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死后,我的丈夫顾沉舟不惜重金,为我请来了一位道法高深的阴阳先生。
我死后,我的丈夫顾沉舟不惜重金,为我请来了一位道法高深的阴阳先生。
“先生,我该如何行事,烧多少钱纸,才能确保我的妻子在九泉之下也能为我守身如玉,不被那些孤魂野鬼所叨扰?”
他顿了顿,语气里是化不开的偏执:“或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像生前那样,每日通过视频与我联系,事事报备?只要她行为贞洁,钱不是问题。”
我的魂体,因他这番话而剧烈地一颤。
我竟感到一丝庆幸,还好我死了,再也无需活在他那密不透风的监视牢笼里。
然而,阴阳先生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一道玄冰,瞬间穿透了我的魂魄,将我最后那点可笑的庆幸彻底冻结。
“有。”
“府上痴情,贫道这里还真有一法,能让尊夫人生生世世,都只做您一人的笼中雀。”
1
顾沉舟,他就是个占有欲浓烈到极致的疯子。我被他那令人窒息的爱折磨到抑郁,最终选择了自尽。
我原以为,死亡该是解脱。未曾想,他为我准备的,是一种更为彻底的囚禁。
我死后,顾沉舟没有烧来一分一毫的纸钱,这让我的地府之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零元开局”,功德簿上一片空白。
地府之中阴风怒号,新来的孤魂野鬼若想抵御阴风侵蚀、积攒功德,就必须结成“阴缘”,互相扶持。
而我,却成了所有鬼魂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一位心地善良的老婆婆鬼魂见我可怜,从自己那破烂不堪的衣衫上,小心翼翼地撕下一角,想要递给我取暖。
可就在她靠近我三尺之内时,她的喉咙里猛然爆发出一种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缕比阴气更深沉的黑烟,自我魂体中丝丝渗出,毒蛇般缠上了她的手臂。老婆婆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手臂滋滋作响,竟在迅速溃烂,那剧痛让她满地翻滚。
“是业力!她身上沾染了业力污染!”
周围的鬼魂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瞬间退到了百米开外。
“快离她远点!她身上背着阳间活人下的重咒!”
“天爷啊,哪个活人能这么恶毒?人死了都不肯放过,还要降下这种牵连因果的毒咒!”
我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这双明明空无一物、却能伤及他人的手。
一队巡逻的鬼差经过,领头的那个也忍不住多看了我两眼,似乎认得我。
“又是顾沉舟的手笔?”
我麻木地点了点头。
“啧,这一招可比烧什么符咒恶毒多了。”鬼差摇着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他在阳间,为你修了一座纪念祠堂,里面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请来上百名邪僧,为你日夜诵经。”
“那经文,念的不是超度往生,而是在编织一个巨大无比的执念磁场。这股力量会直接投射到地府,形成一个无形的囚笼将你笼罩。”
鬼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
“任何试图帮助你、或是靠近你的鬼魂,都会被这个执念场的力量所污染,沾上不祥的业力。轻则魂体受损,重则霉运缠身,连投胎转世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他看着我因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的魂体,补充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无法与任何鬼结成阴缘,无法进行任何交易,连最简陋的墓穴都租不到。当阴风刮起时,别的鬼有同伴可以分担伤害,而你,却只能独自承受魂体被一层层剥离的钻心剧痛。”
我的魂体猛地一颤,那些生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活着的时候,我的手机被他植入了二十四小时的定位。我所有社交平台的账号密码,他都备份了一份。他甚至要求我每天穿什么衣服都必须由他来搭配,裙摆不能高过膝盖,衣领不能低于锁骨。
我每一次出门,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聊了些什么,回家后都必须一字不差地向他复述。一旦我的汇报中出现了男性的名字,哪怕只是个问路的陌生人,他那线条分明的下颌便会瞬间绷紧。
他会把我锁在房间里,用冰冷得像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审视我。
“萦萦,你又不乖了。”
“你是我的,你的眼睛怎么能让别的男人看到?”
“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我试过逃跑。可无论我逃到天涯海角,他总有办法将我抓回来,然后用更严密的手段,更令人窒息的“爱”,将我层层包裹。
最终,我从我们婚房的阳台上,纵身一跃。
却没料到,他竟狠心到连我的鬼魂都不放过。
“你那位丈夫,大概是不清楚地府的规矩。”鬼差见我实在可怜,便给我指了条路,“所有新来的鬼魂,都有一次免费托梦给阳间亲人的机会。你不如去梦里跟他把话说清楚,让他拆了那座害人的祠堂,比什么都管用。”
托梦?去见顾沉舟那个疯子?
