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林在众人的推搡中，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地站到了男人面前，他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十分鄙夷，面上却是一脸的和气笑意。

（作者 清风徐来）

“程老师，今天晚上有活动吗？”

张林在众人的推搡中，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地站到了男人面前，他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十分鄙夷，面上却是一脸的和气笑意。

相对而站的男人，比他高了约莫半个头左右，以至于张林不得不仰头看他。

“有事？”

男人的声音冷淡，问句讲得同陈述句似的，并无差别。

张林退开两步，好歹减弱了身高上的劣势，再开口却多了几分不耐：“今晚大家打算跟附属幼儿园的老师们联谊，你一起来参加吗？”

“不了。”男人毫不犹豫道。

此话一出，气氛和乐的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站在张林身旁的四五个老师，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于是男人像才意识到自己的直接一样，努力地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一些：

“晚上有事，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就转身拿着课本走出了办公室。

“我说他肯定不会去的……”张林瞟了眼男人的背影，转过头冲另外几名老师埋怨道，“还非得每次都要叫上他干嘛。”

今年新入职的女老师，盯着对方挺拔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目送他消失在转弯处，才回过头好奇道：“程老师从来不参加联谊吗？”

“哪止联谊，他从来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一个大老爷们从来没有夜生活，啧。”

“小敏，你可别被他的皮相俘获，他就是怪人一个。”教语文的女老师撇撇嘴，

“我之前看他每天骑车上下班，好心好意说送他一程，你猜他说啥？”

“说什么了？”

“你跟他还有这一段？”

“晓华，你这得从实招来啊，你之前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帅，春心萌动过啊？”

“切，帅什么啊？整天绷着一张脸，跟我们欠他百八万似的。”

刘晓华被众人闹得不行，只好清了清嗓子，极力模仿程泽的语调：“刘老师，交通事故的死亡率很高，请注意安全……诶！我真是服了，他这是在咒我吧？”

众人闻言哄笑，皆是对程泽的“不通世事”膜拜不已。

正在此时，数学组组长王老师推门而入，看着笑成一团的年轻教师们不由皱了皱眉，轻斥道：“闹什么？”她托了托金边的镜框，正好扫到一旁的刘晓华，

“刘老师，你在我们数学办公室做什么？”

刘晓华吐了吐舌头，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边往后退边道：“王老师好，我，我来问个问题，问完了，现在就走~”

王老师点点头，环视了一圈，神色严肃地嘱咐道：“其他几位老师也准备准备去上课吧。”

她看着众人灰溜溜地回了座位，又想起最让自己放心却又最担心的爱徒——哎，小程什么时候才能融入这帮同事里啊。

程泽上完课，没能直接脱身，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小胖墩。

“……”

“……”

程泽试图用自己吓走前赴后继无数小朋友的冷脸，来吓走他。

“程老师！”可小胖墩半点没受影响，把头挨着他最喜欢的程老师身边，蹭了蹭，然后满足又疑惑道，“程老师你的肚肚好硬！不过没关系哦，我不嫌弃你啦！”

程泽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卫子初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他的语调平稳，声线冷淡，完全不是对小朋友说话的语气。

卫子初小胖墩闻言顿时不乐意了，两截跟白生生的莲藕似的小肉手努力紧了紧，嘟起嘴道：“程老师！人家叫球球好不好！”

小朋友顶着剪成锅盖状的发型，整齐到让人觉得呆蠢无比的刘海下面，是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黑黑亮亮，显得机灵无比。

程泽到底还是被他戳中萌点，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语调不见丝毫缓和：“卫子初你……”

“球球！”

“卫子初……”

“球球！球球！”

小朋友反应激烈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白白嫩嫩的样子，当真像极了刚出笼的包子！

“……球球。”

“嗯！程老师！”终于如愿以偿的球球，再次满足地把脸埋到对方的腰部，使劲蹭了蹭——虽然比小舅舅的肚肚还要硬，不过程老师的都是最棒的！

程泽又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语气冷硬：“球球，老师要回办公室了。”

球球马上扬起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连带着又长又密的眼睫毛，也跟小刷子似的窜上窜下，小朋友拖长了语调，嗲声嗲气道：“程老师，你什么时候来人家家里家访呀？”

