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的夫君裴玄礼虽然在场,心中却牵挂着另一个人:“知苧,温玉不见了,我得去寻她!”
生子这天,陆知苧遭遇了难产的危机。
她的夫君裴玄礼虽然在场,心中却牵挂着另一个人:“知苧,温玉不见了,我得去寻她!”
陆知苧拼尽全力,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微弱地哀求:“别走……”
裴玄礼却无情地掰开她的手指:“她比你更需要我。”
当他迈出门时,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陆知苧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却只等来他冰冷的话语:“别让我知道这次又是你害的她。”
最终,陆知苧和孩子双双离世。
裴玄礼却陷入了深深的后悔,夜以继日地抱着她的遗体,不愿让人下葬……
汴梁城,裴府深宅。
婢女们捧着一盆盆染血的热水匆匆进出,产房里飘荡着女子濒死的呜咽。
"夫人再用些力啊!这胎位不正卡着可怎么得了!"接生嬷嬷满手鲜血,颤抖着替产妇拭去额间冷汗,"快……快去请首辅大人定夺!"
陆知苧发丝尽湿贴在惨白脸颊,十指深深抠进雕花床栏。下腹如被烈火炙烤的痛楚中,她忽然清醒地意识到——那个本该守在产房外的男人,早在黄昏时分就策马寻温玉去了。
四年夫妻情分,竟敌不过那女子半分眼角眉梢。
"不必……"她刚要开口,朱漆门扉突然被猛地推开。
绯色官袍下摆扫过青砖,裴玄礼带着深秋寒气大步踏入。接生婆们慌忙阻拦:"大人使不得!产房污秽恐冲撞了贵体!"
陆知苧在剧痛中侧首,望见丈夫冷硬轮廓。那只曾为她绾发的手,此刻正狠狠掐住她脖颈:"把温玉交出来!"
喉间空气被寸寸抽离,陆知苧从齿缝挤出破碎音节:"我当真……不知……"
"四年前的把戏还要再演?"裴玄礼指尖骤然收紧,眼底翻涌着暴戾,"你以为用孩子就能拴住我?"
接生婆们早已跪伏在地,听着首辅大人字字如刀:"都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敢踏进这屋子半步!"
雕花木门重重阖上,也将陆知苧最后一丝生机隔绝在外。她蜷缩在血泊中,指尖抚过高高隆起的腹部。这里曾承载着她对婚姻的全部期许,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恭喜宿主,累积误会值已达临界点,攻略系统即将解绑。"
脑海中那道久未响起的机械音突兀划破寂静。陆知苧恍惚忆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当父母要将她当作口粮换给灾民时,是裴玄礼策马而来,将银钱与热粥放在她冻僵的掌心。
十年相随,从寒门书生到位极人臣,她为他挡过暗箭,熬过贬谪,甚至在喜帕下接过的不是合卺酒,而是他"定不负你"的承诺。直到温玉出现,那个总爱在雨天晕倒的江南女子,轻易就夺走了她夫君全部柔情。
"现在终止攻略,可立即脱离世界。"系统音带着罕见的温度,"您确定要放弃回程机会吗?"
陆知苧突然轻笑出声。她颤巍巍支起身体,够到了铜盆边沿的银剪。这把本该剪断婴儿脐带的利器,此刻正泛着幽冷寒光。腹中胎儿突然剧烈翻动,像是感知到母亲决绝的心意。
"我若身死,当真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握紧剪柄,指节泛白。
"是。时空通道将在宿主生命体征终止时开启。"
陆知苧最后看了眼窗外暮色。记忆里父母温热的怀抱突然变得清晰,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现代记忆如潮水涌来——霓虹灯下的街道,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还有母亲总爱哼唱的童谣。
银剪锋芒抵住心口时,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裴玄礼曾握着她的手在孔明灯上题字:"愿与卿白首不离"。此刻想来,竟比满城烟火爆竹还要讽刺。
“如今我竟暗自庆幸你未曾降生于世。”
“若投生在这无半分温情的牢笼,对你而言何尝不是种凌迟。”
陆知苧眼眶泛红,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垂首凝视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忽然抓起案头剪刀,银光闪过便要往心口扎去——
千钧一发之际,雕花木门轰然倒地,月白色衣袂卷着夜风闯入。来人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将骨头捏碎,暴怒的声线震得烛火明灭:“你疯了不成!”
陆知苧被迫抬眸,正撞进谢言燃着怒火的桃花眼。他白皙手背暴起青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生生将那淬毒的利器夺了下来。
“你以为自戕便能换得裴玄礼半分怜惜?”谢言甩手将剪刀掷在地上,瓷砖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倒不如老实交代温玉藏身之处!”
陆知苧木然望着这个自己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少年。十年前她倾尽所有赎回濒死的奴隶,为养活两人女扮男装在酒楼奔忙。十指泡得发白还要彻夜洗涮碗碟,省下五两碎银送他学医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这双救人的手扼住咽喉?
“温姑娘失踪,谢大夫不去悬壶济世反来审我?”她忽然轻笑,染着蔻丹的指尖抚上剪刀锋刃,“倒不如给我个痛快。”
谢言瞳孔骤缩,眼见那抹猩红就要划破雪色脖颈,当即挥掌劈开利器。瓷器碎裂声里,裴玄礼带着衙役踏月而来。
玄色官靴停在三步之外,裴玄礼目光掠过她高耸的腹部,薄唇吐出冰棱般的字句:“陆知苧,交出温玉,否则本官即刻押你入狱。”
陆知苧身形晃了晃,扶着桌角才站稳。腹中胎儿似有所感,突然剧烈翻动起来。她咬破唇瓣才压下呻吟,血色染红贝齿:“大人要锁我这双身子入诏狱?”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裴玄礼广袖翻飞,腰间玉佩撞出清响,“莫说你是首辅夫人,便是天家公主,藏匿人犯也当严惩。”
陆知苧望着这个曾与她抵死缠绵的男人,忽然笑出泪来。原来那些耳鬓厮磨的夜,那些缱绻情话,竟都是淬了蜜的刀。她至今记得生产那日,他命人支开所有稳婆,任她在血泊里挣扎了整夜。
“大人尽管动刑。”她抚着腹部后退半步,罗裙扫过满地碎瓷,“横竖我这条命早该葬在十年前那个雪夜。”
裴玄礼眸色骤暗,铁钳般的手掌突然掐上她咽喉。陆知苧被抵在雕花柱上,后背硌得生疼,却仍固执地仰着头。呼吸渐弱时,她看见谢言挥拳砸向那张俊脸:“你当真要她死?!”
