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您……您是江总的继母吗?”苏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您……您是江总的继母吗?”苏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对面的女人,那张刻在记忆里十八年的脸,眼中闪过巨大的慌乱,她勉强挤出一个点头,嘴唇翕动,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是……是的。”
苏悦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下沉,“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01
苏悦,二十六岁。
这个年纪,在一些人看来,是刚刚褪去青涩,开始真正品尝人生甘苦的时候。于她而言,似乎过早地承担了太多。
她是圈内知名公司“启航科技”的市场部经理。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靠的不是运气,是拼命。三年,整整三年,她几乎是以公司为家,将自己活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她外表开朗,见人总是带着三分笑,处理起棘手的工作游刃有余,是下属眼中无所不能的“悦姐”,是老板面前最得力的干将。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开朗是她的铠甲。铠甲之下,是一颗敏感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
这颗心的裂痕,源于十八年前。
那年她八岁,母亲林雅文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世界就塌了。
从此,她的生活里只剩下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用半生时间来怀念一个人的男人。父亲没有再娶,家里的一切都维持着母亲在时的样子,仿佛时间在那一年就停止了。
父亲的爱是深沉的,却也是压抑的。父女俩像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去触碰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久而久之,苏悦学会了将所有情绪都藏起来。她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内心的那个空洞。
她所在的公司,启航科技,是行业内的一匹黑马。
老板江晨,三十二岁,一个被称为传奇的年轻企业家。他为人沉稳,心思缜密,脸上总是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古井,偶尔会透出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神秘。
苏悦很庆幸能遇到江晨这样的老板。他赏识她的才华,给予她足够的信任和空间。在工作上,他们是配合默契的伙伴。
私下里,江晨对她也颇为照顾。加班晚了,他会顺路送她回家;生病了,他会派助理送来药品。这份关心,始终保持在一种克制而礼貌的距离。
苏悦不是没有过遐想,但很快就被她自己掐灭了。江晨这样的人,如天边星辰,遥不可及。更何况,她早已没有了去爱一个人的勇气。
公司里流传着一些关于江晨的八卦。
都说他有个继母,是他父亲去世前不久娶的,非常年轻。但这个人,极其神秘,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过面,甚至连公司的元老级员工都没见过。
大家只知道,江晨对这位继母,似乎很是在意。
02
这天下午,苏悦正在整理一份季度报告,江晨的内线电话打了进来。
“苏悦,来我办公室一下。”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沉稳的,但苏悦却莫名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放下手头的工作,快步走向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江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江总,您找我。”苏悦轻声说。
江晨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往常那种运筹帷幄的淡定。他的眉头微蹙,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有个私事,想请你帮忙。”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您说。”苏悦有些意外,江晨从未因为私事找过她。
“我继母今天下午五点的飞机到机场。”江晨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公司临时有几个海外视频会议,我走不开。所以,想请你去接一下她。”
苏悦愣了一下。接继母?这种事情,通常不都是助理或者家人去做的吗?为什么会找到自己?
她心里泛起嘀咕,但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多问。
“好的,没问题。请把航班信息和联系方式给我。”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江晨似乎松了口气。他从桌上拿起一张便签,递给苏悦。
“航班号和她的电话都在上面。她姓林,叫林雅文。”
苏悦接过便签,目光落在“林雅文”三个字上时,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雅文……和她母亲同名。
她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这只是一个巧合。
“她没有行李托运,你直接去T3航站楼的国际到达A出口等她就好。”江晨继续交代着,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叮嘱,“她……身体不太好,路上你多照顾一下。接到后,直接送回‘云栖别墅’,地址你知道的。”
“好的,江总。”
“苏悦,”江晨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她,神情严肃,“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请务必……好好照顾她。”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这让苏悦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一个能让江晨如此紧张和郑重对待的继母,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压下心头的种种猜测,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苏悦走出办公室,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还在萦绕。她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十分。时间还算充裕。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简单地和助理交代了一下工作,然后拿起车钥匙和外套,离开了公司。
地下车库里,苏悦坐进自己的白色甲壳虫里。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江晨反常的态度,那个和母亲同名的继母,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但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这只是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任务。完成它,然后忘记它。
她发动了汽车,白色的甲壳虫汇入了傍晚拥挤的车流。
03
车窗外,城市的高楼大厦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金边,然后又渐渐被暮色吞噬。
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旋律哀婉。苏悦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又想起了母亲。
她的童年,在八岁那年被一道无形的墙分成了两半。墙的这边,是灰色的,沉默的,充满着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墙的那边,是彩色的。
她记得母亲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母亲喜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抱着吉他,坐在阳台上给她唱童谣。
母亲的手很巧,会用各种颜色的卡纸给她折出小兔子、小星星。
她还记得,母亲最喜欢带她去机场。不是为了送别,也不是为了远行。母亲说,她喜欢看飞机起飞的样子,因为那代表着希望和梦想。
每次,母亲都会买两个甜筒,一个香草味,一个草莓味。她们会坐在候机大厅的玻璃窗前,一边吃着甜筒,一边看来来往往的人。
“悦悦你看,”母亲会指着窗外起飞的飞机说,“它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去一些人的思念,也带回一些人的期盼。”