程泽听到那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家”，心想是该做个家访——论言情剧对二年级小朋友深远的不良影响。

“还有两天就是家长会了。”程泽神色严肃，手上却再次摸了摸小朋友软软的头发。

球球往后扬了扬脑袋，在他最喜欢的程老师手里蹭了蹭，充满期待道：“那程老师开完家长会，会来球球家里吃饭好不好？”

程泽忍住差点脱口的“不”，终于缓了缓语气，模棱两可道：“等开家长会吧！球球，你们要上课了，快进教室吧。”

小朋友到底还是不清楚大人的世界有个字叫“拖”，还有个词叫“婉拒”。

于是球球小朋友再次蹭了蹭最喜欢的程老师的硬肚肚，抬起小胖手挥了挥，霸气十足地回班级称王称霸去了。

程泽没有回办公室，半路转道去了机房。

“哟，程老师又来查资料啦？”教微机课的老师瞧见他，热络地招呼道。

程泽不应声，只冲他点了点头。

对方也不见怪，应该是习惯了吧！给他开了门客套两声就回了隔壁的办公室。

程泽走到他的老位子坐好，按了开机键。

机房的电脑大概是怕被小孩子弄坏，都是笨重的台式机，开机的速度很慢，于是程泽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

他的手机是最普通的诺基亚直板机，当初趁着智能机席卷全国的降价大潮买的，只要300块。

程泽握着手机不自觉开始发呆的时候，诺基亚特有的强力震动瞬间惊醒了他。

——晚上来家里吃饭by方雅琪。

方雅琪是他的女朋友，交往五年的女朋友。

——好。

程泽把手机放回兜里，不紧不慢地登陆同城论坛。

“臭小子笑什么呢！眼睛都眯成缝儿了。”卫晨一巴掌拍到弟弟头上，扯过一张椅子坐到他身边。

“姐，别破坏我发型啊！”卫黎捋了捋头发，骚包到不行地用平板的大屏幕照了照，见自己仍然帅得天怒人怨，才满意地继续乐道，“姐，我一直都觉得我们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

卫晨一头雾水，但是她深知自家弟弟的尿性，于是挑了挑眉毛：“嗯？”

卫黎坐正身体，一本正经：“为什么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会在网上问出‘上丈母娘家要带什么东西’ 这种蠢到不行的问题啊！”

他说完也不管一边的姐姐，大笑起来，平日里总被嫌弃的破坏他霸气冷酷形象的大眼睛，此刻笑成弯弯的眯缝，像个不知愁滋味的大男孩。

卫晨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反正她已经对卫黎非（特）比（别）寻（老）常（土）的爱好——逛同城论坛十分麻木了，至于现在这诡异无比的笑点，她决定一视同仁。

于是她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耳朵：“给我听着，后天我有事儿，你给我去参加你外甥的家长会，不准忘了！”

卫黎“哎哎”叫唤着让他姐松了手，然后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道：“知道了知道了，卫经理最忙~”

