“你不是说要当牛做马吗?连张欠条都不敢写,你拿什么还?拿你的命吗?你的命值十八万八吗?”
“我……”林强被我逼得节节后退,最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你……你别欺人太甚!我姐都快死了,你还惦记着那点钱!你……你太冷血了!”
他见软的不行,又开始倒打一耙。
“我冷血?”我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到底是谁冷血?你姐躺在病床上,你想的不是怎么照顾她,而是怎么利用她再去骗钱!你拿着她用命换来的钱去挥霍,去赌博,最后欠一屁股债跑路!你现在还有脸站在这里说我冷血?”
我的手劲很大,林强被我拎着,双脚几乎离地。他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挣扎。
“放开我!杀人啦!”他尖叫起来。
徒弟张浩见状,赶紧上来拉我。“师傅,师傅,别冲动!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猛地一甩手,把林强推了个趔趄。
“你给我滚!”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林强连滚带爬地跑了,连他带来的那袋水果都忘了拿。
我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靠在工作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浩给我倒了杯水。“师傅,喝口水,消消气。”
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内心独白】
结束了。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我拒绝了他,拒绝得那么彻底,那么不留情面。我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守住了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最后的尊严。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随意拿捏的烂好人陈阳了。
我拿起那袋林强留下的水果,直接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那里面装着的,不是水果,是毒药。
晚上,我给小文打了电话,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
电话那头,小文沉默了很久。
“你做得对。”她说,“陈阳,你不是冷血,你只是在保护自己,保护我们未来的家。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是啊,我还有小文,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还有未来。我不能再让过去那些人和事,来拖累我的人生了。
那十八万八,就当是我为自己的成长,买的一份最昂贵的单。
第7章 一碗面
和林强的那场冲突之后,我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林家的人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猜,林强大概是把我的态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们。她们应该也明白,从我这里,再也榨不出任何油水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与小文的感情中。我的修理铺因为手艺好,价格公道,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我和小文的感情也越来越稳定,我们开始计划着结婚,去看房子,虽然只能买得起郊区的一套小两居,但一想到那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日子就像门口那条被车轮碾压得光滑的马路,平淡,却也安稳地向前延伸。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铺子里给一个老客户的机器做保养。铺子门口,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住在我父母家对门的张阿姨。
“小阳,忙着呢?”张阿姨笑呵呵地走进来。她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喇叭,我们那一片儿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张阿姨,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停下手里的活儿,给她搬了张凳子。
“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张阿姨坐下,东张西望地看了一圈,“你这铺子收拾得还挺干净。比你爸那个老车间强多了。”
寒暄了几句,张阿姨终于说到了正题。
“小阳啊,那个……林家的事,你听说了吗?”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同情。
我的心沉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那个女娃,林惠,上个星期,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很轻,但在我耳朵里,却重如千斤。
我愣在那里,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听说是感染,没救回来。”张阿姨叹了口气,“唉,也真是可怜。才二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她妈哭得都快断气了。出殡那天,冷冷清清的,就几个亲戚,连她那个弟弟都没露面。”
我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扳手,没有说话。
“他们家那个老房子,也卖了。”张阿姨继续说道,“听说是卖给了一个外地人,价格压得很低。卖房的钱,一部分还了之前欠的债,剩下的,她妈昨天托我给你送来了。”
说着,张阿姨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
“这里面是五万块钱。她妈说,这是他们家现在唯一能拿出来的了。剩下的,她会慢慢想办法,出去打工也好,捡破烂也好,一定会还清。”
我看着那个信封,一时间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内心独白】
五万块。加上之前的存折,一共八万多。离十八万八还差得远。但这已经是她们倾家荡产,甚至是用一条命换来的了。我如果收下这笔钱,总感觉像是收了一笔沾着血的钱,心里不踏实。可要是不收,他们家这份债,就永远还不清,王秀莲的下半辈子,也永远活在愧疚里。
“张阿姨,这钱……”我犹豫了。
“收下吧,小阳。”张阿姨把信封硬塞到我手里,“你收下,她心里也能好过点。这事儿,说到底,是他们家对不住你。你拿着这钱,也是应该的。”
我捏着那个信封,感觉它烫手得很。
送走张阿姨,我一个人在铺子里坐了很久。
我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我从那五万块钱里,抽出了一万块。剩下的四万,我原封不动地放回信封。然后,我把林惠那本三万多的存折也放了进去。
晚上,我拿着这个信封,又找到了张阿姨。
“张阿姨,这钱,我不能全要。”我把信封递给她,“这里面是七万多块钱。您帮我个忙,把这个交给王阿姨。”
张阿姨愣住了。“小阳,你这是干什么?”
“您就跟她说,我算过了,当初那十八万八,刨去我们家办酒席、买东西的花销,再算上这两年的利息,她还我的,已经够了。剩下的,是我自愿赠予她的,让她拿去养老,安度晚年。”
我知道,这么算肯定不对。但这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我不想再跟他们家有任何牵扯了。”我对张阿姨说,“钱货两清,恩怨也两清。以后,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吧。”
张阿姨看着我,看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好,阿姨明白了。小阳,你是个好孩子。”
从张阿姨家出来,我感觉心里一块压了两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小文那里。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毫无保留。包括那十八万八的彩礼,包括我的恨,我的挣扎,和我最后的决定。
小文静静地听着,然后,她走进厨房,给我下了一碗面。
面很普通,就是一碗清汤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撒了几粒葱花。
“吃吧。”她把面端到我面前。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送进嘴里。面的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是热气熏的,还是心里那股酸楚涌了上来,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滴进了碗里。
小文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内心独白】
我为什么要哭?我不知道。或许是为了那段逝去的、愚蠢的青春;或许是为了那个用生命来偿还错误的女人;或许,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这个终于能和过去和解的、平凡的自己。这碗面,尝起来有点咸,但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暖心的一碗面。
吃完面,我抬起头,看着小文温柔的眼睛。
“小文,”我拉住她的手,“我们结婚吧。”
小文笑了,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夜色正浓。远处高楼的霓虹,在夜空中闪烁。而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一盏温暖的灯,一碗热腾腾的面,和一个愿意陪你走过风雨的人,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真正重要的,是眼前,和未来。
来源:富足苹果Il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