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成了我的夫君,一个以杀猪为生的寻常男人,给了我三年平淡安稳的日子。
我家本是侯门,一朝获罪,满门抄斩。
我因自幼目盲,被卫兵像丢弃破烂般扔进了乱葬岗。
是江予舟,在我只剩一息尚存时,将我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
他成了我的夫君,一个以杀猪为生的寻常男人,给了我三年平淡安稳的日子。
直到今夜。
这是我的生辰,贪杯多喝了几两,胆子也肥了些,正与夫君在榻上亲昵。
突然间,眼前一片混沌的光影骤然清晰,我的视力毫无征兆地恢复了。身下男人的脸映入眼帘,眉目俊朗,眼眸灿若星辰。
我心头的狂喜还未涌出,余光便扫到了一个让我血液冻结的景象——床边的太师椅上,竟还端坐着另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甲胄,与榻上的男人竟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正饶有兴致地,甚至带着几分玩味地,注视着我们。
1
“啊——!”
我尖叫出声,一身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那点酒意也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江予舟从未提过,他有个孪生兄弟。
我猛然低头,身下这人并不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江予舟,眉尾有一道极淡的疤痕,那是幼时顽皮留下的印记。可眼前这男人,面庞光洁无瑕,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真正的江予舟,此刻就坐在那把太师椅上。他甲胄未卸,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暗红色的血迹,仿佛刚从修罗场归来。他审视着我们,眼神里全是戏谑。
我强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僵住了正为身下人解开衣带的手。
“夫、夫君,我……我有些乏了,不如,今夜早些安歇吧。”我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想从这个假夫君身上爬下来。
一只大手却如铁钳般扣住我的腰,不容抗拒地将我按了回去。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修长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夫人方才不是还豪情万丈地说,今晚定要……拿下为夫么?”
成婚三年,夫君待我千般好万般好,唯独在床笫之事上,我们始终相敬如宾。今日我借着酒劲,确实对他说了不少虎狼之词。
脸颊滚烫如火,我按住他在我身上游走的手,声音发虚:“方才……方才实在是饮多了,此刻头痛得紧。”
“夫人今夜,着实有些反常。”假夫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与此同时,江予舟站起身,沉重的甲胄鳞片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又慑人的声响。
我立刻做出双目无神的模样,茫然地“望”向声音来源,惊慌道:“什么声音?”
2
江予舟缓步走来,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榻上的假夫君则强硬地将我的脸扳了回来,柔声安抚道:“许是茯苓又淘气,打碎了什么东西吧?”
茯苓是我们养的猫儿,平日里最爱上蹿下跳。
我能感觉到,那柄匕首正一点点向我的眼睛靠近。那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贴上了我的眼球,在仅有分毫之差时,骤然停住。
他们在试探我。
“夫君,我好困。”我心一横,索性主动往前一扑,双臂环住了假夫君的脖颈。
眼角的余光里,江予舟猛地收回了匕首。
假夫君紧绷的神色似乎也缓和了些,他轻抚我的头,声音温柔依旧:“那便睡吧。”
他替我掖好被角,侧过身将我揽入怀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床边江予舟那道灼热的视线,像毒蛇一般,死死地缠绕在我身上。
此刻,我的脑中乱成一团浆糊。
江予舟根本不是什么杀猪匠。为何他的兄弟会与我同榻,而他这个正牌夫君,竟能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
巨大的欺骗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心口疼得像是被人用钝刀子来回地割。他骗了我,可他……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曾对我好过的人。
3
夜深了,我屏住呼吸,佯装熟睡。
“江予青。”窗外,传来江予舟压低了的呼唤。
我身旁的男人,也就是江予青,小心翼翼地确认我“睡熟”后,才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我立刻睁开双眼,赤着脚,落地无声地跟了出去。
月光如水,两个身形相貌别无二致的男人并肩而立,宛如镜里镜外的倒影。
“江予舟!你方才差点就伤了她!”江予青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与后怕。
此时的江予舟已经卸下了甲胄,换上了一身寻常的芥蓝色长袍。
“我的好弟弟,我不过是想确认她是否复明了而已,瞧把你心疼的。”江予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为兄出征这三年,让你代为照看夫人,你这差事,当得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话音刚落,他猛地出手,一把揪住江予青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你,没碰过你嫂嫂吧?”
江予青却笑了,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哥哥这是连我也不信了?我们读书人,最重‘礼’字。”
他从容地掰开江予舟的手,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领,幽幽地道:“三年前,为她掀起盖头的是你,可与她共饮合卺酒的人,却是我。哥哥就这么笃定,忍冬她……是你的夫人?”
江予舟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新帝一纸急召,命我即刻奔赴边关,岂会容你代我拜堂!”
眼看他怒火升腾,江予青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与哥哥开个玩笑罢了,莫要动气。我对嫂嫂绝无半分觊觎之心,只是许久未见哥哥,想逗弄一番。”
江予舟宁可让亲弟弟顶替他的身份,也不愿对我坦陈实情。他究竟藏着什么,是我万万不能知道的秘密?
