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胡毅皱着眉头看着父亲收拾行李,叹息般的道:"爸,您这是何必呢?"
胡毅皱着眉头看着父亲收拾行李,叹息般的道:"爸,您这是何必呢?"
"这么大年纪了,还肺癌晚期,往贵州那边跑什么啊?"
胡瑞斌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儿子一眼,眼神既坚定又平静:
"毅子,你不懂,人到了我这个年纪,站在生命的尽头,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遗憾。"
他拿起床头柜上一个旧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这是格桑,我年轻时在贵州插队时的姑娘,我欠她一句话,欠了整整五十年。"
"那也不必亲自跑一趟啊!您现在这身体..."胡毅急得直跺脚。
"医生都说了,最多半年。"胡瑞斌苦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钱包。
"现在不去,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胡毅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父亲收拾那些简单的行李。
胡瑞斌目光悠远的道:"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年轻时许下的诺言,竟成了五十年的亏欠。"
"我只想当面对她说声对不起,哪怕她已经忘了我,哪怕她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胡毅分明看到了父亲眼中闪过的泪光。
就在几天后,胡瑞斌真的踏上了前往贵州的列车。
胡毅没想到的是,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等待着父亲的,不仅仅是一段尘封的往事。
还有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真相——那个将彻底改变他们所有人的真相。
01
上海的早春,天气依旧带着些许寒意。
胡瑞斌坐在瑞金医院的走廊长椅上,手里紧握着一份CT检查报告,目光呆滞地望着走廊尽头的窗外。
窗外的玉兰花刚刚绽放,白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生机勃勃。
而他的生命,正如这份报告上所示,已经走到了尽头。
"胡先生,"医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们需要尽快开始治疗。"
"虽然已经是晚期,但通过化疗,还是可以缓解症状,延长生存期的。"
胡瑞斌微微点头,但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他站起身,向医生道谢后离开了医院。
阳光照在他瘦削的脸上,映出了岁月刻下的皱纹。
七十二岁的胡瑞斌,曾经是意气风发的知青小伙,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
他缓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他的记忆。
在这里,他度过了自己大部分的人生,结婚生子,工作退休。
但此刻,他的思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那个他年轻时待过的贵州小山村。
回到家中,胡瑞斌站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
公寓里很安静,自从妻子三年前去世后,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儿子胡毅常来看他,但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一个旧皮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苗族姑娘,乌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格桑..."胡瑞斌轻轻呼唤着这个已经五十年未曾出口的名字,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悔恨。
他还记得那个夏天,记得那片茶园,记得两人的山盟海誓。
也记得自己的离开,和那个永远未能兑现的诺言。
拿起电话,胡瑞斌拨通了儿子的号码。
"爸,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胡毅的声音透着急切。
"毅子,我决定去趟贵州。"胡瑞斌直接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去贵州?为什么突然..."
"我想去看看一个老朋友,趁我还能走动。"
"爸,您别开玩笑了,现在这种情况,应该马上住院治疗啊!"
胡瑞斌苦笑一声:"医生说了,最多半年,化疗能延长一点时间,但也好不到哪去。"
"与其躺在病床上受罪,我宁愿用这点时间了结一桩心愿。"
"什么心愿值得您拿生命开玩笑?"胡毅的声音有些颤抖。
胡瑞斌望着手中的照片,轻声道:"五十年前,我欠下的一个承诺。"
挂掉电话后,胡瑞斌开始收拾行李。
他的行囊很简单,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一些必备药物,和那张珍藏了半个世纪的照片。
晚上,胡毅来到父亲家中,试图说服他放弃这个冒险的念头。
"爸,您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定期化疗,贵州那边山高路远,您这身体吃得消吗?"
胡瑞斌正在整理着一些老物件,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儿子:
"毅子,你还记得你妈妈走前说的话吗?"
胡毅一愣,点了点头:"记得,妈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去成欧洲旅游。"
"是啊,"胡瑞斌叹息道,"她一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因为各种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到最后,连遗憾都来不及弥补了。"
他凝视着儿子的眼睛,缓缓叹息道:
"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格桑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老朋友那么简单。"
"格桑?"胡毅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她是谁?"
胡瑞斌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年轻时的初恋,也是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
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胡毅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最终,他只能妥协:"那至少让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胡瑞斌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一个人去面对。"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两天后,在胡毅的陪同下,胡瑞斌登上了前往贵州的列车。
站台上,父子俩依依不舍。
"爸,到了那边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胡毅叮嘱道。
胡瑞斌点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
说着,他转身登上了列车。
车窗内外,父子相望,胡毅从未见过父亲眼中有如此坚定的神色。
仿佛他踏上的不是一趟寻访旧人的旅程,而是一次生命的朝圣。
列车缓缓启动,胡瑞斌的身影渐渐远去。
胡毅站在原地,望着逐渐消失的列车,心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过去,能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放弃治疗?
车厢内,胡瑞斌靠窗而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随着列车的远行,他的思绪也逐渐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夏天。
他闭上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了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那片郁郁葱葱的茶园。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穿着苗族服装,笑容灿烂的姑娘...