我本能地抗拒,可魂体被阴风撕裂的剧痛,远比回忆带来的恐惧更加磨人。
剧痛之下,我终究还是屈服了。
我飘到鬼差面前,声音细若蚊蚋:“请问……托梦司,该怎么走?”
2
我潜入了顾沉舟的梦境。
他的梦,是一座极尽奢华、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中央那高耸的王座上,坐着的正是他自己。他面容依旧俊美无俦,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而我,则被无数条金色的锁链捆缚着手脚,卑微地跪在他脚下。我身上穿着他最爱的那条白色长裙,长发如瀑,脸上挂着他最满意的、温顺而空洞的微笑。
“沉舟……”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其中蕴含的颤抖。
王座上的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欣喜,只有一种猎人审视着掉回陷阱的猎物的满意。
“萦萦,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他的声线里透着一丝愉悦,仿佛我只是闹了点小脾气,如今终于想通了,乖乖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这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将我心中那点仅存的可笑期望,彻底浇灭。
“顾沉舟,把那座祠堂撤了吧。”我强忍着魂体上传来的阵阵剧痛,艰难地开口。
“我在下面过得很不好,我……我快要魂飞魄散了。”
我天真地以为,这番话至少能换来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过得不好?”他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那才能让你长长记性。”
“让你永远记住,是谁把你从泥潭里拉扯出来,给了你如今的一切。”
“又是谁,不知好歹地选择了背叛。”
他从王座上起身,步伐优雅地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萦萦,我为你建造那座祠堂,耗尽了无数心血,只为向世人证明我至死不渝的爱。”
“你怎么能反过来说,是它让你痛苦呢?”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应该感激我的爱,时时刻刻感受我的思念。”
“你应该为这份独一无二的荣耀,而感到慰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跑来向我抱怨。”
“我早就问过阴阳先生了,那座执念场,是在保护你。”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偏执,“它能让你不被那些肮脏的孤魂野鬼所玷污,能让你时时刻刻都记住,你的丈夫究竟是谁!”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你竟然用死来逃离我,让我的颜面扫地,让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清算这笔账,你倒先有脸来跟我叫苦了?”
“记住,你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必须是我的鬼!”
“休想从我的手掌心里逃出去!”
“直到现在,你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吗?”我恍惚地问,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唯一的错,就是太爱你了,把你给惯坏了!”他眼中翻涌着偏执的烈焰,“你这种女人,就是不能给予半分自由!”
“只要我稍稍松开锁链,你就迫不及待地想往外飞!”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张俊美的脸因极致的占有欲而显得扭曲。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许牵萦’吗?”
“‘牵’,是让你心心念念皆是我;‘萦’,是要你分分秒秒萦绕我怀。”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反省,忏悔自己的过错!”
“而不是想着怎么摆脱我!”
需要反省的人……是我吗?
我无声地尖叫,绝望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反而嘴角的笑意越发得意和残忍。
“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准时来我的梦里报到。”
“向我汇报你今天是否感受到了我的爱意,有没有反省自己的过错。”
“你要乖,要让我看到你的忠诚!”
“如果我发现你哪天没来,或者汇报得不能让我满意……”他拖长了语调,欣赏着我脸上血色尽失的表情,“那祠堂里念的经文,我就让他们换一换。”
“换成那种专门啃噬魂魄的往生咒。”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的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硬!”
生前的噩梦,以一种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方式,在地府得到了延续。
但这一次,在绝望的最深处,一股足以焚尽一切的恨意,从我魂魄的核心猛地燃起!
活着的时候,我无力反抗。
如今,我连死亡本身都不惧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决绝,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张俊美又可憎的脸庞:
“我原以为,我的死,能让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现在看来,是我天真得可笑。”
“顾沉舟,我告诉你,就算我在地府被业力反噬,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也绝不会再踏入你的梦境半步!”
“你,休想再控制我!”
顾沉舟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伸手朝我抓来。
“许牵萦,你敢?!”
他话音未落,我的魂体已决然化作一缕青烟,从这令人作呕的梦境中彻底消散。
托梦的时限,到了。
3
“你……还好吗?”
