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安邱的都宪王沛憻,号念庵,是康熙甲子年的孝廉,后来捐资入仕辅助川饷事务,得以担任员外郎一职。当时捐资入仕的人,都要自己押运物资在军队前面行进,走到栈道陡峭险绝的地方,抬运的脚夫失足滑倒,连带着王公乘坐的轿子也掉进了山涧之中。山涧深不可测,王公觉得自己必定要死了
58,王都宪前身
安邱的都宪王沛憻,号念庵,是康熙甲子年的孝廉,后来捐资入仕辅助川饷事务,得以担任员外郎一职。当时捐资入仕的人,都要自己押运物资在军队前面行进,走到栈道陡峭险绝的地方,抬运的脚夫失足滑倒,连带着王公乘坐的轿子也掉进了山涧之中。山涧深不可测,王公觉得自己必定要死了,没想到涧边有老藤树枝,众人急忙搜集起来制成简易的绳子,然后大家顺着藤绳攀附而下,又用把王公系上,拉了上去,王公仅仅伤了一只脚。这时夕阳已经西下,竹林树木阴森森的,猿猴和鸟儿乱叫着,山间的雾气从四面合拢过来,王公估算已经赶不到住宿的地方了,于是沿着小路往前走,远远看见山间有一座寺庙,他心中欢喜,急忙带着队伍赶过去。到了之后,只见山门外一群和尚袒露着右肩恭敬地站着,好像是在等候什么人,看到王公都跪拜行礼,说:“弟子们恭候很久了,师父怎么来得这么晚呢?”王公对他们这样的称呼感到奇怪,急忙询问原因,和尚们说:“您是我们师父的前世,夜里梦到神灵告知我们说您今天会到,所以我们恭敬地在这里等候。”王公问:“你们怎么知道就是我呢?”和尚们说:“先师虽然去世很久了,但他的画像还挂在后面的佛龛里,您去看一看自然就明白了。”于是和尚们引导王公前往,王公看到老僧的遗像,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王公恍然大悟,好像有所领悟,接着询问说:“前世再来,似乎不是虚妄之谈。但事情已经隔了一世,前世的因缘顿时就忘却了,不知道你们师父生前做了什么功德。”和尚说:“师父也没有什么特别奇异的地方,除了诵经修行之外,每天盘腿打坐之后,因为这座寺庙处在万山之中,深感缺水的痛苦,于是就在石头的缝隙中凿出一眼泉水,往下挖了数丈才得到水源,工程耗费巨大,都是师父辛苦自己化缘募集资金才完成的。这眼泉水除了满足全寺僧人饮用之外,还惠及附近山中的农家,大家都靠它灌溉农田。这就是先师无量的功德啊。”王公长叹了很久,与和尚们畅谈到天亮,然后殷勤地握手告别。后来王公历任吏部侍郎,加总宪衔,八十多岁时去世。本县的县令王漪亭和他有远亲关系,常常说起这件事,还说:“因果报应不会泯灭,人应当自我修身反省。”
59,某王善射(薙刀)
国初【清朝初年】,有一位王爷擅长射箭,他听说有个待诏理发技艺最为精湛,于是召他来给自己剃头。刚剃到一半,那待诏忽然把剃刀抛向空中,让剃刀旋转着飞起来,剃刀离王爷的脑袋仅一寸多,快要碰到时,待诏才用手接住。王爷起初并不害怕,等看到快要伤到自己的时候,吓得缩着脖子躲避,待诏笑着说:“不会伤到您的。”剃完头后,王爷说:“你的剃头技艺真是神了,可你知道我神射的本事吗?”待诏回答说:“不知道。”王爷于是下令让人把待诏绑起来,让手下左右夹持着他跪在几十步外,待诏吓得叩头求饶命,王爷笑着说:“本来也不会伤到你的。”接着王爷把一个毕罗【一种点心】放在待诏的头上,然后抽出箭来射,连射三箭,把毕罗射掉了,而待诏的脑袋却一点伤都没有。王爷说:“和你的剃头刀法比起来怎么样?”待诏吓得趴在地上磕头请死,王爷大笑起来,挥手让他走了。
60,遇亨而通
高阳的李露桐观察使,在还没考中科举的时候,曾经梦到有人对他说:“遇亨而通。”醒来后,他完全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后来在乙酉年、丙戌年,他接连在乡试和会试中高中,得以进入翰林院。巧的是,他在乡试和会试中的两位主考官,一位叫刘亨第,一位叫纪复亨。这个梦竟然如此神奇地应验了,此后李露桐家境日益丰厚。这是我堂叔曾经讲给我听的。
