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望舒跪在冰凉的汉白玉地砖上,额头抵着手背,听着殿外寒风卷过枯枝的呜咽声。这声音像极了百年前,她族人临死前的哀嚎。
冷。
彻骨的冷。
苏望舒跪在冰凉的汉白玉地砖上,额头抵着手背,听着殿外寒风卷过枯枝的呜咽声。这声音像极了百年前,她族人临死前的哀嚎。
她被册为“宛嫔”,不高不低的位分,不好不坏的宫殿,是当今圣上萧怀瑾给她的一个恰如其分的恩典。旁人都说她祖上积德,一介孤女,竟能得此殊荣,飞上枝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来这深宫,不是为了争宠,不是为了荣华,而是为了——**讨债**。
【萧氏皇族欠我们苏家的,我要连本带利,一寸一寸地拿回来。】
“娘娘,皇上今夜翻了您的牌子,该准备接驾了。”贴身宫女青黛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苏望舒缓缓抬起头,那张素净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眸子黑沉沉的,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起身,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这张脸,是她最大的武器,也是她最沉重的枷锁。民间传说,百年前曾有画皮妖魅,惑乱君心,最终被当朝国师镇压。世人只当是传说,却不知,那不是妖魅,是她的先祖。而所谓的“镇压”,是一场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
她的家族,背负着一个血脉诅咒。每一代最美的女子,都会被这诅咒缠上,若不能在二十五岁前,得到身负九五之尊的帝王的一颗“真心”,便会容颜尽毁,化为枯骨。
多么可笑的诅咒。让她去向仇人的后代,索求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真心?帝王的真心,是这世上最廉价,也最奢侈的玩意儿。我不要,我只要他的命。】
萧怀瑾踏入殿内时,带来了一身寒气。他身形高大,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一丝审视的冷漠。
他就是当今的天子,一个心思比这深宫更难测的男人。
“爱妃似乎,并不欢迎朕?”萧怀瑾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苏望舒起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一般,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臣妾不敢。皇上圣驾光临,是臣妾的福分。”
他走近,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兴味。【这女人,有点意思。后宫的女人见到朕,哪个不是媚眼如丝,恨不得化成水贴上来?唯有她,像一块暖不热的玉。】
苏望舒被迫看着他,呼吸间是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疏离的冷意。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与握剑留下的痕迹。
“不敢?”他轻笑一声,手指缓缓滑过她的脸颊,那触感细腻得仿佛上好的丝绸,“朕看你,胆子大得很。”
苏望舒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皇上说笑了。”
【别碰我。】她内心翻涌着滔天的恨意,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萧怀瑾收回手,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货物的成色。他在主位上坐下,端起青黛奉上的茶,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你进宫前,在江南水乡长大?”
“是。”
“会唱江南的小调吗?”
“会一些。”
“唱来听听。”他语气平淡,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苏望舒没有犹豫,也没有推辞。她走到殿中,并未索要乐器,只是那么清清冷冷地站着,便自成一道风景。
她启唇,唱的是一首在江南流传甚广的民间曲子,《画皮》。
“……青锋剑,斩不断情丝万缕;朱砂笔,画不出人心骨……”
歌声清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怨,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人的心里。殿内的宫人都听得痴了,连萧怀瑾都放下了茶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歌声里,藏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关于背叛、诅咒和复仇的故事。
一曲终了,殿内寂静无声。
萧怀瑾看着她,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这曲子,倒是凄婉。只是宫中唱这种靡靡之音,不合规矩。”
苏望舒福身:“臣妾知错。”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殿门关上的那一刻,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萧怀瑾一步步走向她,最后停在她面前,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苏望舒,”他叫着她的名字,一字一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乎挑衅的坦然。“皇上希望臣妾,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忽然笑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天旋地转间,她被重重地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龙涎香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让她几乎窒息。
“朕希望你,”他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声音喑哑,“是个安分的女人。”
【安分?若我安分,百年前死去的族人,该如何安息?】
她闭上眼,双手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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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苏望舒睁开眼,身侧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一点淡淡的龙涎香,证明着昨夜并非一场噩梦。
青黛端着水盆进来,见她醒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表露太多。“娘娘,您醒了。皇上一早便上朝去了,临走前吩咐御膳房,说您身子弱,要好生温补。”
苏望舒撑着身子坐起来,浑身的酸痛让她蹙了蹙眉。她看着青黛,淡淡地问:“还有呢?”