我刚从那场噩梦中挣脱出来,身后便传来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古代书生长袍的男鬼,正用关切的眼神望着我。我的魂体此刻虚弱到近乎透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轻轻点了点头,发出一声叹息。
“姑娘,摊上这样一位夫君,也算是你的劫数了。”
他自称季无涯,是托梦司的常客。据说他生前是位颇有名气的文人雅士,死后便留在这托梦司,做些整理文书的清闲差事,顺便等待一位故人入梦。
“所以……你真的打算,再也不去托梦了?”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却无比坚定:“我之所以选择死亡,就是为了不再受他的控制。”
“如今既然已经死了,魂魄再痛,也胜过再去做他的笼中之雀。”
季无涯沉默了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姑娘,你身上这种以阳间活人执念为根基的咒缚,非比寻常。”他眉头紧锁,“常规的结阴缘、积功德,恐怕都难以将其化解。”
“除非……”
“除非什么?”我黯淡的魂体里,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光。
“除非能从根源上,斩断你们之间的婚契。”
“可他还活着,阳间的婚书尚在……”
“不。”季无涯的眼中闪过一抹智慧的光芒,“阳间的婚书,在地府并非是牢不可破的铁券。”
“我曾在一本古老的典籍上读到过,地府存在一件传说中的法器,名为‘负心镜’。”
“负心镜?”
“对。此镜不照容貌,只照誓言。”他解释道,“它能勘破世间一切虚假的爱意,辨明所有誓言背后最真实的用心。只要能找到它,让镜光照出你丈夫那份所谓‘爱意’背后,真实的自私与占有欲,镜光便会裁定他的爱意不纯,你们婚契的根基,便会因这份虚假的爱而自行崩塌。”
“届时,他在阳间的那份婚书,在地府将彻底失去效力!”
“那座害人的祠堂,自然也就成了无根之木,再也无法束缚你的魂魄了!”
寻找负心镜!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瞬间让我觉得地府那刺骨的阴风,似乎都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是,地府如此之大,我该去哪里寻找这面镜子?”我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典籍上记载,负心镜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忘川渡口。”季无涯沉吟道,“但那已经是千年之前的旧事了。”
“线索虽然渺茫,但总好过坐以待毙。”他看着我,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许姑娘,寻找此镜的旅途,必然充满了艰险。你身上的业力诅咒,将会是你最大的阻碍。”
“但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为什么?”我看着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鬼魂。他的善意来得如此纯粹,反而让我心生一丝不安。
季无涯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悠远的、混杂着愧疚与痛苦的悲伤。
“因为,在姑娘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缓缓道,“也看到了,我此生最大的悔恨。”
他向我道出了自己的过往。
季无涯生前才华横溢,却被一位有着同样偏执占有欲的王爷强行囚禁于府中。王爷焚毁了他所有的书稿,断绝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只允许他为自己一人作诗赋词。
季无涯不堪受辱,表面上选择了顺从,暗地里却在策划逃离。
“王府里有一位名叫小婉的侍女,她心悦于我,冒险助我逃离。可惜事败,王爷竟当着我的面,将她活活杖毙。”季无涯的语气里,带着刻骨的自嘲。
“因为恐惧连累更多无辜之人,我最终放弃了所有的反抗,成了他真正的笼中之鸟,直至郁郁而终。”
“那位王爷在我死后为我做的种种,与你丈夫如今的行为何其相似。而小婉临死前那不甘又决绝的眼神,与你方才在梦中的样子,一模一样。我没能救她,此事成了我魂中拔不掉的一根刺。所以,帮你,也是在救赎我自己。”
我看着他,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多谢先生。”
“此去无论成败,牵萦都感念先生的援手之恩。”
“若我真能寻得解脱,定会告慰小婉姑娘的在天之灵。”
我们的寻镜之旅,就此开始。
4
第一站,便是传说中负心镜最后出现的地点——忘川渡口。
忘川渡口,浊浪滔天,无数看不清面目的残魂在其中沉浮哀嚎,景象骇人。
我和季无涯刚刚靠近岸边,便被一位渡口的摆渡鬼拦了下来。那鬼魂身形异常高大,浑身肌肉虬结,像是由顽石堆砌而成,手里拎着一根巨大的黑色船桨,眼神凶恶地盯着我们。
“要过河?拿渡船钱来。”
“请问前辈,这渡船钱,所指何物?”季无涯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地问道。
“哼,新来的?”摆渡鬼极不耐烦地用船桨的末端敲了敲岸边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渡这忘川河,不要你们阳间的金银,也不收阴间的纸钱。”
“要么,拿你生前一段最珍贵、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来交换;要么,拿一件你生前至爱之物来抵押。”