指缝泄进几缕月光,裴玄礼忽然松了力道。陆知苧顺着廊柱滑坐在地,听见他带着喘息的冷笑:“想用死威胁我?陆知苧,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衙役的锁链当啷作响,陆知苧被拽着拖过门槛时,下身突然洇出温热。血腥气混着夜风灌入鼻腔,她蜷缩着护住腹部,恍惚看见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苧儿莫怕”。
若让阿娘看见她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心疼吧。
谢言实在无法忍受,猛然提高声调斥责裴玄礼:"你眼睁睁看着她血水浸透裙裾,至少该等胎儿落地再……"
"谢言,你行医数载的根基,是温玉为你牵线病患,更是温玉在汴京城替你铺就声名!"裴玄礼眸色森寒地截断话头。
青年郎中喉头滚动数次,终是死死咬住后槽牙,将未尽之语咽回腹中。
争执声穿透门帘钻入耳膜,陆知苧即便被阵痛折磨得神思恍惚,仍不自觉地蹙起黛眉。这样的场景她已见过太多回,每回都以谢言的缄默收场。
衙役的枷锁刚要触到她手腕,忽有衙役急报破开凝滞空气:"首辅大人,温姑娘有下落了!"
裴玄礼面上的冰霜瞬间消融,投向陆知苧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神情:"果然不施压,你断不肯吐露实情。"说罢旋身追问报信人:"她可曾受伤?现下情形如何?"
"回大人,温姑娘被发现时已昏厥……"
谢言未等衙役说完便急步抢出:"速带我去诊脉!"衣袂翻飞间,全然不见平日的端方持重。
陆知苧望着两人仓皇背影,喉间溢出破碎冷笑。她垂首抚上高耸的腹部,那里虽还隆起着弧度,却再感知不到血脉相连的悸动。胎死腹中的剧痛几乎要将她撕裂,而那对男女竟连半分余光都吝啬给予。
温玉那点小伎俩,如何瞒得过同为女子的她?若非自导自演这场失踪,怎会恰好躲过裴玄礼的追问?偏生这等拙劣把戏,总能轻易骗得那人团团转。
"你对阿玉做了什么?"暴喝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但凡涉及那位表妹,裴玄礼便似被抽了魂魄,只剩满腔猜忌。
陆知苧气若游丝地扯动唇角:"首辅大人觉得,我能奈何得了她?"
这声疏离的称呼让裴玄礼瞳孔骤缩,这是成婚七载以来,她首次用官职称呼他。
温玉的贴身婢女这时碎步趋前,附耳低语数句。首辅大人脸色几经变幻,再望向陆知苧时,眼底竟浮起施舍般的怜悯:"阿玉宽宏大量,愿替你求情免去牢狱之灾。"
他慢条斯理抚平袖口褶皱,字字如刀:"她虽遭山匪掳掠幸得保全,然清白已毁。本官既应允纳她为贵妾,你这正妻之位……便让出来罢。"
惊雷在陆知苧耳畔炸响,她恍惚想起两日前,那人还贴着她的孕肚细听胎音,信誓旦旦描绘蓝图:"待孩子出世,我定为你请封诰命,让你们母子成为汴京最令人艳羡的存在。"
而今他不仅绝了她生产的生路,更要将她打入妾室泥潭!十年痴心相付,竟敌不过温玉三言两语。
"你曾立誓此生唯我一人……"陆知苧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染红襦裙,"原来堂堂内阁首辅,也不过是背信弃义之徒。"
裴玄礼眼底掠过挣扎,出口却仍是冷酷决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犯下过失自当由我担待。"说着从袖中抖落一纸文书,墨迹未干的和离书右下角,赫然落着四年前的日期——正是他们大婚当日。
十年情深竟换不来半分真心。陆知苧盯着那行小字突然放声而笑,泪珠顺着惨白面颊滚落:"我宁可血溅三尺,也绝不屈从这般折辱!"
