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月的日头毒得很,晒得稻田里的水都冒着热气。我赤着膊,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滚,落进泥里,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引子
一铲子下去,滚烫的泥浪翻起来,糊住了我的裤腿。
八月的日头毒得很,晒得稻田里的水都冒着热气。我赤着膊,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滚,落进泥里,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这是我哥建国走后的第三年。也是我帮嫂子陈淑琴家“双抢”的第三年。
“建社,歇会儿吧,喝口水。”嫂子在田埂上喊,她的声音被热浪扭得有点飘。
她身边站着我侄子明明,才五岁,手里拿着个大蒲扇,正费力地给我扇着风。
我直起腰,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冲他们笑了笑。“就快弄完了,嫂子,你带明明先回去,别中暑了。”
“双抢”就是抢收早稻,抢种晚稻,农活像山一样压下来,一刻也耽误不得。哥走了,嫂子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这两亩地就是她们娘俩的命根子。我不帮她,谁帮她?
正想着,村头邮递员老王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过来。
“建社,有你的信!城里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是王娟,我的未婚妻。
她在县纺织厂上班,我们处了快一年,彩礼都定了,就等秋收后办喜酒。
我甩了甩手上的泥,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信。信封是香的,跟王娟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心里甜丝丝的,想着她是不是又在信里催我进城去看她。可当我撕开信封,抽出信纸时,那股甜味瞬间就变成了苦涩。
信纸上,王娟的字还跟以前一样娟秀,但写出来的话却像刀子。
“李建社,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娶我,还是给你那俏寡嫂当长工?你要是还分不清里外拐,还整天泡在她家里,我们俩就算了。我王娟丢不起这个人,不想让全县城的人都看我笑话。”
信纸很轻,攥在我手里却有千斤重。
我的手开始发抖,不是累的,是气的。信纸被汗水浸湿,字迹慢慢晕开,像王娟那张哭花了妆的脸。
什么叫“俏寡嫂”?什么叫“当长工”?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
我帮我亲哥剩下的孤儿寡母,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
【内心独白】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像被马蜂蜇了。王娟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们快结婚了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善良,也懂事。是厂里那些长舌妇跟她嚼了舌根?还是她觉得我一个乡下泥腿子,配不上她这个吃商品粮的工人了?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冰窟窿里,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建社,咋了?信上说啥了?”嫂子看我脸色不对,担忧地问。
我把信纸胡乱塞进口袋,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厂里催我交点东西。”
嫂子没再问,只是默默地把凉茶递到我嘴边。
我仰头灌下,凉茶很甜,可我嘴里只有苦味。
我抬头看向村口那条通往县城的路,仿佛能看到王娟正站在路的那头,叉着腰,一脸决绝地看着我。
而在我身边,是满眼依赖看着我的小侄子,是田埂上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腰却依然坚韧的女人。
我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一边是承诺要娶进门的未婚妻和城里的新生活,一边是血脉亲情和对哥哥的承诺。
村里那些闲汉,早就支着耳朵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了。他们巴不得我跟王娟吹了,巴不得看我嫂子家的地荒了,好看她一个寡妇怎么带着孩子活下去。
我李建社,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是,王娟……
我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1989年的夏天,真他娘的热,热得人心里发慌,喘不过气。
第1章 那封信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王娟的信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口,一动就疼。
我躺在自家老屋的竹床上,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嫂子家的动静。明明夜里咳嗽了两声,嫂子就立刻起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这声音,三年来,我听了无数遍。
哥是前年冬天没的,在镇上的采石场干活,遇上塌方,人当场就没了。
我从部队复员回家,正好赶上给他送行。我记得那天,嫂子一声都没哭,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哥的灵前,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全村人都说,建国家这下完了。一个女人,带个娃,地里的活怎么办?家里的力气活谁来干?
出殡前一晚,我给哥守夜。嫂子走过来,把一碗热汤面放在我面前,轻声说:“建社,吃了它。这个家,以后就要多靠你了。”
我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再看看灵堂上哥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憨厚。我端起碗,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然后对着哥的遗像磕了三个头。
“哥,你放心走。嫂子和明明,有我。”
这是我对哥的承诺。
我把复员费拿出来,一半给了我爹娘,一半塞给了嫂子。她不要,我硬是塞给了她。我说:“哥不在了,我就是明明的亲叔。给侄子买糖吃,天经地义。”
【内心独白】
那时候,我没想过别的。我只知道,我哥不在了,我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壮劳力。我爹娘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得撑起来。嫂子一个女人不容易,我搭把手是应该的。这跟娶媳妇,跟王娟,根本就是两码事。为什么到了她嘴里,就变得那么龌龊不堪?