我想起那九百多个日夜,江予青夜夜将我揽在怀中,为我沐浴更衣,带着我四处寻访名医……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料,竟全都是奉了兄长之命。
何其荒唐!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心神恍惚间,脚下不由得后退一步,脊背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躯体。
4
“娘子,您在这里做什么?”身后,是缪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缪月是三年前,江予舟花了三两银子从人牙子手上买来,专门伺候我的。他当时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一瞬间,月光下的那对兄弟,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我……我寻夫君。”我立刻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拔高了嗓门喊道:“予舟,予舟你在哪?”
两兄弟脸上的神情都僵了一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
江予舟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扯出一抹笑,朝我走来:“为夫在呢。”
他的视线扫过我赤裸的双足,语气是刻意的温柔:“夫人怎么赤着脚就出来了,地上凉,若是磕着碰着,夫君可是要心疼的。”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我横抱而起,大步走回屋内。
“夫人手脚这般冰凉,可是近来身子有何不适?”他将我放在床上,语气关切。
“我很好……”
他欺身而上,将我压倒:“可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看来,是需要为夫好好检查一番了。”
一个吻随之落下,我惊得慌忙偏头躲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与不安。
“夫人这是……厌弃我了?”
我连忙摇头否认,他却仿佛被我的抗拒激起了兴致。
江予舟真的很粗鲁,与江予青的温柔截然不同。他的手掌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一片泛红的印记。他牢牢钳住我的双膝,湿热的指尖碾过每一寸敏感的肌肤。
“为夫还未开始,夫人怎么就先哭了呢?”他伸手,拂去我眼角溢出的泪水。
我双手死死抵在他的胸膛上,绝望地别过脸去。
察觉到我发自内心的抵触,江予舟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但很快又隐没了下去。
他停下了动作,翻身躺到我身侧。
“睡吧。”
“真是……无趣。”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极轻,轻到我几乎以为是错觉。他放开了我,背对着我,呼吸渐渐沉重。
5
每日寅时,房门都会被准时敲响。
身旁的人动了动。
是缪月在门外提醒:“主子,该去集市了。”
江予舟悄然起身,在缪月的伺候下洗漱更衣。他换上的,却是一身笔挺的官服,随后便径直离去。
片刻之后,江予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穿着的,竟是一品大员的朝服。
那股我熟悉了近三年的、清冷的雪松香萦绕在鼻尖。
我紧闭双眼,装作熟睡,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江予青俯下身,亲昵地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只慵懒的猫儿一般蹭了蹭:“早安,忍冬。”
我浑身一颤。
过去三年,他每日离去前,都会这样与我道别。我曾以为那是世间最幸福的时刻。可如今知晓了真相,只剩下无边的惶恐。
脚步声渐渐远去。
原来,这对兄弟是看我目盲,把我当傻子一样戏耍!
每日寅时起身,根本不是去什么集市备货,而是去上早朝!
清晨的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缪月端着水盆走入,为我梳洗。
我坐在铜镜前,这是十多年来,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
曾几何时,府里的哥哥姐姐们总爱嘲笑我样貌丑陋,他们剪我的头发,烧我的眉毛,骂我丑得像池塘里的癞蛤蟆。
我为此自卑了许多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成婚后,是江予青一点点抹去了我的自卑,治愈了我伤痕累累的童年。这三年来,他从不吝啬对我的赞美。
他还记得,他将我拥入怀中,那安心的雪松香包裹着我,他用温柔到能溺死人的声音说:
“我们家忍冬,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有这世上最美的眼睛,和最柔软的心。”
6
用过早膳,缪月如常端来一碗药。
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药,不对劲。
我放下药碗,寻了个由头支开缪月:“闻着这药味,心里就堵得慌。我想吃东街那家的桂花糕了。”
“奴婢这就去给您买。”缪月毫不怀疑,拿着钱袋便出了门。
这座宅邸,大得空旷,却只有缪月一个下人。
待她走后,我迅速将碗里的药渣倒在手帕上包好,藏入袖中,快步走出了宅子。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切都既陌生又新奇。我随便寻了一家药铺便走了进去。
“掌柜的,劳烦您帮我瞧瞧,这药方是治什么的?”
郎中捻起药渣,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分辨了一番。
“姑娘,这里头倒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只是……有几味药的药性是相冲的。寻常人长期服用,会导致气血郁结。若是有眼疾之人喝了,非但无益,反而会使病情不断加深。”
所谓四处求医是假,让我永世不得见光明,才是真。
我以为自己终于寻到了此生的归宿,却不曾想,只是从一个牢笼,掉进了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谢掌柜。”
走出药铺,明明是炎炎烈日,我却觉得浑身冰冷,冷汗浸湿了后背。
我总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我,看得我脊背发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拔腿就跑。
可没跑出几步,手腕便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我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
“夫人。”江予舟的声音里,带着虚伪至极的关切。
“这日头这么毒,您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仔细晒伤了娇嫩的脸蛋。”
那一刻,我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7
“我……我只是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江予舟却不容我分说,一把将我塞进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
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嘴唇,眼神温柔,可那温柔之下,是毫不掩饰的狠戾。
“透气?夫人的气,竟要透到药铺里去?还随身带着药渣。”
“能看见了,这么大的喜事,为何不与为夫说一声?”
我浑身一抖,惊恐地拍开他的手。
江予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夫人不乖,看来是为夫平日里太过纵容,需要好好管教一番了。”
他将我翻了个面,强迫我背对着他。紧接着,我的裙摆被粗暴地掀起。
我恨!我恨江予舟!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我的夫君分明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他绝不会这样粗鲁无礼地对我!