我与季无涯对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我生前最珍贵的记忆,都与顾沉舟那个疯子无关,大多是来自于孤儿院里那些难得的温暖片段。可正是那些微弱的光芒,支撑着我在这无边地狱里没有彻底沉沦。
至于至爱之物……我死时,孑然一身,身无长物。
“这位姑娘,”季无涯思索片刻后,转向我,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佩,郑重地塞入我的手中,“这块养魂玉你且收好,此物至关重要,或许在关键时刻有大用。”
我心头一暖,正要推辞,他却对我温和地笑了笑:“你在此处稍等,我去去就回。”
一个时辰后,季无涯回来了。
他的魂体比之前黯淡了几分,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
他径直走向那名摆渡鬼,平静地说道:“船资,我们付了。”
摆渡鬼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片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用船桨敲了敲乌黑的小船船舷:“上来吧。”
我们登上小船,船身轻轻一晃,便缓缓驶入了那浑浊黏稠的忘川河水之中。
“无涯,那船钱……”我紧紧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养魂玉,心中很是不安。
“无妨。”他轻声说道,眼神却避开了我的视线,望向远方翻滚的浊浪,“不过是一段无甚要紧的过往罢了,能换来आगे的线索,便是值得的。”
我看着他温和却略显虚弱的侧脸,一股暖流在冰冷的魂体中缓缓流淌。
小船在河中飘荡,四周尽是痛苦哀嚎的残魂。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爬上我们的小船,却又被摆渡鬼用船桨毫不留情地一次次打落水中。
“敢问船家,”季无涯打破了沉默,“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件东西。”
“说。”摆渡鬼头也不回。
“千年前,是否有一面名为‘负心镜’的法器,曾在此地出现过?”
摆渡鬼划桨的动作猛然一顿,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负心镜?”
“你们找那玩意儿做什么?那可是个不祥之物。”
“我等自有用途,还望船家能告知一二,感激不尽。”
“哼,告诉你们也无妨。”摆渡鬼忽然冷笑一声。
“那面破镜子,早就被这忘川河底的水鬼王给抢走了。”
“你们要是真那么想要,就自己下水去找他要吧!”
话音刚落,他竟猛地一掀船桨,整个小船瞬间向一侧倾覆!
我和季无涯猝不及防,双双跌入了那冰冷刺骨、怨气冲天的忘川河水之中!
5
河水本身就带着侵蚀魂体的强大怨力,刚一入水,那股钻心蚀骨的痛楚便让我痛呼出声。
无数在河中沉沦的残魂立刻被我们生魂的气息所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它们伸出枯槁惨白的手臂,死命地抓向我们的魂体,锋利的指甲划过之处,带起阵阵青烟,那是魂体被撕裂的迹象。
更可怕的是,我身上的业力诅咒在这怨气极重的河水中被彻底激发,浓郁的黑烟自我魂体中滚滚冒出,那股独属于活人执念的气息,让周围的残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乱!
“是执念的味道!撕碎她!”
一个残魂发出尖利的嘶叫,死死咬住了我的手臂,那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萦萦!”危急关头,季无涯一把将我护在身后,他的魂体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勉强形成一个屏障,将那些最疯狂的残魂暂时推开。
可是,河中的残魂实在太多了,无穷无尽,他的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摇摇欲坠。
就在我们即将被无数残魂彻底淹没之际,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从深不见底的河床之下传来。
河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漩涡,将我们和周围成百上千的残魂,一同卷入了那黑暗的深渊之中。
等我们再次恢复意识,已经身处一座由白骨和沉船搭建而成的水下宫殿。
王座上,坐着一个庞然大物。
他体型是普通鬼魂的三倍,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一双灯笼大的眼睛里,满是暴戾和贪婪。
他,就是摆渡鬼口中的水鬼王。
而那面传说中的负心镜,此刻正被他当作战利品,挂在王座的靠背上。
镜子古朴无华,镜面蒙着一层灰,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
“又有两个不知死活的,敢闯我的白骨殿。”
水鬼王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殿中回响。
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季无涯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哦?还是个魂体纯净的读书人。”
“不错,不错,正好拿来给我研墨。”
他又看向我,巨大的鼻子嗅了嗅,眉头紧皱,满是嫌恶:
“这个女鬼怎么回事?身上一股子阳间活人的恶臭执念,真是晦气!”