王娟的信,每一个字都像在扇我的耳光。
她不懂。她一个城里姑娘,没下过地,没经过事,她不懂我们乡下人这种盘根错节的亲情和责任。在她看来,我哥死了,他那个家就跟我没关系了。我应该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攒钱,结婚,然后想办法在城里扎根。
可我李建社要是那种人,她当初还会看上我吗?
我烦躁地坐起身,摸出那封信,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又看了一遍。
“……不想让全县城的人都看我笑话。”
又是笑话。
我能想象得到,纺织厂那些女工,一边摇着纺车,一边是怎么编排我的。说我傻,说我拎不清,说我被一个寡妇迷了心窍,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回村里当牛做马。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响。
我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哥那张憨厚的脸,他正失望地看着我。
“建社,你答应过我的。”
我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我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在冰凉的土地上走了两圈。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王娟,我得跟她当面说清楚。
我不是为了一个“俏寡嫂”,我是为了我哥,为了我的良心。
【内心独白】
我承认,我对王娟是有愧疚的。我们订婚后,我陪她的时间确实不多。她每次让我进城,我总说地里忙,家里有事。可那些事,哪一件不是嫂子家的事?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多想。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那么难听的话来侮辱我嫂子,来践踏我的这份责任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
我跟我娘说要去镇上买点农药,然后骑上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直奔县城。
四十多里路,我骑了快两个钟头。
到了纺织厂门口,正是工人换班的时候。我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王娟。她烫了时髦的卷发,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白皙的脖子在阳光下晃眼。
她跟几个女工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看到我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你来干什么?”她把我拉到一边,语气很冲。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抓着车把,手心全是汗。“娟儿,信我收到了。我觉得,我们得当面谈谈。”
“谈什么?信上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她别过脸,不看我。
她身边的女工们都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我们,指指点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娟儿,我帮我嫂子,是因为我哥临终前的托付。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这跟我们俩的感情是两码事。村里人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我们自己心里明白不就行了吗?”
王娟猛地转过头,眼睛红了。
“李建社!你让我怎么明白?你知道厂里的人都怎么说我吗?”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她们说我王娟没本事,找的男人心里装着别人!说我还没过门,就得伺候一大家子,连个寡嫂都要我供着!”
“她们那是胡说八道!”我急了。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王娟指着我的鼻子,“你扪心自问,你心里到底把谁放在第一位?是我,还是你那个家?”
这个问题,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章 镇上的争吵
纺织厂门口,人来人往。
挂在墙上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亚洲雄风》,激昂的音乐盖不住我们之间尴尬的沉默。
王娟见我不说话,冷笑一声,眼里的失望更浓了。
“你看,你答不上来了吧?”她抱着胳膊,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但眼神里却满是伤痕。
“李建社,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哥没了,你帮衬一把,应该的。可凡事都有个度!你这是帮衬吗?你这是把她家当成自己家了!双抢你去做主劳力,屋顶漏了你半夜去修,明明生病了你背着跑几十里地看医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那家的男主人!”
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打得我抬不起头。
这些事,我都做过。但在我看来,这都是一个当叔叔、当小叔子该做的。
“娟儿,那是我亲侄子,我亲嫂子……”
“亲嫂子?”王娟打断我,声音拔高了八度,“嫂子是嫂子,媳妇是媳妇!你分得清吗?你整天跟她一个年轻寡妇待在一起,吃她做的饭,穿她给你缝的衣裳,你让村里人怎么想?让我怎么想?”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直往脑门上涌。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感觉所有的尊严都被人踩在了脚下。我李建社,在部队里也是个受过嘉奖的兵,回到村里,我是乡亲们眼里能干勤快的后生。可是在这里,在王娟和她同事的眼里,我仿佛成了一个不知廉耻、不清不楚的乡下人。这比骂我穷,骂我土,更让我难受。
“王娟,你说话注意点分寸!”我压着嗓子低吼,“我嫂子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她是个本分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不像你想的那么龌龊!”
