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是老林和我反复拉锯后的妥协,刚好能盖过厨房抽油烟机的余音,又不至于吵到他看报纸。偌大的客厅里,新闻联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刮着空荡荡的屋子。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是老林和我反复拉锯后的妥协,刚好能盖过厨房抽油烟机的余音,又不至于吵到他看报纸。偌大的客厅里,新闻联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刮着空荡荡的屋子。
孙子磊磊走了快一个月了,这屋子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一下子垮了下来。
我起身,习惯性地擦了擦手,走向磊磊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我没让儿媳张丽收拾,总觉得东西一动,那点念想就散了。床头柜上,还摆着他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开裆裤,笑得口水都快流到镜头上。我拿起相框,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胖乎乎的小脸,心里又酸又胀。
养孩子,就像放风筝,小时候怕他飞不高,长大了又怕他飞太远,线断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老林跟了进来,站在门口,扶了扶他的老花镜,没说话。自从磊磊去了大学,他就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我们俩就像两棵秋天的老树,守着一窝空巢,连叶子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又想孙子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
我没回头,嗯了一声,把相框放回原处。“你说,他在学校能吃得惯吗?北方那么干,会不会流鼻血?”
“大小伙子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老林顿了顿,又说,“昨天小斌打电话,说……”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说什么?是不是钱不够了?”
“没什么。”老林摆摆手,转身出去了,“你别瞎想。”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踏实。儿子林斌和儿媳张丽,都是普通工薪阶级,供一个大学生,还要还房贷,压力大得很。磊磊上大学前,我偷偷从自己的养老金里,一笔一笔,攒了两万块钱,存在一张单独的存折里。我跟谁都没说,就想着等磊磊什么时候急用钱,我能第一时间拿出来,不让他跟同学比着差了,委屈了自己。
这笔钱,是我的底气,也是我作为奶奶,能为他做的最后一层兜底。
我心里揣着事,再也坐不住了。老林在客厅看报纸,我借口去储物间找东西,悄悄回了自己房间。那本存着两万块钱的存折,我用一块红布包着,压在衣柜最底下的旧被子下面。
我蹲下身,掀开层层叠叠的被褥,摸索着。可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空。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可能。这地方只有我知道。我把被子全都掀开,红布包不见了。冷汗瞬间就从我的额头冒了出来。我慌了神,把整个衣柜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
两万块,不是小数目。是我省吃俭用,从菜市场一块两块的折扣里,从水电费的锱铢必较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是谁拿了?老林?不可能,他一辈子清高,最不屑这些。儿子儿媳?他们有钥匙,但……我不敢想下去。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间,老林看我脸色不对,放下报纸,“怎么了?丢东西了?”
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我颤抖着手点开,是银行发来的业务提醒。
【尊敬的客户,您的医保账户于X月X日17:05入账人民币20000.00元,当前余额……】
医保账户?入账两万?
我举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我那本存折里的钱,一分不差,被人取出来,然后,存进了我的医保卡里?
这是什么意思?谁会这么做?
我攥着手机,手心里的汗把冰冷的机身都捂热了。一种比丢钱更复杂、更难受的情绪,从心底里涌了上来。这不是简单的失窃,这背后藏着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秘密。我看着客厅里假装镇定看报纸的老林,想着儿子那通欲言又止的电话,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我平静的晚年生活里,悄然成形。
第1章 猜疑的种子
那条银行短信,像一根针,扎在我心里最敏感的地方。疼倒不是很疼,就是麻,一种又麻又痒的慌乱,顺着血管爬遍全身。
我拿着手机,反复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没眼花。就是两万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进了我的医保卡。这卡平时就躺在我的钱包里,买药才用得上,谁会往里面存这么大一笔钱?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动了我的存折。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儿子林斌。他最近经济是不是出了问题?前阵子听张丽提过一嘴,说公司效益不好,可能会裁员。难道……他急着用钱,动了我给孙子的储备金,又怕我发现,就想了个法子,把钱转到医保卡里,想着我平时不查,就能蒙混过关?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我喘不过气。我了解我儿子,他孝顺,但也好面子。真遇到难处,他宁可自己扛着,也不会跟我开口。
我坐到沙发上,离老林远远的,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异样。电视里还在播着新闻,声音不大不小,还是35,可此刻听来,却无比嘈杂。
“给小斌打个电话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老林从报纸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这么晚了,打什么?”