列车轰鸣着,穿越时空,将他带向过去,也带向未知的命运。
02
1973年夏,22岁的胡瑞斌作为上海知青来到贵州大河村。
那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苗族村寨,远离城市的喧嚣,保持着原始的宁静与质朴。
下车的那一刻,胡瑞斌就被扑面而来的湿热空气和陌生的环境所震撼。
上海青年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山川,如此清澈的溪流,也从未体验过如此艰苦的生活条件。
大河村的村民们十分热情,欢迎了这批来自大城市的年轻人。
其中,负责照顾知青们生活起居的,是村长的女儿格桑。
初见格桑,胡瑞斌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
她不同于上海姑娘的精致柔弱,而是拥有一种山野间特有的灵动与坚韧。
她有乌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时两颊的小酒窝,都让胡瑞斌不自觉地多看几眼。
但命运似乎在捉弄他。
刚到村里第三天,胡瑞斌就因不适应当地的气候和水土,高烧不退,瘫在了床上。
"喝点水吧。"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胡瑞斌睁开迷糊的双眼,看到格桑端着一碗药站在床边,关切地看着他。
"谢谢。"胡瑞斌虚弱地说道,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格桑连忙上前扶他:"慢点,别急。"她的手轻轻托着他的背,温暖而有力。
药很苦,但格桑的笑容却像蜜糖一样甜。
胡瑞斌喝完药,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亲切的姑娘:"麻烦你了。"
"不麻烦,照顾知青是我的工作啊。"格桑笑着说。
"你们上海来的知青,第一次到我们这山里,不适应很正常。休息几天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格桑每天都会来照顾生病的胡瑞斌。
她煮红糖鸡蛋给他补身体,用当地的草药帮他退烧。
甚至在闲暇时坐在他床边,给他讲述苗族的民间故事。
慢慢地,胡瑞斌的病情好转了。
在格桑的悉心照料下,他不仅恢复了健康,心中还悄悄种下了一颗爱的种子。
痊愈后的第一天,胡瑞斌特意找出自己从上海带来的钢笔。
他郑重地送给格桑:"这是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格桑惊喜地接过钢笔,爱不释手地看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你收下吧,"胡瑞斌坚持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格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钢笔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谢谢你,胡知青。"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
胡瑞斌被分配到村里的茶叶厂工作,而格桑几乎每天都会来茶厂,给知青们送饭。
每次,她都会多关照胡瑞斌一句,多给他盛一勺肉。
其他知青开始起哄:"胡瑞斌,格桑对你可真好啊!"
胡瑞斌总是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一天休息日,胡瑞斌鼓起勇气邀请格桑一起去爬山,令他惊喜的是,格桑爽快地答应了。
那天,他们一起爬上了村后的小山。
站在山顶,俯瞰着下方的茶园和村庄,两人都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胡知青,你们上海是什么样的?"格桑突然问道。
胡瑞斌想了想,描述道:"上海啊,是个很大很繁华的城市。"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夜晚的时候霓虹闪烁,非常热闹。"
格桑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听起来好美啊。"
"我从小就在这山里长大,从来没有出去过,有时候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格桑向往的眼神,胡瑞斌一时冲动道:"以后我带你去上海看看,好不好?"
格桑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吗?你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胡瑞斌认真地点头,"等我们..."
"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上海,带你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格桑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等你哦,胡知青。"
那一刻,在山顶的微风中,在夕阳的余晖下,两颗年轻的心靠得更近了。
回村的路上,格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胡瑞斌说:"胡知青,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胡瑞斌好奇地问。
"能不能...不要叫我格桑姑娘或者格桑同志,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格桑有些害羞地说。
胡瑞斌心跳加速,明白这意味着两人关系的进一步亲近:
"好...格桑。那你也别叫我胡知青了,叫我瑞斌吧。"
"瑞斌。"格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人见证的情况下,两人的关系悄然变化。
从普通的朋友,成为了彼此特别的存在。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胡瑞斌和格桑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
虽然没有明确表白,但两人心照不宣的亲密,已经让村里人都看出了端倪。
知青宿舍里,其他知青经常打趣胡瑞斌:"老胡,什么时候把格桑娶回家啊?"
胡瑞斌总是笑而不答,但心里却已经有了打算。
他想等到插队结束,或者有机会回上海后,再正式向格桑提出这个请求。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03
1974年春天,胡瑞斌收到了一封家信,母亲病重,需要他立刻回上海照顾。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打破了他和格桑平静而美好的日子。
拿着准假条,胡瑞斌心情沉重地来到格桑家。
格桑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看到胡瑞斌,她笑着迎上前:"瑞斌,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
胡瑞斌勉强笑了笑:"格桑,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看着胡瑞斌严肃的表情,格桑的笑容渐渐消失:"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需要回上海一趟。"胡瑞斌艰难地说道,"我妈病得很重,家里来信催我回去。"
格桑愣住了,手中的衣服掉在了地上:"要...要走多久?"
"我也不确定,"胡瑞斌摇摇头,"要看我妈的病情。"
"但我保证,处理完家里的事,我就立刻回来。"
格桑低下头,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衣服,声音有些颤抖:"好...你家里的事要紧。"
看着格桑强忍泪水的样子,胡瑞斌心如刀绞。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格桑的手:"格桑,你相信我吗?"