“我龌龊?”王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李建社,你别忘了,我们是有婚约的!你整天不着家,我给你写的信,十封有八封是让邮递员送到你嫂子家田里去的!你让我怎么想?全厂的人都知道我找了个农村的,本来就有人笑话我了,现在好了,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的委屈,她的眼泪,像一盆冷水,把我心里的火浇灭了一半。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女人。她穿着干净的衬衫,手上没有一点老茧,她的世界是纺织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和女工宿舍里的家长里短。
而我的世界,是泥土的芬芳,是稻田的蛙鸣,是嫂子家屋顶的袅袅炊烟。
我们的世界,好像隔着一条河。
“娟儿,”我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等忙完这阵子,等秋收了,我们就结婚。结了婚,我就少去嫂子家,好不好?我多陪陪你。”
我这是在妥协,甚至是在乞求。
可王娟摇了摇头,她用手背抹掉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没有以后了,李建社。要么,你从今天起,就跟你嫂子家断了来往,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要么,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彩礼我会让你爹娘托人带回去,我们一刀两断。”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王娟!”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她顿了顿,但没有回头,快步走进了纺织厂的大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旁,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大喇叭里还在唱着:“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我只觉得刺耳。
我扶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来时两个钟头的路,回去的时候,我感觉像是走了一辈子。
太阳升得老高,晒得柏油路都软了。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孤单。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断了来往?我怎么可能做到?
哥的脸,嫂子那双无助的眼睛,明明稚嫩的呼喊,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过。
我答应过哥的。
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承诺都守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
【内心独白】
我突然有点恨王娟。我恨她的不理解,恨她的自私。可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不被非议的家。她只是想她的男人心里只有她一个人。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想要的东西。错的不是她,也不是我。错的是这该死的命运,它把我放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就像一个天平,两头都重,我不知道该往哪边倾斜。
回到村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我看到三婶正在她家门口的槐树下纳鞋底,旁边围着几个妇女。
看到我,三婶那双小眼睛立刻亮了,她扯着嗓子喊:“哎哟,建社回来啦?从县城回来的?见到王娟了吧?那姑娘可真是个好姑娘,人漂亮,还是工人,你有福气哟!”
她的话阴阳怪气的,旁边的几个妇女也跟着捂着嘴笑。
我没搭理她,推着车,低着头往家走。
我知道,我跟王娟在县城吵架的事,用不了半天,就会传遍整个村子。
我李建社,真的要成为全村的笑话了。
第3章 村里的闲话
我跟王娟吵架的事,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我们李家村的每个角落。
第二天我下地的时候,感觉村里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以前,他们见了我,会热情地喊一声“建社”,夸我能干。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听说了吗?建社跟他那城里对象吹了。”
“还能为啥?不就是因为他那个嫂子呗。一个大男人,整天围着个寡妇转,哪个正经姑娘受得了?”
“啧啧,可惜了王娟那姑娘了,长得俊,工作又好。这下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些闲话,我不用凑近听,光看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我心里憋着一股火,没处发泄。只能把力气都使在手里的农具上,一锄头一锄头地刨着地,好像要把心里的烦闷都刨出去。
嫂子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多给我炒了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碗里。
“建社,有心事?”她轻声问。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没抬头。“没事。”
“是不是……王娟那边说啥了?”
我的手一顿,抬起头,正好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清澈,像山里的泉水,能照见人心里所有的不堪。
我突然觉得很羞愧。
是我没处理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现在还连累了她的名声。
“嫂子,对不住。”我放下碗筷,声音沙哑。
嫂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眼圈一红,别过头去。“你跟我说啥对不住。是我……是我拖累了你。”
“不关你的事!”我急忙说,“是我自己没本事,连自己的女人都说不通。”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一声一声,敲在人的心上。
明明在一旁安静地吃饭,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娘,小声问:“叔,你跟王娟姨姨吵架了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嫂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建杜,要不……以后我家的活,我自己慢慢干。你别来了。王娟是个好姑娘,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婚事。你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为难。”
她的话,让我心里更难受了。
“嫂子,你说的是什么话!”我站了起来,“我答应过我哥要照顾你们。我要是现在撒手不管,我还是人吗?我李建社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做人!”