她暗自期盼裴玄礼能被激怒,最好当场赐她白绫。
然而裴玄礼只是冷笑一声:"你既如此眷恋这虚名,又何必……"望着眼前女子惺惺作态的凄楚模样。
"将夫人移居西苑静养,莫要搅了今日的吉庆。"
家仆们齐声应诺,将温热参汤强行灌入陆知苧口中,七手八脚将她抬离正厅。
西苑破败院落中。
陆知苧被重重抛在青砖地上时,下腹剧痛已让她神志昏沉。
婢女们端着黑釉瓷碗接连灌下参汤,黏稠液体顺着她惨白下巴蜿蜒而下。待意识逐渐清明,她盯着院中那株虬枝峥嵘的槐树,枯枝上竟还悬着几簇未凋的槐花。
这株老槐是当年新婚时,裴玄礼亲手栽在院中的。犹记他执起她纤细手腕按在树干上,指节分明的手掌覆着她手背:"待它枝繁叶茂时,我们便在树荫下安享天年。"
那时青年眸中缱绻情意灼人,此刻想来却似淬毒利刃。如今槐树枝叶参天,他苦守多年的执念终得圆满——温家嫡女温玉即将成为侯府新妇。
陆知苧强撑着支起残躯,在秋千架上蜷缩成团。钻心蚀骨的疼痛中,婴儿微弱啼哭突然撕裂寂静,转瞬又归于死寂。她颤抖着掀开裙裾,触目惊心的青紫胎衣包裹着毫无生息的婴孩。
十月怀胎的骨肉……若非温玉设计假死脱身,这孩子本该见着人间晨光。陆知苧将冰凉襁褓搂在怀中,泪水砸在婴儿泛青的面颊上,晕开点点斑驳。
怨怒如毒蛇啃噬心脉,她却连攥拳的力气都已消散。摇摇晃晃挪到老槐树下,纤细手指刨开湿润泥土,挖出个浅浅土坑。晨露沾湿她散乱鬓发,沙哑嗓音裹着露水寒气:"……愿你来世托生良善人家。"
池水倒映着她惨白如纸的面容,陆知苧最后望了眼天际残月,决然纵身跃入寒潭。刺骨池水灌入耳鼻的刹那,五脏六腑都似被冰棱贯穿。可想到城南宅院里双亲佝偻背影,求生本能竟压过了彻骨寒意。
意识朦胧间,系统提示脱离进度已达九成。忽觉腰间一紧,有力臂膀将她拽出水面。陆知苧呛咳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卫苍梧紧抿的薄唇。
再度醒来时,下腹伤口撕裂般的痛楚将她拽回人间。隔间烛火摇曳,那个本该在边关戍守的玄甲将军正坐在榻边。卫苍梧褪去猩红披风,眉眼仍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凌厉。
"为何救我?"陆知苧喉头泛起血腥气,每个字都像刀片划过。
卫苍梧剑眉紧蹙:"阿玉素来心软,定不会计较旧事,你又何必寻此短见。"
陆知苧望着这个自幼相识的男子。当年爹娘要将她卖给商户作妾,是卫苍梧默许了这桩婚事;后来他身中七箭濒死边关,是她跪在法源寺青石板上,以三日三夜诵经换得广智大师出手。那时他握着她渗血指尖发誓:"此生必护你周全。"
可每当温玉哭诉冤屈,卫苍梧总会毫不犹豫拔剑相向:"阿玉断不会行此卑劣之事。"
多少次这样,曾经承诺的保护,陆知苧也早已当作过眼云烟,不再相信。
“阿玉不肯见我,她答应裴兄要和裴兄结婚,只是在和我赌气,没有真的想介入你们之间的意图。”卫苍梧为温玉辩解。
四年来,只要他和温玉之间有争执和隔阂。
温玉就会去找裴玄礼暧昧,以此来让卫苍梧吃醋,低头哄她。
卫苍梧总是一边好言好语地哄温玉,一边安慰陆知苧:“阿玉只是对爱情不太敏感,绝不是故意影响你和裴玄礼的感情。”
陆知苧早已不愿再听,也不想再见到他。
“你走吧,今天我就当没见过你,你走!”
看到她软硬不吃,卫苍梧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陆知苧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酸楚。
似乎不管她怎么努力,在这些人眼里,她都比不上温玉。
下午,府内各处开始忙碌地准备婚礼。
陆知苧只看了一眼,就忍着疼痛起身关上门窗,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默默地将一张张冥纸和婴儿的衣物玩具投入火盆。
这些都是裴玄礼亲自准备的,他也曾对这个孩子的出生充满期待。
他抱着她说:“等孩子出生后,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
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陆知苧闭上眼睛,只想在祭奠完孩子后,尽快回家。
现在院子里很安静,应该没有人会来打扰她自杀。
突然,门口的光线突然照进来,裴玄礼推门进来了。两名持刀的护卫,突然一脚踢翻了陆知苧面前的焚纸盆。
灰尘顿时四散飞扬。
“裴玄礼你疯了吗?!”陆知苧惊恐又愤怒地喊道。
裴玄礼紧紧抓住她的衣领:“你就这么不能容忍温玉?”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知苧感到不适,挣扎着,感到莫名其妙。
裴玄礼眉头紧锁,目光如刀一般锐利地盯着陆知苧。
“卫苍梧早上刚来找你,温玉立刻就悔婚,你敢说这背后没有你的手段?”
陆知苧愣了愣,突然明白了,笑着,甚至因为笑而扯痛了伤口。
裴玄礼对温玉有情,但温玉的心却始终属于卫苍梧。
现在卫苍梧回来了,她自然不愿意再嫁给裴玄礼。
她曾经尝过的痛苦和无法得到的爱情,现在也让裴玄礼感受到了。
“我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不想嫁给你。”
裴玄礼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沉:“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查不出来吗?”
陆知苧看着他,感到讽刺:“裴玄礼,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说完,一向冷静的裴玄礼被愤怒彻底淹没。
他突然抽出身边护卫的腰刀,直指陆知苧,语气中充满了恨意:“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陆知苧低头看着指向胸前的寒光,伸手握住刀刃,微笑着,直接刺向心口。
“我求之不得。”
裴玄礼大惊失色,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
他看着陆知苧胸口的衣服逐渐被鲜血染红。
陆知苧痛苦地闷哼一声,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刀刃上撞去。
在这紧要关头,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抱住陆知苧向后退了一步。
“裴玄礼,你真的要杀她吗?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谢言紧紧地将陆知苧护在身后,心有余悸。
裴玄礼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声音冰冷:“谢医师是把我裴府当成自己家了吗?”
“如果我不来,知苧就真的死在你手里了!”
“这是我裴家的私事,与你何干?”
谢言被裴玄礼的话堵得无话可说。
陆知苧脸色苍白,看了谢言一眼,笑了。
那么多次,谢言都抛弃了她,这次又何必装模作样?
“戏演到现在可以了,也不差你这一次。”
她不想再理会,拖着满身伤痕,转身想要离开。
手腕却被谢言拉住:“我没有在演戏,知苧,我相信你。”
怕她不信,谢言神情严肃,再次强调:“这次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太晚了,谢言,我已经不需要你们的相信了。”
曾经,她多次被温玉诬陷。
温玉自己跌入池塘,说是她推的。
温玉养的猫死了,也说是她害死的。
温玉和卫苍梧争吵,也一定是她和卫苍梧说了什么。
事后温玉又装作大度,来原谅她。
所有人都会夸赞温玉,善良大度,不像她恶毒善妒。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解释,站在她身边。
现在她一心向死,这些心里只有温玉的人,反倒愿意相信她了。
陆知苧疼得额头冷汗直冒,挣扎着抽出手,却被谢言紧紧握住。
裴玄礼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不需要你,也不会那么轻易去死。”
谢言和裴玄礼对视,眼里满是复杂。
“裴玄礼,不是的,当时她拿着剪刀,是真的一心求死。一个人一心求死,只会是经历了无数次冤枉。”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伤害她!”
