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送饭的小二都不愿来此,我才觉蹊跷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4-03 17:46 1

摘要:刚爽弹了几天,夜里,突然有个男声横空而出暴躁道:“这弹的都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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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练琴,总被京城的街坊邻居投诉。

于是我听了乐坊师父的话,背着琴去到一处坟墓林立的荒庙。

刚爽弹了几天,夜里,突然有个男声横空而出暴躁道:“这弹的都什么东西!”

我每日练琴十二个时辰,走到哪都惹人嫌。一日,坊间有人指点,说城外有座荒庙甚是清净,月钱低廉,庙祝尽心,更妙的是无人居住,随意弹奏无人扰。

初时我当那“无人居住”不过是戏言,搬入方知此地冷清得令人心悸。

庙中香火寥寥,院落空空荡荡。

庙祝见我时,目光恍若见了仙人下凡。

直至送饭的小二都不愿来此,我才觉蹊跷。

我问庙祝:“不是说庙里住满了人吗,怎地不见一个?”

庙祝悠悠吐了口烟,淡然道:“早住满了。”

“胡说,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庙祝笑道:“魂魄哪有影子。”

我心头一颤:“此话怎讲?”

庙祝道:“实不相瞒,这庙里都是存放骨灰的,包括后面的院子。除了你我,再无活人。”

竟是传闻中的存骨之所?

思及此处,我反倒欣喜。甚好,再无人来打扰我练琴,想如何弹就如何弹。

想到这满庙的骨灰要伴着琴声长眠,我不禁莞尔。

庙祝见我如此,翻了个白眼道:“不怕便好,有事唤我便是。”

我能有什么事,当下头等大事就是练琴。

皇家乐坊一个月后招录,我想去当琴师,从小就想。

为此我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但师父总说:「姜清歌,你已经弹得很好了,但离最好还差口气。」

这口气,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

老师说:「多听宋煜的演奏,像是把生命都倾注到了音乐里。」

我当然听过无数遍,可那是宋煜,我怎敢妄想?

宋煜是皇家乐坊最出名的琴师。

可惜天才常短命。他郁郁而终,跳河自刎,年仅二十六。

皇家乐坊又招录了,曲目是出名的古琴曲《梦引》。

寂静无声的古庙只有我这一盏灯亮着。

正弹到无比沉醉,突然传来一声咆哮:「难听死了,第五段全是乱弹!」

我吓一跳,下意识转身。

哪有人,明明庙门关得好好的。

可后院的窗子却大敞着。

难道这荒庙还来了别的香客不成?我壮着胆子走到后院,四下望去一片漆黑,只有几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是谁?”我高声问道。

院中飞过一只夜枭,扑棱棱掠过,又恢复了寂静。

莫非是我练琴太过入神,出现了幻听?

我将窗子关好,重新坐回琴案前,仔细看了看谱子上的第五段,并无差错。

嗯,定是幻觉。

我定了定神,继续抚琴。

刚弹了几句,又传来愤怒的呵斥:“弹上百遍也是错的!别弹了!”

这回我听得真切,是个男子声音,而且就在咫尺之间。

此时门窗紧闭,庙中却不见一人。

我浑身发冷,强自镇定地问:“阁下究竟是谁?”

那声音似乎极不耐烦:“管我是谁做甚,日日听你弹这曲子,还弹得如此糟糕,叫人心烦。”

这话可就说得过分了。

我虽名不见经传,却也是名师指点多年,还得过琴会头筹,谁敢说我弹得糟糕?

“外行莫要乱说。”我鼓起勇气对着空气反驳,“第四五段并无差错,你可听得懂?”

空气一时无声。

哼,果然是不懂装懂。我轻哼一声,转身欲继续抚琴。

手刚搭上琴弦,那声音又响起:“若你弹得无错,那便是谱子错了。”

我心中一动。

以我的功力,看谱断不会错。但确实有几处,我怎么弹都弹不出宋先生的韵味。

尤其是这第五段。

“这是乐坊流传的谱子......”