“就问问磊磊。今天还没跟他视频呢。”我找了个借口。
老林没多想,点了点头,“行。”
电话接通了,是张丽接的。“妈?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磊磊。”我清了清嗓子,“他今天怎么样?钱还够花吗?”我特意在“钱”字上加了重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张丽有点不自然的声音,“够……够的,妈,你放心吧。我们上个月才给他打过生活费。”
“哦,那就好。”我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小斌呢?让他接个电话。”
“他……他在洗澡呢。妈,有什么事吗?”张丽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警惕。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我心里那股怀疑的火苗越烧越旺。洗澡?早不洗晚不洗,偏偏我打电话的时候洗?
挂了电话,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走到阳台,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里的燥热。我回想起小时候,林斌也是这样。他偷偷把家里的粮票拿去跟同学换小人书,被我发现了,就撒谎说粮票掉厕所里了。那次我气得拿鸡毛掸子抽了他一顿,他一边哭一边喊:“我就是想要那套《三国演义》!”
人长大了,心事也跟着长大了。小时候是为了小人书,现在呢?是为了房贷?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窟窿?
我越想越怕。这两万块,是我给孙子的保障,要是被他爸挪用了,万一磊磊在学校真有个什么急事,我拿什么给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跟老林说,自己揣着医保卡和身份证,去了离家最近的银行。自动柜员机前排着队,我心里急,手心直冒汗。轮到我时,我把卡插进去,手指哆哆嗦嗦地按着密码。查询余额,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20345.50元。我原来的余额是三百多,不多不少,正好多了两万。
我还是不死心,又去柜台,让工作人员帮我打印一张流水单。
年轻的柜员姑娘态度很好,把流水单递给我,“阿姨,给您。您这笔钱是昨天下午通过手机银行转进来的。”
“手机银行?”我愣住了,“能查到是从哪个账户转来的吗?”
姑娘摇了摇头,“抱歉阿姨,我们只能看到是跨行转账,对方户名是加密的,看不到具体信息。”
线索到这里,断了。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流水单,感觉有千斤重。手机银行,我和老林都不会用那玩意儿。能用手机银行操作这么大笔钱的,除了林斌和张丽,我想不到别人。
走出银行,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我突然觉得很无力。养儿防老,可我老了,不仅没能让他们省心,好像还成了他们的累赘,连给孙子攒点钱,都得提心吊胆。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回到家,老林正在练毛笔字。他见我回来,照例扶了扶眼镜,问:“去哪儿了?买菜也不叫我。”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每次想掩饰关心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擦那副已经很干净的镜片。
我没理他,把流水单往桌上一拍,声音比平时大了八度。
“你自己看!”
老林愣了一下,拿起流水单,凑到眼前仔细看。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医保卡里……多了两万?”他抬起头,眼神里全是困惑,“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家里的存折不见了,钱跑到了我的医保卡里。你说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除了小斌他们,还有谁能干出这事?”
老林沉默了,他把流水单放下,又拿起,反复看了好几遍。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淑珍,你先别急。小斌不是那种孩子。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能把两万块钱变没了,又变到我的医保卡里?”我激动起来,句子都变短了,“他就是有事瞒着我们!他有大麻烦了!”
“行了行了!”老林也提高了音量,这是他的口头禅,平时说说也就罢了,今天听来却格外刺耳,“你能不能别一遇到事就往坏处想?先问清楚再说!”
“问?我昨天问了!他们怎么说的?一个说洗澡,一个支支吾吾!这叫问得清楚吗?”我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那一刻,我想起很多年前,林斌刚学会骑车,我怕他摔,在后面扶着车座,扶得死死的。他骑得歪歪扭扭,最后还是摔了,膝盖磕破了一大块皮。他没哭,反而冲我喊:“妈!你扶太紧了!你不放手我永远都学不会!”
是啊,我总是扶得太紧。对儿子是,对孙子也是。我总觉得他们离了我,就会走错路,会摔跟头。可我忘了,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坎要过。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怕的不是儿子拿了钱,我怕的是他真的遇到了过不去的坎,而我这个当妈的,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家,就是一口锅,外面看着光鲜,里面全是油烟和磕碰的伤。我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就像我的心。这个家,是不是也出了我看不见的裂痕?