“还有……皇上赏了您一对南海明珠耳坠,说是……衬您的肤色。”青黛的声音越来越小。
苏望舒的目光落在梳妆台那个打开的锦盒上,里面的珍珠圆润饱满,光华流转,确实是稀世珍品。
【用我族人的血泪换来的珍宝,来赏赐我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吗?真是莫大的讽刺。】
她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拿起那对耳坠,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角落的炭盆里。
“娘娘!”青黛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要去捡。
“不必了。”苏望舒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苏望舒,不配戴这么贵重的东西。”
青黛不敢再动,只是担忧地看着她。【娘娘这性子,在这后宫里,可怎么活下去啊。】
苏望舒并不在乎这些。侍寝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她要的,不是萧怀瑾这一点点虚伪的恩宠。她要的,是接近他,了解他,然后找到他的弱点,给他致命一击。
很快,宛嫔得宠的消息就在后宫传开了。嫉妒的、试探的、拉拢的目光,像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将她小小的宫殿缠绕起来。
其中最炙热的一道,来自未央宫的柳贵妃,柳凝霜。
柳凝霜是当朝太师之女,家世显赫,艳冠后宫,膝下还有一位皇子,是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
这天下午,柳贵霜的请柬便送到了。邀她去御花园一同赏菊。
【鸿门宴。】苏望舒看着那张烫金的帖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御花园里,各色菊花争奇斗艳,花团锦簇。柳凝霜坐在一众妃嫔中间,穿着一身华贵的绛紫色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整个人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
见到苏望舒,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宛嫔妹妹来了,快坐。本宫听闻妹妹昨夜侍寝,圣上对你赞不绝口呢。”
她特意加重了“侍寝”二字,周围立刻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轻笑声。
苏望舒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恶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在一旁坐下。“能得皇上垂青,是臣妾的福气。”
“妹妹真是好福气。”柳凝霜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只是这后宫的福气,也要看人接不接得住。有些人看着有福,实则是个没福消受的命。”
这话里的敲打意味,再明显不过。
苏望舒只是低头品茶,并不接话。她知道,柳凝霜这种人,你越是跟她针锋相对,她越是来劲。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见她不言不语,柳凝霜觉得无趣,便换了个话题:“听说妹妹是江南人,江南女子多才情。不知妹妹可会作诗?”
【来了。】苏望舒心知肚明,这是后宫女子常用的伎俩,当众让你出丑,好折辱你的颜面。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答:“略通一二。”
“那便好。”柳凝霜拍了拍手,“今日这菊花开得正好,妹妹何不以菊为题,作诗一首,也好让姐妹们开开眼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望舒身上,幸灾乐祸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
苏望舒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一株开得极盛的墨菊上。那颜色深沉如墨,花瓣卷曲,带着一种孤傲决绝的美。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简简单单两句,却道尽了菊花的傲骨与风姿。柳凝霜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两句诗,是前朝大诗人的名句,苏望舒信手拈来,既应了景,又显了才学,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但苏望舒并没有停下。她顿了顿,接上了后两句,却是她自己的句子: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最后一句出口,整个御花园瞬间鸦雀无声。
一股凛然的杀气,随着那清冷的嗓音弥漫开来。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看着苏望舒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一个嫔妃,竟敢说出“百花杀”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柳凝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放肆!苏望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花园中口出狂言,诅咒后宫!你这是何居心?”
苏望舒却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像寒冬里的一枝梅,带着彻骨的冷意。“贵妃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有感而发,咏菊罢了。菊花凌霜而开,本就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若这也能算作诅咒,那这满园的菊花,岂不都是罪证?”
她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柳凝霜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涨得通红。她想发作,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苏望舒只是在“咏菊”。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贵妃姐姐何必动怒,宛嫔妹妹不过是随口感怀,并无他意。”
说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贤妃,林若雪。她家世不如柳凝霜,却是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参与任何争斗。
柳凝霜冷哼一声,借着这个台阶下了:“既然贤妃妹妹替你求情,本宫今日就暂且饶了你。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苏望舒微微福身:“谢贵妃娘娘。”
她坐回原位,端起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柳凝霜,不过是个草包美人。真正的敌人,还在后头。】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的贤妃林若雪。
这个女人,看似温和无害,但刚才那句求情,看似是在帮她,实则是在提醒柳凝霜,不要把事情闹大,白白让别人看了笑话。能在后宫里稳坐贤妃之位多年的人,又岂会是简单角色?