格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相信。"
"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胡瑞斌郑重地说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格桑点点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临行前一晚,胡瑞斌约格桑到村后的茶园相见。
月光下,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既甜蜜又伤感。
"格桑,等我回来,我想...我想正式向你父母提亲。"胡瑞斌鼓起勇气说道。
格桑惊讶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真的吗?"
"真的。"胡瑞斌坚定地点头,"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格桑激动地扑进胡瑞斌的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月色如水,茶园静谧,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两颗年轻的心彻底融为一体。
格桑将自己完全交给了胡瑞斌,这是她能给予的最珍贵的礼物,也是对未来的最大期许。
第二天清晨,在村口的汽车站,胡瑞斌依依不舍地与格桑道别。
格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塞进胡瑞斌手中,"带着它,别忘了我。"
胡瑞斌接过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入贴身的口袋: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格桑擦去眼角的泪水,勇敢地笑着: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无论等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汽车启动,胡瑞斌透过后窗,看着格桑的身影渐渐变小。
他不知道,这一别,竟会是五十年。
坐在驶向贵州的列车上,七十二岁的胡瑞斌回想着当年的离别,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他从钱包里取出那张保存了半个世纪的照片,轻轻抚摸着上面年轻格桑的笑脸。
"我回来了,格桑。"他低语道,"虽然晚了五十年,但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列车继续向前,带着这个背负着深深愧疚的老人,驶向那个承载了他青春记忆的远方。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旅程,也是他必须完成的心愿。
回到上海后的胡瑞斌,生活彻底改变。
母亲的病情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需要长期照顾。
作为家中独子,这个责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每天,他都要在工厂和医院之间奔波。
白天上班,晚上照顾母亲,生活忙碌而疲惫。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忘记远在贵州的格桑。
每个月,他都会写一封长信给格桑,诉说自己的近况和对她的思念。
信中,他一遍遍重申自己的承诺:等母亲的病情好转,他就立刻回贵州找她。
"亲爱的格桑:
你还好吗?我很想念你。上海的春天来了,樱花开得很美,但都比不上你的笑容。
母亲的病情有些好转,但医生说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我每天下班后就去医院陪她,很少有自己的时间。
但请相信,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我时常拿出你的照片,仿佛你就在我身边。
请再等我一段时间,一旦母亲的情况稳定,我就立刻回来见你。
永远爱你的,瑞斌"
然而,这些充满爱意和承诺的信件,却如同石沉大海,从未收到过回应。
起初,胡瑞斌以为是邮政系统的问题,或者格桑不识字无法回信。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越来越强。
他尝试通过其他知青打听格桑的情况,但得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有人说她一切都好,有人说她已经嫁人了,还有人说她离开了大河村。
这些相互矛盾的消息,让胡瑞斌更加心神不宁。
"妈,等您的病好了,我想回贵州一趟。"一天晚上,在医院病房里,胡瑞斌对母亲说道。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虚弱地看着他:"是为了那个苗族姑娘吧?"
胡瑞斌点点头,没有隐瞒:"是的。我答应过她,我会回去的。"
母亲叹了口气:"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已经等不及了?"
"两年了,一个年轻姑娘,怎么可能一直等下去?"
"不,格桑不一样。"胡瑞斌坚定地说,"她答应过会等我的,我相信她。"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住儿子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就这样,在对格桑的思念和对母亲的责任之间,胡瑞斌度过了艰难的两年。
直到1976年冬天,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最终不治身亡。
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胡瑞斌更加思念格桑。
他决定,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就立刻回贵州,兑现自己的承诺。
然而,命运再次捉弄了他。
就在他准备启程的前一天,工厂突然安排他参加一个重要的技术培训,无法请假。
这个培训关系到他今后的工作和前途,他不得不暂时搁置回贵州的计划。
心中充满歉疚的胡瑞斌,又给格桑写了一封长信,解释自己的情况。
并再次保证,一定会回去找她。
04
培训结束后,胡瑞斌终于收拾好行装,准备前往贵州。
然而,就在他即将启程的前一天,一个意外的电话彻底改变了他的计划。
"喂,请问是胡瑞斌同志吗?"一个陌生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是的,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上海第三医院的护士长,有一位叫李芳的病人,是您的朋友吗?"
胡瑞斌一愣:"李芳?是的,她是我的同事。怎么了?"
"李芳同志现在在我们医院重症监护室,情况很危急。她指名要见您。"
放下电话,胡瑞斌匆忙赶往医院。
李芳是他工厂里的同事,两人关系不错,经常一起讨论技术问题。
他没想到,李芳会突然住院,还要紧急见他。
到达医院后,胡瑞斌被带到了重症监护室外。
医生告诉他,李芳患有重度肝炎,情况非常危险,随时可能不行。
"胡...胡瑞斌,你来了。"躺在病床上的李芳看到他,虚弱地笑了笑。
"李芳,你怎么会..."胡瑞斌震惊地看着苍白如纸的李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说...你要去贵州了?"李芳艰难地说道。
胡瑞斌点点头:"是的,我有一些...个人事情要处理。"
李芳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在这时候麻烦你,但...我真的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你说什么?"
"我...我没有家人,如果我走了,孩子就没人照顾了。"
李芳睁开眼,恳求地看着他,"你能...帮我照顾小明吗?哪怕只是暂时的..."