他身旁一个蟹将立刻附和道:
“大王说的是!这股味道,熏得小的钳子都软了!”
另一个虾兵则用长戟的末端嫌恶地戳了戳我的魂体,长戟接触到我身体的瞬间,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吓得它赶紧收了回去。
“嘿,还带毒的!真是个麻烦货!”
水鬼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别碰她,晦气!直接用缚魂索捆了,拖下去,扔进怨念池里泡上百年,把那股臭味给我洗干净了!”
两个鬼卒立刻拿出黑色的锁链,远远地朝我抛来,就要将我捆住。
“且慢!”季无涯挡在我身前,不卑不亢地对水鬼王拱手道:
“大王,我等并非有意冒犯,只为求取那面负心镜而来。”
“不知大王可否割爱?”
“哈哈哈哈!”水鬼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割爱?”
“本王在这忘川河底称霸数百年,什么宝贝没见过?”
“就凭你们?”
他话音未落,季无涯已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
“不知大王,可听过江南季家的《兰亭集序》真迹?”
水鬼王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贪婪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你说的是……书圣王羲之的那幅?”
“正是。”季无涯平静地道。
“那幅真迹,乃我季家世代相传之宝。”
“我死后,便一同带入了地府。”
“若大王肯将负心镜赠予这位姑娘,晚辈愿将真迹奉上,并自愿留在此处,为大王研墨百年。”
水鬼王沉默了。看得出来,他极为心动。
我却浑身一僵,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无涯,你疯了!那面镜子不值得!”
“大王,意下如何?”
“不行!”我立刻高声拒绝,转向水鬼王。
“我们不要镜子了!我们这就走!”
“吵死了!”水鬼王被我的声音惹得烦躁,猛地一挥手,一股巨力将我掀翻在地。
他阴森的目光转向季无涯:“你倒是比她识趣。”
“可本王凭什么信你?万一你那真迹是假的呢?”
“大王可以现在就派鬼差随我同去托梦司取来。”
“真迹到手,我任由大王处置。”季无涯的声音依旧沉稳。
水鬼王巨大的手指敲击着白骨王座,发出“叩叩”的声响。
“不必那么麻烦。”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本王看出来了,你很在乎这个女鬼。”
“这样吧,本王对镜子没兴趣,但对《兰亭集序》很感兴趣。”
他指着我,对季无涯说:“你,留下当人质。”
“让她,去给本王取真迹。”
“本王耐心有限,只给她一天时间。”
“明日此时,若我看不到真迹,你就准备被万千怨魂撕咬,化作一副泡烂的骨架,永远给我的白骨殿当装饰吧!”
“不行!”我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护在季无涯身前。
“要留下就留下我!让他走!”
“萦萦。”季无涯却按住我的肩膀,强行将我拉到他身后。
他对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语速说道:“听我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出去之后,不要去取什么真迹。”
“立刻去阴阳集市,找一个叫鬼算子的盲眼先生。”
“把我给你的那块养魂玉交给他,他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走。”
“快!”
“那你怎么办?”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放心,我自有办法。”他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转身,对着水鬼王朗声道。
“好!就按大王说的办!”