这场赏菊宴,最终不欢而散。
苏望舒回到自己的宫殿,屏退了所有人。她走到内室,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泛黄的,类似人皮的面具。
这张面具,是她苏氏一族的圣物,也是诅咒的根源。戴上它,可以让人容颜不老,青春永驻。但代价是,每隔七日,就必须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否则面具便会开始吞噬佩戴者的血肉。
而那药水最重要的引子,便是——**帝王的龙气**。
这也是她必须承宠的原因。每一次的亲近,都是为了窃取萧怀瑾身上那一丝微弱的龙气,用以维系自己的生命,等待复仇的时机。
她将面具轻轻放在水中,看着清水渐渐染上一丝淡淡的金色,心中没有半分涟漪。
【萧怀瑾,你的恩宠,不过是我续命的药。】
夜色渐深,苏望舒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在想萧怀瑾。那个男人,白天是杀伐果决的君王,晚上,却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会在她睡着时,久久地凝视着她的脸,眼神复杂。他会问她一些关于江南的琐事,问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关心,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苏望舒的心上。
她努力告诉自己,这都是帝王的手段,是收买人心的伎俩,绝不能当真。可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会梦到百年前的火光,梦到族人的惨叫,梦中还会出现萧怀瑾那张脸,他的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悲伤。
【我一定是疯了。】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复仇之路,不容许有任何迟疑和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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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苏望舒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萧怀瑾似乎对她真的上了心,十天里有七八天都会宿在她的宫里。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送来。
她在宫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柳凝霜也不敢再轻易找她的麻烦。
但苏望舒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越是得宠,就越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麻烦很快就找上门了。
宫中举行秋日围猎,所有妃嫔都要随行。猎场上,萧怀瑾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引得无数贵女妃嫔侧目。
他猎得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皮毛光滑,没有一丝杂色。所有人都以为,这狐狸会赏给最得宠的宛嫔。
然而,萧怀瑾却亲手将狐狸递给了柳凝霜。
柳凝霜受宠若惊,娇羞地接过,得意地瞥了苏望舒一眼。
周围的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看来这宛嫔,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是啊,皇上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有皇子的贵妃娘娘。”
苏望舒站在人群中,面色平静,仿佛那个被议论的人不是她。
【果然,帝王的宠爱,比纸还薄。】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她不需要他的爱,那会成为她的负累。
围猎结束后,萧怀瑾却单独叫住了她。
他们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的事,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萧怀瑾率先打破了沉默。
“臣妾不敢。”苏望舒回答得滴水不漏。
“又是不敢。”萧怀瑾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鹰,“苏望舒,在朕面前,你能不能说一句真话?”
苏望舒沉默了。
真话?她的真话,他敢听吗?