不行,我必须当面问清楚。我拿起手机,直接给林斌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妈。”林斌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你现在在哪儿?我和你爸过来一趟。”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在公司,妈,有什么事吗?”
“有事。大事。”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就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你。你必须来。”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我拉起还在发愣的老林,“走,找他去。今天这事,必须掰扯清楚。”
第2章 车内的风暴
我和老林坐在林斌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谁也没说话。我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却一口也喝不下去。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我心里的冷汗。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林斌和张丽一起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林斌的脸色很难看,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张丽跟在他身后,一脸的局促不安。
他们一坐下,我就把那张银行流水单推了过去。
“解释一下吧。”
林斌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旁边的张丽抢着说:“妈,这事……”
“我让林斌说。”我打断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儿子。
林斌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妈,这钱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冷笑一声,“存折放在家里,家里的钥匙只有你们有。钱不见了,不多不少两万,又跑到我的医保卡里。你跟我说你们不知道?”
“我们真不知道!”林斌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邻桌的人朝我们看来。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烦躁,“妈,你能不能别总把我们当贼一样防着?”
“我防着你们?”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要是防着你们,会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们吗?我要是不惦记你们,会一把年纪了还给孙子攒钱吗?林斌,你摸着良心说,我这个当妈的,哪里对不起你?”
张丽见状,赶紧打圆场:“妈,您消消气。小斌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这笔钱。您想想,我们要真用了您的钱,干嘛还多此一举存到您的医保卡里?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她的话有点道理,但我已经被愤怒和怀疑冲昏了头脑。我只认一个死理:除了他们,没人能动那笔钱。
“那你们说,是谁干的?难道家里进贼了?贼偷了钱还给我存卡里?天底下有这么好心的贼吗?”我咄咄逼人。
老林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用手肘碰了碰我,“淑珍,少说两句。听孩子们怎么说。”
“爸,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没拿。”林斌的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
场面僵持住了。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此刻听来无比讽刺。
最后,林斌站了起来,“公司还有事,我得回去了。妈,这事我们会想办法查清楚,但请你不要再怀疑我们。”
说完,他拉着张丽,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老林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先回家吧。这事,急不得。”
回去的路上,我们打了一辆车。车内空间狭小,我和老林并排坐在后座,谁也不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我觉得胸口堵得慌,摇下了一点车窗。风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得我眼睛发涩。
“你就是这个臭脾气。”老林突然开口,“一辈子了,改不了。遇事不问青红皂白,先给家里人定罪。”
“我定罪?”我转过头,怒视着他,“林卫国,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我给磊磊攒的救命钱!他们要是真有困难,跟我说啊!我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吗?偷偷摸摸地算怎么回事?”
“所以你就认定了是他们干的?”
“除了他们还有谁?”
“你就不能信他们一次?”老林的声音也拔高了,“他们是我们的儿子儿媳!”
