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檐寸晷》第三十二章汉皋铁火吞江雾 钟山哑炮碎桅声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2-22 18:33 1

摘要:汇丰银行的大理石台阶上凝着晨露,陈启明数着第八级台阶的裂缝驻足。青铜门把手雕着大不列颠狮徽,寒意透过麂皮手套渗进掌纹。他望着玻璃转门里晃动的黑色燕尾服,忽听得身后黄包车铃铛急响——妻子李静懿擎着鎏金怀表追来,月白缎面袄下摆沾着泥点子。

《风檐寸晷》第三十二章汉皋铁火吞江雾 钟山哑炮碎桅声

1890年,岁在庚寅,陈启明三十一岁。

汇丰银行的大理石台阶上凝着晨露,陈启明数着第八级台阶的裂缝驻足。青铜门把手雕着大不列颠狮徽,寒意透过麂皮手套渗进掌纹。他望着玻璃转门里晃动的黑色燕尾服,忽听得身后黄包车铃铛急响——妻子李静懿擎着鎏金怀表追来,月白缎面袄下摆沾着泥点子。

"晦之,父亲昨夜咳血了还非要见英国领事。"她将怀表塞进丈夫掌心,表盖内侧嵌着李鹤年与怡和洋行大班的合影,"这是当年签公正行合约时的信物,你带着。"

门厅里樟脑与雪茄烟味糅杂。穿号衣的侍者引他们穿过镶彩色玻璃的甬道,壁灯投下维多利亚式藤蔓花纹。会客厅深处传来争执声,严复攥着《泰晤士报》译稿,官服补子上的白鹇随胸膛起伏:"英人要哲孟雄,何异于剜我藩篱?这译稿里'boundary'译作'边界',可他们测绘队分明越界八十里!"

陈启明指尖抚过条约副本的桑皮纸,墨迹在三月阴潮里洇出毛边。他瞥见条约第八款"自莫挚山至扎纳宗立石为界",突然想起两广总督府密档里那张藏南舆图。去年英军马队纵火焚烧春丕河谷时,他正在加尔各答领事馆校勘《卫藏通志》,火光照得羊皮地图上"珞巴"部落的注记焦黑蜷曲。

午后渡轮逆流而上镇江,李静懿在甲板上数着江鸥。英国领事馆新砌的红砖墙泛着石灰腥气,东印度式拱廊阴影里却蜷着半截焦木——那是去年暴动焚毁的旧馆残骸。她弯腰拾起块带焦糖色釉彩的瓷片,忽听背后有人操着宁波官话道:"李小姐认得这是成化年间的青花?"

穿灰绸长衫的容闳拄竹杖走近,杖头包着《瀛寰琐记》撕下的扉页。他指点领事馆花园里新移栽的英国玫瑰:"你看那花刺特意修剪成远东舰队锚链形状,园艺里都藏着炮舰威风。"两人踩着焦木碎屑穿过回廊,腐殖土里翻出半枚铜钮扣,背面刻着"Royal Engineers 1888"。

领事书房里,李鹤年正用银刀裁开哈瓦那雪茄。他接过女婿递来的怀表,表链缠住条约附页的藏文勘界图:"云樵先生,令婿译的'分水岭'一词深得奥妙。"英国领事查理斯用烟斗敲打地球仪,"就像这雪茄烟叶,印度大吉岭与皖南祁门的云雾,终究要汇入大英帝国的贸易风。"

窗外忽然传来汽笛长鸣,新到的太古轮船正在卸下印度生胶。陈启明嗅着空气里渐浓的硫磺味——那是江对岸燮昌火柴厂的日班开工了。他借口更衣转出回廊,却在楼梯间撞见严复用钢笔在条约副本上批注,一滴红墨水正落在"扎纳宗"三字间,如血珠渗入雪地。

暮色漫过焦山时,李静懿在领事馆厨房寻见口铸铁钟。管事的广东婆子正用镇江香醋擦拭钟面铜绿:"这是前朝传下的更钟,洋人当战利品抢来的。"她突然压低嗓音,"去年暴动那夜,有个小丫头把桐油泼进钟摆齿轮..."