见她不语,萧怀瑾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你只要记住,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这句话,意有所指。
苏望舒心中一凛,【他是在警告我,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他的心?】
她福身:“臣妾谨遵教诲。”
看着她永远恭敬疏离的样子,萧怀瑾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她生疼。
“你就这么怕我?”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苏 పలుకు苏望舒吃痛,却不挣扎,只是抬眼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出了他的影子。“皇上是天子,天下人都敬畏您。”
“朕不要敬畏!”他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朕要你……”
他想说什么,却又顿住了。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想要这个女人怎么样。他只知道,她的冷漠,她的疏离,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他想拔掉它,却发现那根刺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林中传来呼唤声。
萧怀瑾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她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看着那红痕,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苏望舒站在原地,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
【萧怀瑾,你动怒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只有当一个人的情绪有了波动,他才会露出破绽。
当天夜里,萧怀瑾又来了她的宫殿。
他一言不发,只是喝酒。苏望舒便安静地陪着他,为他斟酒。
酒过三巡,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龙涎香,将她包围。
“望舒……”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醉意和脆弱,“你告诉朕,要怎么样,你才能对朕笑一笑?真心的笑。”
苏望舒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威严和审视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一丝迷茫和祈求。
【真心……】
这个词,像一个魔咒,紧紧地箍住了她。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抚上他的脸,指尖却在触碰到的前一刻,猛地蜷缩了起来。
不行。
她不能心软。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皇上醉了。”
萧怀瑾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说:“朕没醉。朕只是……有点累。”
身为帝王,他不能喊累。他要平衡前朝后宫,要应对无数的明枪暗箭。他是天子,也是孤家寡人。
那一刻,苏望舒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只是一个会感到疲惫的普通男人。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慌。
她用力推开了他。
“夜深了,皇上该安歇了。”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萧怀瑾被她推开,眼中的醉意瞬间清醒了许多。他看着她,眼神从迷茫,到受伤,最后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寒霜。
“好,很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龙袍,“是朕,自作多情了。”
他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
殿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苏望舒的心也跟着一颤。
青黛从外面跑进来,担忧地看着她:“娘娘,您……”
苏望舒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她浑身冰凉。
【这样最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迷惘。
此后一连半月,萧怀瑾再没有踏入她的宫殿一步。宛嫔失宠的消息,再一次传遍了后宫。
柳凝霜又开始蠢蠢欲动。她不敢明着来,便在暗地里使绊子。克扣她的用度,刁难她的宫人。
苏望舒一概不理,每日只是待在宫里,看书,下棋,仿佛对外面的世界充耳不闻。
她知道,萧怀瑾还在关注着她。他的冷落,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惩罚。他在等,等她低头,等她服软。
但她偏不。
苏氏一族的傲骨,不允许她向仇人的后代低头。
僵局,直到皇后举办的千秋宴才被打破。
宴会上,各国使臣,王公贵族齐聚一堂。苏望舒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歌舞。
酒过三巡,西域使臣提出,要与天朝比试助兴。他牵上来一头凶猛的雪豹,声称无人能驯服。
几个皇子和武将都上前尝试,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西域使臣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怀瑾忽然开口:“宛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苏望舒身上。
“听说你来自江南,江南女子,心灵手巧,不如你去试试?”
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在故意刁难她。让她一个弱女子去驯服猛兽,不是让她去送死吗?
柳凝霜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苏望舒站起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走到了雪豹面前。
那雪豹体型巨大,眼神凶狠,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她撕碎。
苏望舒却不怕。
她看着雪豹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她冷静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曾教过她一种古老的秘术,可以通过声音,与动物进行简单的沟通。这是她们苏氏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缓缓蹲下身,与雪豹平视,然后,她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不成调的曲子,音调古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头暴躁的雪豹,在她的歌声中,竟然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它眼中的凶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和温顺。
最后,它伏下身,将巨大的头颅,轻轻地蹭了蹭苏望舒的手。
**全场震惊。**
西域使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萧怀瑾坐在龙椅上,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那个被雪豹温顺依偎的女子,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
【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朕不知道的?】
苏望舒站起身,平静地对萧怀瑾福身:“幸不辱命。”
那一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艳,和一丝……忌惮。
是的,是忌惮。
一个帝王,开始忌惮一个女人。这比恨,比爱,都更让苏望舒感到兴奋。
千秋宴后,萧怀瑾对她的态度,变得更加复杂。他不再冷落她,却也不像从前那般亲近。他会召她去御书房,不为别的,只是让她陪着他批阅奏折。
他看奏折,她就在一旁研墨。两人一言不发,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苏望舒知道,他在观察她,试探她,想要看透她。
而她,也同样在观察他。
她发现,他并非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他会在看到边关急报时皱眉,会在看到灾民奏折时叹息。他有自己的抱负,也背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她对他,有了一丝新的认识。
但这点认识,还不足以动摇她复仇的决心。
这天,她在御书房为萧怀瑾研墨,他忽然抬起头,问她:“你……可会画画?”