话未说完,“铮”的一声,琴弦竟自鸣动。

可我分明未曾拨弄,双手还悬在半空。

又是两声试音。

这回我看得清楚,琴弦在无人拨动下自行颤动。

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抚琴。

这双手先是轻轻试音,随即便游刃有余起来,一曲清越动人的琴音在夜色中响起。

正是《梦引》。

我的眼睛看不见他,但我的耳朵却能感受到。此时,琴声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要借这双手倾泻而出。

这是我平生听过最绝妙的琴音。好到我心神激荡,说不出话来。

一曲终了,余韵绕梁。

许久,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叹。

悠远,满是惆怅。

我这才回过神来,问:“是阁下所弹?”

我的声音轻柔似絮,生怕惊扰了这位无形的访客,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

不料方才还在轻叹的这位,突然又暴躁起来:“不是我难道是鬼怪不成!”

话音刚落,空气都凝滞了。

片刻后他突然泄气道:“罢了,我确实是个孤魂。”

“会抚琴的孤魂?”我向空中伸出手,却自然是触不到他的。

“怕了吧?”

“不不,并未。”

“呵,骗鬼呢。”

他当真不把自己当鬼魂看。

常言道人鬼殊途,换作平日我定是害怕的。但此刻我满心都是他方才那曲《梦引》,余韵未消,心弦犹动。

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琴艺真是绝妙。”我由衷赞叹,“仙师可愿指点一二?”

我是真心求教。

他的琴音仿佛编织出一个梦幻世界,让听者沉醉其中不愿醒来。他虽是孤魂,却有着罕见的、澎湃的生机。

“为何日日练这首曲子?”他问。

“我想考皇家乐师,这是考试曲目。”

“呵......”他轻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我再弹一遍,若还听不出自己的问题,建议你别去考了,回家种田去吧。”

话音未落,琴声又起。

我来不及在意他的无礼,赶紧屏气凝神,仔细辨别每一个音符。

我终于明白了,谱子确实有误。他的处理与谱面大不相同,却浑然天成,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

这种境界,我只在宋先生的琴音中感受过。

一曲终了,我不由击掌称赞。他却打断道:“我们的手是用来抚琴的,不是为他人鼓掌的。”

脾气当真古怪,真是个暴躁的孤魂。

“你来弹一遍。”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他方才演奏的韵味。他的琴音当真令人心折,轻易就打动了我的心弦,一首焕然一新的《梦引》从我指下流淌而出。

我从未弹得这般好。我的指尖仿佛有股暖流流过,心跳也不由加快。

这支曲子划破夜空,也笼罩了我自己。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房中重归寂静。

无人喝彩。

他就算想鼓掌我也听不见吧。

不对,他不会鼓掌的。因为他说过,他的手是用来抚琴的,不是为他人鼓掌的。

我鼓起勇气问:“你可是宋先生?”

依旧寂静无声。

“仙师,你可还在?”

他似乎真的离开了,全无回应。

我轻轻摩挲着指尖,恍如一场幽梦。

次日清晨,师父见我琴艺大进,欣喜不已,说若能持续精进,入选皇家乐师当真不是痴人说梦。

我思虑许久,几乎可以确定暴躁鬼就是宋煜。

坊间流传着许多宋煜的琴会描述,与暴躁鬼的琴音如出一辙。只是他生前深居简出,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偶尔开口也是轻声细语,难以辨别声音。

但琴音不会骗人。

而且宋煜确实已经离世,如今与我做了邻居倒也说得通。

回庙时道士正在打盹,我将他唤醒,问这后院原先可是宋家的祖坟。

道士揉着眼睛翻开簿子:“正是姓萧。”

我欢喜得跳了起来:“果真是宋家!”

道士狐疑地看着我,嘀咕了一句“这丫头莫不是着了魔”。

着魔便着魔吧。

我,不起眼的姜清歌,竟能得到琴道大家宋煜的亲自指点!

而且是在宋煜离世半年之后!

这般奇缘,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住在前庙,宋煜葬在后院,这般近在咫尺,真是想也不敢想的缘分。

回到房中,我特意去了后院上香:“宋先生,多谢指点。”

无人应答。

我猛然想起,这大白天的,想来还不是他显形的时辰。

于是我取出一张纸条,写下“多谢先生”四字。

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加了一句:“今夜可否再来?”