“可是……”
“别可是了!”我打断她,“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跟王娟之间的问题。她要是不理解,那只能说明我们俩不合适。这婚,不结也罢!”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说的是气话,但那一瞬间,我心里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一段感情,需要我放弃亲情和道义去维系,那这段感情,还值得吗?
【内心独白】
我说出“不结也罢”的时候,心里是又痛快又恐慌。痛快的是,我终于不用再受那份夹板气了。恐慌的是,我真的要失去王娟了吗?失去那个我曾以为会和我共度一生的女人,失去那个代表着城里新生活的希望。我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滴血,一半在叫嚣着解脱。
嫂子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饭桌上。
我看着她,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下午,我没再去田里。我绕到嫂子家屋后,看到柴房的屋顶有几片瓦松了。前几天刚下过雨,里面肯定漏了。
我搬来梯子,找了些新瓦和黄泥,一个人爬上屋顶,开始修补。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我的背,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在滚烫的瓦片上,“滋”的一声就蒸发了。
我干得很卖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的烦躁和憋屈都发泄出去。
村里的人路过,看到我在修屋顶,又开始指指点点。
“你瞧瞧,你瞧瞧,这都快成上门女婿了。”
“可不是嘛。自己的婚事都黄了,还有心思给寡妇家修房子。真是个痴情种。”
三婶的声音最大,她就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对着旁边的人说:“我早就说了,这俩人不清不楚。陈淑琴也是,看着挺本分的,谁知道呢?守不住寡,就别立牌坊嘛。”
这话太毒了。
我手里的瓦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屋顶上。
我猛地站起来,指着三婶,气得浑身发抖:“你个长舌妇!你把嘴巴放干净点!我敬你是长辈,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这一嗓子,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吼过来了。
三婶没想到我敢当众骂她,愣了一下,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哎哟喂,没天理了啊!小的骂老的了!我老婆子说句实话都不行了?大家快来看啊,李建社被迷了心窍,六亲不认了啊!”
嫂子听到动静,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这阵仗,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冲过去,想把三婶拉起来,嘴里不停地说:“三婶,你别这样,建社他不是那个意思,你快起来……”
三婶一把推开她,骂得更难听了:“你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男人,现在又来祸害他弟弟!我们李家村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人!”
“你!”我气得眼前发黑,从屋顶上跳下来,就要冲过去跟她理论。
嫂子死死地拉住我,哭着摇头:“建社,别去!算了,求你了,算了!”
看着她满脸泪水,看着周围人那些看好戏的眼神,我攥紧的拳头,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我李建社,一个七尺男儿,在部队里流血都不怕。可是在这里,在这些流言蜚语面前,我却感觉自己如此无力。
【内心独-白】
我为什么要跟三婶这种人计较?她不过是把所有人的恶意都说了出来而已。我真正气的,是自己的无能。我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澄清不了这盆泼在我跟嫂子身上的脏水。我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空有一身力气,却只能任由外面的人指指点点,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一个人在村外的河边坐了一夜。
河水静静地流淌,映着天上的星星。
我想起了哥,想起了王娟,想起了嫂子和明明。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村里的闲话一样,乱成了一锅粥。
第4章 哥哥的遗物
跟三婶大吵一架后,村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人们当着我的面不说什么了,但背后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
嫂子更是好几天都没出过门。
我去看她,她总是隔着门说没事,让我别担心。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难受得不行。一个女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现在,她的名声被三婶那些话给糟蹋得一塌糊涂。
这天晚上,下起了小雨。
我心里烦闷,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抽烟。我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袋烟叶。
“还在想王娟的事?”他问。
我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我爹叹了口气,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建社啊,爹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人活一辈子,不能光图自己痛快。你哥走了,淑琴一个女人家不容易。你帮她,没错。爹娘都支持你。”
“可是爹,王娟她……”
“王娟是个好姑娘。”我爹打断我,“但她也是个普通姑娘。她要面子,怕人说闲话,这都正常。这事儿,就看你怎么选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要是为了娶媳妇,就让你嫂子和明明没人管,那你哥在地下都闭不上眼。你以后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咱老李家的人,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事。”
我爹没读过多少书,一辈子跟黄土打交道,但他说的道理,却比谁都实在。
是啊,我李建社要是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亲侄子亲嫂子都不管了,那我跟有什么区别?