这个离家三载,变得全然陌生的男人,不是我的夫君!
我无法克制地颤抖着,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骗子!无赖!你这个混蛋!”
江予舟的动作顿了一下。
紧接着,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条柔软的丝绸,将我的双手反剪捆住,贴着我的耳畔,发出一声轻笑。
“夫人真是了解我。”
他的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愉悦:“夫人这是怕我?也难怪,我与阿青……可不一样。”
“我,很——粗——鲁——的。”
8
回到江府时,江予青早已等在门口。
他看见我被捆着双手的狼狈模样,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哥哥这是做什么,如此捆着嫂嫂,我怕她这细皮嫩肉的,可吃不消。”
“登徒子!”我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挡在面前的二人,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他们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夫人骂得好,为夫爱听。”
江予舟轻而易举地拦在我面前,一面吩咐缪月将院门落锁。
他将我一路拖拽进了卧房。
还未等我站稳,一块布便从身后蒙住了我的双眼。
再度陷入黑暗的我,被巨大的恐慌所攫住。
“夫人,你在抖什么?”江予舟戏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我敏感的颈侧。
我拼命挣扎,手腕被丝绸勒得生疼。
“别碰我!”
“嘘——”江予舟带着薄茧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夫人这双眼睛啊,倒不如当初瞎着好。看不见,便不会反抗,就会像从前那样,乖乖的,多好。”
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蒙眼的布条。
“夫人从前目盲,只能靠听、靠摸、靠感受。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江予舟一件件褪去我的外衣,粗糙的手指撬开我的唇瓣。
“夫人的唇,我那好弟弟,可曾碰过?”
我浑身颤栗,只能拼命摇头。
“说谎的话,可是会有惩罚的。”
他的手指一路下滑,带着滚烫的温度。
“那这里呢?”
最终,他的指尖停留在了双腿之间,那最私密的地方。
“这个地方,我弟弟……可还熟悉?”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没有!没有!从未有过!”我崩溃地尖叫起来。
黑暗中,我被他一把横抱而起,重重地扔在了榻上。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江予青急促的敲门声。
“大哥,宫里来人了,圣上急召,命我们即刻入宫!”
江予舟的动作顿住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终于起身。
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断了。
9
我被锁在房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深夜,房门才被人打开。
江予舟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扑进我怀里。
浓烈的酒味混杂着一股陌生的胭脂香,扑面而来。我从不使用任何脂粉,这味道,显然是来自别的女人。
借着月光,我能看见他颈间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口脂印记,那抹艳丽的红色,刺得我双眼生疼。
我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
江予舟却将我死死按在身下,大掌轻轻扼住我的喉咙,语气里满是不悦。
“夫人嫌弃我?”
他的手指猛然收紧:“既然能看见了,那便给为夫看清楚!我,才是你的夫君!”
他力气极大,我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拼命地捶打他的胸膛。这点反抗在他看来,不过是猫儿挠痒。
在酒精的作用下,江予舟的眼神越来越迷离。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他身子一软,重重地压在了我身上,竟是睡了过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
刚拉开院门,便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胸膛。
江予青倚在门口,带着一丝坏笑将我堵了回去。
“夜深露重,嫂嫂衣衫不整,连鞋履都未穿,这是要去哪儿啊?”
10
江予青挡住去路,反手将院门带上。
“别叫我嫂嫂!”一想到与我同床共枕三年的,竟是夫君的亲弟弟,我便觉得浑身针扎似的难受。
“好的,夫人。”他从善如流,“果然,你还是更喜欢我叫你夫人。”
江予青的眼底噙着笑意,一派风流模样。
我懒得与他废话,冷着脸推开他,便要夺门而出。
“锵”的一声,两柄出鞘的利剑猛地横在我面前,锋利的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寒芒。
我吓得倒退一步。
江予青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嫂嫂这是要去何处?若是让哥哥知道了,他可是要动怒的。”
“与你无关。”
他朝那两名侍卫挥了挥手,侍卫立刻收剑退下。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将我囚禁于此?”
“哥哥也是一片好心,怕你乱跑罢了,嫂嫂莫要生气。”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江予青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最终,落在我脖颈上那片刺目的红痕上。
他眼角的笑意瞬间敛去,眉头紧锁。
“我哥欺负你了?”
我垂下眼,不发一言。
江予青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紧攥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将我横抱而起,不顾我的挣扎,快步走进了另一间卧房。
他打来一盆温水,竟蹲下身,亲自为我洗去脚上的尘土。
擦干水渍后,他捧起我的双脚,小心翼翼地放入他温暖的怀中。
江予青半跪在地,仰头望着我,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充满了渴望与濡慕。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这样为我暖着脚,哄我入睡的。我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三小姐。”
这个称呼,如同一道惊雷,唤醒了我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在那个偌大的侯府里,也曾有一个人,固执地这样称呼我。所有人都叫我“孽种”,只有他,把我当做堂堂正正的三小姐。
那个人叫阿福。他的样貌早已在岁月中模糊,我只记得,他被赶出府的那天曾说,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江予青……会是阿福吗?
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嗓音沙哑得厉害:“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他掌心的温度滚烫,我下意识地缩回了脚。
“骗子。”
江予青立刻又换上那副无辜的面孔:“扪心自问,这三年我对你关怀备至,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越矩之举?在你心里,我怎么就成了骗子?”