谢言拉着陆知苧就要往外走,全然不顾她心上的撕裂伤口。
刚走出一步,便被裴玄礼横刀拦下。
“你可以走,但我的人你得留下。”
“她一天没有签下和离书,就一天是我裴玄礼的妻子。”
裴玄礼持刀站在门口,一步也不让。
谢言无法得罪裴玄礼,只得不甘地看了陆知苧一眼,离去时狠狠地说。
“裴玄礼,你会后悔的!”
陆知苧心里只剩下苦笑。
不管每次谢言说得多么好听,面对裴玄礼,他总是会退缩。
她早就在无数次被抛弃中,心如死灰。
站在门口的裴玄礼冷着脸,让左右退下。
胸中的怒火,在看到陆知苧滞愣的神情时,瞬间爆发。
他几乎粗暴地拉过陆知苧,将她压在最近的桌案上。
“他没能带你离开,你很失望?”
裴玄礼的动作间,陆知苧的伤口直接撕裂。
她疼得脸色苍白,说裴玄礼低头,他那温暖的气息拂过陆知苧的颈部,但她毫无反应,仿佛失去了生机。
直到他的手解开她的腰带,露出她身上那些斑驳的伤痕,陆知苧的意识才猛然恢复,她惊恐地叫道:“裴玄礼,你疯了吗!”
裴玄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又被厌恶所取代。“我疯了?你不是一直在用尽手段想要得到这些吗?”
陆知苧试图遮掩伤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感到裴玄礼变得陌生。过去的裴玄礼,即使对她有所偏心,也从未在这种事上强迫过她。他会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保护她,轻声说:“小心点。”在她双腿酸软时,他会轻柔地按摩,笑着说:“下次我会注意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温柔仿佛只是一场梦。陆知苧的目光投向屋檐,却没有任何焦点,只有泪水默默从眼角滑落,无声地诉说着她的痛苦。“裴玄礼,我恨你。”
裴玄礼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么多年来,陆知苧对他只有爱,何曾有过恨?他突然冷静下来,这才注意到陆知苧胸口那刺目的红色。“对不起,知苧,我……”
他抬头,却发现陆知苧已经紧闭双眼,陷入了昏迷。裴玄礼的心猛地一紧:“快叫大夫,快!”
……
陆知苧的伤口裂开,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触摸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语:“知苧,我该怎么办?”
这样温柔而无奈的语气,让她仿佛回到了与裴玄礼感情深厚的时光。很久以前,裴玄礼还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他们住在一间狭小的木屋里,冬天来临时,裴玄礼因为工作时受了风寒而病倒。陆知苧不分昼夜地照顾他,裴玄礼却担心她:“你别靠得太近,小心传染给你,我已经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但那样的温情,自从温玉出现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第二天,陆知苧醒来时,裴玄礼已经不在她身边,只有床头放着一碗温热的药汤。旁边的丫鬟见她醒来,高兴地说:“夫人,这是大人亲自为您煎的,他说您醒了就可以喝。”
陆知苧抿了抿嘴唇,最终端起那碗药,在丫鬟惊讶的目光中全部倒掉。“夫人,您这是为何……”
陆知苧用沙哑的声音说:“告诉他,别再这样做了,我不会喝的。”她躺下,任由心中的伤痛加剧。
“裴哥哥辛苦熬的药,你也不领情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陆知苧猛地抬头,看到温玉让屋里的丫鬟出去。
温玉穿着淡黄色的长裙,脸上满是得意。陆知苧皱起眉头,转过身去,不想理她。温玉似乎并不在意陆知苧的冷漠,她从容地坐下,倒了杯茶:“你对我不满也没关系,这次只是给你一个教训。”
“如果你下次再见到卫苍梧,我一定会让裴哥哥休了你!”
陆知苧紧握床沿,指节发白,全身冰冷。她勉强坐起身,声音微弱:“我就是想见卫苍梧,你最好能让裴玄礼杀了我。”
温玉眼中闪过强烈的恨意,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温玉眼珠一转,急忙从袖中掏出匕首,走到床边,把匕首塞进陆知苧手里,握着陆知苧的手狠狠刺进自己的胸口。
陆知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她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疼得额头满是冷汗。她抬头,正对上裴玄礼那双血红的眼睛。
伤口的疼痛涌上心头,但陆知苧心中的失望更甚。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裴玄礼却根本没听,直接抱着温玉走了。他跨出门的那一刻,还丢下一句:“原以为失去一个孩子,你会有所改变,没想到我还是对你太宽容了。”
“从今天起,我会如你所愿,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恨意。陆知苧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真的相信过我吗,哪怕只有一次?”
裴玄礼的脚步停了下来,脑海中闪过许多回忆。在他们落魄的时候,陆知苧陪他吃苦受难。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她甚至不惜扮成男装去赚钱。但那些真挚的爱和温情,都无法与年少时温玉叫他裴哥哥时的笑容相比。他始终没有回头,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感到厌恶。
陆知苧愣在原地,心中积郁难消,突然侧身吐出一口血。系统在脑中沉默良久后,叹息道:
“宿主,这是你第一百零一次误会了。你选择的人,他没有心。”
陆知苧苦笑,她选择的裴玄礼,她以为抓住了希望之光,却不过是光的余晖偶然照在她身上。
裴玄礼心中,始终只有温玉。
她双手撑地,竭力想要站起来,却又重重跌倒。
当她再次抬起头,看到谢言站在窗外,眼中满是惊讶和担忧,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曾经,他作为奴隶,自卑而低贱。
只有陆知苧拍着他的肩,告诉他:“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的价值,由你自己决定。”
他难以置信,曾经阳光灿烂的陆知苧,现在竟变得如此憔悴和灰暗。
谢言冲进屋内,一把抱起陆知苧,感觉到她背上的骨头硌人:“裴玄礼对你这么差,你当初为什么非要选他?”