61,舆夫妻
本县有个姓陈的人,在县里当轿夫,他妻子年轻白皙,夫妻之间感情十分和睦。恰好他被派去天津当差服役,而他的妻子在家分娩,因为接生婆技术不好,导致胎儿横着出生,很久都生不下来,最后母子俩都死了。死后,他的妻子在梦里向丈夫现身,哭着对他说:“我现在已经死了,你还不回来吗?”陈某醒来后十分惊恐,知道家里出了变故,急忙骑马赶了一昼夜的路回到家。进了屋子,只见妻子的尸体横在炕头上,血迹斑斑,下身还赤裸着。于是他号啕大哭,把妻子清洗干净后装进棺材,放在屋外,打算择日下葬。
当天夜里,陈某在似睡非睡中,听到有妇人的呼唤声,仔细一听,原来是他的妻子。妻子忽然推门说:“你何不出来,我要和你同归。”陈某不禁吓得毛发直竖,勉强回应道:“我实在不能跟你走,你不如进来和我同睡吧。”妻子说:“我进不来,还是你出来比较方便。”两人这样来回说了很久,陈某非常害怕,拿起棍子使劲敲地,大声呵斥,顿时四周安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陈某抚摸着棺材大哭一场。到了夜里,妻子又出现了,像之前一样呼唤他,还加上号哭,声音凄惨得让人不忍听闻。四邻都感到害怕,劝陈某赶紧把妻子下葬,之后这种现象才消失了。
62,杨八郎
本县有个姓杨的人,排行第八,以卖水为生。人们开玩笑地称呼他为杨八郎。有一天,他站在井边向下看了很久,想要投井,众人赶忙把他拉住带回家里。
过了一天,他忽然不知去向。大家四处寻找,最后在城东南角的一个洞穴里发现了他,只见洞穴外飘着一角蓝色的布衣服。众人拽住衣服往外拉,发现正是杨八郎。此时他神志已经痴呆,嘴里喃喃自语,像在说梦话,说道:“正要好好饮酒寻欢作乐,你们却来搅扰,可惜可惜。”大家把他扶回家,给他喝了姜汤、服了丹砂等药物,过了一夜他才清醒过来。
众人询问他事情的缘由,他说:“我之前在井上打水,看到井中有个美貌妇人,穿着红衣绿裳,笑着招呼我,我顿时就觉得神魂颠倒,就想和她亲近,幸亏有你们把我拉回来。昨晚我偶然在洞穴边小便,看到那个在井中妇人穿戴整齐,在洞口举手招呼我,我看她美极了。我正犹豫着,那妇人突然上前拉住我的两只衣袖,我不知不觉就跟着她进去。里面房屋华丽整齐,门上垂着绣帘。妇人掀起帘子,在地上铺了席子,随即走进屋里,拿出四个食盒,还有一个银壶,菜肴十分香美。她亲自拿着壶给我斟酒,接着就坐在我的膝盖上,转身抱住我,我感觉她轻得好像没有重量,我握住她的腰,细得简直一捻就能握住。然后我们同饮一杯酒,接吻抚摸,正欢快嬉闹时,妇人忽然向外张望,推着我说:‘多事的人又来了,太扫兴了。’于是我就被拉了出来。我正怨恨你们太不近人情呢。”
浮槎散人说:刚从井里摆脱出来,又掉进洞穴里,天下的事情大多都是这样!人们所沉迷喜爱的往往就是这些。哪里能每次都有人拯救呢?然而当人们正沉浸在眼前的快意之中时,如果有人对他们说:“这是陷阱啊,是深坑啊。”他们不是嘲笑就是发怒。只有目光长远才能看得明白,只有听从善言才能听得聪慧,这大概就是君子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63,天主堂画
宣武门天主堂(南堂)
京师宣武门内的天主堂,是按照西洋样式建造的。乾隆丙午年正月初一,我和大兴县令汪怡堂、同年医学科的杨君、满洲教授观近斋一同前往参观。我们恳请天主堂的监副索公做向导。索公是西洋人,头发发黄且卷曲,眼睛也是黄色的,言语我们不太能听懂,他见到人只是握着手说:“好呵,好呵。”脸上笑容可掬。