“我图你财了?还是图你色了?”
罢了,他不是阿福。阿福淳朴忠厚,绝不会是这般巧舌如簧、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敢说,那碗药里没有你做的手脚?”
江予青闻言,狭长的双眼倏然睁大,满脸都是错愕。思索片刻后,他才恍然大悟。
“我发誓,我从医馆取回的药绝无问题。每日为你煎药的,是缪月。”
“缪月原是敌军中的一名厨娘,因生得有几分姿色,常受军中男人的凌辱。哥哥见她可怜,才将她带回身边。恐怕,是她奉了哥哥的命令,暗中调换了药方。”
我半信半疑,实在想不通,江予舟费尽心机让我继续当个瞎子,目的何在?
“他为何要这么做?”
“大哥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他轻叹一声。
他白净的脸庞与江予舟那张被风霜雕刻的小麦色面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桀骜不驯。可我知道,江予青远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文弱无害,他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藏着一肚子算计,却偏要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无辜姿态。
江予青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尘,对我温婉一笑:“夜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妥。我就不在此叨扰了,嫂嫂早些安歇。”
11
第二日,宅子里不见那对兄弟的踪影。
我在院中信步游走,无意间发现,院落一角,竟堆着小山似的、早已风干的莲子。
心底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从前,在漫长的黑暗里等待“夫君”从集市归来时,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废人,不能为他分担丝毫。
于是,江予青便日日寻来新鲜的莲蓬,让我坐在院子里,一颗一颗地剥莲子。
他说,等我剥完这些莲子,他差不多也就该回来了。
后来,他将那些剥好的莲子拿去卖钱,一两莲子,竟能换回三十文。他用这些钱,为我买来各种新奇的糕点,哄我开心。那是我唯一觉得自己“有用”的时候。
不想,昔日我亲手剥出的莲子,竟还静静地躺在这院子不起眼的角落里。
我这才仔细打量这座宅子,发现所有带棱带角的地方,都被细心地用软布包裹了起来,生怕我这个盲人会磕碰到。
鼻尖一阵酸涩,我狠心转过身,不再去看。
我试着推开院门,那两名侍卫依旧如门神般杵在原地,面露凶光。
我只得讪讪地退了回来。
缪月正站在廊下,朝我招手:“娘子,下雪了,天冷,快回屋暖暖身子吧。”
对于汤药的事,我还心有余悸。可这三年来,缪月对我确实是尽心尽力,若没有她,许多事我根本无法独自完成。
对她,我竟恨不起来。
缪月为我拿来手炉,又替我披上斗篷。趁着孪生兄弟不在,我第一次向她问起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这才知道,江家两兄弟曾是颠沛流离的孤儿。
后来,兄长投身行伍,弟弟考取功名。
江予舟在沙场上一路拼杀,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骠骑大将军。
而江予青,则在朝堂之上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已是当朝丞相。
他们二人,是辅佐新帝稳固江山的左膀右臂,是圣上最倚重的股肱之臣。
就是这样两个站在权力顶端的人物,竟然将我这个罪臣之女藏匿于此。
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12
我被囚在宅邸,像一只被遗忘的金丝雀。
江予舟每晚在外逗留到深夜,回来时身上沾有浓烈的胭脂味。
那日差点被他掐死,我至今还觉得惊恐。
没有过问他的事情,他同我躺在一张榻上时,我们彼此的心却隔了条银河。
某晚,江予舟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
“那舞姬三分像你,已让我万分痴迷。”
我转过身子背对着他,觉得可笑。
起初江予舟只是回来晚些,后来三五日不见他人影,到最后,干脆半月不归。
一日,我坐在廊下抱着手炉,想起了被江予舟从乱葬岗捡回来的那段时日。
我高烧不止,每隔半小时他换掉我额上的滚烫的湿巾,汤药一勺勺吹凉递在我的嘴边。
他守在塌前整整十日没合眼,将我从鬼门关里拉出来。
忽然,高墙之外传来女子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
“让开!我要看看是哪个狐 狸 精一直缠着将军不放!”
伴着侍卫拔刀的声音,女子尖叫起来。
“你们敢拦我?我肚里可怀有将军的亲骨肉!”
心头一紧,江予舟在外果真是有人了。
“让她进来。”
我站起身,裹紧身上的斗篷。
这寒冬,让人从心底感到冰冷。
缪月急得跺脚。
“娘子不可!不知好歹的疯妇,何须与她多言?”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
江予青身着一袭素白大氅迈进院落,他手中提着油纸包。
“大哥欠的风流债怎还讨到家中来了?”
江予青挥了挥手,侍卫押着女子走进。
那女子样貌同我有几分相似,浓妆艳抹,身上透着锐利的气息。
“嫂嫂勿要生气,待我好好问清楚。”
女子气焰嚣张,见到我的第一眼她瞪圆眼睛。
“我见过你!你是前几年被满门抄斩的侯府三小姐!侯府设宴邀我前去做舞,那时你瞎了眼一身恶臭在茅草屋里!”
“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窝藏罪臣之女!”