陆知苧眼神一暗,回想起过去。
曾经的裴玄礼清高孤傲,却唯独对她有一丝爱意。
上元夜,为了她随意的一句话想看烟花,一向喜欢安静的裴玄礼带她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灯会。
“知苧,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最好的。”
他特意为她请来了一支打铁花的匠师队伍,让她欣赏了一场璀璨夺目的火树银花。
闪烁的光影映照在裴玄礼的脸上,也深深印在陆知苧的心中。
或许裴玄礼只是在表演。
但她却是真心实意地投入了。
陆知苧脸色苍白,推开他:“这不关你的事。”
谢言的脸色却更加坚定,不容置疑地抱紧她:“我来带你离开,再留在裴玄礼身边,你会死的!”
陆知苧摇了摇头,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轻声说:
“那就死吧。”
“我的命是裴玄礼救的,就当还给他了。”
谢言的身体一震,似乎没想到陆知苧会这样回答。
“你竟然这么爱他……可他又有什么好?”
陆知苧忍着疼痛,一点点从他怀里挣脱:“趁裴玄礼还没回来,你最好快点离开。”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回房。
然而,她的后颈突然被猛击一下。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听到谢言轻声说:“知苧,我没办法了,我只想救你。”
“这次,我一定会让你对裴玄礼死心!”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全身僵硬到疼痛。
耳边风声呼啸,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悬崖边,旁边还绑着温玉。
绑匪站在她身后,是伪装过的谢言。
不远处,裴玄礼、卫苍梧和一群官兵焦急地站在那里。
谢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知苧,你猜裴玄礼会救你还是救温玉。”
陆知苧心中一紧,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即使她对裴玄礼的爱已经在一次次失望中消磨殆尽,她仍然无法直面这个答案。
因为没有人能接受,自己一直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陆知苧沉默不语,谢言故意压低声音,大声问裴玄礼。
“首辅大人,你只能救一个人,谁生谁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裴玄礼脸色一沉:“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
“金银珠宝,官位美人,我都可以满足你。”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陆知苧身上:“知苧别怕,我会救你的!”
裴玄礼担忧的神色看起来真诚,似乎真的在乎她。
陆知苧抿了抿唇,正想说些什么。
但这时,谢言猛地推了温玉一把。
温玉半个身体都被推到了悬崖边,惊叫一声:“啊!裴哥哥,救我!”
她的声音颤抖,眼眶红红的,像是被吓到的小白兔:“苍梧,我不想死,我害怕……”
裴玄礼和卫苍梧立刻慌了神,同时上前一步:“阿玉!”
场面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生怕温玉有丝毫闪失。
那种关心,是陆知苧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
现在,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竟然有一种奇怪的释然感。
谢言看到陆知苧脸色平静,有些不满。
他又把温玉往外推了一把:“裴玄礼,你该做决定了,不然,我就要替你决定了。”决定了。”
陆知苧话音刚落,便注意到裴玄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一瞥里,情感交织,既有依依不舍,又有深深的遗憾,最终都化作了陆知苧所熟悉的怀疑。
她听见裴玄礼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知苧,这一切又是你的精心策划吧?”
“你什么都不要,只让我决定谁能够生存,你这是在测试我和温玉在你心中的位置,对吗?”
陆知苧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她注视着裴玄礼,见他的眉头紧锁,他的话语锋利如刀,继续刺痛着她的心:“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继续错下去了。”说完,裴玄礼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官兵会意,将弓箭对准了陆知苧。
裴玄礼,用他的态度选了温玉。
“陆知苧,别再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我,代价不是你能付得起的。”
裴玄礼说着,全然没注意到陆知苧决绝的脸色。
谢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语气中带着得意:“知苧,你看我早便说过,他们心中只有温玉!”
“只有我,只有我相信你。”
他拽住陆知苧瘦弱如柴的手腕:“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陆知苧却已经心如死水。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往悬崖边走了一步。
如今,只剩下一小步,她就能结束这可笑的一生,去见爱她的爸妈。
裴玄礼的脸色变了变,几乎是咬着牙说:“陆知苧,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
陆知苧看着他,无力扯了扯唇角:“裴玄礼,你知道这是第多少次了吗?”
“你误会我的第一百零二次。”
说起那些过往,陆知苧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次次都是因为温玉,这期间但凡你哪怕有一次相信我,我和你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裴玄礼冷峻的脸上罕见露出一丝恐慌,却还是强撑着说:“你说这些做什么?”
“若不是你处处针对温玉,我也不会苛责你!”3
陆知苧见他不复往日冷静,心里竟然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感。
她又往悬崖边走了一步,整个身体已经摇摇欲坠。
谢言心有余悸,赶紧拉住她:“知苧,你不要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吗?”
“为了裴玄礼这样一个人去死,真的值得吗?”
裴玄礼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都狠狠颤了一下。
巨大的惶恐如山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发抖:“你装什么?快过来跟我回去。”
“以前和这次的事情,只要你好好和温玉道歉,她一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我们回府好好过日子,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就再生一个!”
温玉闻言,楚楚可怜的眨了眨眼,挤出一滴眼泪来:“……是啊,只要知苧姐姐不再见苍梧哥哥,我便不会同你生气的。”
一直没开口的卫苍梧终于说了话,语气里满是劝诫:“知苧,明明都是你的错,就别再做这些要死要活的戏,让大家难堪了。”
陆知苧阖眸,只把他们的话当成放屁。
她死可不是为了裴玄礼。
裴玄礼与她而言,早在腹中孩子死去的那刻起。
他们便是陌路人了。
她死只是为了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那万丈悬崖在她的眼里,不是深渊,而是回家的路。
恍惚间,她又看到母亲恨铁不成钢地掀她被子:“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父亲端着冒热气的鱼汤从厨房出来:“知苧醒了,快来喝汤!”
平淡又温馨的幸福差点让她落下泪来。
陆知苧甚至忍不住笑了笑。
她已经许久没这样笑过,一刹间仿佛万物回春。
谢言和裴玄礼一愣。
也就是这一刹的功夫,陆知苧便挣脱了谢言的掌心,猛然往前跃去。
身体失重的那瞬,她看见裴玄礼和谢言飞扑过来,试图抓住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
陆知苧的衣角擦过他们的指尖,急速向下坠去……
“不要!”