然后将纸条放在供桌上。

这一晚我格外用心习琴。想到宋煜就在不远处听着我的琴声,我便更加卖力。

每弹一曲,我便唤他。

“先生可来了?”

“我可有进步?”

“宋先生,我知道是你,快现身吧。”

“暴躁鬼,你到底在不在?”

我仔细聆听四周动静,恨不得生出一双能看见鬼魂的眼睛。

罢了,不来便不来吧。

毕竟是宋煜呢,这等大家自然有些清高。我带着几分失落入睡,他也未入我梦来。

次日天明,我被院中鸟雀声唤醒,晨光穿过窗棂,洒落一室温暖。

哪还有半分阴森之气。

我披衣起身,一眼便见琴案上放着一张纸条。

正是我昨日放在供桌上的那张。

“今夜可否再来?”

我轻声念着纸条上的字,不禁自嘲一笑。

看来我睡后,他终是来过。

只是他将纸条还了回来。

这是拒绝的意思?

我心中失落,将纸条丢进纸篓:“不见就不见,有什么了不起,让你在这儿寂寞到死。”

突然眼前一亮,纸条背面似有字迹?

我忙从纸篓中取出纸条,只见背面写着三个字——“尚有进步”。

是他所写。

他昨夜果真听见了。

可他为何不现身?是不愿与我说话?

“好罢,我不叫你暴躁鬼了。”我对着空气喊道,“我唤你宋先生。”

不管他在与不在,我都当他听见了。

虽然“宋先生”连着三日都未现身,但他并未停止指点。

我每日将纸条放在供桌上,次日清晨必能在琴案上见到。

背面总有寥寥数语指点。

一语中的那种。

宋煜啊宋煜,你是在阴间太过寂寞,想收个阳间弟子解闷吗?

于是我更加勤勉,不敢辜负他的好意。

这夜,我弹出了生平最好的一曲《梦引》,总觉得他就在那处。

“宋先生,师父说我有七分似你了呢。”

“宋先生,我知你在此,为何总不理我。”

“要不要我给先生烧些纸钱?”

“不妥不妥,纸钱太俗气了,不如给宋先生扎个纸琴......”

“滚!”一声怒喝突然炸响。

他终于出现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我想给他扎纸琴时现身。

而且还是这般暴躁。

“宋先生......”

“谁是你宋先生?”他打断我的话,语气带着鬼魂特有的阴森怨气。

此时我有些慌乱,以为他不愿收我为徒,小心翼翼地问:“那......直呼其名也不够恭敬啊。”

“叫我暴躁鬼就很恭敬?”

呃,原来都被听见了。

我讪讪道:“你总不现身,我心急,这不是想把你唤出来嘛......”

“你唤我就得现身?”

真是讨厌这般反问,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想到这是宋煜,是琴道大家,我便不由自主退让了。

“我想当面谢先生嘛,你又不现身,可不是只能烧点啊......扎点啊......”

“心有旁骛,永远不得大成。”他冷哼一声。

又道:“不必问我是谁,也不必道谢。专心习琴,实现你的梦想,让天下从皇族到百姓,都来听你的琴音。”

他不仅是琴道高手,更是愿意指点我的、嘴硬心软的仙师。

我心情愉悦起来:“知道了,谢谢……最厉害的你?”

我终于找到了恰当的称呼。

这回他没再反问,轻哼一声,嫌弃道:“什么&039七分像宋煜&039,你寻的什么师父,眼界太小。”

“可我要去考皇家乐师,人人都盼着出现一个新的宋煜。”

“呵……”他不屑,“何必要做另一个宋煜,你就是你。你要弹出属于自己的曲子。”

“这处,加强左手试试。”他说。

琴谱翻动,停在某一页。

琴弦轻颤,他开始为我示范。

我赶紧取出纸笔,悄悄记下他的指法。

这一夜,他尽心指教,而我如饥似渴,恨不能将他毕生所学尽数学去。

“我走了。”他说。

这是第一次,他郑重地告别。

“再见,最厉害的……仙师?”我向虚空挥手,直觉他就在那里。

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是叫暴躁鬼,我准了。”