前院突然爆发喧哗。陈启明追着测绘队地图冲进花厅,却见容闳正用放大镜比照条约附图与《乾隆内府舆图》。羊皮纸上用普鲁士蓝标注的等高线,竟与绢本古图上朱砂勾画的吐蕃古道重叠。"你看这处等高线凹陷,"容闳指尖颤抖,"正是文成公主进藏时遗失佛经的冰蚀谷!"

李鹤年的咳嗽声从露台传来。老人裹着貂裘倚在藤椅里,怀表链子缠住瓶塞钻——他刚开了瓶波尔多红酒浇在领事馆玫瑰丛中。"当年我在恰克图用武夷茶换俄国人的火枪图纸,"他望着江心渐亮的煤气灯,"如今倒要拿怀表对英国人的时辰。"

戌时三刻,严复突然砸碎墨水瓶。他指着条约末页小楷批注"此约宜暂缓用印",认出是李鸿章字迹。"中堂这是要学檀渊之盟?"老学究撕下官服补子掷于火盆,白鹇在青烟里化为灰烬。陈启明蹲身抢救未燃尽的残片,指腹被烫出水泡,恍惚看见光绪六年父亲殉国时,马尾港的炮火也是这般灼人。

归途马车碾过租界排水沟的铸铁盖板,李静懿数着格栅孔洞间的雨滴。她突然攥住丈夫衣袖:"那瓶塞钻柄上刻着'HSBC 1885'!"陈启明猛地掀开车帘——燮昌火柴厂的硫烟在雨幕中扭曲如梵文,而江对岸水师学堂工地的探照灯正割裂夜空。

书房里,他借着电石灯重审条约。湿气使"扎纳宗"处的红墨水晕成血掌模样,忽然瞥见地图边注的蝇头小楷:"四月丙戌,英测队携经纬仪过洛扎宗。"手指划过墨迹未干的字痕,惊觉这是张之洞门生的笔迹——那位力主汉阳铁厂的疆臣,竟早知英国人对川藏铁路的野心。

五更天时,李静懿发现丈夫伏案睡去,条约地图被怀表压出圆痕。她抽走图纸欲锁入保险箱,忽见背面的铅笔印痕——有人曾在此临摹过江南制造局的炮位图。晨光漫过黄浦江,汽笛声里混着圣约翰书院的晨祷钟,而镇江领事馆的焦木深处,半截烧焦的《瀛寰琐记》正随风翻动,露出潘秀宜翻译的《海权论》片段。

汉阳大别山北麓的晨雾里,陈启明的官靴陷进赭红色泥浆。德国工程师施密特握着地质锤敲打岩层,铁器相击声惊起白颈鸦,扑棱棱掠过江面停泊的太古货轮。随从突然惊呼,铁锹掘出半截断碑——"千锤成器"四个颜体大字被铁锈沁成暗红,碑阴刻着"嘉靖七年汉阳卫铸炮局监造"。

"陈大人请看!"日本顾问佐藤久信展开高炉设计图,普鲁士蓝线条与断碑裂痕诡异地重叠,"贵国先人早知此地矿脉走向。"他皮鞋碾过碑上青苔,袖口银纽扣刻着三菱商会标志。陈启明蹲身抹去碑面浮土,指腹触到先民捶打铁坯留下的凹痕,恍惚听见四百年前锻锤声穿透雨幕。

对岸燮昌火柴厂的硫磺烟顺风飘来,李静懿的堂兄李慕鸿正与英国技师争执。这位接掌林世荣产业的新东家攥着硫磺提纯配方,眼镜片上凝着黄色结晶:"怀特先生,按合同第八款,贵方有义务传授酸处理工艺!"

燮昌厂女工棚里,十六岁的阿棠用吴语哼着《天足谣》。她将浸过石蜡的松木梗码进模具,隔壁日籍技师宿舍飘来三味线声。突然汽笛尖啸,李慕鸿带人冲进实验室,砸开锁着的铁柜——里面躺着未拆封的瑞典酸液过滤器。

"东洋人把真家伙藏了两年!"账房先生抖着采购单,意大利牛皮纸印着"明治二十三年神户制钢所"。女工们举着火柴盒围拢,磷面在暮色里泛着鬼火般的幽蓝。阿棠摸出林老夫人当年赏的银顶针:"用这个抵押金,咱们去广方言馆请学生来!"