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似乎开始有了倾斜。
第二天,雨停了。
我估摸着嫂子家缸里快没水了,就挑着水桶,准备去给她把水缸挑满。
我走到她家院门口,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看到嫂子正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对着一个木箱子发呆。
她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嫂子。”我轻声喊了一句。
她吓了一跳,连忙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建社,你来了。”
“我来给你挑水。”我指了指水桶。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她指着那个木箱子说:“建社,你过来。这是你哥留下的东西,我整理了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你用得上的。”
我走过去,那是一个很旧的樟木箱子,上面还刻着喜鹊登梅的图案,是哥和嫂子结婚时置办的。
嫂子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我哥生前的衣物,几本他爱看的书,还有一个铁皮的文具盒。
我拿起那个文具盒,打开,里面放着几支钢笔,还有一本笔记本。
我翻开笔记本,是我哥的字迹。他上过高中,是我们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字写得很好看。
前面记的都是一些农活的安排,买种子化肥的账目。往后翻,是一些日记。
我看到一篇,日期是三年前的夏天。
“今天去见了淑琴的爹。他还是不同意。嫌我们家穷,怕淑琴嫁过来受苦。我跟他保证,我一定会让淑琴过上好日子。我借了钱,把彩礼凑齐了。虽然现在欠着债,但我年轻,有的是力气,很快就能还清。只要能娶到淑琴,再苦再累都值。”
看到这里,我心里一酸。我从不知道,哥为了娶嫂子,还借过债。
我继续往后翻。
后面的一篇日记,让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建国,钱我收到了。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叔当时也是一时糊涂,做生意赔了本,才跟你张这个嘴。这钱你不用急着还,啥时候有了啥时候再说。千万别告诉娟儿,她脸皮薄,要是知道我问你这个未来女婿借钱,肯定要跟我闹。这事,就我们俩知道就行了。”
日记的最后,附着一张撕下来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一个不常写字的人写的。
落款是:王叔。
王叔?王娟的爹!
【内心独白】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我哥……竟然跟王娟的爹借过钱?不对,是王娟的爹跟我哥借了钱!而且这事王娟还不知道!我哥日记里写的为了娶嫂子借的债,难道就是这笔钱?他把这笔债,当成了自己的负担,一个人默默地扛着?
我拿着笔记本,手抖得厉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子,”我抬头看着她,声音都在发颤,“这……这信是怎么回事?我哥跟王娟的爹……”
嫂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抢上一步,想把笔记本拿回去,但已经晚了。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板凳上,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我对不起你哥……我没遵守承诺……我答应过他,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她的哭声,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原来,我哥当年为了让王娟的爹看得起他这个未来的女婿,为了维护未来老丈人的面子,竟然揽下了这笔不该他承担的债务。
他日记里写的,为了娶我嫂子借的钱,根本不是给嫂子家的彩礼,而是借给王娟爹周转的钱!
他怕王娟知道她爹的窘迫会难过,怕我嫂子知道后心里有疙瘩,所以他一个人,把所有的秘密和负担都扛了下来。
直到他死,他都没跟任何人说过。
而嫂子,为了遵守对丈夫的承诺,也一直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默默地帮着还债,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误解。
【内心独白】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我哥,我那个老实憨厚的哥哥,他到底为别人背负了多少东西?他为了维护所有人的体面,唯独委屈了自己和他的妻子。而我,我这个亲弟弟,竟然对他一无所知。我还在这里为了王娟的误解而痛苦,为了村里的流言而愤怒,我何其愚蠢!