“儿子怎么了?儿子就不会犯错吗?”我激动得口不择言。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默默地把隔音板升了起来。
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争吵也变得肆无忌惮。我们把积压了多年的怨气,都借着这件事发泄了出来。从我嫌他死板不懂变通,到他怨我强势管得太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了出来。
吵到最后,两个人都没了力气。我扭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是气钱,我是气他们的隐瞒和我的无力。人老了,最怕的不是病,是觉得自己没用了。就像一部旧机器,被扔在角落里,没人再需要你,连坏了都没人知道。
回到家,我和老林开始了冷战。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家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像在给我的晚年倒计时。
我心里烦闷,想给磊磊打个视频,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或许能好受点。可拿起手机,我又犹豫了。我该怎么跟他说?说你爸妈可能挪用了我给你攒的钱?我不能。我不能让孩子在外面读书还为家里的事分心。
我试着自己上网查查“跨行转账追踪”,可手机屏幕上的字小得像蚂蚁,各种弹窗广告不停地跳出来,我点了半天,没查到有用的信息,反而不知道点到哪里,下载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软件。
张丽正好在这时候打来电话,我没好气地接了。
“妈,您消气了吗?”她的声音小心翼翼。
“有事说事。”
“……您是不是想查那个转账的事?您别在手机上乱点了,那些链接不安全。您告诉我具体情况,我帮您问问银行的朋友。”
“不用你假好心!我自己会!”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发虚。我拿着手机,感觉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傻子,连最基本的操作都搞不定。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我走进磊磊的房间,想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我看到他书桌下的垃圾桶还没倒,就想着帮他清理一下。
我弯下腰,把垃圾袋提起来,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掉了出来。
我鬼使神差地捡起来,展开。
那是一张……贷款申请表的复印件。借款人那一栏的名字,我没见过,但联系人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林斌。旁边还有他的手机号码。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贷款?林斌为什么要给别人做贷款联系人?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借的,只是用了别人的名字?这张纸为什么会出现在磊磊的垃圾桶里?难道磊磊也知道这件事?他们父子俩,合起伙来瞒着我?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所有的猜疑、愤怒和不安,在这一刻,都找到了“证据”。我认定了,林斌肯定是欠了外债,走投无路,才动了我的钱。他不是存进我的医保卡,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还”给我,等他周转过来再取走。
我一屁股坐在磊磊的床上,感觉天旋地转。这个家,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第3章 无声的裂痕
那张贷款申请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把它抚平,折好,塞进了我的贴身口袋里,仿佛揣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秘密。
从那天起,我和儿子一家,以及老林,都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冷战。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和老林分房睡,吃饭的时候,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他看他的报纸,我看我的电视,音量依然是35,但那声音不再是填补空虚,而是加剧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用沉默惩罚着对方,也折磨着自己。
林斌和张丽打了好几次电话,我都没接。他们提着水果上门,我把他们堵在门口,冷冷地说:“东西拿回去,我受不起。等你们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了,再来见我。”
林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被我关在了门外。我听着他们下楼的脚步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那股倔强和委屈,让我拉不下脸。
有些话,说出来是刀子,憋回去是肿瘤。我知道我们一家人都在受着煎熬,可谁也不愿意先低头。我的固执,我的多疑,像一道墙,把我跟他们隔开了。
老林试图跟我沟通。有天晚上,他端着一杯热茶,走到我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淑珍,我们谈谈。”
我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什么好谈的。你跟你儿子是一伙的。”
门外传来他的一声叹息。“行了行了,你别钻牛角尖。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这样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用?”
“我过不去?是你们逼得我过不去!”我猛地坐起来,声音嘶哑,“林卫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林斌他外面欠债了!”
我把那张贷款申请表掏出来,摔在地上。
老林捡起来,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了半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这是哪里来的?”
“磊磊的垃圾桶里。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老林拿着那张纸,久久不语。他的沉默,在我看来就是默认。我的心彻底凉了。连他都帮着儿子瞒我。在这个家里,我成了一个外人。
“你走吧。”我躺下去,用被子蒙住头,“我不想看见你。”
门外没了声音,我知道他走了。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里,我接到了磊磊的视频电话。看到屏幕上孙子那张青春洋溢的脸,我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暂时压了下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奶奶!最近怎么样啊?”磊磊在那头笑得没心没肺。
“好,好着呢。”我看着他,感觉喉咙发紧,“你在学校……习惯吗?”
“习惯!食堂的菜比我爸做的好吃多了!”他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这是他不好意思时的小动作。“对了奶奶,我爸妈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是不是又乱想了?你别担心我们,我在这儿一切都好,钱也够花。”
“乱想”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在他们眼里,我的关心,我的担忧,都成了“乱想”。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可眼眶已经红了。
“没有,奶奶好着呢。就是想你了。”我赶紧岔开话题,“你学习忙不忙?跟同学处得好不好?”