“臭小子！逛完你的论坛，给我去接卫子初啊。”卫晨站起身，整了整挺括贴身的宝蓝色小西装，潇洒地转身下了楼。

“啧啧，我外甥是你亲生的么？”卫黎冲自家姐姐霸气侧漏的背影喊了一句，然后转过头继续围观那个半小时内成了热门的老土贴。

1L：【疑问求助】请问如何给昨天被自己训斥过的女朋友家人道歉，今天是她母亲的生日，我该怎么做？

如题，昨天一时没克制住，无意训斥了女友的母亲，今天她让我去她家吃饭，我应该送什么生日礼物？

——禾呈

2L：帮顶

PS楼主是姓程嘛，真是弱爆了的起名方式。

——一直奔赴在人工置顶的道路上

3L：LS的PS加身份证号，不过我更想知道楼主到底是，因为啥，训斥了未来岳父岳母，这种不可得罪的存在啊！

——我是学渣我怕谁

12L:请水货们看清楼主的重点。

楼主，我觉得你还是买个钻戒，买个花什么的，搞定你女朋友比较靠谱！

——叫我大哥

18L：带上中老年人最爱吃的万年青饼干。

——是阿黎不是阿狸

卫黎明显是怀揣着一种调侃的心态回得帖，毕竟万年青饼干是属于自己吃还不错，但是拿出手送人明显寒碜了的，非送礼类食品——整十斤只要六十二元的饼干，丈母娘能看上眼？

然而当他已经猜想，这个用拆字法这么老土的命名方式，作为网名的楼主，会回自己一个意会的笑脸时，却收到了无比郑重的一句话。

37L：@是阿黎不是阿狸 谢谢你的建议，我觉得很中肯。

——禾呈

卫黎瞬间再次笑喷了，他觉得他甚至能想象出屏幕那头坐着的男人的模样。

大概是理着传统又呆板的平头，在老式的白衬衫里还套了件老土的白背心，外表年逾三十，心态却像个五十的老头一样。

29L：@我是学渣我怕谁 昨天去她家里吃饭的时候，听见他们关于一些问题的争论，然后因为职业习惯，对于吵闹不太能容忍，所以不小心说了几句。谢谢你的关心。

——禾呈

卫黎忽然心里动了动，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又回复了一句。

45L：@禾呈楼主，我就提个建议，自己考虑哈。

——是阿黎不是阿狸

卫黎提前十分钟到的学校，不近不远地占据了小学对面树荫下的车位。

卫晨身为一家在市里能排上名号的广告公司经理，大多数时候都很忙，平时不是他们爸妈来接外孙，就是轮到他这个舅舅，所以，他很有接小孩的经验，那就是绝对不能跟一群五六十岁的大妈大爷一起杵在校门口。

卫黎，男，二十五岁，身高184公分，体重73公斤，肩宽 腿长 脸蛋俊，穿着得体气质佳——在拥有众多七大姑八大姨家侄女外甥女的大妈大爷眼里，绝对是最佳的相亲对象。

熄了火，卫黎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果然看见了一条短信。

——阿黎~我买了今晚的电影票哦，我们一起吃好晚餐去看电影吧~by Angel

卫黎皱了皱眉，心想，我什么时候跟你约过今天的行程了？

——下次吧，今天家里没人，我要陪我外甥。

他发完短信下意识地往对面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高个子男人推着车走出了校门。

男人穿着米色的薄外套，下身是浅灰色的休闲裤，脚上则是一双白色的休闲鞋，在颜色鲜艳亮丽的教学大楼映衬下，显得浅淡又清爽。

卫黎出神似的看着他上了车，蹬着踏板慢慢骑出去，在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居然异常显眼。

“叮铃铃……现在是放学时间,请同学们遵守交通规则,注意交通安全……”温柔甜美的女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卫黎莫名地耸了耸肩，视线一转，正好瞧见二年级（2）班的队伍出现在校门口，于是他怀揣着“去见见自家外甥，崇拜无比的程老师，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的无聊想法，果断地推门下车，迈开长腿快步走了过去。

卫子初因为个子矮的缘故，站在了男生的排头，此时不情不愿地牵着身边小姑娘的手，不顾对方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坚持不懈地同代班老师搭话。

“老师，为什么程老师今天不在呀？”

难得被自己得意门生拜托的王老师，看着白白嫩嫩的小胖墩滴溜溜转的黑眼珠子，神色肃然地抿了抿唇，仍旧维持着年级组长的不苟言笑。

“你们程老师今天晚上有事情，提前走了。”

卫黎走到校门口正好听见这句话，于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恶意，笑吟吟地上前一步，明知故问道：“哟，您好您好，我是来接卫子初的，怎么不见他班主任啊？我还有点事情想问问呢。”

王老师对他点点头，看了眼班里还没被家长接走的小朋友们，乖乖巧巧地在队伍中等待着，才对眼前这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解释道：“程老师难得早走，要不你跟他电话联系吧？”

卫黎挑挑眉，伸手把外甥揽到自己这边，装作不经意道：“哎，还一直听子初说程老师怎么怎么负责，没想到难得来一次，倒是没看到啊。”

王老师到底年纪大了，没听出他九曲十八弯的讽刺，刚要顺着对方的意思，正大光明地夸程泽两句，却听卫子初同学不满地嚷道：

“小舅舅，不许你说程老师坏话！程老师是最好的！”球球扭过身，仰起头，表情严肃地瞪视他。

卫黎败下阵来，心想你个小坏蛋，亏舅舅对你那么好，也不见你这么崇拜我啊。然而当着众人的面，他只好摸了摸鼻子，对王老师客气道：“那我下次再问吧，卫子初，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拜拜，老师，记得帮我跟程老师说拜拜喔~”