我看着眼前哭得发抖的嫂子,再看看手里的笔记本。
我终于明白,我背负的,不仅仅是对哥哥的承诺,还有他留下的一份沉甸甸的、不为人知的恩情和债务。
这已经不是帮不帮的问题了。
这是债,是情,是我李建社必须扛起来的责任。
而王娟,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为那些所谓的面子和闲话,跟我闹,跟我决裂。
我觉得无比的讽刺。
第5章 最后的通牒
发现了哥哥的秘密后,我一连几天都心神不宁。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去跟王娟解释吗?把她爹当年借钱的窘事说出来?那不等于是在打她的脸,打她爹的脸吗?我哥费尽心思维护的体面,就要被我亲手撕破了。
可要是不说,这个误会就永远解不开。我和王娟之间,就真的完了。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这天下午,我正在田里给稻子追肥,就看到村口开来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
骑车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卡其布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是王娟的爹,王福生。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他把车停在田埂上,冲我招了招手。
“建社,你过来一下。”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放下手里的活,洗了洗手,走了过去。
“王叔。”我低声喊了一句。
王福生点了点头,从车把上挂着的布兜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你们家当初给的彩礼,你拿回去。”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这是来替王娟退婚的。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他。“王叔,我跟娟儿之间有点误会。等我跟她解释清楚了……”
“不用解释了。”王福生打断我,“建社,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娟儿的爹,我得为她着想。”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建社啊,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人也勤快,也实诚。当初娟儿说要跟你,我没反对,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
“但是,过日子,光实诚是不够的。”他话锋一转,“你跟……你嫂子的事,已经传遍了。不光你们村,连我们厂里都知道了。娟儿是个要强的孩子,她受不了这个。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她嫁过去就受委屈,被人戳脊梁骨。”
他的话,说得在情在理,让我无法反驳。
“王叔,我跟我嫂子之间,是清白的。”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王福生看着我,“但是,别人不信。人言可畏啊,孩子。你既然给不了娟儿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那就算了吧。长痛不如短痛,对你们俩都好。”
他把红布包硬塞到我怀里。
那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三百块钱的彩礼,还有我给王娟买的一对银耳环。在1989年,这几乎是我全部的积蓄。
可此刻,它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疼。
【内心独白】
我看着王福生,这个我未来的老丈人,心里百感交集。我手里的笔记本里,藏着他的窘迫和秘密。只要我说出来,就能立刻扭转局面,甚至让他感到羞愧。可是,我哥在天有灵,他会希望我这么做吗?他宁愿自己背债,也要维护这个男人的面子。我如果为了自己的婚事,把他捅出来,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攥着那个红布包,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王叔,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彩礼我收下。你跟娟儿说,祝她……以后找个好人家。”
王福生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妥协了。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也有如释重负。
“你……想开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骑上车,走了。
我站在田埂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
村里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一幕。
三婶她们几个,正聚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朝我这边指指点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看见没?人家爹都找上门来退彩礼了!”
“这下彻底黄了!李建社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活该!谁让他拎不清呢?放着好好的城里媳妇不要,非得跟个寡妇不清不楚。这下好了,全村的笑话!”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句一句,全都扎在我心上。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红布包,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我不是哭我跟王娟的感情就这么完了。
我是哭我哥,哭我嫂子,哭我们这一家人,为什么老实本分地活着,却要被人这么糟蹋和误解。
我慢慢地走回嫂子家。
嫂子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我手里的红布包,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鸡食撒了一地。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先流了下来。
“嫂子,不怪你。”我把红布包放在石桌上,声音沙哑地说,“是我没福气。”
说完,我转身就走。我怕再待下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漫无目的地在村外的小路上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乌云从天边涌过来,遮住了月亮和星星。
空气变得又湿又闷,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就像我的人生一样。
【内心独-白】
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未婚妻走了,名声毁了,成了全村的笑柄。我所坚守的道义和亲情,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笑话。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我反复问自己。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帮嫂子,还是会替我哥扛起这个家。也许我就是这么个一根筋的傻子吧。
第6章 雨夜的真相
我不知道在外面晃了多久。
“轰隆”一声惊雷,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线。我浑身湿透,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凉意,心里的火烧得我发慌。
我下意识地往嫂子家的方向跑去。
我记得,她家柴房的屋顶,我只修了一半。这么大的雨,肯定要漏。
我跑到嫂子家院门口,院门紧闭。我拍着门大喊:“嫂子!开门!嫂子!”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
是嫂子,她举着一把老旧的油纸伞,身上披着一件蓑衣,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建社?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她焦急地把我拉进院子。
院子里已经积起了水,堂屋的门槛下,塞着几条旧毛巾,但还是有水在往里渗。
“柴房漏了没?”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切地问。
嫂子摇了摇头,眼圈红红的:“顾不上柴房了……明明……明明发烧了。”
我心里一紧,跟着她冲进屋里。
明明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喊着“冷”。
我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看过医生了吗?”