没想到还有人会记得侯府三小姐的存在,母亲死后父亲对外宣称我感染风寒一块去了,自那以后三小姐人间蒸发。”
却还是让她发现。
我匆匆躲在江予青身后,不由得攥紧他的衣摆。
江予青慢悠悠拆开油纸包,骨节分明的手指拿出一块桂花糕递在我的手心。
他的声音轻柔,让我莫名心安。
“刚做好的,趁热吃。”
江予青转身对着女子轻笑:“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日圣上赐给兄长的舞姬,叫……红嫣是吧?”
“红嫣姑娘,东街的桂花糕,要尝尝么?”
红嫣还未开口说话,江予青突然掐住她下巴将好几块糕点塞进她的嘴中。
他唇边挂着狠厉的笑意:“兄长最讨厌被人威胁,若他知道你闹到这里……”
江予青指尖在她咽喉处用力一划。
“你猜他会不会掐断这漂亮脖子?”
红嫣被噎得小脸通红,她狠命锤打胸口。
江予青用手帕擦拭指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红嫣顿时面如土色,踉跄着逃出院落。
13
咬了一口糕点,甜腻的味道在嘴中泛着苦涩。
眼泪砸到雪地上,我的身份被人发现,心里惶恐不安。
这样会牵连到江予青、江予舟的。
“你跟她说什么了?”
“问她糕点好吃吗?”江予青若无其事拿起一块喂到自己嘴里。
我才不信。
他扭头看我:“嫂嫂,兄长自幼粗鲁,不懂柔情,他回来这段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我低下头,声音极小:“他明明有了新欢,为何还要将我囚在此处?”
江予青欲言又止,看了眼身旁的缪月,将我带到书房。
他关上门,走到书案前。
“你想要自由吗?”
江予青摊开宣纸,将沾满浓墨的狼毫塞进我的手里。
那双总带着戏谑的眼睛此刻透着几分认真。
“兄长不懂珍惜,嫂嫂何必困在这方寸之地?”
温热的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我的掌心,令我身躯一颤。
江予青从身后缓缓握住我的手,声音带着诱哄。
“写下和离书,往后你想去哪,我便送你去哪。”
我颤抖地握住笔,迟迟未下第一笔。
“还会写字吗?”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淡淡雪松香将我包裹。
江予青温暖的大手带动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满脸通红。
“我,我自己会写!”
幼时哥哥姐姐们都上了学堂,我整日待在家中做粗活。
他们会看书写字,我打心底里羡慕。
后来爹爹买了个十岁出头的小厮。
大家都叫他阿福。
阿福和别的仆人不一样,他很聪明,出口成章、写得一手好字。
母亲经常用省下的银两给我买桂花糕。
阿福常常吃不饱饭,我和他一起分享最爱的糕点,他则教我写字。
他用冻红的手攥着我的小手,在雪地里一撇一捺地写着。
后来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我悄悄放他走了。
因为我知道,阿福天资聪颖,有他璀璨的人生,他不应该被困在这希望渺茫的侯府。
放阿福走后,我被打个半死。
阿福的模样早已忘却。
可他教我的字,铭记于心。
14
写着写着,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宣纸上。
泪晕开了墨色。
江予青在一旁轻声读了起来。
“忍冬自幼失明,孤苦无依,蒙郎君相救,感激万分。”
“三载夫妻,看似恩爱,实则谎言堆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好像被他忽悠了。
像一只迷路的白兔,一步一步走入他设计好的圈套。
“啧——忍冬的文笔倒是和人一样青涩。”
他玩世不恭地笑着收起和离书。
“我会替你将这个交给兄长的。”
“红嫣知晓你的真实身份,此地不宜久留,今夜收拾好行李,我让人在江边接应你。”
江予青说完,匆匆离开。
不知为何,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蔓延,致使我整个人惶惶不安。
今夜,江予舟还是未归。
我正整理包袱,缪月火急火燎地跑进屋。
“娘子,不好了!”
“红嫣将你的事情告发到圣上那里了!新帝畏惧公子势力已久,恐会趁着这次机会铲除他们。红嫣定是仇家派来的奸细!”
“朝廷之上,二位公子当场就被拿下了,怕是回不来了……”
我不由得攥紧手帕,心口隐隐作痛。
爹爹是叛党,江予舟和江予青窝藏罪臣之女一事一旦败露,他们必会被我牵连,难逃一死。
趁皇上的兵马还未赶来,我必须立刻动身。
15
我的身份是个大麻烦。
缪月执意要跟我。
“我是罪臣之女,日后会牵连到你的。”
“缪月不怕。”
缪月本性不坏,虽然受江予舟指使对我下了药,但她并无其他坏心思。
于是我们驮着沉重的包袱,带着小猫茯苓坐上前往南方小岛的船只。
船上,缪月向我倾诉许多。
谈到江予舟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样子时,缪月眼睛放光。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
“娘子,您以前名字可叫宋婉之?”
我一惊。
这是我在侯府时母亲为我取的名字。
“你怎会知道?”
“将军在战场上多次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时,他在梦中唤的便是『宋婉之』。”
“将军素来不近女色,许是早就钟意于您。”
我想了很久,不知我们曾经在何时有过交集。
“我也不知为何,将军这次竟然糊涂到跟一个舞妓纠缠不清,把自己和弟弟卷进漩涡。”
缪月落了泪,她匆匆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擦拭泪痕。
“公子是真心爱你的。”
爱?