苏望舒点头:“会一些。”
“给朕画一幅像。”
苏望舒没有拒绝。她铺开画纸,执起画笔。抬眼看他时,他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那一刻,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
苏望舒的心,漏跳了一拍。她仓皇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让她开始感到危险。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暧昧的僵局。
机会很快就来了。
太后病重,宫中上下都忧心忡忡。皇后下令,所有妃嫔轮流去侍疾。
轮到苏望舒时,她发现太后的病,有些蹊跷。不像是生病,更像是……中了某种慢性毒。
她不动声色,在给太后喂药时,悄悄用银针探了一下。
银针,果然变成了黑色。
苏望舒的心,沉了下去。
【宫斗,终于还是来了。而且,一来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敢对太后下毒,这人的野心,绝不仅仅是争宠那么简单。
她没有声张,只是在侍疾结束后,悄悄找到了贤妃林若雪。
“贤妃娘娘,”她开门见山,“太后的病,有蹊跷。”
林若雪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了镇定。“宛嫔妹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苏望舒从袖中取出一根布包着的银针,递给她看。
看到那根黑色的银针,林若雪的脸色彻底白了。
“这……”
“娘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此事一旦败露,会牵连多少人。”苏望舒冷静地分析道,“下毒之人,目标绝不是太后,而是想借此,搅乱后宫,动摇国本。”
林若雪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娘娘不想这后宫乱,我也不想。”苏望舒说得半真半假,“而且,我人微言轻,就算查出了什么,也无人会信。但娘娘不同。”
林若雪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本宫信你一次。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交给我来处理。”
苏望舒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柳凝霜做的。柳凝霜想借太后之死,嫁祸给皇后,从而扶自己的儿子上位。
而她把这件事捅给贤妃,就是要把水搅浑。
贤妃看似与世无争,但她身后也站着一个不容小觑的家族。她绝不会允许柳凝霜一家独大。
接下来,就是一出好戏了。
果然,没过几天,宫里就传出消息,柳贵妃宫里的一名太监,被查出私藏毒药。人赃并获。
柳凝霜百口莫辩,被萧怀瑾下令禁足在未央宫,彻查此事。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她给太后下的毒,但这也足以让她元气大伤。
苏望舒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这只是一个开始。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了她。
被抓的那个太监,在严刑拷打之下,竟然攀咬,说自己是受了宛嫔的指使。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苏望舒。
她被带到了萧怀瑾面前。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
“宛嫔,你有什么想说的?”
苏望舒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臣妾无话可说,因为臣妾,什么都没做。”
“是吗?”萧怀瑾将一份供词扔到她面前,“这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嫉妒贵妃得宠,便设计陷害于她。”
苏望舒看了一眼那份供词,笑了。
“皇上信吗?”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萧怀瑾沉默了。
他信吗?理智告诉他,苏望舒没有理由这么做。她不是一个会为争宠而耍手段的女人。但情感上,他又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他根本看不透她。
“信与不信,证据说了算。”他冷冷地开口,“来人,将宛嫔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冷宫。】
苏望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只是在被侍卫拖下去的时候,深深地看了萧怀瑾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失望。
萧怀瑾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一震,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我终究,还是高估了你。】苏望舒在心里说。
冷宫,是皇宫里最阴暗、最潮湿的角落。这里关着的,都是被帝王厌弃的女人。
苏望舒住的屋子,破旧不堪,四处漏风。饭菜是馊的,被子是潮的。
青黛哭着为她抱不平:“娘娘,皇上怎么能这么对您!他太狠心了!”
苏望舒却很平静。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枯黄的落叶,淡淡地说:“帝王本就无心,何来狠心一说。”
她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那个太监,要么是柳凝霜的死士,要么,就是被真正的主谋收买了,用来当替死鬼。
而那个主谋,很有可能就是……贤妃,林若雪。
【一箭双雕,好计谋。】林若雪利用她提供的线索,扳倒了柳凝霜,又顺手将她也拖下水,自己则干干净净地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
苏望舒闭上眼,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你们都以为,把我打入冷宫,我就输了吗?】
不,这恰恰是她的机会。
一个远离萧怀瑾,可以让她冷静思考,专心布局的机会。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
她的诅咒。
没有龙气的滋养,那张人皮面具,开始反噬了。
她的皮肤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像干涸的土地。她夜夜被噩梦纠缠,梦到自己变成一具枯骨。
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冷宫。
是萧怀瑾。
他穿着一身常服,在深夜悄悄地来。他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还好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苏望舒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他走近,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糕。
“吃点吧。”
苏望舒看着那桂花糕,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皇上来看臣妾,是来看臣妾的笑话吗?”