我们聊了十几分钟,大多时候是他在说,我在听。他说他们社团要去山区支教,说他选修了计算机编程,说他又长高了两公分……我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孙子离我越来越远了。他有了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精彩、广阔,而我,还停留在原地,守着一地鸡毛,用我陈旧的方式,徒劳地爱着他。
挂了视频,我再也撑不住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捂着脸,任由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老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他没说话,只是把一杯温水塞到我手里。我没有接,也没有看他。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像两尊雕像。
过了很久,老-as-a-matter-of-factly, 老林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淑珍,你忘了?磊磊去年暑假,是在一个金融科技公司实习的。”
我愣住了。
是啊,是有这么回事。磊磊说去体验生活,在一个什么“创投公司”当助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因为这事,我还跟林斌吵过一架,我觉得学生就该好好学习,不应该那么早接触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林的话,像是在一团乱麻中,突然抽出了一根线头。
磊磊在金融公司实习……贷款申请表……手机银行转账……
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在我脑子里慢慢拼凑起来。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模模糊糊地浮现了出来。
难道……这事跟磊磊有关?
可是,他一个学生,哪来那么大本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如果连我最疼爱的孙子都开始对我使用“计谋”,那我这辈子,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我看着茶几上那张被我捏得皱巴巴的贷款申请表,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凝重的老林。我们之间的冰墙,似乎有了一丝裂缝。这件事,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第4章 丈夫的阳台
那晚,我和老林的冷战出现了微妙的转机。虽然我们还是分房睡,但空气里那种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淡了许多。他的那句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夜里,我旧疾复发,关节疼得睡不着,喉咙又干又痒,忍不住咳了起来。我刚想挣扎着起身去倒水,就听见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我房间的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一只手伸了进来,把一个保温杯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我摸索着拿起保温杯,拧开,里面是温度正好的蜂蜜水。
我的手一颤,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这就是我和老林。一辈子的夫妻,吵得再凶,骂得再狠,身体却比嘴巴诚实。他知道我夜里容易咳,知道我喜欢喝加了蜂蜜的温水。这种无声的关怀,比任何道歉的话语都更能击中我。我捧着那杯水,心里五味杂陈。或许,我真的错了。我太固执,太自以为是,把所有人都推到了我的对立面。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我走出房间,看到老林正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他穿着件旧汗衫,背影有些佝偻,手里拿着他的老花镜,正用一块软布反复擦拭着。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心里有事的时候,他就会一遍遍地擦眼镜,仿佛能把烦恼也一并擦掉。
(第三人称视角)
林卫国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心里堵得慌。他不是不知道妻子的脾气,芳淑珍这个人,心是好的,就是爱的方式太“满”,满得让人透不过气。她对儿子,对孙子,甚至对他,都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她觉得这是爱,但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负担。
这两万块钱的事,像一根导火索,把家里潜藏的矛盾全都炸了出来。他知道,芳淑珍不是在乎钱,她是在乎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她害怕被时代淘汰,害怕被儿孙遗忘,害怕自己变得毫无价值。所以她要用这种方式,拼命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着手里的贷款申请表,又想起妻子昨晚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他不能再让她这么“乱想”下去了。儿子林斌那边,他已经打过电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林斌在电话里委屈得不行,赌咒发誓说这事跟他没关系。林卫国信儿子。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磊磊。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孙子去年暑假实习的公司,磊磊对电脑的痴迷,还有芳淑珍医保卡里那笔精准的“入账”……林卫国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不糊涂。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的答案,可能就在孙子身上。一个孩子,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跟奶奶进行一场笨拙的“对话”。
他必须找到证据。
(第一人称视角)
我看着老林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我们吵了一辈子,也扶持了一辈子。一辈子的夫妻,就是把“我爱你”说成了一万句“水开了”和“盖好被子”。我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还没睡?”我轻声问。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把擦干净的眼镜戴上。“醒了。人老了,觉少。”
我们一起看着远方,太阳正从高楼的缝隙里,一点点透出光芒。
“卫国,”我开口,声音有点干涩,“你说……这事,会不会真的跟磊磊有关?”