刚把我从乱葬岗救回时,他是爱的。
可三年后回来变了味。
或许是因为江予青的存在,让他感到不安,可这一切不都是他的意愿吗?
“娘子,公子一直隐瞒身份是有原因的,他怕你恨他。”
“当年侯府灭门,是将军受命带兵抄家……您父亲一直对外称你已经死了。将军是想替你报仇,后来从你爹爹口中得知你尚活着,当即奔赴乱葬岗,将奄奄一息的你从尸堆里救了回来。”
难怪他以假身份见我,不愿我复明也是怕我发觉蹊跷。
我们究竟在什么时候有过渊源,我的记忆里除了在侯府受虐的画面,再无其他。
一股酸涩袭来,望向天上变得猩红的月亮。
江予舟救我一命,将我从深渊中拉回,侯府是我的地狱。
我不恨江予舟。
心里默默祈求他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16
船只抵达东边偏远小岛。
岛上物资丰富,原住民十分热情。
这里冬天很暖和,不似京城那般寒冷。
唯一不足是这里信息闭塞。
我们很快在这扎下了根。
夜不能寐。
起身发现隔壁缪月的房子还亮着,我轻轻敲响门。
缪月开门时眼角还挂着泪。
空中下起大雪,不一会儿地上铺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我和缪月在雪中漫步。
缪月不断用手帕擦拭眼泪。
我自然是明白缪月的心意。
我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
像阿福教我写字那样,在雪地里一笔一划写出“江予舟”三字。
“娘子,这是何字?”
“江予舟。”
她耳尖泛红,匆忙抽回手:“娘子……”
我继续写上“江予青”的名字。
在二人名字后面,加上一句话。
“江予舟,江予青——”
“待冬雪消融,盼君平安归。”
大雪很快掩埋了字迹。
缪月背对着我,学着刚刚我教的,在雪地里写了好几遍江予舟的名字。
见我凑近,慌张擦去。
17
回去路上,我注意到缪月手上那块手帕。
白色手帕上绣了一株寒梅,上面沾满褪色的血渍。
不知洗了多少次,依旧明显。
胸口一紧。
“你这手帕从何而来?”
缪月有些紧张道:“这手帕是将军贴身之物,向来带在身边,离开那日我见它落在书房……便拾来。”
我接过手帕。
这手帕上绣着我曾经的名字——宋婉之。
这是儿时母亲为我做的手帕。
怎会在江予舟手中?!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被遗忘的时光,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
18
六岁这年,爹爹买回一小厮。
爹爹唤他阿福。
阿福十岁,和我一样瘦瘦小小,生得极为好看。
每天府里给他安排干不完的活,其他仆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全丢给他。
在一个满天大雪的晚上,我听见后院传来哭声。
阿福一个人坐在茅草堆上。
他浑身是伤,哭着说要找哥哥。
我那哥哥姐姐们又欺负他了。
我攥起小拳头,看他哭得厉害,心里难受极了。
可我也经常被欺负,帮不了他。
便将手中的桂花糕掰成两半,递给他。
“阿福别哭。”
“婉之放你出去找哥哥。”
他止住哭声,黑暗中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三小姐,你能放我走吗?”
我点点头,脸蛋冻得通红,鼻涕流了出来。
我伸出衣袖擦掉鼻涕,奶声奶气道:
“不过冬天太冷啦,你出去会被冻坏的。”
“等在府里熬过这个冬天,婉之就放你出去!”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他教我写字,一个冬天教会了我许多。
院中那颗枇杷树冒出绿色新芽,该放阿福离开了。
阿福走的那个晚上,一步三回头。
“三小姐,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挥挥手,阿福志向远大,千万不要回这里呀。
这里很痛苦的。
那个小时候爱哭鼻子的阿福,每天思念哥哥的阿福,原来就是江予青啊。
19
阿福走后的两年,母亲用攒下的钱给我买纸笔墨,我闲来无事就爱练字。
爹爹最近心情特别不好,莫名其妙大发雷霆,经常暴打母亲。
我将母亲护在身后,爹爹连我一起打。
我被打得站不起身,惨叫连连。
那日,母亲的眼神变得空洞,看我时不再含笑晏晏。
她抱起浑身淤青的我,给了我几个铜板。
“婉婉想吃桂花糕吗?去东街那铺子里买吧。”
我真的很痛。
但一听到有桂花糕吃,浑身的痛竟消散了。
我拿着铜钱,一瘸一拐地走出院子。
在街边小巷看见一个少年。
他蜷缩着身子,几个乞丐对他拳打脚踢。
是阿福。
阿福怎么又被欺负了?
我把身上的铜钱全给了乞丐,他们才停止殴打。
阿福眉尾裂开一条口子,血流了一脸。
我掏出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血。
“阿福疼吗?”
他攥住我的手,神情淡漠:“谢谢你,不过——你认错人了。”
忽然好难受。
这才两年,阿福将我忘了吗?
那日,是我人生最至暗的一天。
阿福不认识我了。
桂花糕没吃上。
娘亲也没了。
闷闷不乐回到家,看见娘亲在那枇杷树上,缓缓地晃动着。
我抱着娘亲的腿。
“阿娘,醒一醒,阿娘……”
20
那两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现如今挺拔如松、矜贵俊朗。
每日我都会在码头等待运载货物的船只归来。
向水手们打听京城的消息。
一个少年名叫晨溪,皮肤黝黑,明眸皓齿。
晨溪平时不善言谈,一说到京城的事情,就打开了话匣子。
“京城即将掀起一场血风暴雨!”