胡瑞斌这才注意到,病房角落里站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着他。
"这是...你儿子?"胡瑞斌惊讶地问。他印象中,李芳一直是单身阿。
李芳点点头:"是的...我一直瞒着大家。"
"他爸爸...早就不知去向了。如果我不在了,小明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看着李芳绝望的眼神和角落里无助的小男孩,胡瑞斌的心一阵绞痛。
他知道,自己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离开。
"你别担心,好好养病。小明我会照顾的。"胡瑞斌安慰道。
李芳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谢谢...谢谢你,瑞斌。"
就这样,胡瑞斌再次推迟了回贵州的计划。
他将小明接到自己家中,照顾他的生活和学习。
每天下班后,他还要去医院看望李芳,给她带去小明的近况。
李芳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看起来好转了,但很快又会恶化。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年多,最终,她还是没能战胜疾病,永远地离开了。
面对李芳的遗言和小明的眼泪,胡瑞斌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收养小明,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这个决定意味着,他必须放弃回贵州的计划,至少在短期内回不去。
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需要稳定的环境和足够的陪伴,而不是长途奔波的颠簸。
随着时间推移,胡瑞斌与小明的感情越来越深。
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填补了他内心的空洞,也让他渐渐淡忘了对格桑的思念。
1978年,胡瑞斌认识了同厂的女工周玉梅。
周玉梅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不仅对胡瑞斌体贴入微,还很疼爱小明。
在同事们的撮合下,两人逐渐熟悉起来,最终走到了一起。
结婚那天,胡瑞斌翻出了那张尘封已久的照片。
照片上,格桑依旧笑靥如花,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他长久地凝视着照片,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他轻轻将照片放入一个小盒子,深深地藏进了衣柜深处。
随着盒子的关闭,那段青涩而真挚的爱情,也被他暂时封存在记忆的角落。
婚后,胡瑞斌和周玉梅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他们抚养小明长大成人,还生了一个儿子胡毅。
工作上,胡瑞斌也逐渐晋升,生活日益安定。
忙碌的日子里,贵州的回忆渐渐模糊。
有时夜深人静,胡瑞斌会想起格桑的笑容、那片茶园的宁静,以及自己未曾兑现的承诺。
每当这时,他都会感到一阵深深的愧疚和遗憾。
他曾想过再次寻找格桑,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搁置。
工作的繁忙,家庭的责任,孩子的教育...一年又一年。
当他意识到时,光阴已经悄然流逝,他和格桑的故事,似乎只剩下一个遥远的记忆。
直到2008年,周玉梅因病去世,胡瑞斌才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
丧妻之痛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那些未完成的心愿和深埋的遗憾,再次浮上心头。
他开始认真考虑重返贵州,寻找格桑的踪迹。
然而,年事已高的他,面对着陌生而遥远的旅程,一次次地犹豫和推迟。
就这样,时光荏苒,一晃又是十多年。
直到2023年初,胡瑞斌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医生宣布他最多只有半年的生命。
死亡的临近,让他突然明确了自己最后的心愿。
他必须回到贵州,找到格桑,当面向她道歉,了结这个困扰了他大半辈子的心结。
列车上,老人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那些年轻时的誓言,那些未能兑现的承诺,那个被自己辜负的姑娘...
这一切,都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格桑,我回来了。"他喃喃自语。
"虽然晚了五十年,但我终于还是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吗?"
列车继续向前,穿越山川河流,穿越时光岁月。
将这个满怀愧疚和期待的老人,送向他的过去,也送向他未知的命运。
05
贵州的春天,山是绿的,水是清的,风是柔的,胡瑞斌站在大河镇的汽车站恍如隔世。
五十年前的大河村,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小镇。
街道宽了,房子新了,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写满了现代生活的气息。
这里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贫瘠闭塞的山村。
"老人家,您找谁啊?"一个年轻的摩的司机见胡瑞斌站在原地发呆,好心地问道。
胡瑞斌回过神来:"我...我想去大河村。五十年前的大河村。"
"大河村?"年轻人挠了挠头。
"现在都叫大河镇了,已经没有大河村了。您是要找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吗?"
"我想找一个叫格桑的人,苗族姑娘,五十年前住在大河村。"
年轻人思考了一下:"格桑...这名字在我们这儿挺常见的。"
"您知道她家住在哪里,或者她的全名吗?"
胡瑞斌摇摇头,心中一阵失落。
五十年过去了,他连格桑的全名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轻易找到她?
"要不,我带您去老街区看看?"年轻人提议道。
"那边还有一些老房子,住的都是些老人。也许有人认识您说的这个格桑。"
胡瑞斌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小伙子。"
坐上摩托车,胡瑞斌的心情既紧张又期待。
五十年未见,格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还记得他吗?她会原谅他吗?
老街区依山而建,保留了一些传统的苗族建筑风格。
木质的楼房,精美的雕花,无一不散发着浓厚的民族特色。
胡瑞斌仔细打量着每一栋房子,希望能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老爷爷,您好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胡瑞斌。
胡瑞斌蹲下身,对小女孩笑笑:"你好,小朋友。我想打听一个人,你认识格桑奶奶吗?"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格桑奶奶?我们这儿有好几个格桑奶奶呢。"
胡瑞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雨,回家吃饭了。"
胡瑞斌转头看去,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站在不远处。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胡瑞斌的心猛地一跳,顿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虽然岁月无情地改变了她的容颜,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仍然如此熟悉。
"格...格桑?"胡瑞斌颤抖着声音喊道。
老妇人愣住了,目光疑惑地看向胡瑞斌:"您是..."