裴玄礼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知苧的身影一点点缩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他脚下一动就要朝冲下悬崖,却被官兵死死拦住了。
“首辅大人!前面可是悬崖!”
悬崖万丈,陆知苧断无活路。
裴玄礼只觉心里骤然一空,整个身体脱力般跪倒在原地,泪水决堤。
一贯以温和示人的谢言红着眼提起裴玄礼的衣襟,照脸狠狠砸了一拳。
“裴玄礼,我早就同你说过知苧她已经一心求死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她!”
“现在知苧死了,你满意了吗?”
裴玄礼被打得脸歪向一侧,嘴角青紫着溢出血痕。
他听见这话,缓缓抬眼望向谢言,什么都明白过来了,恨得眼中攒起火来。
“原来是你,是你设的这个局,逼死了知苧……”
“若非你布此局,知苧怎么可能会跳下去!”
“逼死她的到底是我还是你!?”0
谢言的怒喝声几乎回响在整个山崖,裴玄礼神情一痛,眼前闪过陆知苧死前决绝的脸色,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直到陆知苧真的死在他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知苧是真的一心求死了。
“你总怪罪知苧构陷温玉,可有一次是你亲眼见过的?”
裴玄礼试图回想,可却猛然惊觉每一次,都是旁人说给他听的,而他出于对温玉的信任也从未有所怀疑过。
不知何时,陆知苧恶毒善妒的品性就在潜移默化中在他心底扎了根。
他紧抿着嘴唇,脸色惨白,竟是反驳不出一句。
谢言狠狠地一眼眼扫过山崖上的每一个人,停驻在卫苍梧身后惶惶无措的温玉身上。
“温玉我问你,从前种种,当真是知苧害得你?”
温玉躲在卫苍梧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仿佛被此刻的谢言吓得不敢说话。
卫苍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想法,只是身体下意识地挡了挡身后的温玉,却多少也有些底气不足。
“谢言,你别这么跟阿玉说话。”
从前阿玉跟他怄气使性子,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陆知苧不会放在心上,不曾想竟会走到这一步。
“卫苍梧!事到如今你还在糊涂!”
谢言看着他至今冥顽不灵的模样,当真为陆知苧感到深深的不值和悲凉。
“你们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英武将军,事实究竟如何,你们一查便知!”
裴玄礼和卫苍梧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心里不可避免地开始动摇起来。
谢言说完,垂眸发笑了一声,推开眼前的众人朝山下走去,兀自低语。
“……我要去把知苧找回来。”
蓦地,裴玄礼缓缓回头,双目猩红如鬼厉般盯着温玉,第一次对她没了好脸色。
“温玉,你最好别让我查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背后当真有你的手笔。”
裴玄礼的手段,温玉是知道的,一见此况,竟脸色一变直接晕倒了过去。
“此事尚无定论,你怎能对温玉如此态度!”
卫苍梧赶忙将她抱住,也有些急色冷斥了一句,随即看了眼怀中昏迷的温玉只好先行一步离开。
裴玄礼漠然无视了卫苍梧的话,只伏跪在悬崖边紧紧望着陆知苧坠下的位置,声音冷冽如刀。
“给我下去找,无论如何,死要见尸……”
崖底的范围太广,即便裴玄礼动用了全部人马,也整整找了两天有余。
找到时,陆知苧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裴玄礼却毫不在意,只是自欺欺人地抬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陆知苧脸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是我错了,知苧……你理理我,好不好?”
裴玄礼俯在陆知苧身旁,语气近乎哀求。
他俯首贴近陆知苧的唇边,期待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但他感受到的只有陆知苧已经冰凉的体温。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他的自负和漠然,他永远失去了最爱自己的人。
“陆知苧……”
裴玄礼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然而再没有人会给他回应。
他恍然间想起,从前陆知苧临字帖时,总是临了一页就放下笔,蹙眉状似哀愁地抱怨。
“好累啊玄礼,这个字帖我是非临不可吗?”
而裴玄礼总会笑着点点她的头,轻叹一声气:“这就累了?你不是有志要写成天下第一楷书吗?”
“好吧,我确实没有成为书法大家的天份,我实在没有这么多的耐心。”
然而这个说着自己没有十足耐心的人,却等了裴玄礼很久。
而他留给陆知苧的,似乎从来只有决绝离开的背影。
“知苧,我后悔了……”
从来不曾言悔的首辅大人,第一次尝到了无尽的悔恨。2
谢言踏进裴府时无人拦阻,府内的奴仆跪倒一地,无不哀痛惋惜。
“夫人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他径直走进院中,裴玄礼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犹自抱着陆知苧,仿佛陷入了疯魔。
他忍无可忍地提起裴玄礼的衣襟,目光下意识避开了陆知苧:“裴玄礼,知苧已经死了!你给我清醒一点!”
谢言冷声道,一字一句都如利刃割在裴玄礼心口,他不再看裴玄礼,朝陆知苧伸出了手。
“我真后悔把她留在你身边,我要带知苧走。”
裴玄礼却一把抓住了谢言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断。
“她是我的妻子,谁也别想带走她!”
谢言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裴玄礼,你觉得自己说这话配吗?你觉得知苧还想再做你的妻子,待在你身边吗?”
“自你成亲那日抛下她开始,你就已经不配了。”
裴玄礼愣了片刻松开了手,蓦地笑了,冷声反问:“难道你就有资格说这句话了吗?”
谢言大脑空白了许久,似乎是一瞬间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半晌扬颈大笑起来,也已是状似癫狂。
“是,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我们都没有,是我们逼死了知苧,我们都有罪……”
“明日,我自会离开汴京,去赎我的罪,而你裴玄礼,你也一定会不得好死!”