晨溪凑在我和缪月跟前,小声说:“皇帝忙着清扫江氏两兄弟的势力,蛮族趁着这次内乱发起战争。”
“皇帝焦头烂额,那蛮族可是出了名的凶残。江大将军被派去北境抵御蛮族了!”
我有些焦急:“那江予青呢?”
“皇帝拿江丞相性命威胁大将军,被关在地牢中。”
晨溪撂下这话跑去卸货。
咸涩的海风刮来,我有些走不动道。
再听到孪生子的消息是在两月后。
晨溪带来噩耗。
战事凶猛,皇帝不给派兵援助,江予舟带着仅剩的一百来号将士与蛮族血战数日,全军覆没。
江予舟的尸身无人接回,被暴风雪封存在边疆冻土之下。
恍如晴天霹雳,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浑浑噩噩不敢相信。
晨溪继续说着。
江予青三日后即将被斩首示众。
我面色发白,浑身猛烈颤抖。
看着那长出嫩芽的大树,心里一阵翻涌。
我必须立刻回京城!
即使无法阻止既定的死亡,总应见上江予青最后一面。
江予舟的尸身也需要回到故土,我要去寻他!
我包下回京的船只。
缪月要跟我一同。
“娘子,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我要去寻他!”她眼中含泪。
我强硬拒绝。
边疆环境恶劣,万一遇上个蛮族人,我和缪月恐怕会遭其毒手。
“你的命既是大公子给的,你更应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跟我冒险了。”
“你厨艺好,就在这小岛安置下来开一家酒楼。”
我把银票塞给她:“我床下还有许多珠宝首饰,能当不少钱。”
船缓缓开动,缪月站在码头一路追赶:“娘子!一定要平安!”
泪,早已哭干。
21
到京城已是二日后傍晚。
刚下船,听见有人小声议论。
“听闻那江予青昨日从牢里逃了出来。”
“皇帝现在正加大兵力挨家挨户搜查!”
心中一喜。
太好了,江予青还活着。
我裹紧披肩,走在街头。
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心里无比苦涩。
我不放过每个漆黑的小巷,焦急地寻找江予青的身影。
走了不知多少路,直到腿开始发软。
我才反应过来,江予青既然逃了,那必然不会躲在这么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
江予青,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越远越好。
等我找到你哥哥后,便来寻你。
22
找了家客栈住下。
江予舟的尸身至今还在那荒野,明日一早就动身去边疆。
点燃客栈特供的安息香,伴着悲痛与苦闷入睡。
困意很快来袭,迷迷糊糊入睡,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做了一个黏腻湿润的梦。
梦里,江予青的手滑过我的脸颊,在我身上四处游走。
“我是谁?”
我迷离地看了眼:
“江予青……”
那人将我翻了个身,不大满意:“江予青是谁?”
此刻我头眼昏花,只想他快点消停,敷衍地说:
“夫君。”
他终于满意,跪在我双腿之间。
他的声音轻柔迷离:“三小姐……”
“求你疼我。”
江予青像小狗一样乞求我的抚摸。
他那炽热暧昧的眼神勾得我浑身燥热,我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
花苞在大雨的冲击下轻柔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暴雨骤停。
这梦太过真实,直到第二日醒来我的脑袋还昏昏沉沉。
浑身疲软无力,望着反锁的门心里泛起嘀咕。
“昨夜,辛苦夫人了。”
身侧,江予青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
惊出一身冷汗,昨夜不是梦!
我猛地弹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
江予青侧身躺着,单手支头,嘴角勾着狡黠的笑。
“三小姐以后就是我的夫人了。”
我红着脸踢他一脚。
“登徒子!”
“夫人昨夜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江予青起身为我穿衣,变得正经起来。
“后院有一辆马车接应你,你去寻兄长,他还活着。我手头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脱身,等事成之后我会来寻你。”
23
马车碾过冻土,偶尔能看见废弃的营帐,越往北走四周越荒凉。
渐渐地,尸体越来越多,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中。
我一一辨认,寻不到江予舟的身影。
最终,我在一处洞穴中找到昏迷不醒的他。
江予舟冻得青紫的唇瓣微微张合,似在呓语。
“婉之……宋婉之……”
鼻间酸涩,我握住他粗糙的手:“我在。”
他寻求了一片安稳,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我和车夫把他带到偏僻的山林里拍,江予青早就料到皇帝会卸磨杀驴,早几年就在此处建下一座小宅。
整整三日,江予舟的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中不断切换。
我守在榻前,喂他喝熬得稀烂的米粥。他时常在梦中惊醒,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额头上的湿布,像他曾经照顾我那样,寸步不离。
他攥着我的手不放,嘴里反复念着“别恨我”。
“我不恨你。”我摸着他滚烫的额头,轻声回应。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
江予舟受了很重的伤,他恢复得很慢,一个月后才能勉强下地。
我 日日盼着江予青早日归来,这里隔绝喧嚣,得不到京城的半点消息。
雪化时,江予舟终于能下床走动。
我坐在院里晒太阳,看他劈柴忙碌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
忽然听见远处马蹄声。
遥遥望去,江予青回来了。
24
江予青携手同党逼退皇帝,拥立他十二岁弃子继位。
现如今,江予青被小皇帝封为摄政王。
天下百姓苦皇帝霸权已久,大家都十分敬重感激江氏两兄弟。
江予青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院中,目光先落在我身上,随即转向正在劈柴的江予舟,嘴角扬起笑意。
“兄长恢复得不错。”
江予舟哼了声,语气带着惯有的硬朗:“你倒舍得回来了。”
“朝中事了,自然要回来找我的三小姐。”江予青走到我面前。
江予舟立马不悦起来,他挡在我们中间:“明明是我的夫人!怎又成了你的三小姐?”