“村里的赤脚医生刚走,说是受了风寒,开了点药,但是吃了也不管用。”嫂子带着哭腔说,“他说要是再不退烧,就得赶紧送镇上卫生院。”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我当机立断。
“可是外面这么大的雨,路又滑……”
“人命关天,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脱下湿透的上衣,拧干水,又重新穿上。然后找出一块塑料布,把明明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嫂子,你在家等着,我送明明去!”
说着,我背起明明,就要往外冲。
“我跟你一起去!”嫂子抓起一把伞,跟了上来。
我们俩一前一后,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通往镇上的路,是一条泥路。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烂泥河。
我背着明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雨水、汗水、泥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嫂子在我身边,替我打着伞,但那把小小的油纸伞,根本挡不住这么大的风雨。我们俩很快就成了落汤鸡。
明明在我背上,开始说胡话。
“爹……爹……我冷……”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明明不怕,叔在呢。叔带你去找医生,马上就好了。”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安慰他。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突然,脚下一滑,我整个人往前扑去。
在倒地的前一秒,我用尽全身力气,扭转身体,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建社!”嫂子发出一声惊呼,扑了过来。
我顾不上背上的剧痛,挣扎着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背上的明明。
“明明,明明你怎么样?”
还好,他被我护在怀里,没有摔到。
嫂子看着我被碎石划破流血的后背,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跪在泥水里,用发抖的手去摸我的伤口,哭得泣不成声。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们一家……”
风雨声中,她的哭喊显得那么绝望。
“嫂子,你说什么胡话!快起来!”我想去拉她。
她却一把甩开我的手,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建社,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哥!”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那个秘密,我守不住了!我再说出来,我要疯了!”
我愣住了。
“什么秘密?”
“你哥的笔记本!那上面……没写全!”嫂子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她脸上滑落,“王福生跟你哥借钱,不是为了做生意!是为了给他儿子,就是王娟的亲弟弟,还赌债!”
【内心独-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赌债?王娟还有一个弟弟?我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王福生,那个看起来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男人,竟然有一个赌博的儿子?而我哥,为了维护他的面子,竟然帮他还赌债?这太荒唐了!这简直比戏文里唱的还要离奇!
“他儿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被人追着要砍手。王福生没办法,才求到你哥这里。”嫂子哭着说,“你哥当时刚复员,手里有点钱,就借给了他。你哥说,这事要是传出去,王娟在婆家就抬不起头了。他让王福生跟家里人就说是做生意赔了,让他跟我说是为了娶我借的彩礼钱。他一个人,把所有人的脸面都顾全了!”
“他跟我说,淑琴,这钱就当是我欠你的。我这辈子一定牛马一样干活,把钱还上,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是……可是他没等到那天……”
嫂子再也说不下去,趴在泥水里,哭得撕心裂肺。
我背着滚烫的明明,站在狂风暴雨里,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天大的傻子。
我终于明白了。
王福生为什么急着来退婚?他不是怕王娟受委屈,他是怕!他怕我跟王娟结了婚,成了一家人,他儿子欠赌债的丑事就会败露!他怕我这个“知情人”的哥哥的家人,会成为他们家的一个隐患!
所以他宁愿让自己的女儿背上退婚的名声,也要赶紧跟我们家撇清关系!
而王娟,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她还以为,她爹是为了她的名声和幸福,才棒打鸳鸯。她还在为那些所谓的“面子”,跟我闹,跟我决裂。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她拼命维护的家庭体面,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戳破这个谎言的代价,却是我哥的命,是我嫂子的半生清苦,是我被践踏的尊严。
“啊——!”