胡瑞斌激动地上前一步:"我是瑞斌,胡瑞斌!五十年前的上海知青,你...你还记得我吗?"
老妇人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继而是难以置信:"胡...胡知青?"
两人相对而立,空气仿佛凝固了。
胡瑞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手心冒汗,喉咙干涩。
五十年的等待,五十年的思念,五十年的愧疚,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是我,格桑。我...我回来了。"胡瑞斌声音哽咽。
老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摇了摇头:
"对不起,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格桑,我叫阿兰。"
胡瑞斌愣住了,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妇人。
虽然五十年过去,人会变老,但他确信,那双眼睛和记忆中的格桑如出一辙。
"不可能..."胡瑞斌喃喃道,"你就是格桑,我不会认错的。"
老妇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先生,您真的认错人了。"
"我从小就叫阿兰,不是什么格桑。小雨,我们回家。"
说完,她就拉着小女孩转身离开。
胡瑞斌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困惑和失落。
那真的不是格桑吗?可是那双眼睛明明如此熟悉...
"老先生,您没事吧?"摩的司机关切地问道。
胡瑞斌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没事。我们继续找吧。"
接下来的几天,胡瑞斌走遍了大河镇的每一个角落,询问了无数人,但始终没有找到格桑。
有人说她早已搬走,有人说她已经过世,更多的人则表示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疲惫和失望逐渐侵蚀着胡瑞斌的意志。
肺癌带来的身体不适也越来越明显,常常让他疼痛难忍。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肯放弃。
第五天傍晚,正当胡瑞斌准备回旅馆休息时,他无意中发现了一间熟悉的房子。
06
那是一栋木质的二层小楼,青砖灰瓦,屋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
虽然样式已经现代化了很多,但基本结构和位置,与他记忆中格桑家的房子惊人地相似。
怀着忐忑的心情,胡瑞斌走到房子前,轻轻敲响了门。
门很快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您好,有什么事吗?"男子礼貌地问道。
胡瑞斌深吸一口气:"您好,请问...请问这里是格桑家吗?"
男子愣了一下,谨慎地反问:"您是?"
"我是胡瑞斌,五十年前的上海知青。我...我来找格桑。"
听到这个名字,男子的表情明显变得戒备起来:"您找我母亲有什么事?"
胡瑞斌的心猛地一跳,这真的是格桑的家!格桑的儿子!
但男子的戒备态度,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我是格桑的...老朋友。"胡瑞斌斟酌着用词,"我想见见她,有些话想当面对她说。"
男子上下打量着胡瑞斌,似乎在判断他的可信度:"您稍等,我去问问我母亲。"
门关上了,留下胡瑞斌一人站在门外,紧张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门再次打开,男子的表情明显更加冷淡了。
"对不起,我母亲说她不认识什么胡瑞斌,也不想见什么上海知青。请您离开吧。"
胡瑞斌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痛苦不已:
"请...请告诉格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我真的很想见她最后一面。"
"我...我患了肺癌晚期,可能时日不多了。"
男子的表情有一丝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
"抱歉,这是我母亲的决定。请您尊重她的意愿。"
就在门即将再次关闭的瞬间,胡瑞斌急中生智,大声喊道:
"红糖鸡蛋!茶园里的承诺!我送你的钢笔!格桑,你还记得吗?"
门停住了,片刻之后,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让他进来吧,阿福。"
这个声音,虽然沧桑了很多,但胡瑞斌依然一听就认出了——是格桑,是他日思夜想的格桑!
门完全打开了,男子侧身让开路:"请进吧。"
胡瑞斌迈着有些颤抖的脚步,走进了这个承载着他无数思念的家。
客厅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藤椅上,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将胡瑞斌带回了五十年前。
尽管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无数皱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挺直的鼻梁,他永远不会忘记。
这就是格桑,他心心念念的格桑。
"格桑..."胡瑞斌声音哽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格桑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冷淡地看着他:
"胡知青,五十年了,您终于想起来回来看看了?"
那声"胡知青",不再是昔日的亲昵,而是充满了疏远和讽刺。
胡瑞斌感到一阵刺痛,但他知道自己该承受这一切。
"格桑,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你的原谅。"胡瑞斌痛苦地说道。
"但我想告诉你,这五十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你,从未忘记过我对你的承诺。"
格桑冷笑一声:"是吗?那为什么等了整整五十年?"
"为什么当初不回来找我?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
"我写了!"胡瑞斌急切地解释,"我每个月都写信给你,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后来我母亲病危,等我处理完后事准备回来时,又遇到了一些变故..."
格桑打断了他:"够了!什么变故能阻止真心爱一个人的人,五十年不来看一眼?"
"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借口吗?"
胡瑞斌哑口无言,他知道,无论什么理由,在爱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五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从青春走向暮年,也足以让最炙热的感情化为灰烬。
"我不求你原谅,格桑。"胡瑞斌低声说道。
"我只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再见你一面,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辜负了你,辜负了我们的誓言,但请相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格桑的眼神微微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被诊断出肺癌晚期,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胡瑞斌坦诚道。
"面对死亡,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遗憾。"
"格桑,在我生命的最后阶段,我不想再带着这个遗憾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格桑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想过我的生活会怎样吗?你一走了之,让我独自面对一切..."