江汉关钟声撞碎黄昏时,陈启明在铁厂工棚发现异象。民工老赵头用陶罐煅烧本地焦炭,土窑边散落着嘉靖铁炮残片。"大人,德国炭太脆,咱这土法子炼的能撑三昼夜不塌炉。"老头扒开灰烬,露出带孔雀石纹的焦块。佐藤久信冷笑欲踢翻陶罐,却被陈启明拦下:"且将这古法炭与莱茵炭同入高炉试炼。"

四月十七试炉日,张之洞的八抬绿呢轿碾过煤渣路。盛宣怀派来的督办官捧来德国温度计,表盘鹰徽在炉火中泛着冷光。鼓风机轰鸣刹那,民工们突然齐唱《打铁号子》,声浪震得英国压力表指针乱颤。

"摄氏一千三百度!"施密特刚欢呼,炉膛突然爆出巨响。佐藤久信指着迸溅的钢花狂笑:"支那劣炭坏我大事!"却见烟尘散处,炉壁上赫然熔铸着"嘉靖"碑文——古法焦炭竟将德国耐火砖烧出篆体凹痕。

当夜,李慕鸿在码头截获日本商船。货舱麻袋里除了硫磺,竟混着辽东铁矿砂。"这是要掐断汉阳铁厂的原料!"他攥着海关验货单的手发抖,单据空白处有铅笔勾画的朝鲜半岛海图。阿棠率女工举着火把赶来,火柴盒暗格里掉出神户制钢所贿赂买办的银票。

五月暴雨冲垮铁厂料场时,广方言馆学生王承佑带着俄国手摇计算机闯进工棚。他将《化学鉴原》摊在焦炭堆上,用苏州白测算硫磺配比:"怀特先生藏了催化剂的量,但焓变公式骗不了人!"

李慕鸿突然掀开地砖,露出林世荣临终前埋下的铁匣。泛黄的《瀛寰琐记》里夹着1876年英美火柴专利文书,潘秀宜朱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墨迹如新。众人连夜仿制出酸处理装置,当第一根无硫火柴划亮时,晨曦正刺破江雾,汉阳铁厂方向传来试炉成功的汽笛。

陈启明冒雨冲进高炉车间。德国温度计已爆裂,民工们却捧着热腾腾的煨山芋围住他——老赵头用陶罐在炉壁余热里烤的。焦香中,他嚼出四百年前铁匠的血汗味,恍惚看见林世荣在租界茶楼与容闳对弈,棋盘上黑白子摆出"师夷长技"四字。

端阳节龙舟竞渡日,燮昌厂首批国产火柴装箱启运。阿棠在箱底用磷粉画了只振翅鹤,女工们将林老夫人传授的《蚕花经》抄成防潮衬纸。江汉关税务司洋员抽检时,火柴头忽在盒上擦出青蓝色火焰——王承佑偷偷掺入了汉阳铁厂的锰矿粉。

陈启明站在大别山巅,望着脚下德国高炉与明代冶铁遗址并存的奇景。施密特递来克虏伯钢厂邀请函,却见他将信纸折成纸鸢放向长江。暮色里,汉阳铁厂第一炉钢水映红天际,而燮昌货船正驶过张之洞题写的"挽利权"碑,船头磷火如星子落进历史长河。

江南制造局铸铁车间的晨雾里,老铜匠赵三喜将耳朵贴在汽笛铜管上。三丈高的铸铁钟摆悬在头顶,黄铜阀门渗出的蒸汽凝成水珠,顺着同治年间铸造的"龙纹减震器"滑落。"刘总办要改英制工钟,"他抹了把被硫磺熏红的眼,"这汽笛比光绪爷登基还早响五年呐。"

新任总办刘麒祥的绿呢轿碾过铁渣路时,两千工人正盯着布告栏的洋日历发怔——原先辰时上工的朱砂圈改成了红毛历七点。广东帮工头阿炳突然抡起扳手敲打德制压力表:"鬼佬的时辰克扣咱的粥钱!"表盘玻璃迸裂的脆响中,英国工程师怀特抱紧怀里的《圣经》,扉页夹着刘麒祥孝敬慈禧的"万寿银"清单。

圣约翰书院运动场上,陈观澜攥着哑火炮弹壳发愣。这枚马尾海战遗留的铜壳被工匠熔成奖牌胚子,刻着"自强不息"四字竟与运动会锦旗上的拉丁文校训重合。他抬头望见母亲李静懿领着女校学生进场,三十双天足踏过草地的沙沙声,惊飞了裁判席上英国人的猎鹰犬。

"各就位!"发令员举起雷明顿双筒猎枪。陈观澜的对手是海关税务司之子汤姆森,那少年运动裤下露出带刺马钉的皮靴。枪响刹那,观澜的辫梢扫过终点线绸带,却见洋裁判撕碎计时纸:"辫子造成空气阻力,成绩无效!"