我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声音被风雨撕得粉碎。
我不知道是在吼这不公的老天,还是在吼那些颠倒黑白的人。
雨更大了,仿佛要洗刷这世间所有的肮脏和不堪。
【内心独-白】
真相大白的一刻,我没有感到轻松,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恶心。我一直敬重的未来岳父,竟然是这样一个自私虚伪的小人。我深爱的未婚妻,活在一个被精心编织的谎言里。而我的哥哥,我那傻哥哥,他用自己的命,去填一个无底的窟窿,去维护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体面”。我觉得荒唐,又觉得悲哀。
我背起明明,扶起已经哭得没有力气的嫂子。
“嫂子,别哭了。”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天塌不下来。先送明明去医院。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我的眼神,穿过重重雨幕,望向县城的方向。
这一次,我不是去乞求,不是去解释。
我是去讨一个公道。
为我死去的哥,为我受尽委屈的嫂子,也为我自己。
第7章 黎明前的和解
镇卫生院的灯光,在雨夜里像一豆温暖的火。
值班医生给明明打了退烧针,又挂上了吊瓶。看着药水一滴滴地输进侄子小小的身体里,我和嫂子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了一半。
明明睡得很沉,烧得通红的小脸渐渐恢复了血色。
嫂子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那是她世界的全部。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嘴唇冻得发紫,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
我脱下自己半干的上衣,披在她身上。
“嫂子,你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不累。”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病房里只有吊瓶滴落的“滴答”声和窗外渐渐小下去的雨声。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一道微弱的曙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照在嫂子憔-悴的脸上。
她看起来,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建社,”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窗外那抹鱼肚白,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嫂子,你放心。我不会让我哥白死,也不会让你和明明白白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可是王娟……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嫂子还是那么善良,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所以,我不会去闹,也不会去嚷。我只是要去告诉他们,真相是什么。人,总得活个明白。”
吃过早饭,明明的烧彻底退了。我让嫂子在医院陪着他,我自己一个人,坐上了去县城的早班车。
车上人不多,摇摇晃晃的。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树木,心里一片平静。
我没有直接去纺织厂找王娟,而是去了她家。
开门的是王娟的娘。她看到我,一脸惊讶,随即就是满脸的尴尬和不自在。
“建社?你……你怎么来了?”
“婶儿,我找王叔。”我开门见山。
王福生正在里屋抽烟,听到我的声音,他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我没有理会他的不耐烦,只是从怀里,掏出了我哥的那本笔记本,和那张他写的借条。
我把它们轻轻地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王叔,我哥没了,但他留下的东西还在。”
王福生看到那本笔记本,瞳孔猛地一缩。他上前一步,拿起那张泛黄的借条,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刚知道。”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哥,为了给你儿子还赌债,背了一身的债。为了你的面子,他骗我嫂子,说是娶她借的钱。他到死,都没跟任何人提过一个字。”
“我嫂子,为了守住我哥的承诺,一个人默默地还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也一个字都没解释过。”
“而我,因为帮她,因为替我哥尽一份责任,被我爱的人误会,被全村人当成笑话。”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王福生和他老婆的心上。
王娟的娘,听完这些,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捂着脸开始哭。
王福生那张常年保持着体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又一点点变得惨白。他手里的借条,像一片枯叶,飘落在地。
他“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我对不起建国……我对不起你们家……”他喃喃自语,老泪纵横。
我没有再看他。
我把笔记本和借条收回来,转身就走。
我没有要求他还钱,也没有说任何一句难听的话。
因为我知道,对于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来说,真相本身,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我走到门口,正好撞见了回家的王娟。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柳眉倒竖。“李建社,你还来我家干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姑娘。她的脸上还带着对我的怨恨和不解。
我没有跟她争吵,只是把笔记本递给了她。
“看看吧。看完,你就都明白了。”
说完,我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再回头。
【内心独-白】
当我走出王娟家门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放下了。我不再恨她,也不再怨她。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村里那些闲话,也不是我嫂子,而是一个被精心掩盖的、丑陋的秘密。现在,秘密揭开了,我们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这样也好,对她,对我,都是一种解脱。
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了。
太阳很好,把昨夜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走到田边,看到我爹和我娘,还有村里几个本分的老乡,正在帮嫂子家收割剩下的稻子。
三婶她们那些长舌妇,不见了踪影。
我爹看到我,直起腰,冲我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回来啦?赶紧的,把活干完。”
我“欸”了一声,卷起裤腿,拿起镰刀,走进了金色的稻田。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挥动着镰刀,闻着稻谷的清香,听着乡亲们偶尔的谈笑声,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回头,看到嫂子正抱着已经痊癒的明明,站在田埂上,远远地看着我。
她的脸上,带着泪痕,但嘴角,却挂着一丝久违的、轻松的微笑。
明明冲我使劲挥着手,大声喊着:“叔!叔!”
我冲他们笑了。
我知道,我们家的笑话,到此为止了。
往后的日子,也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李建社,守住了对哥哥的承诺,守住了做人的根本。
我输了一场婚事,却赢回了心安和尊严。
值了。
来源:随性自由的荷叶D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