余音消散在庙外。

他去了后院。

我舍不得关门,直到月光暗淡,整个世界寂静得只闻己身呼吸,我也舍不得关门。

我暗自思忖,暴躁鬼当真是最可爱的一种鬼。

入睡前,我取出记下的谱子,反复研读。

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一份琴谱,来自一个早已逝去的灵魂,如此辉煌,如此珍贵,仅我一人拥有。

只是我发现,他的演奏与我听过的宋煜也有些不同了。

生前,宋煜的《梦引》是瑰丽的;而如今的宋煜,他的瑰丽中带着愤怒,有种莫名的力量,渴望突破重围,渴望握住光明。

或许是半年的游魂生涯改变了他的心境。

我如此想。

自从我唤他暴躁鬼,关系似乎无形中亲近了。

他让我挂了串铃铛,每次来去,都会摇响铃铛,他说,以后别躲在帘后更衣了。

我老脸一红,没想到这私密之事都被他察觉。

活人的世界一览无遗,鬼的世界却让我充满好奇。

我问他,这庙里的骨灰是不是都化作了鬼,是不是都像他这般来去自如,我日日习琴其他鬼会不会有意见。

他说,骨灰是骨灰,鬼是鬼。

他说,只有他一个鬼能进出我的房间,至于缘由不便告诉我。

他说,鬼事少问,要我专心习琴。

他不爱谈论自己,但对我要考皇家乐坊一事格外上心,起初只是略作指点,后来渐渐投入,甚至开始为我谋划,最后索性把我的自作曲谱都改了。

他说:“你师父如何想的,这曲子根本显不出你的长处,也不帮你改进。”

然后为我选了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并亲自示范。

他的琴艺堪称绝顶,以至于我有一次感叹:“我这破旧古琴委屈你了,不敢想象你要是用上好琴,会是怎样的享受。”

他却发出惯常的冷笑,并配以惯常的反问句:“你觉得琴比人还重要?”

“啊这……相得益彰?”我憋出一个成语。

他沉默片刻,说:“我的第一把琴,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垃圾堆?”

这回轮到我反问,惊讶地望着他声音的方向。

我所知道的宋煜,出身名门,妥妥的天之骄子。

怎会在垃圾堆里捡琴?

可他不等我追问,已经恢复了暴躁:“这事与你无关。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在这把琴上弹出最好的曲子。继续!”

在他的指导下我进步神速,师父也跌破眼镜,直夸我突然开窍。

听说我要改曲目,师父愣了半天,提醒我已经临考,换曲风险太大。

但在听完我的演奏后,师父只说了两个字:“随你。”

终于,明日就要考试了。

暴躁鬼陪我进行了最后一次练习。临别时,一枝桂花落在琴案上,掉下几片花瓣。

“送我的?”

“顺手摘的,庙外多得是。”

“庙外再多,你也单折了这一枝,明明是你想我蟾宫折桂。”

他不接这话头:“心思能放在考试上吗?腰牌和引荐信准备好了?考试前夜不要早点歇息的

「暴躁鬼,我能看见你吗?」我轻声问道。

风铃忽然作响,他又要不辞而别。

「暴躁鬼!」我追至门口,却见廊下站着一位年轻姑娘,正惊诧地望着我。

她打扮精致,发髻高挽,足蹬绣花鞋。

我忙躲回屋内,又从门缝偷觑,见那姑娘款步行至隔壁院落,取出钥匙开了门。

莫非她是宋家人?

风铃仍在轻响,那姑娘关门入内,廊下的灯笼也渐渐暗了。

考场设在皇家乐坊大堂。

二十余位经过重重选拔的琴师候选人坐在偏厅等候,人人忐忑不安。

众人皆着华服锦衣,光彩照人,唯我一身素净长裙,仿若寒门学子。

我买不起华服。

摸到袖中那枝桂花,我暗自宽慰,你们虽有华服,却无宋煜的祝福。

顿觉腰杆挺直,信心倍增。

终于轮到我考试,推开通往大堂的门扉,一道明亮的光线照来,灼热逼人。

光芒中央,摆着一张古琴。

宋煜曾经抚过。

门口的官差示意要验看腰牌,我点头应是,去袖中取。

却摸了个空。

我分明记得放在这处。暴躁鬼提醒我带好腰牌,早上我还特意查看过。

冷汗涔涔而下,我将袖兜翻了个底朝天,零碎物件洒了一地。桂花也落在地上。

偏偏不见腰牌。

我的腰牌不见了!