他低声嘶吼着,裴玄礼却笑得更深。
“是,我一定会不得好死,但想要把知苧从我身边带走,绝无可能。”
谢言哑然,在裴玄礼面前,自己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带她走,他再一次痛恨着自己的软弱。
陆知苧死了,他再没有了留在这里的念想,只是在临走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陆知苧。
这之后,哪怕昼夜更替,裴玄礼仍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抱着陆知苧将下巴抵在她发顶。
脑海中回忆的全是过往去陆知苧的一点一滴。
曾经的汴京下过一场连绵大雪,陆知苧看着片片雪花出神,他担心陆知苧会忆起幼时不好的经历,但她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不是会困于过往的人,更何况,你不是已经救了我吗?我的命运已经因你而改写了。”
明媚的笑容如初阳霁雪,落在他眼里却只剩心疼。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忧,陆知苧主动岔开了话题,看着落在他发上的白雪,笑弯了眼。
“裴郎,你说我们这是不是也能算作共白头了?”
然而到头来,陆知苧被他拉出了一个火坑,却又陷入了另一个囹圄,他们也并没有能够共白头。
一旁的婢女早已经哭肿了双眼,战战兢兢地劝他。
“大人,还是让夫人,早日入土为安吧……”
“不,她没有死,她只是累了,想睡一觉,你们谁都不许打扰她!”
裴玄礼抱着陆知苧尸身的手紧了紧,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泛着乌青。
全然看不出一点往日清俊的神采。
谢言离开前说的话始终萦绕在他心间。
那天他就已派人查过,从无人确切看到过陆知苧对温玉下手,全然是温玉的一面之词。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当中的破绽和拙劣伎俩。
那个年少时笑着唤他“裴哥哥”的温玉早已不似当年良善。
为何当初的他却困在其中看不透呢?
有温氏在,无论她撒下怎样的弥天大谎都会有人替她兜底,而陆知苧却没有,她即便无辜也百口莫辩。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却也为他难过,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夫人她不会希望看到大人如此的!”
裴玄礼怔愣在原地,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很多次,陆知苧都爱站在裴府的回廊下注视着裴玄礼,无数次将他的身影描摹进一张张画卷中。
陆知苧不爱女红不善厨艺,却画得一手好丹青,每一笔都充斥着其无尽的爱意与眷恋。
他也曾问过她:“知苧有如此技艺,却从来只画我一人,不会觉得枯燥浪费吗?”
陆知苧却停下笔来,唇角倏尔一弯。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画多少张都不够。”
如此想来,他如此颓废的模样陆知苧应当是不喜看到的。3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玄礼一直紧绷的身躯才终于松懈了下来,看着两股战战的婢女轻声道。
“烧点热水来,为夫人收拾一下,知苧她喜欢干净。”
裴玄礼秘不发丧,命人打造了一具冰棺安放陆知苧的尸身,却始终不肯下葬。
短短几日,裴玄礼一头青丝就多出了许多刺目的银白。
他一步步走近冰棺,脸色苍白如纸,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冰棺中的人。
“知苧,你是不是恨极了我,才会死也不要留在我身边……”
话音未落,裴玄礼神色倏然一滞,扶住冰棺的边沿捂唇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溢出,滴答在地上。
“首辅大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裴玄礼缓缓拿开手掌,看着指间斑驳的血迹轻笑出声。
“知苧,拜托你,等一等我,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终于侵袭涌上,裴玄礼的身形一晃,重重栽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幕深沉,却听见远远传来的争执不休声。
“卫将军,这是裴府,就算你是英武大将军也不能硬闯啊!”
“让开!让裴玄礼出来见我!”
卫苍梧暴怒的声音即便远隔几道门也清晰地传进了裴玄礼的耳朵。
裴玄礼吃力地撑起身子走出房门,却迎面撞上了持刀闯入浑身杀意的卫苍梧。
“首辅大人,小的实在是拦不下……”
门口的看守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卫苍梧腰间配挂的长刀。
“无妨,你下去吧。”
裴玄礼淡淡开口,直视着怒气冲冲的卫苍梧。
“裴玄礼,是你逼死了知苧,是你!”
从来克己守礼敬他一句“裴兄”的卫苍梧如今将刀尖架向裴玄礼的颈侧,语气森然。
那日温玉醒来后,细细对他控诉裴玄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是如何对待陆知苧的,是裴玄礼一手将陆知苧逼进了绝路。
卫苍梧说过会护陆知苧一生,如今却都成了一场空。
“卫将军,你擅闯民宅,持刀胁迫朝廷命官,随便哪一样,我都可以告你一个死罪!”
卫苍梧对此仿若未闻。
“你这些年对知苧做过的事把她一步步逼至绝路,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给你一个解释?”
夜风凉薄,片刻默然后,裴玄礼的声音幽幽响起。
“卫苍梧,知苧的死,你我都有份。”
卫苍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摇头。
裴玄礼淡漠无波的脸上没有因刀剑逼身而有一丝惊慌,说出口的话字字诛心。
“你不如顺便去问问你的温玉,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
卫苍梧神情空白了一瞬:“温玉她不可能……”
见他到此还在为温玉辩解,裴玄礼心底压抑的烦恨终于一涌而出。
“我是对不起知苧,但温玉就当真清白了吗?那些事根本一查便知!”
“你这辈子就为了个温玉活着,是非不问黑白不分,可知自己从未看清过她的真面目?”
裴玄礼话尽于此,却如惊雷炸响在卫苍梧心头。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温玉几日,早已被她说得动摇。
“她的用意你难道当真看不透吗?事到如今你还在糊涂!”
裴玄礼的目光冷冽如刀,步步逼近,锐利的刀锋瞬间划破了他的皮肤。
卫苍梧心下大骇,连忙收刀,裴玄礼的话却像一粒种子埋在了卫苍梧心间,他不敢深想其中是否真的会有温玉的手笔。6
“我一定会一笔一笔查清楚,若你所说不假,我……”
素来杀伐果断的卫苍梧,此刻却再也说不下一句完整的话来,紧握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最终逃也似的离开了。
裴玄礼独自站在原地,脖颈的伤口不深但鲜血依然浸透了一片衣襟。
他深深闭了闭眼,恍惚想起了陆知苧那双因为忍痛而拧紧的秀眉。
“原来当初,你有这么疼……”
“大人,你受伤了?”