我脸颊发烫,想起那日客栈的荒唐,慌忙别过脸。
江予青轻咳一声,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兄长你仔细些看,别太生气,对身体不好。”
江予舟接过纸看了一眼,瞬间撕碎:“是你忽悠她写的和离书?”
“首先哥哥背叛了三小姐,且当年三小姐以忍冬的身份嫁给你,成亲也是草草了事,没有大设宴席没有高抬喜轿,这也太委屈三小姐了。”
江予舟的脸黑如锅底,攥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到身后。
“我会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全给她补上!”
“哥哥你忘了吗,你现如今也被扣上了窝藏罪臣之女的罪名,眼下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快说!”
江予青把玩手中玉扳指,幽幽道:
“边戎近年来骚乱不止,皇帝旨意封你为护国公,去镇守边戎。
“待那小皇帝根基稳固后,我自会觐见求他将忍冬赐婚于你,明媒正娶,给忍冬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
江予舟将信将疑。
“当真?”
江予青眼睛眯成一道缝:“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呐。”
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他这葫芦里能卖什么好药,指定是要把他哥忽悠到大荒漠。
“忍冬她不计前嫌原谅我了吗?”
“若是恨你,她怎会冒死来寻你呢。”
故事的最后,江予舟满心欢喜地带着将士扎根荒漠。
他像疯魔般冲锋陷阵,朝廷指哪便打哪,干劲十足。
江予舟等了一年、两年、五年,迟迟等不来赐婚的那道圣旨。
在某个孤独的夜晚,江予青那抹坏笑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江予舟幡然醒悟,他猛地拍案而起,发出喟叹:
“我被江予青做局了!”
他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京城,推开大院那道门,瞧见我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江予青怀里抱着一个,我手里牵着一个。
孩子们摇着小手,咯咯笑着,唤他伯父。
软软糯糯的声音,江予舟听了心都要碎了。
我站在一旁,浅浅地笑着。
江予青曾说,他哥只长力气不长心眼,被亲弟忽悠了五年才后知后觉。
真是……
太好玩了。
江予青番外1
我是阴暗狡猾的读书人。
觊觎嫂嫂已久。
恨当初救回三小姐的人不是自己,不然她也不会和哥哥成婚。
每夜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三小姐的音容笑貌。
起初,哥哥待三小姐是极好的,我心想,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
三年里,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看不见,我便替她描绘窗外的景色。
她喜欢听故事,我便翻遍奇书,讲生动有趣的故事。
她怕冷,我夜夜暖着她的脚入睡。
哥哥回来那日,我想,只要哥哥能真心待三小姐,我无怨无悔。
直到那日看见三小姐脖子上鲜红的掐痕,我发誓,我一定要把三小姐留在身边。
红嫣闹上门时,我在她耳旁一字一句警告:“还不滚的话,我诛你九族。”
她吓得立马告知圣上,我诱哄三小姐写下和离书,我也预料到红嫣会揭露我们,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和三小姐成婚那天,乡绅百姓挤满街边,小皇帝亲自送来祝福,接亲队伍从街角蔓延到街尾,鞭炮声响彻云霄,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一旁的小皇帝拍手叫好,兴奋地扑向夫人。
“你就是爱卿的发妻?呵,手段了得。”
周围洋溢着幸福的笑声。
洞房之夜,她嗔怪我:“你这骗子,连亲哥哥都骗。”
我握紧她的手,笑得狡黠:“读书人的事,怎么叫骗?”
“既然是骗来的,那更要好好珍惜。”
江予青番外2
流水账日记一则
寅时,起床准备上早朝。
好困。
不想上朝。
丫鬟伺候洗漱完毕。
狠狠地亲了口熟睡的夫人,好美的夫人。
好想再来一……
坐上入宫的马车,天还未亮。
诶,不想上朝。
辰时,龙椅上的小皇帝听着大臣们的奏言打起瞌睡。
恨铁不成钢。
唉,扶不起的阿斗。
这个蠢皇帝,真想骗光他的钱,给夫人买好吃的糕点,华丽的外衫,各式各样的肚兜小衣……
巳时,闲来无事画了妻子小像一张。
让那小皇帝拿走,细细端详。
“爱卿的爱妻即是朕的爱……”
爱你个头,我抢回画。
坐上回家的马车,心情美滋滋。
回家找夫人咯!
夜里,哥哥托人不远万里给孩子们送来了边戎的奇玉和蜜饯。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了,他可真是爱屋及乌。
申时,突然想起忘了给哥哥回信。
罢了,明日再说。
夫人,你是我穷尽心思留在身边的唯一执念。
完
来源:疯狂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