老林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去他房间看看。他那台旧笔记本电脑,放假前没带走。”
我心里一紧。磊磊的电脑,设了密码,我们谁也打不开。
我们一起走进磊磊的房间。那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安安静-静地放在书桌上。老林坐下来,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出现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界面。
“密码是多少?”我问。
老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端详着屏幕,下面有一行小字,“密码提示:奶奶的生日”。
我的心,猛地被攥了一下。
老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了我的生日。
“啪嗒”一声,屏幕解锁了。
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几个常用的软件图标。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看着老林移动着鼠标,在电脑里翻找。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既期望找到答案,又害怕那个答案是我无法承受的。
老林点开了一个又一个文件夹,大多是空的,或者是一些学习资料。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鼠标,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上。
文件夹的名字是:“Project Grandma”。
“奶奶计划?”我喃喃地念出声。
老林的手指停在鼠标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仿佛在征求我的同意。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
他双击了那个文件夹。
第5章 奶奶计划
文件夹被打开,里面是几个文档和一个视频文件。我的心跳得厉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老林先点开了一个名为《关于芳淑珍女士关节炎情况及医保政策调研报告》的文档。
文档里,用着我看不懂的专业术语,详细记录了我的病史、常吃的几种药、每种药的价格、医保报销的比例……甚至还有我常去的那家社区医院的医生排班表。报告的最后,是一段总结:“目标对象对自身医保账户余额及使用情况认知模糊,存在‘有病不治、怕花钱’的典型心理,急需外部干预,提升其医疗保障安全感。”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感觉脑袋“嗡”的一声。这些……都是磊磊写的?他什么时候,对我的病了解得这么清楚?
老林又点开了第二个文档,标题是《“亲情宝”——老年人专属医疗资金增值项目策划书》。
这似乎是一份比赛的策划案。里面详细阐述了一个创意:开发一款小程序,子女可以把给父母的零花钱、孝敬钱,直接存入一个与父母医保卡绑定的“亲情账户”里。这个账户里的钱,不仅可以随时用于支付医疗费用,还能购买一些稳健的理财产品,实现小额增值。项目的宣传语是:“让爱,成为最实在的保障。”
策划书的最后,附着一份参赛报名表。参赛者:林磊。指导老师:XXX。参赛项目:“亲情宝”。而项目预算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种子基金20000元。
我的眼睛模糊了。原来,那张被我当成“罪证”的贷款申请表,根本不是林斌的,而是磊磊为了完善这个项目,从网上下载的案例模板!他垃圾桶里的那张,只是他研究时随手打印的废纸!
老林的手也有些抖,他移动鼠标,点开了最后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画面晃动了一下,出现了磊磊那张熟悉的脸。他坐在大学宿舍的书桌前,背景是室友挂着的球衣和海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很亮。
“奶奶,”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应该已经发现那笔钱了。你别生气,也别怪我爸妈,这事跟他们没关系,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参加了学校的一个创业比赛,就是我策划书里写的那个‘亲情宝’项目。没想到,真拿了一等奖,奖金正好是两万块钱。”
“我没敢直接把钱给你,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肯定又舍不得花,攒起来说要留给我。奶奶,我长大了,已经上大学了,以后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这笔钱,你拿着,就存在医保卡里。你想买什么药就去买,别再省着了。医生说你的关节炎要用好一点的进口药,你总嫌贵。现在卡里有钱了,你别再心疼了。”
“你和爷爷把我养大,我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这点钱,是我凭自己本事挣来的第一笔‘巨款’,我想把它花在最重要的人身上。奶奶,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寒假回去,要检查你的‘功课’哦!”
视频的最后,磊磊对着镜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挥了挥手,屏幕黑了下去。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原来,我以为的背叛,是一场深沉的爱。
我以为的欺骗,是一次笨拙的守护。
我以为的算计,是一个孩子最纯粹的反哺。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奶奶,用我那套陈腐的、充满猜忌的爱,去揣度孙子那颗金子般的心。我把他想得那么坏,把儿子儿媳想得那么不堪,我在家里掀起了一场又一场风暴,而他们,却在背后,默默地为我撑着伞。
孩子长大了,不是翅膀硬了,是他们开始想为你撑伞了。
老林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淑珍……”他的声音也哽咽了。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我哭我的愚蠢,哭我的固执,哭我差点就毁掉了这份世界上最珍贵的爱。我把这一个多月来的委屈、愤怒、猜疑、悔恨,都哭了出来。