黄浦江对岸突然传来汽笛嘶鸣。赵三喜用铁钳卡住汽笛传动齿轮,两千人齐声吼起《打铁号子》。声浪震得刘麒祥官帽上的砗磲顶珠乱颤:"反了!这都是陈启明纵容的维新邪气!"

李静懿在女校库房清点赈灾陈米时,发现账簿夹着张之洞手谕。火漆印下"暂借仓谷三千石备水师学堂用"的字样,与陈家米行朱印叠成血色残阳。她突然掀开米缸,缸底竟藏着半匣德制雷管——去年浏阳醴陵矿工暴动时遗失的军火。

"夫人,码头苦力把粥棚围了!"门房老周跌进来,怀里的《申报》抖落满地。租界头条刊登着圣母诞辰慈善会照片,李静懿在洋太太们的鲸骨裙边瞥见自家米袋编号。她抓起顶针划破米袋,霉变的同治年间漕米混着稗子倾泻如瀑。

江风送来罢工工人的《车水歌》,陈启明在铸铁车间发现蹊跷。德国压力表炸裂的铜壳里,嵌着半枚咸丰收银局的"万寿银"。账房先生抖出票根:刘麒祥扣下的饭钱全换成鎏金寿桃,正沿着运河送往颐和园。

子夜暴雨冲刷着制造局铁牌坊,"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的魏碑金字淌下锈水。陈启明冒雨撬开刘麒祥的保险柜,密信里"孝敬圣母皇太后"的红笺下,压着盛宣怀保举他接任的八行书。突然闪电劈中汽笛,铜管迸发的次声波惊起苏州河畔夜鹭,如飘散的纸钱扑向圣约翰书院钟楼。

李静懿在女校地下室点燃三十盏煤油灯。女学生们将运动会奖牌熔成铜水,浇筑成"缠足刑具销毁纪念章"。铜模里翻出的首枚徽章,竟是观澜那枚哑火弹壳的螺旋纹。

暴雨中,赵三喜带人用桐油浸泡《申报》。油墨洇散的新闻纸上,"江南局罢工"标题与圣母庆寿礼单重叠成诡异图腾。老铜匠突然撕开衣襟,胸口烫着太平天国圣库的火焰纹:"同治三年李鸿章破城时,老子就是这么传信的!"

七月廿三平明,陈启明私开的家族粮仓前,漕工正用天平称米。明代嘉量器与德制台秤并置,米粒在青铜斛口凝成金色弧线。赵三喜率工人抬来铸铁钟残片,熔成"公道秤砣"赠予陈家。

圣约翰书院晨祷时分,陈观澜将重铸的奖牌埋入运动场。铜牌背面多出一行小篆:"光绪十六年七月初四,去辫日始"。江对岸传来试射新炮的轰鸣,声波震碎书院彩绘玻璃,圣母像手中的麦穗恰落在埋牌处。

李静懿在海关码头目送赈灾船启航。晨雾中,三十艘舢板载着霉米驶向崇明沙洲,船头磷火引航灯竟是燮昌火柴厂特制的防风火柴。陈启明忽然在船帆上看到父亲陈继昌的手迹——那是二十年前殉国前夜,题在马尾船政学堂楹联的拓本:"且看铁甲裂沧海"。

八月的澧水裹着桐油腥气,陈启元蜷在乌篷船底,耳畔尽是竹篙破浪声。船头渔火忽明忽暗,照见舱板上干涸的鸭血——这是哥老会约定的暗号,凡运私盐的船只须涂禽血避税。芦苇荡里忽传来三短一长的鹧鸪啼,他攥紧腰间的七星短刀,刀刃还粘着团总脖颈里溅出的黑血。