卫黎着实忍不过，抓着外甥胖乎乎的小手捏了捏，结果一秒就出了红印，只好自己心疼无比地又揉了揉。

卫子初小朋友自然不知道小舅舅这番纠结的心理，乐颠颠地从他兜里掏出巧克力，欢乐无比地塞进了嘴里。

程泽跑了几家超市才找到盒装的万年青，而且竟然不是在全国连锁的大超市，而是本市的安心超市。

他虽然被同事认为不通人情世故，但当他看到只有散装饼干的时候，到底还是知道这作为礼品是不合适的。

方叔家与他家是住楼上楼下的，所以他先回了趟家，换好衬衫西装之后才拎着饼干下了楼。

“咚咚咚。”

虽然方叔有给过他钥匙，但是他几乎没有用过。

“哟，来啦。”五十多岁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边给他拿拖鞋一边道，“叫你自己拿钥匙开门吧，怎么都不听，真是的。”一转身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马上皱了眉，不悦道，“怎么还带东西，阿泽你真是越大越见外啊。”

程泽换了拖鞋，把擦得锃亮的皮鞋规规矩矩地放到鞋架上摆好，直起身的时候脸上带着罕见的浅淡笑容：

“听说老一辈都爱吃这个，就给你和阿姨买一点，不贵的。”

方培生接过盒子，瞧了一眼笑道：“哟，挺好啊，万年青！这是我们年轻时候就吃的饼干啊。”

程泽再度微笑，顿了顿才问：“阿姨和雅琪呢？”

“你阿姨出去参加老同学聚会了，饭点回来。琪琪么，又在做闺房小姐了呗。”

他略有些费力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然后转过头冲紧闭的卧室房门喊道，“琪琪，赶快出来！阿泽来了，你出来陪他讲讲话，我要去烧菜了！”

半天没见回应，程泽对这一幕早已见惯不惯：“没事，方叔。我给你打打下手吧。”

方培生暗暗皱眉，对他摆了摆手，然后快走几步拧开了女儿的房门。

“琪琪？听见我说话没？阿泽来了，你赶紧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烦死了。”方雅琪把手里的平板甩到一边，伸了个懒腰才下了床，

“爸，你去烧菜好嘞，程泽他该干嘛就干嘛呗，又不是第一次来。”

程泽看她露了脸，刚要做出一个笑容，却见她忽然大惊失色地捧着自己的脸道：“啊啊啊忘掉化妆了！你不许看！”然后砰地一声关了房门。

方培生哈哈大笑，拍了拍程泽的手臂，神色欣慰无比：“我这闺女是怕在你面前露了丑啊。”

程泽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明显心情大好地进了厨房，默默地垂了眼不语。

他记得有说过觉得对方素颜好看——这大概是他对一件事有不同看法的时候，最委婉的一次表达了。

张素珍回来的时候明显是喝了酒的。

她手里拎了五六个袋子，一进门就招呼女儿，来看她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

“哇！妈，你同学好大方啊~这香水是香奈儿的最新款吧！”方雅琪小心翼翼地开了瓶盖，心满意足地闻了闻。

张素珍挑起修得细长的柳眉，伸出食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嗔道：“大惊小怪，不就是香水么……送你了，反正你妈也是老女人了，这东西还是留给你用来给自己增值吧，说不定能钓个金龟婿呢。”

方培生闻言重重地咳了一声，沉声道：“说什么醉话，琪琪可是跟阿泽的恋爱，谈得好好的！”

张素珍掀了掀眼皮，不冷不淡地瞥了眼丈夫，又顺带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程泽，结果再次被对方面无表情的欠债脸给惹出火气，酒劲儿上来，说话也没了往日的分寸。

“还没结婚呢，谁知道以后怎么样？琪琪啊，你可要把握准了，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呢，千万别像妈这样……”

这话着实难听，程泽瞥了眼僵立一旁的方叔，皱紧了眉头抬眼望向她。

“方婶……”