「无腰牌不得入内。」官差公事公办地道。

「我已过两轮考试,考官定能认出我来……」

官差却摇头:「规矩如此。」

我恳求道:「可否让我先去抚琴,我定会将腰牌补上。」

「不行。」他向偏厅喊道,「下一位!」

一位身着锦衣的女子婷婷而来,优雅地递上腰牌,然后向那道光走去,在古琴前坐定。

大门悄然关上,那道光被无情地隔绝,而我被拒之门外。

我心有不甘,这女子琴艺不及我。

我定能弹出更好的《梦引》。

这「不甘」让我愈加痛彻心扉,泪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

官差递来手帕,我无心道谢,掩面而逃。

逃至一处暗角,我倚着一张破旧古琴放声大哭。

我自幼的梦想,

我多年的苦练,

父母在乡里的辛劳,

师父的教导,还有——

暴躁鬼的悉心指点,

因一个疏忽,尽付东流。

恍惚间,我听见堂上曲终,考试结束了。

那位婷婷女子是最后一位考生。

考官们将要离去,我前半生最重要的时刻,就要在无尽的黑暗中悄然逝去。

突然,我想起身旁的古琴。

这里是偏厅。我能听见大堂的声音,想必这里的声音也能传到大堂。

我还有机会!

我立即掀开琴罩,扬起的灰尘钻入鼻中,惹得我连连打喷嚏。

泪水更加汹涌。

我取来蜡烛别在琴边照明,赫然发现这也是一张名贵古琴。

试着拨动琴弦,竟还能发声!

虽已走音,音色却极为优美。

我深吸一口气,就算不能入选皇家乐坊,我也要让考官听到我的琴音。

暗处无需琴谱,此刻只有音乐本身。

我在这张蒙尘的古琴上,弹出了此生最为澎湃的《梦引》。

我已不在意乐师考试,我只想让我的音乐、我的心声、我的呐喊,冲破这幽暗狭小的空间,传遍天下。

我不知门是何时开的。

我不知门外何时聚了许多人。

我只知一曲终了,我泪流满面,重重地伏在琴上,发出一声杂乱的响动,而后失声痛哭。

暗室忽然明亮。

头顶洒下如阳般的光芒,将古琴与我一同笼罩。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我的哭泣。

我回首,见考官们都立在门口。他们在鼓掌。

暴躁鬼说,琴师的手是用来抚琴的,不是用来鼓掌的。

可这一刻,这么多琴师在为我鼓掌。

为首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宋远山,琴道泰斗,皇家乐坊创始人,也是宋煜的祖父。

「继续你的弹奏。」宋远山道。

这是允我继续考试?

我问:「去大堂吗?」

「不,就在这里。就用这张琴。」

我重重点头,开始弹奏暴躁鬼为我选的自选曲目。

这一刻我觉得考试已不全然为己,他明明不在,却又无处不在。我弹奏的每一分情意都那般细腻深沉,是我与琴的缠绵、纠葛、爱恨交织。

是暴躁鬼让我懂得了这般情思。

曲终,无人鼓掌。

我从情绪中渐渐抽离,转头望向门口,只见宋远山目光如炬,仿佛能将时光都凝固。

他不鼓掌,众人便都不敢鼓掌。

我还有希望吗?

2

「你被选入皇家乐师。」宋远山道。

满堂掌声雷动。

「啊——」我欢喜得尖叫出声,「当真吗?我的腰牌丢了也无妨吗?」

这话过于直白,几位考官都被逗笑了:「宋大人都说你入选了,腰牌日后补上便是。」

「好的好的!」我激动得转了好几个圈,这才想起来轻轻合上琴盖,「我随时都可以入坊听令,随时。」

考官中传来一声轻笑,不甚友善,仿佛在笑我天真。

循声望去,正是昨夜去隔壁院落的那位姑娘。

熟悉的高髻云鬓和绣花锦衣,熟悉的倨傲神情。

我心情正好,不与计较,向她微笑着点头致意。她却扬起了眉。

想必是认出我了。

却似很是嫌弃。

填完一堆文书,皇家乐坊让我明日便去排练,真是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将好消息告诉暴躁鬼。