婢女一声惊呼拉回了裴玄礼飘远的思绪,她刚想为裴玄礼处理伤势,却被他抬手拦下。
“不必,痛才好,痛才能清醒。”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存放冰棺的冰室,这里刺骨寒冷,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
裴玄礼满目眷恋地看向棺中人,低声自语。
“枉我自诩聪明一世,却在这些事上如此糊涂,难怪你会对我如此失望。”
他想着,大概是从卫苍梧和谢言与陆知苧重逢开始,他就已经陷入了迷局。
“你这么好,身边总有许多人为你挂怀,我只是比他们早些遇见了你。”
彼时的裴玄礼还没有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丞,卫苍梧和谢言对陆知苧越关怀,他心底的不安就越发深重。
最后是老太师温南衣看中了他的才能,一路多有提拔指点,他才能顺利施展,成为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裴玄礼。
温玉是老太师的嫡女,弥留之际托付给了裴玄礼照顾,他也确实曾对少时的温玉付出真情,而今却成了他莫大的悔恨。
“是我无能,知苧,是我一再错信至你于不顾,都是我的错……”
然而无论他如何忏悔,回应他的只有一室的沉寂寒凉。
这夜过后,裴玄礼一扫往日的颓唐,他在朝堂之上与温氏针锋相对,几乎不留余地。
温氏是世家大族,在汴京扎根已久,是以裴玄礼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只用了半年,就将温氏在朝堂的势力一一剔除。
他冷淡如冰的眸中深藏着滔天的恨意,终日冷若寒霜的脸只在回府后看到冰棺中的陆知苧时才会有所缓和。
他伏靠着冰棺,敛去眉目间沉重的疲惫,轻声开口。
“知苧,我会让所有有负于你的人都付出代价,包括我自己。”
那日从裴府离开后的卫苍梧再没有找过裴玄礼,只是在某日向陛下自请戍守边关,永不归京。
裴玄礼心如明镜,由他去了。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上朝,他终日俯首于堆满繁重事务的桌案前,往来于宫中府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暂时忘记陆知苧已死的事实。
如此反复他也最终因劳累过度而病倒,裴玄礼躺在床上固执地不让人侍候。
意识混沌中却依稀看到了陆知苧的身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她伸出手,然而看见的却是陆知苧那双绝望而无助的眼眸。
“裴玄礼,温玉根本就是在作戏!被绑架手段她在我们成亲时就用过了!”
只一句就让裴玄礼潸然落下泪来,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当初狠心将陆知苧抛下的自己。
“我知道……是我错了,知苧。”
陆知苧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失望。
“别人说什么你都深信不疑,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裴玄礼心猛地被揪紧,急道:“我信你,知苧,我什么都信你。”
陆知苧却蓦地笑开了,她甩开裴玄礼的手,厉声道。
“但凡你有一次相信过我,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结局!”
裴玄礼看着陆知苧的身影渐渐离自己远去,他急切的想要追上去,却始终与知苧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不是的!知苧!”
裴玄礼猛地睁开双眸,从沉重的梦中惊醒,他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着,良久才回过神来,已是泪湿满脸。
往昔他病倒时,陆知苧总会紧张不已地忙前忙后,就连汤药也要她亲自看顾才放心。
她会俯首贴上他的额间,亲昵万分地说道:“这样子,裴郎会不会好的快一些?”
然而如今,他的身侧空无一人,床边也没有那一碗温热的汤药,仿佛过往的曾经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知苧,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曾经陆知苧在他身前身后时时见着,他没有多少感觉,如今见不到了,那股缱绻思念到了他无法承受的顶峰。
他从榻上坐起身,环视四顾再见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只觉得怅然若失。
恰在这时,门扉被轻轻敲响。
“首辅大人,温小姐在外求见。”
裴玄礼想也不想,冷冷吐出两字。
“不见。”
门外的身影却仍在踟蹰,半晌迟疑道。
“这……温小姐说您要是不见,就要一头撞死在裴府门前。”
“只怕她没有这个能耐。”
裴玄礼剑眉紧蹙,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最终还是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裴府门外。
温玉不知在门前跪了多久,她身影微微轻晃,仿若迎风蒲柳。
见到裴玄礼走出来,她面上一喜,连忙膝行到裴玄礼脚边死死拉住他的衣摆,泫然欲泣。
“裴哥哥,我求你收手,你有什么怨冲我来就是,但求你放过温氏!”
然而昔日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的裴玄礼却从始至终都漠然地看着她,声音冷淡如冰。
“温玉,你最好从此带着温氏滚出汴京,永世不要再踏足。”
温玉猛然僵住了,裴玄礼刚对温氏出手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
可随着裴玄礼越来越强势的手段,她开始意识到了不对。
然而自老太师去后,温氏早已士族凋零,那些念及老太师情分的官员也都想避裴玄礼锋芒,唯恐惹祸上身。
“从前你倚仗温氏多次构陷知苧,我如今不取你性命已是看在老太师的份上,你莫要不知好歹。”
裴玄礼将衣摆从温玉手中扯出,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厌恶。
“我没有!我没有构陷于她!”
裴玄礼凉薄的目光直直望向她,虽不发一语,却几乎让人无所遁形。
温玉颓然坐倒在地,心知已然瞒不过裴玄礼。
“苍梧为了陆知苧要离开我,从此永无归期,你也要为了陆知苧与我恩断义绝,她何德何能!”
多日前卫苍梧与她因陆知苧争执,从此戍边永不归京,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都无法挽留,甚至几欲要对她刀剑相向。
今日裴玄礼也要因为陆知苧与她一刀两断,她终于受不了了,哀声质问。
“为什么?裴玄礼,明明你以前那么爱我!”
“住口!”
裴玄礼眼眶微红,他只要看到温玉,就会想起往日一次次抛下陆知苧的场景,刺痛悔恨不已。
他深深叹了口气,给温玉保留了最后的一点体面。
“从前是我识人不清,以至于误我所爱,老太师的恩情我已经偿清,所以趁我没有反悔之前,你最好赶紧走,否则……”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