格桑的话让胡瑞斌心中一紧:"你...你后来过得怎么样?你结婚了吗?"
格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儿子,意味深长地说:
"阿福,去把你的儿子们叫来,让他们见见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阿福点点头,走出了客厅,片刻后他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
"这是我的大儿子阿强,今年四十七岁。"
格桑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更成熟的男子说道,"这是我的小儿子阿明,今年四十四岁。"
胡瑞斌仔细打量着这两个男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们的眉眼,竟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他们...他们是..."胡瑞斌颤抖着声音问道,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格桑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既有痛苦,也有一丝解脱:
"是的,胡瑞斌。阿强是你的儿子。"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胡瑞斌的心理防线。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是他的儿子,他从未谋面的儿子!
"这...这怎么可能?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胡瑞斌声音嘶哑地问道。
格桑的眼中终于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告诉你?怎么告诉?"
"你走后不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写了无数封信给你,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音。"
"我以为你收到了信,只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逃避。"
"不,不是这样的!"胡瑞斌急切地解释。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如果收到了,我一定会立刻回来的!"
格桑继续说道,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辩解:
"等阿强三岁的时候,我决定带着他去上海找你。"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大河村,第一次坐火车,历经千辛万苦,我终于找到了你工作的地方..."
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然后我看到了什么?"
"你和另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那一刻,我明白你早已忘记了我,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开始了新的生活。"
胡瑞斌如遭雷击,一时语塞。
他记得,那应该是1977年左右,他已经收养了小明,正在和周玉梅交往。
如果格桑真的来过,却看到了那一幕...
"格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胡瑞斌痛苦地说道,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如果我知道你怀孕了,如果我知道你来上海找过我,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格桑苦笑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胡瑞斌。"
"我带着阿强回到了大河村,后来嫁给了一个老实人。"
"阿明是我和他的儿子。他对阿强视如己出,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胡瑞斌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
他不仅辜负了格桑,还错过了自己儿子的整个成长过程,这是怎样的悲剧?怎样的遗憾?
"阿强..."胡瑞斌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你恨我吗?"
阿强的表情复杂,既有震惊,也有迷茫:"我不知道。"
"从小到大,我都以为我的生父早已过世。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您...还活着。"
胡瑞斌无言以对,只能任由泪水流淌。
他不仅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还错过了自己儿子的一生。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尽管知道任何道歉都无法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只有胡瑞斌的抽泣声回荡在空气中。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奶奶,这位爷爷是谁啊?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转头看去,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众人。
"小宝,过来。"阿强招呼道,"这位是...你的爷爷。"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胡瑞斌:"爷爷?我有爷爷啦?"
胡瑞斌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是他的曾孙,他从未谋面的曾孙!
"是的,小宝。"阿强轻声解释,"这位爷爷来自上海,今天刚刚找到我们。"
小宝兴奋地跑到胡瑞斌面前:"爷爷好!我叫李小宝,今年七岁了!"
胡瑞斌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宝的头发,泪水模糊了视线:"小宝...好孩子..."
看着这一幕,格桑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彼此之间有多少误会和伤害,血脉的纽带是无法割断的。
"阿强,带你父亲去休息一下吧。"格桑轻声说道,"他看起来很疲惫。"
阿强点点头,扶起跪在地上的胡瑞斌:"爸...您先去休息一下吧。"
这声"爸",让胡瑞斌的心猛地一颤。他抬头看向阿强,眼中满是惊讶和感动。
"谢谢...谢谢你,儿子。"胡瑞斌哽咽着说道。
在阿强的搀扶下,胡瑞斌被带到了客房。
躺在床上,他的思绪万千。
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如此突然,如此震撼,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他想起了自己在上海的儿子胡毅,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周玉梅,想起了那段平淡的婚姻生活。
同时,他也想起了格桑,想起了那个夏天,那片茶园,那些未能兑现的承诺。
如今,他在生命的尽头,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儿孙满堂。
在这个遥远的山村,有一个他从未参与过的家庭,有一段他从未经历过的人生。
"对不起...格桑...对不起..."他喃喃自语,直到疲惫不堪地陷入睡眠。
07
胡瑞斌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
睁开眼睛,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汤。
这熟悉的气味,一下子将他拉回到五十年前,那个他生病时格桑细心照料的日子。
"醒了?"格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与昨天的冷淡不同,今天的她神情柔和了许多。
胡瑞斌挣扎着坐起身:"格桑...这是..."
"红糖鸡蛋汤,"格桑走进来,将毛巾递给他。
"你还记得吗?五十年前,你刚到大河村时生病了,我就是用这个帮你调理身体的。"
胡瑞斌接过毛巾,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格桑还记得这些细节,更没想到,她会重新为他做这碗汤。
"谢谢..."他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喝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仿佛时光倒流,他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格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平静地看着他:"昨晚,阿强他们和我谈了很久。"
"他们说,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毕竟是阿强的生父,是小宝的爷爷。"
"现在你病成这样,我们不能就这么把你赶走。"
胡瑞斌放下碗,感激地看着格桑:"谢谢你们的宽容。"
"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原谅,但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见到你和儿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格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胡瑞斌,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是有意抛弃我和阿强。"
"直到昨晚听了你的解释,我才开始怀疑,也许真的是命运弄人,而不是你的选择。"
"我发誓,格桑,如果我知道你怀孕了,如果我知道你来上海找过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母子受苦。"
胡瑞斌真诚地说道,"那些信,我真的从来没有收到过。"
格桑叹了口气:"也许是寄丢了,也许是被人截留了,谁知道呢?"