走出乐坊,路边一株桂花飘来阵阵清香。

我举起暴躁鬼送我的那枝桂花,虽然碰掉些花瓣,但它比满树桂花都更加芬芳。

「姜清歌。」

宋远山唤我。他似是特意在此等候。

「宋大人!」我迎上前去,「多谢您今日宽容,差点错过考试。」

宋远山点点头:「是你自己把握住了机会。」

「幸好后堂有张古琴,虽已陈旧,尚能抚奏。」

宋远山却话锋一转:「初试复试时你并不出众,一月之隔,竟判若两人。」

好生厉害,完全瞒不过他。

我面上一红,自是不能说实话,只得道:「或许……或许是我用功苦练的缘故。」

宋远山显然不信,反问:「你师从何人?」

「任刚。」

「任刚我熟识,不似他风格。」

我心中一动,追问:「那宋大人觉得我像谁?」

宋远山望我许久,幽然道:「一位故人。」

我知道自己为何被选中了。

因为暴躁鬼。

而暴躁鬼就是宋煜。而我,宋煜的阳间弟子,让宋远山想起了自己的孙儿。

当然我没透露这事,怕惊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没想到,宋远山没被我惊到,看门的道士却被我吓着了。

我出现在庙门口那一刻,道士惊愕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老大。

「你……你不在庙里?」

「我一早就出门了啊。」

「那……」道士指向我住的偏殿,声音都颤抖了,「是……是谁在抚琴?」

偏殿传来琴音,正是《梦引》。

除了暴躁鬼还能有谁。

看着道士脸色发白,我可不敢再吓他。把他吓跑了,这荒庙就只剩我一个活人了。

我赶紧瞎编:「这是西洋传来的刻碟,能发声,我前两日才得来的。」

道士听不出真假,信以为真,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长舒一口气:「吓死贫道了,还以为闹鬼了。」

嘿嘿,的确是闹鬼了呢,但不能让你知道。

我兴冲冲地跑回前庙,推门就嚷嚷:「暴躁鬼,我考上啦——」

琴音戛然而止。

而我却一眼望见案几上的腰牌。

「咦,怎么在这里?我明明放在袖中了。」我将腰牌收起,顾不得多想,又兴奋道,「我考入皇家乐坊了!」

「是吗?恭喜你。」暴躁鬼道。语气却似乎没那么欢喜。

「你不为我高兴吗?有了你的指点我才能考上啊。」

「自然高兴。」

其实听起来并不那么高兴。但他是暴躁鬼啊,我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

「真的非常感激你。我也不知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打断我:「如果我不是鬼,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会为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但我还是笑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当真?」

「当真!」我诚恳地点头,甚至伸出小指,「咱们可以拉钩。」

「小孩子把戏。」他轻嗤。

我嘿嘿笑着,收回手,将那枝桂花从袖中掏出:「多亏你的吉祥之物,我要好好供着。」

我找了个青瓷小瓶将桂花插上,放到琴案上,满室都是幽香。

「没有腰牌如何考上的?」他问。

「可惊险了呢,考场根本不让我进。幸好后堂有张旧琴,我也顾不得许多,就在那旧琴上弹。我想着,就算考不上,也要让他们听到我的琴音!」

暴躁鬼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那琴……还好吗?」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第一次这样。

「有些走音,别的都还好。你说过,真正的琴师不会被琴器所限。」

他低声喃喃:「我的话这般重要?」

「嗯,你是宋煜啊,你的话是可以……」

「住口!」他突然厉声吼道。

我吓一跳,不知哪里又触怒了他。

刚想问,却听一阵风铃声。他竟然走了。

我追出去:「暴躁鬼,你怎么跑了?是我哪里说错惹你生气了吗?」

他没回应我。

他就是这般性子,每回动怒,便是这般一声不吭躲回后堂供桌。

甚至可能躲回了骨灰里。

罢了,他已是亡魂,我便让他几分。

我写了张纸条塞进供桌缝隙:「你躲着也无用,我自会日日来烦你。」

夜里回想,总觉暴躁鬼的反应甚是古怪。

他明明那般在意此次考试,可我当真入选了,他却似不欢喜。

而且他为何白日里在偏庙抚琴?