“不是。”萧怀瑾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朕……是来告诉你,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太监,是被人收买的。你,是清白的。”
“所以呢?”苏望舒擦掉眼泪,冷冷地看着他,“皇上是打算放我出去了?”
萧怀瑾沉默了。
“朕不能。”他艰难地开口,“朝堂上,柳太师和林尚书斗得厉害。现在放你出去,只会让局势更乱。你……再等等。”
苏望舒的心,彻底凉了。
为了所谓的朝堂局势,他就可以牺牲她。
这就是帝王。
“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可怕,“皇上请回吧。冷宫清净,臣妾住得很习惯。”
萧怀瑾看着她决绝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他将桂花糕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苏望舒忽然开口:“萧怀瑾。”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的脚步顿住了。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萧怀瑾的身子僵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沉沉地说:“你不会死。”
说完,便大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苏望舒缓缓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骗子。】
她快要死了。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流失。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百年前,看到了先祖和当时的皇帝相爱的场景。他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也曾有过海誓山盟。
但最后,帝王为了江山,为了平息国师口中的“妖魅惑主”,亲手将一杯毒酒,递给了她的先祖。
先祖在烈火中,对他立下了血咒。
“我诅咒你萧氏皇族,代代不得真心人!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为你今日的绝情,付出代价!”
梦醒了,苏望舒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她终于明白,那个诅咒的真正含义。
不是让她去求一颗真心,而是让她去看清,帝王,根本没有真心。
是要让她,在希望中,彻底绝望。
就在她心如死灰,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冷宫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这一次,来的不是萧怀瑾,而是贤妃,林若雪。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仿佛来看望一个老朋友。
“宛嫔妹妹,别来无恙?”
苏望舒看着她,眼神冰冷。“托娘娘的福,还死不了。”
林若雪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茶。“妹妹果然是聪明人,知道是本宫做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若雪淡淡地说,“在这后宫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宫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她看着苏望舒,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本宫很欣赏你。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只可惜,你太得皇上的心了。你若不死,本宫,寝食难安。”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鹤顶红。喝了它,不会有痛苦。也算,是本宫送你最后一程。”
苏望舒看着那瓶毒药,忽然笑了。
“贤妃娘娘,你以为,你赢了吗?”
林若雪挑眉:“难道不是吗?”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亲自来。”苏望舒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你以为,我在这里,就真的毫无准备吗?”
林若雪心中一惊,猛地站起来,想要后退。
但已经晚了。
苏望舒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银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在了林若雪的喉咙上。
“别动。”她的声音,冷得像来自地狱,“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先走一步。”
林若雪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苏望舒挟持着她,走到门口,对外面喊道,“来人啊!贤妃娘娘要杀人灭口啦!”
这一声,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很快,守卫就被惊动了。
当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全都惊呆了。
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苏望舒接下来说的话。
“贤妃林氏,毒害太后,陷害嫔妃,罪大恶极!今日,又想杀我灭口,人赃并获!”她高举着那个装有鹤顶红的瓷瓶,“你们,还不快去禀报皇上!”
林若雪怎么也没想到,苏望舒竟然敢闹得这么大。她彻底慌了。
“不……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她诬陷我!”
但已经没人听她解释了。
很快,萧怀瑾就闻讯赶来。当他看到苏望舒挟持着贤妃,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依旧眼神倔强的样子时,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放开她。”他对苏望舒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苏望舒看着他,惨然一笑。“放了她,然后,再被皇上您,关回这冷宫,等死吗?”
她摇了摇头:“萧怀瑾,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亲手把它弄丢了。”
说完,她手腕一转,银簪划破了林若雪的皮肤,渗出血珠。
“苏望舒!你敢!”萧怀瑾怒喝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苏望舒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反正都是一死!烂命一条,能拉个贵人陪葬,也值了!”
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要用自己的死,来揭开这后宫最肮脏的黑幕。她要让萧怀瑾,为他的不信任,后悔一辈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萧怀瑾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力。
“我要你,亲自下旨,重审太后中毒一案!我要你,还我一个清白!”苏望舒一字一顿地说,“否则,今日,我与她,同归于尽!”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苏望舒的疯狂给震住了。
萧怀瑾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绝望的火焰。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好,朕答应你。”
他转头对身边的侍卫统领下令:“立刻封锁未央宫和贤妃的宫殿!重审太后中毒案!任何牵连之人,一律拿下,不得有误!”