"启元哥!"船娘阿秀突然压低嗓子,艄公老吴的尸首正顺流漂来,辫梢系着官府缉拿的铜牌。对岸石阶上亮起灯笼火把,差役的薄底快靴踏碎满地蟹壳,廖星阶带着二十余弟兄持鱼叉迎战。陈启元记得三日前歃血为盟时,香案上供着《三国演义》撕下的"桃园结义"页,墨字被鸡血染得斑驳。

枪声炸裂的刹那,英国太古公司的蒸汽轮恰巧驶过,烟囱里飘落的煤灰覆在血水上。陈启元翻入货舱,发现成箱的日制村田步枪贴着"汉口怡和洋行"封条。货单上"火柴梗"字样让他冷笑——外祖父林世荣当年创办公正行时,何曾想过轮运业竟成走私军火通道。

汉口英租界照相馆的玻璃橱窗里,陈氏全家福正在定影液中缓缓浮现。李静懿抚平旗袍褶皱,次女秋瑾却执意将《瀛寰琐记》反扣膝头。"仰头!微笑!"英国摄影师怀特架起木质相机,镁光灯爆燃的烟雾里,陈启明瞥见暗房角落堆着撕碎的《点石斋画报》——那上面刊登着江南制造局罢工的速写。

"完美!大英帝国的绅士淑女就该这样。"怀特将全家福裱入烫金相框,背景却是虚构的哥特式城堡。秋瑾趁众人不备溜进暗房,在废弃的显影盘底摸到半张泛黄图纸——旅顺口炮台布防的日文标注赫然在目,墨迹未干的手指印恰是关东军特有的朱砂印泥。

窗外传来蒸汽机车的嘶鸣,金达带着勘测队经过。陈启明注意到铁轨间距比朝廷规定的四尺五寸窄三寸,恰与俄制宽轨相差分毫。"这是大英帝国的最新标准。"金达举着香槟酒微笑,酒液晃出波罗的海舰队的倒影。

九月十五的月光浸透江心洲,陈启元蹲在汉阳铁厂废料堆后,将哥老会名册塞进生铁铸模。对岸武昌城飘来熬制鸦片的焦甜,与铁锈味混成刺鼻的腥气。忽见江面漂来半片染血的青布衫,襟上墨书"驱除鞑虏"四字被水泡得发胀——这是廖星阶赴死前咬破手指所写。

英租界码头正在卸载德国克虏伯钢轨,苦力们哼唱的《川江号子》突然变调:"三月里来桃花汛,官家逼死种田人..."陈启明在海关钟声里焚化血衣,灰烬飘向张之洞新筑的汉阳堤。堤坝石缝间嵌着前明镇水铁牛,牛角上"江河永固"的铭文早被酸雨蚀得模糊。

陈秋瑾将炮台图纸夹入《女诫》封皮时,照相馆暗房的温度计正指向华氏90度——怀特特意调节显影液浓度,让关东军印章在高温下逐渐消融。而陈家书房里的地球仪悄无声息偏移半寸,旅顺口正对上一枚燮昌火柴梗插成的小红旗。

九月底的暴雨冲垮澧州老码头,陈启元混入关内外铁路的筑路队。比利时工程师皮埃尔正在调试水平仪,镜筒里却映出盛宣怀幕僚与日本三井物产代表的密谈。苦力们搬运的枕木上,斧凿痕迹掩盖着"安东采木所"的日文火印——这些辽东红松本该用于建造颐和园。

在汉口礼和洋行仓库,陈启明发现成捆铁轨印着俄文标号。账房先生拔算珠的手突然停顿:"这都是汉阳厂自产的!"他掀开油布,底层钢轨的"HANYANG"字样竟用柏林运来的化学药水蚀刻而成。窗外掠过传教士的自行车,车筐里《圣经》封皮下藏着俄文版《中俄密约》草案。

静音在晨更女校解剖青蛙时,显微镜下忽然显现奇异纹路——哥老会的暴动路线竟与关东军情报图的等高线重合。她蘸着生理盐水在窗玻璃上描摹,未察觉实验室的福尔马林气味里,混入了怀特相机皮囊特有的硫化汞味道。

南京下关炮台的铸铁基座上凝着白霜,陈启明用鹿皮手套摩挲克虏伯大炮的炮管,指腹触到阴刻的德文编号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曾国荃的朝珠压在黄铜瞄准具上,十二颗东珠正对胶州湾的经纬刻度,镶银游标卡尺卡在"37°5′N"的凹槽纹丝不动。