打开天主堂的门,里面东西方向共有两重,南北方向有七重。外面一重像隧道,两面都开了窗户,阳光透进来,里面空旷明亮、通透彻亮。里面一重,复壁之间左右各有六扇门,每扇门之间有一个神龛,东西相对共有十二个神龛。神龛中绘有男女不同的画像,有的身披铠甲手持兵器,面容狰狞,头发蓬乱,有的姿态婀娜,美丽得如同天仙。他们身上佩戴着珮环璎珞,穿着霓衣云裳,无不五彩斑斓、光彩夺目,从墙壁中突显出来,就像塑成的一样。这些都是侍奉天主的人。中间有一尊巨大的妇人像,庄重美好,高高的发髻像云朵一样,面容如同满月,两眼湛湛有神,好似秋水般射人,从胸部以上到两个胳膊都裸露着,胸部肌肤莹润细腻,仿佛天然生成。胸前垂着七宝璎珞,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让人不敢正视。胸部以下衣纹缭绕,纠结如重重霞晕,五彩斑斓、如波涛回旋起伏。她怀抱一个婴儿,下面有两个人承托着,婴儿和承托的人姿态横斜,眉目清秀,披散着头发、裸露着胸膛,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四周云气旋绕,迷离恍惚,看上去仿佛从空中降落下来,这就是所说的天主了。最后一重地,比前面的宝座稍微高一点,中间设着龙蟠虬舞的装饰,金光灿烂,用黄色的袱子覆盖着。
这堂高数丈,共有三层,每一层都开着窗户,镶嵌着明瓦,高大雄伟、穹隆高耸,逐渐升高逐渐收敛,像倒扣的船形,圆而椭。堂内的天花板、屋梁、斗拱、椽子之间,都绘有神鬼的形状,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负载着东西,有的肌肉虬结、血迹斑斑,有的姿态优美、容貌修长,美丑混杂,上下身裸露,只在腰间前后遮蔽,云帛灿烂得无法形容。站在堂前,抬头向后斜视,只见梁间的人层层压叠,像蛇一样蜿蜒曲折,都仰着头瞪着眼睛,脉脉含情、虎视眈眈,有的像俯身窥视,有的像含笑斜睨,有的像侧身站立,有的像愤怒扑击,有的像要向下攻击,有的像要向上飞腾,纵横颠倒,隐现不定,千姿百态,飞动骇人,几乎让人忘了这些是绘在墙上的画。
我们又从壁右穿门而出,来到另一个堂,中间悬挂着圣祖赐的匾额。东西两壁,各绘有房舍,倚着西壁向东望,只见重重门户洞开,深邃无际,幽深的房间曲折回环。复室重重,屏风或开或闭,珠帘半掩半垂。阴暗处光线晦暗、幽深静谧,明亮处阳光透漏进来。房间里有桌子,桌子上有瓶子,瓶中有花,有炉子,有鼎,有盘子。盘子里放着枸橼、木瓜之类的东西,新鲜得就像刚摘下来的一样。墙壁上有画,画旁有门,门中又有房间,房间里铺着西洋地毯,红色的锦缎覆盖着桌子,床榻呈现出紫色,轻纱缭绕如烟,翠绿的帷幕、金色的屏风,极尽人间的富丽堂皇。凝视片刻,竟然想要走进去。等走到下面用手触摸,却只是一堵墙而已。这就像神洲的瑶岛,可望而不可即,让人怅惘惋惜了很久。我们又转到东壁,向西望,只见重重走廊、复室,和东壁一样清晰可见。据说这些画是前朝利玛窦留下的,它的颜料是用油合成的,在表现阴阳向背方面非常精妙,所以远看像真的一样。近来不乏能手,但比起它的精妙来差远了。这些壁画虽然旧了,但终究没有人能替代它。
参观完后,索公烹茶招待我们,又各送给我们一些鼻烟,我们感谢后便出来了。
64,死活对
乾隆辛丑年【乾隆四十六年】,二藏活佛前来朝见,朝廷为之准备的住宿和接待的排场,在当时达到了极为隆重的程度。然而活佛到京师才几个月,就因为出天花去世了。当时流传着一副对联说:“杳杳三魂,活佛竟成死鬼;迢迢万里,东来不见西归。”这话说得十分精巧美妙。
【1778年,乾隆帝为庆贺自己的70大寿,邀请六世班禅进京。1779年六月,六世班禅率13名勒参巴从札什伦布寺启程,经过羊八井时,八世达赖、驻藏大臣、摄政和全体噶伦前来隆重迎送。当年十月十五日到次年三月十日,六世班禅一行驻锡塔尔寺过冬;从塔尔寺出发前,班禅让二世嘉木样活佛为其随从人员种痘,他自己却没种。1780年七月二十一日,六世班禅一行到达承德觐见清高宗,随后与高宗一起回京。1780年十一月二日下午,六世班禅在北京西黄寺因患天花治疗无效而圆寂】