那时候的她,还不太懂思念和期盼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靠在母亲身边,吃着甜甜的冰淇淋,看着巨大的飞机轰鸣着冲上天空,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车祸的消息,是父亲告诉她的。
那天她放学回家,家里来了很多穿制服的警察。父亲抱着她,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他说:“悦悦,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的地方。”
她当时就哭了,问:“是坐飞机去的吗?她什么时候回来?”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抱得更紧,滚烫的泪水滴在她的脖子上。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机场。那个曾经充满着甜筒和希望的地方,变成了她内心深处的一道伤疤。
她对母亲的离世,始终有一种说不清的遗憾。那场车祸,太过突然,太过蹊跷。父亲不愿意多提,她也就不敢多问。
只是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会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那天母亲没有出门,如果那辆卡车没有闯红灯……
可是,没有如果。
十八年了,母亲的脸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只剩下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和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车子驶入机场高速,远处航站楼的灯光像星星一样闪烁。
苏悦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她开始好奇,江晨的继母,那个叫“林雅文”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能让江晨如此在意,想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或许是那种雍容华贵、气场强大的贵妇人?又或者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不管是哪一种,都和她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裙子、唱着童谣的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人。
04
她将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快步走向T3航站楼。
傍晚的机场,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空气中混合着各种语言、香水味和离别的气息。
苏悦按照江晨的指示,找到了国际到达的A出口。
出口处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从纽约飞来的CA982航班,已经抵达。
她站在接机的人群中,目光在出口处来回逡巡。
周围的人,脸上都带着期盼。有举着牌子的年轻人,有踮着脚张望的老人,还有被父母抱在怀里,好奇地看着四周的孩子。
这种等待的氛围,让苏悦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和一丝莫名的不安。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记得有一次,父亲出差回来,母亲带着她来机场接机。她也是这样,站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在每一个走出闸口的人里寻找父亲的身影。
当父亲的身影出现时,她会挣脱母亲的手,大声喊着“爸爸”,然后飞奔过去,扑进父亲的怀里。
父亲会把她高高地举起来,用他那有点扎人的胡茬蹭她的脸。母亲则会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俩。
那样的场景,温暖得像一幅画。
只是,画里的女主角,早已不在了。
苏悦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甲嵌进肉里,传来一阵刺痛。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旅客们开始陆续从出口走出来。金发碧眼的老外,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留学生,还有回国探亲的华人家庭。
苏悦仔细地辨认着每一个走出来的中年女性。
她拿出手机,想给那位林女士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但又觉得有些唐突,毕竟是老板的长辈。还是再等等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出口的人流渐渐变得稀疏。
苏悦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难道是错过了?还是对方从别的出口出来了?
她正准备拨通那个陌生的号码,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个人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身形清瘦,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她没有拖着行李,只随身背着一个简单的布包,步履从容,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她的侧脸,在机场明亮的灯光下,线条柔和而清晰。
苏悦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涌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手脚变得冰凉。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因为过度的思念,产生了幻觉。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那个身影,没有消失。她正缓步朝着出口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幻觉。
那张脸,虽然被岁月刻上了些许痕迹,眼角也添了细微的皱纹,但那眉眼,那鼻梁,那嘴角的弧度……
分明就是她日思夜想了十八年,刻在骨血里的,母亲林雅文的脸。
苏悦整个人都呆住了,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
她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但她完全没有听到。
她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擂鼓般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母亲不是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吗?葬礼,墓碑,父亲那一夜白了的头发……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这个事实。
可是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一个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不。
世界上或许有相像的人,但不可能连走路的姿势,低头时微微蹙眉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苏悦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逻辑都在瞬间崩塌。
她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身影穿过闸口,走进人来人往的大厅。
05
那个女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目光在大厅里逡巡。
然后,她的视线和苏悦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当看清苏悦的脸时,她也愣住了。她停下脚步,眼中瞬间闪过巨大的震惊和慌乱,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她手里的布包,带子从肩膀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两个人,就在这喧闹的机场大厅里,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隔着十八年的光阴,遥遥相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鼎沸的人声,广播里的航班信息,孩子们的哭闹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苏悦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她还活着?