林若雪听到这话,彻底瘫软在地。
她知道,她完了。
苏望舒也松开了手,银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整个人,也像被抽干了力气,向后倒去。
萧怀瑾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接入怀中。
入手,是刺骨的冰冷和惊人的消瘦。
“望舒……”他抱着她,声音都在发抖。
苏望舒在他怀里,缓缓睁开眼,看着他焦急的脸,忽然笑了。
“萧怀瑾,你现在这副样子,倒像是……有几分真心了。”
说完,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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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望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一次,她没有梦到先祖,也没有梦到火光。她梦到了一片江南水乡,她坐在乌篷船上,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在为她吹笛。
笛声悠扬,岁月静好。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鼻尖是熟悉的龙涎香。
这里是……他的寝殿?
“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苏望舒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萧怀瑾。
他瘦了很多,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胡茬也冒了出来,看起来憔悴不堪。
见她醒来,他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太医!太医!”他朝外喊道。
很快,太医就进来为苏望舒诊脉。诊完脉,太医躬身道:“恭喜皇上,娘娘已经脱离危险,只要好生静养,便无大碍了。”
萧怀瑾松了一口气,挥手让太医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萧怀瑾的声音,依旧沙哑,“太医说,你忧思过重,心力交瘁,几乎……油尽灯枯。”
苏望舒沉默着,没有说话。
“太后中毒一案,已经查清了。”萧怀瑾继续说,“主谋是贤妃,柳贵妃也参与其中。朕已经将她们……赐死了。所有涉案人员,也都处置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望舒,是朕不好。是朕,没有相信你。”
苏望舒看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完了吗?”
萧怀瑾一愣。
“说完了,就请皇上离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萧怀瑾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知道,他伤她太深了。一句“对不起”,根本无法弥补。
他没有走,而是固执地坐在床边,亲手端过一碗药,用勺子舀起,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先把药喝了。”
苏望舒别过头。
“望舒,听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苏望舒还是不理。
萧怀瑾就那么举着勺子,一直举着,直到手臂都开始发酸。
最终,苏望舒还是心软了。她转过头,一口一口地,将那碗苦涩的药喝了下去。
喝完药,萧怀瑾又端来一碗粥,像哄孩子一样,喂她吃下。
接下来的日子,他放下所有朝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亲自为她喂药,喂饭,擦脸,擦手。
他跟她讲朝堂上的趣事,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讲他对未来的设想。
他想把自己的所有,都剖开来给她看。
苏望舒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但她没有再赶他走。
她的人皮面具,因为那几天在冷宫的损耗,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裂痕。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本该恨他,本该趁他现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杀了他。
可是,她下不了手。
看着他笨拙地为她梳头,看着他因为她多吃了一口饭而露出的笑容,看着他深夜守在她床边疲惫的睡颜……
她心中的恨,正在一点点被瓦解。
【苏望舒,你真是没用。】她在心里骂自己。
这天夜里,她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梦到自己的脸,正在一片片地剥落。
她惊恐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别怕,朕在。”萧怀瑾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苏望舒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萧怀瑾……我快死了……”她哽咽着说。
“胡说!”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朕不许你死!朕已经派人去寻访天下名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苏望_shū在他怀里,摇着头。“没用的……这是诅咒……治不好的……”
她终于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
她从百年前的故事讲起,讲到那个血色的诅咒,讲到她进宫的目的,讲到那张维系她生命的人皮面具。
萧怀瑾安静地听着,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当她讲完,他久久没有说话。
苏望舒以为,他会害怕,会厌恶,会把她当成怪物。
然而,他却只是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傻瓜。”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原来,你背负了这么多。”
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望舒,听着。朕不管什么诅咒,也不管什么先祖的恩怨。朕只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就算你要的是朕的命,朕也给你。”
苏望舒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那里面,是满满的心疼,和……爱。
【真心……】
她苦苦寻觅,又拼命抗拒的东西,在这一刻,如此清晰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我不要你的命。”她摇着头,泪流满面,“我……我只是……”
“朕知道。”他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朕都知道。”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国师!对,国师!”他激动地说,“当年镇压你先祖的国师,留下了一本手记,或许……或许里面有破解诅咒的方法!”