"你后来...过得还好吗?"胡瑞斌小心翼翼地问道。
格桑的目光变得悠远:"不算太坏。"
"我的丈夫李大山是个好人,虽然不善言辞,但对我和阿强都很好。"
"我们一起辛苦地生活,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他在十年前过世了,心脏病。"
胡瑞斌感到一阵愧疚:"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格桑摇摇头:"别再说对不起了。命运就是这样,有些事情,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各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过了一会儿,格桑站起身:
"吃完饭就下来吧,阿强他们都在等你。他们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胡瑞斌点点头,看着格桑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吃过早饭,胡瑞斌下楼来到客厅。
阿强、阿明和他们的家人都在,似乎在等待他的到来。
"爸,感觉好点了吗?"阿强关切地问道。
这声"爸",仍然让胡瑞斌心头一颤。他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们的照顾。"
"这位是我妻子王丽,"阿强介绍道。
"这是小宝,我们的儿子。还有这位是我女儿小雨,今年十二岁了。"
胡瑞斌一一向他们问好,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这些本应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却因为命运的捉弄,成了陌生人。
"这是我妻子李芳,"阿明也介绍道,"我们有一对双胞胎,今年十岁,正在上学。"
胡瑞斌微笑着点头,虽然阿明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作为格桑的儿子,他也视如己出。
"爷爷,您是从上海来的吗?上海是什么样子的?"小宝好奇地问道。
胡瑞斌被这声"爷爷"暖到了心窝,他笑着回答:
"上海是个很大很繁华的城市,有高楼大厦,有霓虹灯,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就这样,在孩子们的问题中,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胡瑞斌讲述着上海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爸,您说您患了肺癌晚期?"阿强担忧地问道,"在上海接受过治疗吗?"
胡瑞斌点点头:"检查过了,确诊是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本来应该住院化疗的,但我想先来贵州,看看..."
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格桑,"...看看你们。"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阿强继续问道,"要回上海继续治疗吗?"
胡瑞斌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留在这里。"
"当然,如果你们不方便,我也理解..."
"不,爸,您当然可以留下来。"阿强坚定地说道,"您是我的父亲,这里也是您的家。"
胡瑞斌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你,阿强...谢谢你们所有人。"
格桑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听着胡瑞斌和儿子们的交谈。
此刻,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不过,爸,您在上海不是还有家人吗?"
阿明问道,"他们知道您来贵州的事吗?会不会担心?"
胡瑞斌点点头:"我有个儿子,叫胡毅。"
"他知道我来贵州的事,但不知道...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另一个家庭。"
"那您打算告诉他吗?"阿强问道。
胡瑞斌犹豫了一下:"我想...是的,我应该告诉他。但我不确定他能否接受这个事实。"
"无论如何,他有权知道真相。"格桑突然开口,"就像阿强有权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一样。"
胡瑞斌点点头:"你说得对,格桑。我会告诉他的。"
就这样,胡瑞斌决定留在大河村,与这个他刚刚重新认识的家庭一起生活。
他给胡毅打了电话,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并邀请他来贵州见面。
"什么?你在贵州有个儿子?还有孙子和曾孙?"
电话那头的胡毅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这...这怎么可能?"
"毅子,事情很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
胡瑞斌耐心解释道,"如果你有空,来贵州一趟吧。我想让你见见他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终胡毅叹了口气:
"好吧,爸。我这周末就来贵州。把地址发给我。"
挂掉电话,胡瑞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当两个家庭相遇时,可能会有很多尴尬和冲突。
但他相信,血浓于水,最终大家会理解和接纳彼此。
接下来的几天,胡瑞斌开始融入这个家庭的生活。
他每天都会和格桑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聊聊这五十年来各自的经历。
虽然一开始有些尴尬,但渐渐地,两人找回了当年的那种轻松和默契。
"你还记得那个茶园吗?"一天,胡瑞斌突然问道。
格桑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记得,当然记得。那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
"我们能再去看看吗?"胡瑞斌小心翼翼地请求,"就像当年那样,坐在茶园里,看着日落。"
格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不过那里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现在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茶叶基地,机械化生产,很少有人工采茶了。"
"没关系,只要是那个地方就好。"胡瑞斌微笑道。
第二天下午,在阿强的陪伴下,胡瑞斌和格桑来到了当年的茶园。
正如格桑所说,这里已经完全不同了。
整齐的茶树排列在山坡上,不远处是现代化的加工厂。
但山的轮廓,天的颜色,仍然和记忆中的一样。
三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向你保证,要带你去上海看看的。"
胡瑞斌轻声说道,"没想到,这个承诺拖了整整五十年才实现..."