那十八年前的死亡,又是什么?一场骗局?一个谎言?
无数个问题,像炸弹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炸开,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她想冲过去,想抓住那个女人,想大声地质问她。
可是她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
她的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看着她,任由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在她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是眼泪。
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蓄满了她的眼眶,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对面的女人,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她似乎想躲开苏悦的目光,但又无法移开。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悦看到她眼中的慌乱,看到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的动作。
那个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苏悦的心脏。
不。
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她麻木的身体。她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颤抖着,走向那个让她魂牵梦萦了十八年的人。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十八年的思念,十八年的悲伤,十八年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尖锐的碎片,割得她鲜血淋漓。
06
她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
苏悦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栀子花香气。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视线被完全模糊。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您……您是江总的继母吗?”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都一样的女人。
她多么希望,对方能摇摇头,说:“小姐,你认错人了。”
那样,她就可以抱着这个荒唐的巧合,躲回自己的壳里,继续过那种平静而绝望的生活。
可是,没有。
那个女人,她记忆中的母亲,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的表情慌张到了极点,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她勉强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着,发出了蚊子般微弱的声音。
“是……是的。”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苏悦最后的一丝幻想。
是她。
真的是她。
她没有死。
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身份却是自己老板的继幕。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苏悦的心上。所有的震惊、疑惑、悲伤、委屈,在这一瞬间,全部转化为了滔天的愤怒和背叛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悦的情绪瞬间崩溃,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了这句话,声音嘶哑而尖利,“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十八年前就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我老板的继母?”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周围的旅客,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吸引,纷纷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林雅文的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她看着情绪失控的女儿,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徒劳地发出几个音节:“我……我……”
“你说啊!”苏悦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力气大得指节都泛白了,“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和爸爸?你知道这十八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林雅文的心上,也插在苏悦自己的心上。
周围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像无数根针,扎在林雅文的身上。她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心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反手抓住苏悦冰冷的手,急切地说道:“悦悦,悦悦你听我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我跟你解释,我全部都跟你解释。”
她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悦悦”,这个曾经最亲昵的称呼,从这个“死而复生”的母亲口中说出,却让苏悦感到无比的讽刺和陌生。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滑落。内心五味杂陈,是恨,是怨,是委屈,却又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被林雅文半拉半拽着,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走向那片无尽的黑暗。
07
回程的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白色的甲壳虫行驶在深夜空旷的机场高速上,车内一片死寂。收音机关着,空调的风无声地吹着,气氛却异常凝重。
母女二人,一个在驾驶座,一个在副驾驶座,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悦强忍着汹涌的情绪,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她的脑子依旧是一片浆糊,无数个念头在冲撞,让她头痛欲裂。
她死了。她没死。她是妈妈。她是江总的继母。
这些矛盾的认知,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吞噬。
她不敢去看旁边的人。她怕一看到那张脸,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就会再次崩溃。
她能感觉到,身旁的女人在时不时地偷看她。那目光里,充满了愧疚、胆怯和疼爱。
疼爱?
苏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一个抛弃了丈夫和女儿,假死十八年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疼爱?