“怎么着？又有何高见啊？还是要像昨天一样，再把我们一家教训一顿？”张素珍站起身，冷笑道，

“我倒是想不明白了，你凭什么教训我们？你不过是我们家的拖油瓶，还是白吃了我们家快十年软饭的……”

“素珍！”方培生忍不可忍，吼道，“你给我闭嘴！”

张素珍虽然不甘，但被呵斥之后好歹清醒了几分，于是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方培生搓了搓手，对程泽尴尬地笑了笑：“对不住了，阿泽，你方婶她喝多了，讲得醉话你别放心上。”

“没关系，我知道的。”程泽摇摇头，努力缓和了语气，“正好今天晚上还要备课的，我先回去了。”

“那晚饭……要不给你打包一点吧。”方培生说完就打算去厨房。

“没事，家里有的。”程泽拦住他，认真地笑了笑，然后对另一边专心致志讨论礼物价格的女人们礼貌道，“雅琪，方婶，我先走了，方婶生日快乐。”

张素珍火气退下后，也有些尴尬，只好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至于一边的方雅琪此时明显沉浸在试用香水的兴奋之中，头也没抬地挥了挥手。

程泽走到楼上要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摸到西裤口袋里的信封，里面装着他每个月给方叔的家用补贴。

说是家用补贴，不如直接说是这些年他吃白饭的回报。

程泽没有开门，而是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坐到了地上，他抬起手把眼镜摘掉，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想起来昨天的那场争论。

“培生，我明天有同学聚会，你帮我去订个车。”

“订什么车？我帮你叫个出租车……”

“不是出租车，给我包个车，最差要个奥迪的。”

“素珍……没必要吧，就是一个聚会……”

“爸，你这就不懂了吧！聚会就是看这种的，好车好包好男人~不过估计我妈嫌你带不出手，所以借了我的好包，现在只差辆好车了！”

“素珍，咱不能这样，反正实际情况大家都知道，何必……”

“总之方培生你给我弄辆车！”

“素珍……”

“我说了算！”

“素珍！”

……

吵杂的环境让他产生了错觉，于是程泽猛地站起身，声音冷硬：“不准吵，再吵给我站出去。”

他想到这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暗叹这绝对是职业病啊。但事实上，却是他从来没有让被唬住了的小朋友真正罚站过。

然后他重新站起身，抬腿往楼下走去——虽然钱不多，但大概也算是个礼物。

程泽抬手刚要敲门，却从密封性明显不够完好的门缝中听到了争吵声。

女声的语速太快他听不清楚，男声又太过低沉，他听不分明。

然而他仍旧捕捉到了两句话，大概是说话人实在情绪激动，忍不住抬高了音量的缘故。

“程泽送的万年青？他是故意气我的吧！还是真这么蠢！这东西说便宜都是对它的抬举……哼，他倒好，还送得出手。”

“当年多少人追我啊，现在都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张素珍这辈子干得最蠢的事，就是嫁了你！方培生，我今天就把话搁这儿，我绝对不会让琪琪踏上她妈的老路！”

程泽捏了捏手里薄薄的信封，转身上了楼。

“球球，舅舅对你好吗？”卫黎拿起一根薯条给它通身涂满了番茄酱，然后塞到正忙着啃鸡翅的小朋友嘴里。

“唔、嗯嗯。”小胖墩忙着吃，十分敷衍地应了两声。

出钱出力出人的卫黎，顿时不爽了，挑起一边眉毛，又转了转如同小朋友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然后伸手捏住他的左腮，恶狠狠地威胁道：“不准敷衍我，赶紧认真回答！”

球球费力地转过头，小眼神哀怨无比。

卫黎强忍住被萌颤了的心，手里一点点地松了力道，面上却仍旧凶狠：“快说哦，舅舅和你那个程老师谁好？”

球球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舅舅好。”

卫黎无力地放了手，然后揉了揉再次被自己掐红的细皮嫩肉，左手拿起可乐狠狠灌了一口，多少冲掉了些许的挫败感之后才开口：

“卫子初，你撒谎能撒得真诚点么？从小不说真话的时候，就眨眼睛，这么明显的动作……”

球球吃完了鸡翅，然后理所当然地就着舅舅的手喝了口可乐，边拿汉堡边慢吞吞地说：“小舅舅，你在我心里还是很重要的，不要吃我们程老师的醋嘛。”