老林抱着我,就像抱着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一遍遍地抚着我的背,嘴里念叨着他的口头禅:“行了行了,行了行了……知道了就好,知道了就好……”
这一次,这句“行了行了”,像一剂良药,熨帖了我心里所有的褶皱。
哭了好久,我才渐渐平复下来。我擦干眼泪,从老林怀里挣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
我必须给磊磊打个电话。
我找到磊磊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嘟”地一声就接通了,仿佛他一直在等我。
“奶奶?”磊磊的声音传来。
我张开嘴,想说“对不起”,想说“奶奶错了”,想说“奶奶好想你”,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做的,只有握着手机,无声地流泪。
电话那头,磊-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耐心地,听着我的呼吸声,听着我压抑的抽泣。
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地说:“奶奶,别哭。我爱你。”
第6章 冰雪消融
和磊磊的那通电话,没有持续很久。我们之间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只有一种超越语言的默契。我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讲着学校的趣事,讲他新交的朋友,讲他第一次洗坏了的白衬衫。我只是“嗯嗯”地应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
挂了电话,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我走到客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视。新闻联播早就结束了,屏幕上是五光十色的广告,声音依然是35。我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关机键。
“啪”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这才发现,我一直用喧嚣来抵抗的,不是孤单,而是内心的噪音。现在,噪音没了,我忽然开始渴望这份久违的宁静。
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老林没有开灯,只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我们就像两棵在暴风雨后幸存下来的老树,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那两万块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偏执和多疑,也照出了家人对我深沉而笨拙的爱。我一直以为,爱就是付出,就是给予,就是为他们遮风挡雨。我用半辈子教会孩子如何去爱,却要用后半辈子学习如何接受他们的爱。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我就进了厨房。我从冰箱里拿出面粉、鸡蛋和肉馅,准备包一顿饺子。我们家的规矩,饺子是用来庆祝和和解的。
我正和着面,厨房的门开了。林斌和张丽提着一袋豆浆油条,站在门口,一脸的忐忑和不安。看样子,他们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准备再来跟我“谈判”的。
看到我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他们俩都愣住了。
“妈……”林斌囁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看他们,继续揉着面团,淡淡地说:“来了?正好,吃了早饭再说。”
就是这句“吃了早饭再说”,让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张丽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
“妈,对不起……”
我的手一顿,眼泪差点又掉下来。我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呢。快,去把桌子收拾一下,准备吃饭。”
那顿早饭,吃得格外香甜。我们谁也没提那两万块钱的事,但我们都知道,心里的那堵墙,已经塌了。林斌一个劲儿地给我和老林夹饺子,张丽则在一旁说着公司的趣闻。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餐桌上,一切都暖洋洋的。
饭后,我把林斌叫到阳台。
“妈错了。”我看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该不信你们。”
林斌的眼睛也红了,他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妈,我们也有错。我们早就猜到可能是磊磊做的,但怕你多想,就想着自己先查清楚再说,没想到……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心里一阵酸楚。这就是家人。总想着为对方好,却常常用错了方式,造成了误解。
下午,老林陪着我,去了社区医院。我拿着医保卡,指名要买之前医生推荐的那种进口药。刷卡的时候,我看着收费单上的数字,心里没有一丝心疼,只有满满的暖意。这花的不是钱,是孙子的孝心。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快递电话。一个大箱子,寄件人是林磊。
我和老林一起把箱子抬回家,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崭新的、看起来很高级的智能药盒,旁边还有一台全自动的按摩足浴盆。
药盒下面压着一张卡片,是磊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很有力道。
“奶奶,这是我用项目剩下的奖金给你和爷爷买的。药盒可以连接手机,设置提醒,你再也不会忘记吃药了。足浴盆是给爷爷的,他总说腿脚凉,每天泡一泡,活血。你们一定要用啊!”