我想起庙内设有香火铃。早先听闻此处供奉亡魂,多少有些敬畏,我便挂了铃铛。这是一位世外高人给我的,闻铃响,便知鬼来。

我突然想起早上,香火铃在我即将出门时响了一阵。

是暴躁鬼!

他取走了我的腰牌!

难怪他不欢喜,是心底压根不愿我入选?

就算不愿我入选,也不该用这般下作手段。

一想到我在考场的绝望,我一刻也等不得,立即要寻他问个明白。

我冲出门,将后院的门敲得咚咚响。

「暴躁鬼你快出来!」

「你莫要躲在里头装聋作哑,我知你在此!」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那些被负心人气疯的姑娘,遇上个横竖不与你说理的犟种,那真想砸了这供桌,一了百了。

我寻了块砖,正欲砸门,突然一阵阴风拂过。

「鬼也要歇息,你这是作甚?」暴躁鬼语气不耐。

「可是你偷了我的腰牌?」

他沉默不语。

「你快说话!你那般用心教我,不就是想让我入选么?为何要偷我腰牌!」

他仍是沉默。

「暴躁鬼!你不是最会发怒么?你快些发怒啊!」

我被他气得心如刀绞。

「莫去。」他突然开口,「咱们去考别的乐坊。」

这要求太过古怪。

「皇家乐坊是最好的去处,而且我都入选了,为何还要去考其他的?」

「总之你听我一言……」

「不听!」

皇家乐坊是我多年夙愿,宋煜是我心中神圣。我即将坐在宋煜抚过的琴案前。

那道光芒以后将为我而存在。

居然叫我莫要去!

他定是疯了。

我气得转身回了偏庙,还重重关上了门。

我以为他会追进来,毕竟这道门根本挡不住他。

不想他却未进来。他在门外说:「我的话不是极重要么?」

我也是无语,这人不仅喜怒无常,还反复无常。先前我说他的话重要,他给我甩脸色,如今又想重要起来,当真是痴心妄想。

「如今已不重要!」我怒道,「还有,莫要再对我说这等反问之语,甚是讨厌!」

外头再无声息。

暴躁鬼为何如此,我想不通。

莫非是想到终有一人要替他抚琴,突然心生不快?

总之,皇家乐坊我是定要去的,我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抚奏属于我自己的《梦引》。

我要让「姜清歌」这个名字刻在每一个天下人心中。

一如当年的宋煜。

我与暴躁鬼争执之后,他再也不来。我开始正式随坊排练,由宋远山亲自指点。

乐坊说可安排住处,我婉拒。

表面说是习惯独居,实则心底仍盼着暴躁鬼来寻我。

若是搬走,便是彻底断了联系。

那便真是阴阳两隔。

我不愿。

每日经过后堂,我总想去叩门。

有两回抬手都要拍下,可一想到那家伙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扭头便走。

水瓶中的桂花已然凋零,我舍不得丢弃,任它枯萎成干。

虽然暴躁鬼的消失让我难受,但练习从未懈怠,我终于能抚那张上等古琴,却惹来同僚的冷眼冷语。

首席琴师宋婉——也就是那位高髻云鬓的姑娘,会出言讥讽:「你也配抚这张琴?不知我祖父为何会选你入坊,莫非是看你可怜?」

其他同僚掩面而笑。

宋婉是宋煜的堂妹,宋煜死后,她便做了皇家乐坊首席。

乐坊着意将她塑造成「宋煜堂妹」「宋家又一琴才」,但外人评价却是才艺平平,难成大器。

我知她心焦,是怕被我取代吧。

于是我反击:「我凭本事入坊,我光明正大在此与你同抚一琴。」

她娇笑着离去,还留下一句令我不解的话。

「是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转眼到了元宵,这是皇家乐坊每年一度重要献艺的时刻。我去向宋远山请命,他笑着点头:「练了这许久,自然该露一手。」

却又道:「只是你尚显稚嫩,又无名气难以吸引观众,这次便做宋婉的替补吧。」

我深知自己不似宋煜那般天赋异禀,也不比宋婉有着显赫门第,能在皇家乐坊谋得一席之地已是知足。

我欣然应下这差事。

原以为自己只需在宋婉身体不适或精力不济时登台献艺,却不料直到元宵琴会的告示贴出,上面竟无我的名字。我一时茫然。

我寻到宋远山:“团长,我不是替补琴师么?”