清人画六世班禅像·故宫博物院
清人画六世班禅像·故宫博物院
65,五行对
乾隆甲辰年,工部衙门遭遇火灾的时候,大司空金简负责主持修缮事宜。当时不知道是谁出了一个上联说:“水部火灾,金司空大修土木。”这个上联出了很久,都没有人对出合适的下联。恰好中书科有一个人,为人十分鄙俗,他本是南方籍贯,但相貌却像北方人,于是那些爱开玩笑、轻薄的人就针对他对了下联说:“南人北相,中书科是甚东西。”这事流传开来,大家都当作笑话来讲。
66,宝山三友
吴濬之先生(名维哲),曾经写过一篇《宝山三友传》,文章以游戏笔墨写成,读来十分有趣,很能让人开怀一笑。文章写道:
我在深秋时节,处理完公务、翻阅完图卷的闲暇之余,心中怀念起过往的遭遇,不禁心生感慨,因疲倦而想要入睡,梦中便进入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这个地方离波斯馆不远,名叫宝山。我看见有三个人坐在山林岩石之间,悠闲地交谈着。其中一人面色发黄,体态圆润而内心方正;一人肥白细腰,背部厚实且有纹路;还有一人容貌出众,面色红润,光彩夺目。我上前作揖问道:“三位是什么人呀?”面色发黄的人说:“我们是阎浮提(人世间)济人利物的三位好友。”他指着肥白细腰的人说:“这位名叫保元【即元宝】,字镪之,那位是礼陶沙氏,百炼是其字,都是当世尊贵之物。我字青蚨,大家都叫我孔方【即铜钱】,我到处流通,先生竟然不认识我吗?”我心中明白他们的来历,早就想对他们加以斥责,只是恨没有机会与他们相遇,于是诧异地回答说:“三位之中,只有先生我比较熟悉,那两位我未曾谋面,不敢亲近。”肥白的人面露怒色,说:“你真是个寒酸的读书人。天下古今,没有我就不能通行,贵贱贤愚,没有我就不能生存,贫能使其富,贱能使其贵,怒能使其喜,悲能使其欢,甚至丑的可以变俊,仇的可以变亲,拙的可以变巧,非的可以变是。我的功劳在宇宙中是很大的,你怎么敢轻视我呢?”我迟疑地回答说:“唉!我知道了。虽然我和你的交往不深,但也曾有过往来,只是你光芒四射时,我顿时忘了我们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面色红润的人满脸通红地责备我说:“人与人相交,应该像金石一样坚固。你对老朋友对面相逢,却像隔着山河一样遥远,怎么如此薄情呢?”我说:“这位是百鍊先生吧?你责备得很对,我愿意始终如一,冷暖不改,这本来就是我的志向。不过镪之公不是我疏远他,实在是他不理睬我。至于我和你,我们从未有过交往,我不知道你的品行是否真的合乎道德?”于是百鍊大怒,说:“你太傲慢我了!陶朱公(范蠡)的财富,我让他忘乎所以;卫青、霍去病的家世,我让他们趾高气扬。得到我的人就能生存,失去我的人就会死亡。我无所不备,你竟敢嘲笑我。”我忍不住仰天大笑,过了好久才大声斥责他们说:“你们真是小人,随着世态的炎凉而变化,乐于人情的变化。有权有势的人、富豪的人,虽然不急着需要你们,但你们却必定去趋附。贫寒微贱的人、清贫的人,即使伸长脖子盼望你们,你们却远远避开。对于吝啬的人,你们却紧紧追随不舍;对于贪婪狠毒的人,你们却争先恐后地巴结。对于贪官污吏,你们与他们一起违抗命令、虐待百姓;对于巨奸大猾,你们与他们一起伤风败俗。你们败坏人心、害人性命,真是数不胜数。至于那些豪杰之士,以恢宏为志向,以济物为胸怀,你们却对他们掉头就走,过门不入。你们的品行真是卑劣、浅陋啊。我为什么要取悦于你们,而你们敢来吓唬我呢?”我的话还没说完,镪之等人就惶恐地谢罪说:“先生的责备,我们确实不知道。造物主忌讳盈满,我们也有鬼神护佑。其中的消长去就,各有定数。先生如果真的能进德修业,上天降下大福,我们怎敢不侍奉先生呢?”我不觉笑着起身,与他们握手告别,然后醒来。
来源:飛伦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