格桑摇摇头:"已经不重要了。那时候我们都年轻,有太多的幻想和期待。"
"现在想想,即使你当时带我去了上海,结果可能也不会太好。"
"我一个山里姑娘,怎么适应大城市的生活?"
"但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胡瑞斌的声音中充满了遗憾。
格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眼中有泪光闪烁。
阿强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父母的对话。
尽管他从未经历过那段感情,但他能感受到其中的深厚和真挚。
阿强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没有分开,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胡瑞斌和格桑对视一眼,都笑了。
"可能我们会在上海,有一个小小的家。"胡瑞斌设想道。
"我在工厂上班,你妈妈在家照顾你,周末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去外滩散步,去公园野餐..."
"也可能我们会留在大河村。"格桑接着说。
"你爸爸会教你读书识字,我会教你认识山里的草药和野果,每年春天一起上山采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描绘着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美好图景。
阿强听着,心中既有失落,也有温暖。
"不管怎样,我想我们会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胡瑞斌最后说道,看向阿强,"就像现在这样,只是少了五十年的分离。"
阿强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是啊,爸。但至少,我们现在找到了彼此。"
三人相视而笑,在夕阳的余晖中,这个破碎了五十年的家庭,似乎找回了一些完整的感觉。
回到家中,胡瑞斌的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他不想让格桑和阿强担心,强忍着不适,但敏锐的格桑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你怎么了?"格桑关切地问道。
胡瑞斌勉强笑笑:"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
格桑不相信,坚持让他吃了止痛药,并帮他按摩缓解不适。
这一幕,恍如当年她照顾生病的胡瑞斌。
"谢谢你,格桑。"胡瑞斌感激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细心。"
格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继续按摩。
但胡瑞斌能感觉到,她的态度已经比刚见面时柔和了许多。
晚上,胡瑞斌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些天的经历。
从绝望到重聚,从痛苦到释怀,这一切仿佛是命运给他最后的礼物。
虽然身体的病痛越来越明显,但心灵上的创伤,却在慢慢愈合。
周末很快到来,胡毅如约而至。
当他站在格桑家门口,看到这个从未谋面的贵州家庭时,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
"爸..."胡毅走进客厅,看到胡瑞斌坐在那里,身边围着一群陌生的面孔。
"毅子,你来了。"胡瑞斌站起来,牵着儿子的手,一一为他介绍。
"这是格桑,你应该从我的故事里听说过她。这是阿强,他...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胡毅震惊地看着阿强,再看看胡瑞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好,胡毅。"阿强主动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胡毅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阿强的手:"你好...哥哥。"
这一声"哥哥",打破了两家人之间的隔阂。
接下来的时间里,胡毅逐渐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贵州家庭。
他与阿强交流甚欢,两人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点。
他还特别喜欢小宝,常常逗得小家伙咯咯笑。
晚上,当孩子们都睡下后,胡瑞斌、格桑、阿强和胡毅四人坐在客厅里,详细谈起了过去的事情。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提过贵州的事情。"
胡毅说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心里还有这么深的遗憾。"
胡瑞斌叹了口气:"因为愧疚,毅子。"
"时间越久,这种愧疚就越深,以至于我连提都不敢提。"
"但您不应该独自承担这些痛苦。"胡毅摇摇头。
"如果您早点告诉我们,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来找阿强哥哥和格桑阿姨。"
胡瑞斌苦笑一声:"年轻时的错误,要用一生去弥补。可惜,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听到这话,胡毅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爸,您考虑过回上海继续治疗吗?那边的医疗条件比这里好很多。"
胡瑞斌摇摇头:"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毅子。"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想和格桑、阿强他们在一起。当然,你也可以常来看我。"
胡毅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理解,爸。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格桑在一旁听着,眼中的情感越来越复杂。
五十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太多。
昔日的爱人已经白发苍苍,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的错过和误会。
但此刻,看着胡瑞斌与两个儿子和睦相处的场景,她心中的怨恨似乎也慢慢消融。
"格桑,"胡瑞斌突然转向她,"有些话,我想当着孩子们的面对你说。"
格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胡瑞斌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五十年前,我向你保证,要带你去上海,要一辈子对你好。"
"但我失约了,让你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太多。"
"我知道,任何道歉都无法弥补我的过错,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格桑,真的对不起。"
格桑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但她没有说话。
"这次回来,本来只想见你最后一面,当面道个歉。"胡瑞斌继续说道。
"没想到,命运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不仅找到了你,还发现自己已经儿孙满堂。这是我不配得到的幸福。"
"爸..."阿强和胡毅几乎同时开口,都为父亲的自责心疼不已。
胡瑞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打断:"格桑,我知道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能够弥补一些对你和阿强的亏欠。"
"我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知道,这五十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你,也从未原谅过自己。"
格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胡瑞斌,这些年我恨过你,怨过你,也想过忘记你。"
"但每次看到阿强,看到他眉宇间与你相似的地方,我就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
"这些天相处下来,我才明白,也许真的如你所说,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
"我不知道是否能完全原谅你,但我愿意...愿意重新开始,至少像普通的老朋友那样。"
胡瑞斌的眼中绽放出希望的光芒:"谢谢你,格桑,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阿强和胡毅相视一笑,都为父母的和解感到欣慰。
这个被命运拆散五十年的家庭,终于在生命的尽头,找到了一种和解的方式。
来源:张道陵秘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