宋远山领我去了后堂一处暗室,点亮烛火,昏黄的光照在一张破旧的古琴上。

他笑道:“你的位置在此。”

我这才明白,我不是替补,而是暗中代弹之人。

元宵琴会压轴曲目《梦引》,表面上是宋婉献艺,实则是我在暗室中抚琴。

难怪宋婉说我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无法接受这般屈辱,这不仅侮辱了我,更是对琴道的亵渎。

起初宋远山和颜悦色,说《梦引》意蕴深远,宋婉弹不出那般韵味,皇家乐坊要重振声威,需要一位琴艺超群的大家女子。

而我虽能将《梦引》弹得动人,却无那般显赫身份。

见我不肯应承,宋远山撕下伪装,说我若不从,便让我永无立足之地,再无人敢用我。

他笑容可掬,眼中却尽是阴狠。

我恍恍惚惚地离开,直到走到庙门前,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台阶上失声痛哭。

我的琴梦,如今成了笑柄。

我失去了姓名,失去了尊严,甚至失去了光明。从此只能如同地底的蚁虫,在黑暗中苟且偷生。

泪眼朦胧中,我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院门!我猛然惊醒。

莫非,暴躁鬼早已知晓此事?

他先前悉心教导,分明是盼我成功,却在宋婉来访后突然阻止我去考试。

他定是知道了内情。

他不愿我沦为暗室琴师,而我却深深误解了他。

“暴躁鬼你快出来,你早就知道我要做影子琴师对不对?”

“我错怪你了,暴躁鬼,我向你赔罪,你快现身啊。”

我拍打院门,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我要见他,立刻,马上,纵使他不理我,我也要在他灵位前磕头谢罪。

那是我的悔恨,也是我的感激。

没有钥匙,我只得用身子撞门。

“砰”的一声,院门纹丝不动,我却痛得叫出声来。

一把铜钥匙从门缝下滑出,碰到我的脚边。

暴躁鬼终是愿意见我了。

钥匙轻轻一转,门便开了。院内窗户都被布帘遮得严实,一片漆黑,敞开的院门透进一道光亮——

正中供着一座灵位。

却写着个陌生的名字——楚白衣。

灵位前的画像上也是陌生的面容。

年轻,倔强,冷峻。

“暴躁鬼?”我茫然不解,完全没想到门后会是这般光景。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叹。

那般熟悉,让我顿觉心安。

“暴躁鬼,是你吗?”我轻声问道。

那熟悉的声音愈发低沉:“我不是宋煜。失望吗?”

我不失望,反倒觉得如释重负。

我对宋家永远心存芥蒂,我不愿暴躁鬼与宋家有任何牵连。

我坚定地摇头:“一点也不失望!”

“当真?”他不敢相信,又连忙改口,“抱歉,你不喜欢反问。但我想确定,你真的不失望?”

谁还会在意他的反问。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有些意外,但我一点也不失望。我甚至庆幸你不是宋煜,因为我永远不会原谅宋家。”

“嗯,那就好。”暴躁鬼声音低沉。

“你叫楚白衣?”

“是。”

“琴艺如此精湛,为何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因为我和你一样,只能躲在暗处,用自己的琴音成就他人,永远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

我震惊不已。

“所以你是......”

“我是宋煜的影子琴师。”

刹那间,宋煜短暂一生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他年少成名,却在二十二岁后宣布不再外出献艺,只在皇家乐坊演奏。

世人都说,他已无需四处求名,只消在乐坊抚琴,天下琴客自会趋之若鹜。

而他常驻乐坊后,琴艺更是精进。

原来,并非他进益

来源:多面手老倪生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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