我知道,我留下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我死死咬着唇,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将他急切的嘱托刻进魂魄深处。
在两个鬼卒押送我离开白骨殿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季无涯被水鬼王用黑色的水草锁链困住,站在王座之侧。
他看着我,眼神依然温和而坚定。
那一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6
从水底逃出,我不敢有丝毫耽搁,直奔季无涯所说的阴阳集市。
鬼算子是个瞎眼的老鬼,面前摆着几枚龟甲和铜钱。
我依言将季无涯给我的那块养魂玉递了过去。
他摸索着接过玉佩,放在鼻尖嗅了嗅,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是季先生让你来的吧。”
“是。先生,无涯他……”
“我知道。”鬼算子打断我,他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悲悯。
“他来找我算过。”
“他算到你们此行有难,特意将此玉留在我这里,为你换一卦。”
“他说,他愿以魂飞魄散为赌注,为你撬开唯一的门路……”
他将玉佩收好,拿起龟甲,嘴里念念有词。
片刻后,他放下龟甲,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眶,直勾勾地“看”着我。
“姑娘,你身上的咒,很麻烦。”
“我知道。”
“这咒,根基是一个活人至阳至烈的执念。”
“此念不消,咒便不解。”
“所以我们才要找负心镜……”
“负心镜?”鬼算子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痴儿,你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我只觉得魂魄一沉。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负心镜,确实可以勘破虚情假意。”
“但它勘破的,是缔结契约时的本心。”
“你与你丈夫的婚契,是在阳间缔结的。”
“负心镜乃地府之物,管不了阳间的事。”
“那……那该怎么办?”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季先生他……”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鬼算子慢悠悠地说。
“要破此咒,不能靠外物,只能靠你自己。”
“我自己?”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
“咒由他起,也必将由他灭。”
鬼算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那笑容透着一股寒意。
“姑娘,你可曾听过,同心棺?”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同心。又是顾沉舟最喜欢的词。
“同心棺,乃是以施咒者一半的魂魄,与受咒者的一缕气息炼化而成的终极法器。”
鬼算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
“它既是世间最牢固的囚笼,也是最锋利的钥匙。”
“只要你能找到它,进入其中,便能与你丈夫的魂魄相连。”
“届时,你便有机会,从内部,亲手撕碎他那份虚伪的爱,让他执念反噬,咒缚自解。”
“可……可我丈夫还活着。”
“那又如何?”鬼算子的笑容越发诡异。
“活人的魂魄,才更脆弱,不是吗?”
他伸出枯槁的手,递给我一张泛黄的地图。
“这,便是同心棺的所在之地。”
“去吧,孩子。”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也是季先生,用他半生修为和身陷囹圄的代价,为你换来的唯一门路……无论门后是生是死,这都是唯一的路。”
我接过那张沉甸甸的地图,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季无涯早就知道负心镜是假的。
他让我去忘川,不是为了寻镜,而是为了引出这条真正的线索。
他用自己的自由,甚至可能用自己的魂飞魄散,为我换来了这唯一的希望。
我不能辜负他。
我对着鬼算子深深一拜,转身,踏上了寻找同心棺的旅程。
我没有看见,在我身后,鬼算子那没有眼球的眼眶里,流下了两行黑色的血泪。
他喃喃自语:“季先生,我已按你的嘱托做了……”
“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7
地图指引的地方,是地府最深处,一片名为归墟的废都。
这里阴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到处都是残破的宫殿和坍塌的石像,充满了不祥与死寂。
路上那种过于顺利的感觉,此刻变得越发强烈。
我并非在闯龙潭虎穴,反倒像在走一条被精心铺设好的路。
这让我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
终于,在废都的中心,我看到了一座完整的祭坛。
祭坛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口通体由黑玉打造的棺材。
棺身上,用金色的铭文刻画着无数缠绵交颈的鸳鸯。
在棺材的正中央,刻着两个字:“牵萦”。
这就是同心棺。
我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上祭坛。
我的手,抚上冰冷的棺盖。
就是现在。
只要我躺进去,我就能见到顾沉舟的魂魄,我就能……
就在我的手即将推开棺盖的那一刻。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萦萦,玩得开心吗?”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这个声音……
我猛地回头。
祭坛下,顾沉舟正含笑看着我。
他的身影无比凝实。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俊美的脸上,是欣赏着猎物掉入陷阱时,那种志在必得的微笑。
他不是魂魄。
他死了。
他真的追到了地府来。
“很惊讶吗?”他迈着优雅的步伐,一步步走上祭坛,来到我面前。
“我算到你会来托梦,算到你会不甘心,算到你会想办法反抗。”
“我也算到,会有不长眼的蠢货帮你。”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我来时的路。
“你以为你这一路,为何如此顺利?”
“你以为那些恶鬼为何不敢碰你?”
“你以为那个鬼算子,为何会给你指一条生路?”