林雅文坐在副驾驶上,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她的心,比女儿更乱。
十八年了。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女儿。她无数次在梦里见到女儿长大后的样子,却没想到,真正的重逢,会是如此的狼狈和不堪。
她看着女儿紧绷的侧脸,那倔强的神情,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的悦悦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大姑娘。可是她的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林雅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歉意想表达。但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只能等。等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机会。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了市区。
苏悦没有直接开往“云栖别墅”,而是将车开到了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她需要一个绝对私密和安全的环境,来听这个迟到了十八年的“真相”。
当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空无一人的公司大厅时,江晨正站在总裁办公室的门口,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他看到苏悦红肿的眼睛,和林雅文苍白憔悴的脸,眼神沉了沉。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平静地开口:“都到我办公室来吧。”
江晨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亲自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
“你们谈吧。”他对林雅文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镇定,“有什么事,我都在。”
说完,他便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电脑,似乎开始处理工作。但他专注的姿态,却给了这个压抑的空间一种无形的支撑。
江晨的反应,让苏悦更加确定,他早就知道这一切。
他不仅知道自己的继母就是“已故”的林雅文,甚至,这次相认,根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这个认知,让苏悦的心情更加复杂。她看向江晨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不解。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08
最终,是林雅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捧着那杯热水,温热的触感似乎给了她一些勇气。她抬起头,看向苏悦,眼中蓄满了泪水。
“悦悦,”她的声音沙哑,“对不起。”
苏悦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这十八年对你和你爸爸的伤害。”林雅文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但是,请你相信我,当年的我,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个被尘封了十八年的秘密。
“那一年,你八岁。你爸爸的公司刚刚起步,接到了一笔大订单,是给当时江晨父亲的公司,也就是‘江氏集团’,做一批零件代工。”
“你爸爸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几乎是投入了全部的身家。我当时……偶尔会去他的工厂帮忙送些文件。”
“有一次,我送文件去江氏集团,无意中,听到了江晨的父亲,江正宏,和他秘书的谈话。”
林雅文说到这里,声音开始颤抖。
“我听见他们说,你爸爸公司生产的那批零件,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但是江正宏为了赶工期,拿到海外的一笔巨额订单,决定隐瞒这件事,并且……伪造了质检报告。”
“我当时吓坏了。我知道那批零件是要用在一种大型的工程机械上,如果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那不仅是商业欺诈,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苏悦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想到,事情的起因,会是这样。
“我本想立刻告诉你爸爸,让他停止生产。”林雅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江正宏发现了。”
“他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秘密。他把我关在办公室里,威胁我。”
“他说,如果我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不仅会让你爸爸的公司立刻破产,负债累累,还会……还会对你下手。”
“他说,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制造一场意外,让你……永远地消失。”
听到这里,苏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我当时怕极了。”林雅文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下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不能让你有事。你是我的命。”
“我求他,我跪下来求他。我说我可以不说出去,只要他能放过你和你爸爸。”
“江正宏思考了很久。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说,他需要一个绝对不会背叛的‘死人’来保守这个秘密。他让我‘死’。他会制造一场天衣无缝的车祸,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作为交换,他会撤销那批有问题的零件订单,并且会暗中给你爸爸的公司一笔资金,扶持他的事业,保证你们父女俩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还说,他会给我一个新的身份,让我以他‘情人’的名义生活在他身边。这样,他才能确保我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泄露秘密。”
苏悦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假死,商业犯罪,威胁……这些只在电影里出现的情节,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母亲的身上。
09
她一时间无法消化如此巨大的信息量。
“所以,那场车祸是假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苏悦的声音干涩。
林雅文含泪点头:“是。那辆闯红灯的卡车,那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我’,都是他早就设计好的。我被他带走,从此,林雅文就‘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不报警?”苏悦激动地问。
“我怎么逃?”林雅文苦笑,“江正宏在商场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或许不清楚。他手眼通天,心狠手辣。我一旦逃跑或者报警,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和你爸爸。我不敢赌,我赌不起。”
“所以,你就答应了他,成了他名义上的情人,后来又成了江晨的继母?”