卫黎扶额，揪了揪他的耳朵道：“你到底跟着安女士看了多少肥皂剧？还吃醋？小心你妈抽你！”

小胖墩伸出白藕似的手，拍掉了舅舅作乱的手，表情十分淡定：“我妈才不敢跟奶奶顶嘴呢！”

卫黎又被噎住，为小朋友无与伦比的洞察力深深折服，只好换了个话题，顿时又变身妒妇：

“你说你那个程老师，不就是把你从被锁住的教室里拎了出来么……还别说是你自己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卫黎想到那个场景就想笑，感叹道，“竟然就此收服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大魔王。”

小胖墩喜滋滋地听着舅舅叫自己大魔王，嘴里嘟囔着：“总之程老师是最好的。”

其实小朋友是最敏感的。

当初球球也曾跟所有的班级小霸王一样调皮捣蛋，对所有老师的话一概不理，还尤其讨厌整天板着一张脸的班主任程老师。

但是某一天，他们几个小朋友说好了放学玩捉迷藏，然后球球十分聪明地想到了把自己锁在教室里，这样大家就算找到了他，也捉不到他——然而他高估了小朋友们的责任心，再找了两遍没找到人之后，他的小伙伴们都各自回家了。

开始的半个小时他还喜滋滋地为自己的好点子自豪，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最后天色渐黑，球球把自己的嗓子都哭哑了，却仍然没有人来找他。

所以当程泽来开门的时候，球球第一次觉得程老师特别特别高大，特别特别威武。

卫子初小朋友当时想着，就算老师要臭骂自己，他也要牢牢地抱着老师，听他骂完就好了嘛。

但是程老师没有骂他。

球球只记得程老师一把抱住了自己，怀抱又温暖又安全，他听到程老师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朵边响起：

“球球不怕，没事了。”

小胖墩想，原来程老师也知道自己叫球球呀。

不过可能是当时的经历，让小朋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所以等到家长接到球球的时候，小胖墩虽然红着眼眶，但是并没有对妈妈舅舅爷爷奶奶，哭泣着再诉说一遍，以至于卫黎虽然对那个程老师心怀感激，但因为前期形象太糟糕，加之后期被其赶超在亲亲外甥心中的位置，所以一直对他没有更深的好感。

他并不知道，那一刻的程泽，在小朋友的心里如同天神一样的存在，无所无能。

程泽家里自然没有所谓的吃的。

在他念书的那段日子，几乎天天都会被方叔叫下去吃饭，不然就是对方做好了送上来；后来工作之后，虽然他有意无意地减少了打搅对方的频率，但是程泽犯懒，宁愿选择在外糊弄一顿而不愿自己动手。

久而久之，他即使独身一人十来年，却仍然不具备最基础的做饭能力。

不过好在他有一个小爱好。

程泽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打好的面团，硬邦邦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总比在楼下听阿姨念叨来得好。”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然后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把面团加热软化，接着掰成一个个小球。

今天吃小兔子和小羊好了。

他在五六个饼干模子里挑了挑，然后把小球放进选定的模子里，用拇指把它们压到与之严丝合缝。

等到把饼干模子放进预热的电烤箱之后，他便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有一台台式电脑，是他当时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给买，至今也有十多年了，所以开机速度慢得让人叹为观止也并不奇怪。

方雅琪曾经调侃过：你家电脑的速度就你受得了，要给我啊，一天都忍不了。

她说这话时大概忘记了，当初是怎么一口一个泽哥哥地叫他，缠他带着自己上他家玩电脑。

她大概也忘了，作为庆祝她成年的笔记本是谁给她买的。

程泽端着一瓷盘的小饼干和一杯早上剩下的豆浆坐到了电脑前。

他捏起一块小兔子饼干，摸了摸它的两只长耳朵，然后面无表情地一口咬掉，眉头却因为隔夜的不良口感微微皱紧，他端着豆浆喝了一口才将饼干咽了下去。

他握着鼠标点开收藏夹——同城论坛。

耐心等待了半分钟才看到了登陆界面，好在他是记住用户名和密码的，点击一下就成功登陆了。

程泽并没有先去查看下午发的帖子，而是点开美食版块—我的帖子—小饼干的做法。

314L：今天把放在冰箱里过了一夜的面团烤成小饼干，口感不佳，各位勿尝试。

——禾呈

这个帖子是他在半年前贴的，起初大概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论坛上贴出动物型饼干的男用户，倒是曾经火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水军们发现禾呈楼主做的小饼干，永远就是这么翻来覆去的几样，渐渐就没人回复了。