他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得意与嘲弄。
“因为,这地府的魑魅魍魉,但凡我想,都可以是我的人。”
“我用我永世不得超生,与地府深处的某个存在做了交易,换来了在这地府短暂的无上之权……只为将你寻回。”
“从你踏出托梦司的那一刻起,你走的每一步,见的每一个人,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忘川渡口的摆渡鬼,是我用他生前最爱的一艘船的残骸收买的。”
“那个水鬼王?呵,蠢物一个,我只许诺他一本他永远也看不懂的《兰亭集序》,他就屁颠屁颠地替我演了这出戏。”
我魂体剧震,浑身冰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负心镜?那不过是我故意放出的诱饵,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走进我的下一个陷阱。”
“至于那个叫季无涯的书生……”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欣赏艺术品般的狠戾。
“一个为了虚无缥缈的救赎就敢插手我事情的蠢货。我倒是给了水鬼王一个额外的赏赐,告诉他,可以好好品尝一下那个名士的魂魄,看看是不是比寻常孤魂野鬼更有风骨。”
“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水鬼王拆得连一缕青烟都不剩了吧。”
“谁让他,敢觊觎我的东西。谁让他,敢给你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占有欲。
“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能扛。”
“普通的诅咒困不住你。”
他指了指那口黑玉棺材,嘴角的笑意越发残忍。
“萦萦,这不是同心棺。”
“它的真名,叫永恒囚笼。”
“早在我自尽之前,我便用秘法,斩下了自己一半的魂魄,又以你留在梳妆台上的发丝为引,将此囚笼炼化于此地。我追随你而来,便是它彻底成型的最后一步。”
“只要你躺进去,你的魂魄,就会被永远禁锢其中。”
“而我,会把你带在身边,日日夜夜,永生永世,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就连这地府的规则,萦萦,都在为我让路。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你寻回。难道,你还不为我的爱而感动吗?”
“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呢?”
“我们玩了这么久的游戏,该回家了。”
8
“不……”我失神地后退,却被祭坛的边缘挡住,退无可退。
“为什么……”我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你啊。”
顾沉舟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无辜和偏执。
“我为你而死,来到这个鬼地方,就是为了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我。
“来吧,萦萦。”
“进到这里面来。”
“这是我为你打造的,最完美的家。”
黑玉棺的棺盖无声地滑开。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棺材里传来,死死攫住了我的魂魄!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我的身体,一点点地,被拖向那无边的黑暗。
绝望彻底将我吞噬。
就在我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吸入棺材时。
一道刺目的白光疾射而来,重重地撞在了黑玉棺之上!
“锵——!”
一声震彻魂魄的巨响,黑玉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股恐怖的吸力也为之一滞。
是季无涯!
他竟然没死!
他的魂体,比之前黯淡了百倍,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身上遍布着被撕咬的伤痕。
此刻,他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挡在我的身前,用自己残破的魂体,对抗着那永恒囚笼的吸力。
“顾沉舟!你以爱为名,行囚禁之实,早已堕入魔道!”
季无涯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水鬼王贪婪成性,却低估了一位名士魂魄中,为义而燃的决绝!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守护!”
说罢,他竟毅然决然地,将自己整个魂体,化作一道燃烧的光,再次撞向那口黑玉棺!
他不是要毁掉它。
他是要,用自己魂飞魄散的代价,为我撞开一丝生机!
“无涯!不要!”我凄厉地尖叫。
“萦萦,别忘了小婉……活下去……”
季无涯的身影在撞上黑玉棺的瞬间,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
那光芒没有被吸入棺材,而是化作一股纯粹的力量,暂时冲破了顾沉舟布下的天罗地网。
永恒囚笼的吸力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而我被那股力量猛地推出了棺材的吸附范围。
我自由了。
我可以逃了。
只要我现在转身,就能逃离这个魔鬼。
可是……
我看着那口因季无涯的牺牲而暂时失效的黑玉棺,看着顾沉舟因计划被打乱而错愕狰狞的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疯狂恨意,从我的魂魄最深处炸裂开来!
逃?
我为什么要逃?
我的一生,都在逃离他。
我用死亡来逃离,他却追到了地府。
季无涯用魂飞魄散为我换来的,不是让我夹着尾巴逃跑的机会!
是让我亲手,将这个恶魔彻底毁灭的机会!
在顾沉舟反应过来之前,我没有后退,反而用尽全力,主动冲向了他!
“许牵萦,你找死!”顾沉舟怒吼,伸手想抓住我。
但我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因季无涯的冲击而出现瞬间波动的、与他魂魄相连的执念场!
我一头撞进了他的识海。
眼前景象瞬间变换。
这里不是阴森的地府,而是一座干净明亮的孤儿院。
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正被一群大孩子围在角落里拳打脚踢。
“没人要的野种!”