“是。”林雅文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无奈,“他对外宣称我是他资助的远房亲戚。在他原配夫人因病去世后,为了给我一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也为了更好地监视我,他娶了我。”
“这些年,我名义上是江夫人,实际上,是他的囚犯。我活在他的监视下,每天都在思念你和你爸爸,却不敢有任何联系。我怕我任何一个不小心的举动,都会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
“我看着你爸爸的公司在江正宏的‘帮助’下越做越大,看着你一点点长大,考上大学,进入社会……我只能通过江正宏给我的那些零星的照片和信息,来了解你的生活。”
“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雅文压抑的哭声。
苏悦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愤怒,怨恨,在听到这残酷的真相后,似乎都变得有些无力。
她无法想象,母亲这十八年,是怎样一种不见天日的囚徒生活。
她将目光投向了办公桌后的江晨。
“那你呢?”她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晨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五年前。”他平静地开口,“我父亲去世前,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他告诉我,他年轻时犯下的罪行,告诉我林阿姨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与林阿姨之间的‘交易’。”
“他让我,在他死后,继续‘照顾’你们。一方面,是赎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当年的事情败露。”
江晨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苏悦能从他紧握的拳头中,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但我没有听他的。”江晨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我父亲的罪,不应该由你们来承担,更不应该成为束缚林阿姨一生的枷锁。”
“我接手公司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调查当年那起商业犯罪。我发现,当年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父亲和他的秘书,还有一个关键的海外合伙人。这个人,一直是我父亲的心腹大患。”
“这些年,我一边在商场上布局,一边在暗中寻找机会,拔除这个最后的威胁。直到上个月,他因为其他的经济犯罪在海外被捕,这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才算真正安全了。”
“所以,威胁已经解除了?”苏悦追问。
“是。”江晨点头,“所以我安排林阿姨出国散心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然后,我把你调到我的身边,让你进入启航科技。”
苏悦的心一颤:“你安排我进公司,就是为了……”
“为了保护你。”江晨的目光,变得灼热而直接,“我知道,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天,对你来说会是巨大的冲击。我想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确保你的安全,也希望能……尽我所能地补偿你。”
“补偿?”苏悦自嘲地笑了笑,“用你父亲的钱,来补偿他造成的伤害吗?”
“不。”江晨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苏悦,我对你,不仅仅是保护和补偿。”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是苏悦从未见过的样子。
“从我第一次在资料上看到你的照片,看到你为了工作拼命的样子,我就被你吸引了。我把你调到身边,是私心,也是责任。”
“我看着你在公司里发光发热,看着你坚强外表下的脆弱,我……爱上你了。”
10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苏悦彻底懵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一直敬畏和仰慕的老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林雅文也停止了哭泣,惊讶地看着江晨和苏悦。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不合时宜。”江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但这是我的真心话。苏悦,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我无法替我父亲抹去。但我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由我来守护你,给你幸福。”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安静。
苏悦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死而复生”的母亲,一个是爱上自己的,仇人的儿子。
她的人生,在这一夜,被彻底颠覆。
她闭上眼,眼泪再次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全然的痛苦和愤怒。
她理解了母亲当年的无奈和牺牲。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名誉和自由。
她也看到了江晨的坦诚和担当。他没有选择掩盖父亲的罪行,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去守护。
十八年的隔阂与伤痛,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
她睁开眼,看向林雅文。
“妈。”
她轻轻地,叫出了这个阔别了十八年的称呼。
林雅文浑身一震,随即,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淹没了她,她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苏悦伸出手,抱住了这个给了她生命,又为她牺牲了半生的女人。
母女俩,在十八年后,终于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江晨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有些湿润。他知道,一个新的开始,即将到来。
第二天,苏悦请了假,没有去公司。
她带着母亲回到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当父亲打开门,看到站在苏悦身后的林雅文时,他整个人都石化了。手里的报纸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眶,一点点地变红。
那一天,家里充满了泪水。有重逢的喜悦,有对过往的追忆,也有对未来的期盼。
苏悦的父亲,在听完所有的真相后,没有一句责备。他只是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他思念了十八年的妻子。
“回来就好。”他说,“回来就好。”
几天后,江晨正式向苏悦发起了追求。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老板,而是一个笨拙而真诚的追求者。他会每天送她上班,会记得她的喜好,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苏悦没有立刻答应。她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也来重新认识这个男人。
但她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打开了一扇窗。
母亲林雅文,也终于可以以真实的身份,重新回到女儿的身边。她不再是那个神秘的“江总的继母”,而是苏悦的妈妈。
她开始学着融入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家。她给父女俩做饭,整理房间,就像十八年前一样。
阳光,终于照进了这个被阴霾笼罩了太久的家庭。
半年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江晨带着苏悦和她的父母,一起去了一趟墓园。
他们站在那块刻着“爱妻林雅文之墓”的墓碑前。
林雅文亲手将墓碑擦拭干净,然后放上了一束白色的栀子花。
“再见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告别那个被囚禁的自己。
苏悦站在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另一边,江晨也握住了她的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
苏悦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她的母亲,她的爱人。父亲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十八年的伤痛,终被治愈。
一个破碎的家庭,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拼凑完整,并且,迎来了一个新的成员。
他们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
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但这一次,他们会手牵着手,一起面对。
来源:方圆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