他说着,立刻就要起身去翻找。
苏望舒拉住了他。“没用的,如果有用,我们苏家的人,早就……”
“不试试怎么知道!”萧怀瑾打断了她,“望舒,为了我,再试一次,好不好?”
看着他充满希望的眼睛,苏望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萧怀瑾立刻下令,翻遍皇家书库,终于在一个尘封的暗格里,找到了那本国师手记。
手记上,记载了当年事件的另一个版本。
原来,苏望舒的先祖,并非妖魅。她只是出身异族,天生拥有与动物沟通和驻颜的神力。当时的皇帝深爱着她,却也忌惮着她的力量。
国师危言耸听,说她会祸乱江山。皇帝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最终选择了江山。
但在赐下毒酒后,他又后悔了。他求国师,想办法保住爱人的性命。
国师用秘术,将她的魂魄,锁在了一张用她自己的皮肤制成的人皮面具里,并以萧氏皇族的龙气为引,维系她的魂魄不散。
而那个所谓的血咒,其实是一种另类的守护。
“若后世子孙中,有帝王能对苏氏后人付出真心,以龙血为引,便可唤醒先祖魂魄,使其重获新生。届时,诅咒自解。”
看到这里,萧怀瑾和苏望舒都愣住了。
原来,这不是一个复仇的故事。
这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等待真爱的故事。
“龙血为引……”萧怀瑾喃喃自语。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一旁的匕首,就要往自己手腕上划去。
“不要!”苏望舒急忙按住他的手。
“望舒,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可是你会……”
“朕是天子,流一点血,死不了。”萧怀瑾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但没有你,朕会死。”
他挣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床头的那个木盒上,渗入了那张人皮面具。
一道金光,从面具上迸发出来,将整个寝殿照亮。
苏望舒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她脸上那些细小的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而她脑海中,也多出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是先祖的记忆。
她看到了先祖临死前的不甘和爱恋,也感受到了她对后世子孙的祝福。
金光散去,一切恢复平静。
苏望舒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依旧,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困扰了她家族百年的诅咒,终于,解开了。
她看着萧怀瑾,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却依旧对她笑着。
“望舒,你好了。”
苏望舒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自己这么多年的苦楚,哭先祖百年的等待,也哭他们两人,失而复得的爱情。
萧怀瑾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
“好了,都过去了。”他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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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中宫皇后的位置,一直空悬。朝中大臣们,纷纷上书,请求皇上早日册立新后。
萧怀瑾留中不发。
这天,他处理完政务,来到御花园。
苏望舒正坐在秋千上,青黛在后面轻轻地推着。她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是萧怀瑾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走过去,从青黛手中接过绳子,亲自为她推秋千。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苏望舒回过头,对他甜甜一笑。“在想,今天御膳房做的桂花糕,一定很好吃。”
萧怀瑾失笑。他发现,解开诅咒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清冷,不再疏离,会笑,会闹,会撒娇,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但他知道,她骨子里的坚韧和智慧,从未改变。
“你啊,就知道吃。”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对了,”苏望舒从秋千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我听说,前朝大臣们,又催你立后了?”
“嗯。”萧怀瑾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立谁呀?”她状似不经意地问,眼底却闪着一丝紧张。
萧怀瑾看着她,故意板起脸:“朕在想,林尚书家的女儿不错,柳太师的侄女也……”
话还没说完,腰间的软肉就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萧怀瑾!”苏望舒鼓起了腮帮子,“你敢!”
萧怀瑾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将她拥入怀中。
“傻瓜,朕的皇后,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凤冠。那凤冠精美绝伦,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
“望舒,嫁给我。”
他单膝跪地,将凤冠,高高举起。
苏望舒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满满的爱意,笑着,流下了眼泪。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三日后,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皇上废除后宫,独宠一人,册封苏望舒为后。
封后大典上,她穿着繁复的凤袍,一步步走向他。
他站在权力的顶端,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百年前的传说,终以爱为名,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而属于他们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于雾中感受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