"晦之可识得这串洋码?"曾国荃的貂绒大氅扫过炮栓,带起几片枯叶粘在"Fried.Krupp-1890"的铭文上。

江风撕开晨雾,露出对岸水师学堂新漆的歇山式门楼。陈启明望着瞄准镜里破碎的江心洲,三艘前明沉船的铁力木桅杆刺破冰面,恍如垂死巨兽的骨殖:"回大帅,这是莱茵河入海口坐标。"

试射口令在巳时三刻炸响。德国技师施耐德扳动燧发机时,铜制击针竟在膛内断成两截。炮台鸦雀无声,唯闻江涛拍打沉船残骸的闷响。陈启明蹲身拾起哑弹,弹底冲压的鹰徽被江南湿气蚀成青绿,恰与他腰间那枚祖传"道光十七年进士"铜佩形成荒诞对照。

"第四发备弹!"曾国荃的顶戴花翎簌簌震颤。当炮弹终于呼啸而出时,江心洲爆开的不是水柱,而是三百年前的沉香木碎屑——明船桅杆轰然倒塌,惊起群鸦掠过水师学堂的龙旗。

炮管余温蒸腾水汽,在陈启明镜片上凝成白雾。他忽然看清沉船残骸间漂着半块"嘉靖抗倭"界碑,碑文"海疆永靖"正被弹片削去最后一横。

水师学堂的洋灰地面还泛着石灰味,严复的《天演论》手稿摊在讲台,宣纸边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物竞天择"四个朱砂批注。陈观澜蜷在气窗外偷听,铅笔头在《瀛寰琐记》空白处描摹达尔文素描,却将进化树画成《山海经》建木模样。

"适者生存非恃强凌弱,乃顺势求变之道。"严复的闽南官话撞上北窗铁栅,震落檐角冰凌。陈启明悄立廊下,见儿子裤脚沾着炮台的红土,铅笔痕渗过纸背在"弱肉强食"词条下晕开墨团。

暮色漫进学堂时,德国教习正在操演旗语。猩红色司南鱼旗拂过《天演论》手稿,将"竞存"二字投影在观澜掌心,恍如血脉偾张的图腾。

陈家藏书楼的樟木箱渗出防潮硝石气息,李静懿擎着燮昌火柴点亮煤气灯。火光跃动的刹那,《海国图志》书页间突然显出一道焦褐曲线——陈秋瑾幼年夹藏的火柴梗,经年累月竟将东亚海岸线蚀成暗纹。

"阿姊看!"秋瑾突然指向《江苏舆图》,燮昌火柴的药引残留正沿长江口蔓延,硫磺结晶在琉球群岛位置聚成光斑。陈启明用放大镜细察,发现台湾府轮廓被蠹虫蛀空,唯余几缕蛛丝悬在"1885年建省"的注脚上。

楼外自鸣钟敲响亥初,严复赠的铜制六分仪忽然从博古架跌落。罗盘指针卡在胶州湾刻度,将月光折射成《藏印条约》附图的等高线,密密麻麻爬满东印度公司的狮徽。

子时的更鼓混着江轮汽笛传来,陈启明在日记本上悬笔难落。炮台试射的硝烟味渗进端砚,与严复手稿的松烟墨混作一团。他忽听得藏书阁顶棚窸窣作响——长子观澜正用哑火弹壳錾刻"物竞天择",铁锤击打声惊落梁间百年积尘。

"父亲,这四字可铸成学堂匾额?"少年掌心躺着弹壳残片,德文钢印与甲骨文"竞"字重叠共生。陈启明望向窗外冰封的秦淮河,三艘英舰探照灯刺破夜幕,将六朝烟水照成惨白。

"观澜,取《考工记》来。"他最终在日记写下:"寸晷风檐下,铁箫声里听惊雷"。搁笔时,一枚燮昌火柴梗从《海国图志》滑落,在"1890"字迹上燃起幽蓝磷火,恰似蛰伏的星芒。

《青玉案·星火》

烬余焦木擎新柱

铁笛裂、春江雾

千锤碑冷埋锚橹

藏疆图卷

燮昌磷舞

廿四桥边炬

暗房碎染关东戍

血渍长帆祭盐赋

问鼎龟山谁解语?

哑雷沉戟

寒潮催曙

星火燎荆楚

来源:逆旅万年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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