我拿着那张卡片,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们用尽全力想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现在,而他们,却在悄悄地,为我们谋划一个健康的未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家里不再需要用35分贝的电视声来填充。周末,林斌和张丽会带着好吃的常回家看看。我们会坐在一起,聊聊家常,听他们讲讲工作上的事。我不再插嘴,不再发表意见,只是安静地听着。我发现,当我不再试图去“掌控”他们的人生时,他们反而更愿意与我分享。
我和老林的“话疗”也多了起来。我们会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研究磊磊寄回来的那些新奇玩意儿。有一次,他看我戴着老花镜研究那个智能药盒怎么用,走过来,拿过说明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阳光下,他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温柔。
我常常会想起磊磊,想起“奶奶计划”,想起那两万块钱。那不仅仅是一笔钱,它是一堂课,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如何去信任,如何去放手。
一天晚上,我给磊磊发微信,问他钱够不够花。
很快,他回了一张截图,是他的手机银行余额,后面有好几个零。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刚想打电话过去,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奶奶,这是我们‘亲情宝’项目拉到的第一笔天使投资!我成‘林总’啦!”后面跟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包。
我看着屏幕,久久没有回复。
第7章 未发出的消息
秋去冬来,日子像阳台上那盆吊兰新抽出的藤蔓,不紧不慢地向前生长。磊磊的“亲情宝”项目,在他的努力下,真的做出了一点名堂。他偶尔会在家庭群里分享一些链接,是关于他们团队获得某个大学生创业奖项的新闻,或者是一些用户的好评截图。
每当这时,老林就会戴上他的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然后煞有介事地点评一句:“嗯,有点他爷爷我当年的风范。”而我,则会把那些新闻链接翻来覆去地看上好几遍,仿佛能从那些印刷体的小字里,看到孙子在远方奋斗的身影。
家里的电视音量,再也没有固定在35。有时候我们会开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个响;有时候,我们更愿意享受一屋子的安静,听窗外的风声和楼下孩子们的嬉闹声。我和老林的交流,也从“你应该”,变成了“你觉得呢”。
一个寻常的黄昏,我和老林在小区公园里散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在我前面一点,步子迈得不快,迁就着我有些不便的腿脚。
“淑珍,”他忽然停下来,回头看我,“明年开春,等磊磊放暑假,我们一起去他学校看看吧。”
我愣了一下,“去那么远干嘛?别打扰孩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热流涌过。
“什么叫打扰?”老林把手背在身后,一副老干部的派头,“去视察一下‘林总’的工作环境。再说了,我们也该出去走走了。”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海吗?他学校就在海边。”
我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走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
寒假很快就到了。磊磊回来的那天,我和老林,还有林斌张丽,一大家子人去车站接他。他比视频里看起来更高更瘦了,皮肤黑了点,但眼神更亮了,褪去了离家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沉稳和锐气。
他一出站,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奶奶,我回来了!”
我拍着他的背,眼眶发热,嘴里却念叨着:“瘦了,瘦了,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
回到家,磊磊像个献宝的小孩,从行李箱里掏出各种东西。给老林的是一套文房四宝,给林斌的是一个护腰靠垫,给张丽的是一条丝巾,最后,他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
“奶奶,这是我用自己赚的钱,给你买的第一件礼物。”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温润的玉镯。我这辈子,都没戴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这孩子,乱花钱!”我嘴上责备着,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
那个春节,是我们家几年来过得最热闹、最舒心的一个年。年夜饭的餐桌上,我们聊着过去,也聊着未来。磊磊说,他的“亲情宝”已经有了第一批种子用户,他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老人,能通过他的产品,感受到子女的关爱,不再因为怕花钱而耽误看病。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我的孙子,真的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扶着车座才能前行的孩子,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并且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温暖更多的人。
假期总是短暂的。磊磊又要回学校了。临走前,他帮我把那个智能药盒重新设置了一遍,把我和老林常吃的药都录了进去。
“奶奶,以后我不在家,它就是你的贴身小管家,一定要按时吃药。”他叮嘱道。
我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口。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磊磊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但这一次,心里是满的,踏实的。
一天下午,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打盹,手边的智能药盒突然响了起来,发出柔和的语音提示:“奶奶,该吃降压药啦。”
我睁开眼,笑了。我拿起药盒,按照提示,倒出两粒药,用温水服下。然后,我拿起手机,想给磊磊发条微信。
我打开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
我想告诉他,药我按时吃了。
我想告诉他,你爷爷又在念叨你的“光辉事迹”了。
我想告诉他,家里的吊兰又发了新芽。
我想告诉他,我们都很好,让他不要挂念。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着,打出了一行字:“知道了,你……”
你也要按时吃饭,你也要注意身体,你也要别太累了……
后面的话,我却一个字一个字地,又都删掉了。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天空湛蓝,云朵洁白。我想,真正的爱,或许不是无时无刻的叮咛,而是给他一片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和一份无论飞多远,都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家的笃定。
我放下手机,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句未曾发出的叮嘱,化作了心底最温柔的牵挂,飘向了远方。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