“你爸妈都不要你了,你还以为自己是谁?”
小男孩不哭也不闹,只是用一种阴鸷到不像孩童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们。
那是年幼的顾沉舟。
我走到他面前,用他最熟悉的、冰冷审视的语气开口:
“看到了吗?顾沉舟。”
“这就是你。”
“一个可怜的、被抛弃的、没人要的废物。”
小男孩猛地抬头,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你所谓的强大,你引以为傲的控制欲,不过是你这副可怜模样的遮羞布!”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字字如刀。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在害怕。”
“你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你要把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
“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完美的替代品?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所有物?”
“你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付出,都只是一场投资!”
“你投资的不是爱情,是安全感!是我这个完美所有物能带给你的、病态的满足感!”
“住口!”他不再是孩童的模样,而是变成了成年后的顾沉舟,他冲我怒吼,试图用愤怒来掩盖被揭穿的恐慌。
“我爱你!我为你付出了所有!”
“爱?”我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你懂什么是爱吗?”
“爱是尊重,是成全,是自由!”
“不是你那种令人作呕的、变态的占有和囚禁!”
“我告诉你,顾沉舟!”
我一步步逼近他,直视他那双开始动摇的眼睛。
“你最大的失败,不是我死了,而是我,你最完美的所有物,从始至终,都看不起你!”
“你以为你掌控了我的一切,但你永远无法掌控我的思想!”
“在你用那些枷锁捆住我的时候,我在心里,已经把你凌迟了千遍万遍!”
“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被童年阴影困住、永远长不大的懦夫!一个需要靠折磨别人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垃圾!”
“你最引以为傲的偏执和控制,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不……不是这样的……我爱你……萦萦,你是爱我的……”
他的识海开始剧烈震动,孤儿院的场景寸寸碎裂,他抱着头,发出了痛苦而不甘的嘶吼。
他坚不可摧的执念,被我亲手,从内部彻底瓦解了!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是戴在他手上的那枚婚戒。
那枚作为执念场核心的戒指,因其主人信念的崩塌,而彻底破碎!
与此同时,束缚在我魂魄上的无形枷锁,那座黑玉打造的永恒囚笼,都如青烟般瞬间消散。
强大的因果之力开始反噬其身。
“不——!”
顾沉舟的执念,在真相面前,被我亲手摧毁。
他为我设下的最恶毒诅咒,此刻尽数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那座由百名邪僧日夜诵经构建的执念场,瞬间具象化。
无数条黑色的经文锁链从虚空中射出,不是缠绕我,而是狠狠地刺入了他自己的魂体!
曾经用来支配我的力量,如今成了撕裂他的酷刑。
他的魂魄被永远困在了他为我打造的那座纪念祠堂的幻象里。
在那个幻象中,每天都有一个完美的我,穿着白色长裙,对他言听计从,温柔似水。
但他永远无法触碰,永远无法真正拥有。
他将日日夜夜面对着自己最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所有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活在自己一手打造的、名为爱的镜花水月囚笼里。
周遭的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9
我站在空旷的祭坛上,看着季无涯魂飞魄散后,那些在空中飞舞、尚未完全消散的光点。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他救了我。
用他的魂飞魄散,用他对另一份遗憾的救赎,换来了我的自由。
我缓缓跪下,伸出手,想去接住那些温柔的光点。
可它们,只是穿过我的指缝,一点点地,消散在阴冷的风中。
就在所有光点即将彻底消失时,一缕最微弱、最温柔的光,仿佛带着一丝留恋,轻轻落在了我的掌心。
它没有消失,而是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了一枚温润的玉佩。
是那块养魂玉。
我紧紧地握着它,仿佛握住了他最后的一丝温度。
……
很久很久以后……
我成了地府的游历者。
我走过忘川的每一个渡口,看过奈何桥的每一次轮回,听过枉死城的无数声哀嚎。
我见过百鬼夜行,也见过彼岸花开。
我身上的业力诅咒早已消失,但我没有去投胎。
因为我知道,这一世的自由,来之不易。
我握着那枚温润的养魂玉,站在奈何桥上,看着桥下浑浊的忘川河水,和桥上络绎不绝、奔赴新生的魂灵,眼神平静而坚定。
曾为笼中雀。
如今,魂归自我。
【全文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