时至今日，也只有三四个固定的同好们互相交流交流做小饼干的心得，有时候延伸到厨艺的其他方面——当然，这不是程泽能同她们交流的地方了。

看完这个帖子，程泽又就着豆浆吃了几块饼干下肚，然后点开下午的求助帖。

74L：感谢各位的关注，今晚很顺利，@是阿黎不是阿狸谢谢你的提议，万年青饼干很好。

——禾呈

之后，程泽点开昨天还没看完的电影，卑鄙的我。配着小饼干和豆浆，倒也很是合乎氛围。

卫黎把自家外甥哄去写作业颇费了一点心力。

不但承诺了在家长会上，要对卫子初同学敬爱的程老师同样敬爱，甚至还答应主动邀请伟大的程老师来家里吃饭。

他倒不是没想反抗，奈何球球瞪着一双大葡萄眼以作业相要挟，于是卫黎只好割地赔款，一让再让了。

不过好在等他答应了一系列，待程老师要像待祖宗一样恭敬的条件之后，小胖墩终于十分信守承诺地，回自己的小房间乖乖写作业去了。

卫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伸着手去够床头柜上的平板，照例登陆同城论坛。

当他看到下午那个求助帖有消息提醒的时候，内心十分欣喜，心想肯定是那个跟可恶的程老师本家的楼主被未来丈母娘痛批了一顿，于是来找他骂战了，卫黎甚至想好了他要如何语气冷淡，但是满含嘲讽地反击回去，然而他看到对方的回复后顿时傻眼了。

卫黎瞪着与球球小朋友十分相似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呆了会儿，最后只好摇了摇头得出了“这真是好哄又俭朴的丈母娘”这个勉强合理的结论。

然后他又十分不甘心地点进了禾呈的资料，倒不是为了找出证明对方只是在强颜欢笑的证据，只是单纯对这个不与自己活在一个时空的楼主有了些好奇心。

于是他看到了那个小饼干的帖子。

“啧，卖相这么难看的饼干也敢放上来，楼主，你能找个像素好一点的机子拍么？”

“就算不懂PS，美图秀秀也行啊，这么暗戳戳的看着就没食欲了好么。”

卫黎一边拉着进度条，一边十分嫌弃地自言自语。

此时此刻，这个起名方式老土、穿着白衬衫和白背心、孤独许久才找到个妹子的禾呈楼主在卫黎心中又有了一个新标签——爱烤娘炮动物饼干的娘炮。

他拉到最后的时候，看到回复竟然有七页之多的时候瞬间没了耐心，直接点了尾页，于是看到了楼主的最新回复。

卫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所以这个禾呈，到底是吃了菜肴丰盛的生日餐，还是味同嚼蜡的小饼干？

他鬼使神差地给对方发了封私信。

——万年青真的反响不错？你是吃完了丰盛的大餐，然后拿小饼干漱漱口么？

其实这话刺探的意味太明显，他几乎是发完就后悔了。

然而卫黎又很快振作起来，心想搞不定禾呈那样的古代人，会把这话意会成关心的。

哦，不，是一定会。

因此那个楼主在他心里的标签，明显又多了一个，烂好心的假善良。

卫黎发完私信之后，就心痒难耐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并在脑子里模拟各种可能的反应，以及自己要做出的对策。

——真的不错，谢谢你。

如果是这种回避式的回应，他就放对方一马。

——其实不太好，我今晚的晚餐是小饼干。

如果是这种诚实的回应，他就顺势安慰一下对方是那位丈母娘不识货好了。

——没有呀，反响特别棒！晚餐特别丰盛。

这么虚假的回应的话……算了吧，卫黎断定那位刻板老土的楼主，没法瞎扯出这种话。

然而在他等待了许久，却不见任何收到新私信的提示后，卫黎顿时觉得自己此时的行为，简直蠢得没边了，于是一怒之后扔了平板便洗澡去了。

来源：清淡的一杯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