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微信新头像是一个繁体的“經”字,取自“藏经所”。它是“闽南甲刹”泉州承天寺(1990年重建完工)东翼“广钦佛教图书馆”(1991年重建竣工)正面二楼护栏的题字。承天寺这座闻名海内外的佛教丛林,是由泉州历史文化中心创始人、已故的王今生市长(1916-2009
【题记】我的微信新头像是一个繁体的“經”字,取自“藏经所”。它是“闽南甲刹”泉州承天寺(1990年重建完工)东翼“广钦佛教图书馆”(1991年重建竣工)正面二楼护栏的题字。承天寺这座闻名海内外的佛教丛林,是由泉州历史文化中心创始人、已故的王今生市长(1916-2009)主持重修的众多古迹之一。1983年成立的“泉州历史文化中心”,挂牌于广钦佛教图书馆前方大约50米处建筑内。承天寺香火盛、信众多,殿堂宏伟,法事庄严,无不诉说着泉州的文化之美、建筑之美、传承之美。二十四伎乐戏剧国风音乐会《宋遇东坡》将于2025年9月19日在泉州大剧院上演,而苏轼《记承天寺夜游》的承天寺在湖北黄冈,与泉州承天寺仅是同名而已。如今的泉州文旅如火如荼,可惜与乡贤李廷机息息相关的承天寺“藏经所”似乎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拙文提供一得之见。
“你换头像了!”常联络的朋友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我“终于”换微信头像了,个别“友生”则大胆问:“胡老师为何换头像呢?”我原来的头像是繁体的“館”,取自华侨大学“侨总图书馆”(1990年建校三十周年时落成,卢嘉锡题字),因为本人供职于华侨大学文学院,主讲古代汉语类课程,文学院(前身是华侨大学最早的专业/班级——中文系)是和华侨大学同龄的,而图书馆是“大学的心脏”。由图1可知,“九我立”“藏经所”于“万历甲寅夏”,即这座明代泉州的图书馆立于1614年,距今411周年了。不像“广钦佛教图书馆”左边有赵朴初的题字落款,该石刻仅见“九我立”,这是否意味着该“藏经所”不仅是“九我立”的,“藏经所”三字也很可能是“九我”的墨宝?图书馆被誉为“大学的心脏”,这座“藏经所”是不是可视作当时的泉州的心脏呢?这个“九我”是谁呢?
图1 泉州承天寺广钦佛教图书馆正面李廷机1614年所立“藏经所”题字
承天寺与开元寺、崇福寺并称“泉州三大丛林”,素有“闽南甲刹”之称。寺院屡修屡废,文革大毁,1984年破土重建,1990年完工。承天寺坐北向南,环境非常清幽,寺内被誉为“城市山林”的十奇景分别是:偃松清风、方池梅影、卷帘朝日、榕径午荫、塔无栖禽、瑶台明月、推蓬雨夜、啸庵竹声、鹦歌暮云、石如鹦鹉。宋代泉州太守王十朋(1112-1171,字龟龄,号梅溪,温州人)曾题有“十奇诗”,明代大学士兼书法家张瑞图(1570-1641,泉州人)书写,现嵌于“南园故址”南边廊壁上。1614年立的藏经所,不在“十奇景”之内,因为还未出现呢。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九我”是个和尚,因为“闽南甲刹”四字就是1691年高僧云果禅师题写,而且“九我”是不是也确实很像个和尚的法号?但到底是哪个和尚,百思不得其解,也无从查找。2025年上半年,我每周到华侨大学的经管楼(简称“经”)上古代汉语(二),《诗经》是主讲内容,教学相长,我几乎全天候(包括睡觉的时候)通过听喜马拉雅(有讲解、有吟诵)来全方位学《诗经》,这种沉浸式的学习让我突然有所发现——“九我”原来是明朝“泉籍”宰相、万历年间的杰出政治家李廷机(1542-1616)的号!
“九我”典出《诗经·小雅·蓼莪》,这是一首悼念父母恩德,抒发失去父母的孤苦和未能终养父母的遗憾的诗歌。那么李廷机为什么号“九我”呢?原来,他父母去世得早,他“子欲孝而亲不在”,又熟悉经典,特别对《诗经》第202首《蓼莪》产生深深的共鸣,“九我”就成了他的号。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蓼莪》一诗所表达的孝念父母之情对后世影响深远,被称为“千古孝思绝作”,清代学者方玉润《诗经原始》认为:“几于一字一泪,可抵一部《孝经》读。”诗中通过比兴手法,以莪蒿的生长比喻人的成长,表达了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和未能报答的哀伤。远赴闽地工作、为人母的我,时时感念父母生养自己的恩德,也以未能终养父母、承欢膝下为憾。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钻入我耳膜,瞬间心脏骤停、呼吸屏住,有醍醐灌顶之感——《诗经·蓼莪》为明朝人李廷机钟爱,四百多年后的读书人、近几年连续遭遇丧亲之痛的我,机缘巧合下,在泉州“邂逅九我”——明朝人“九我”,是专门来安慰我这“半个泉州老乡”的吧?无以言表或来不及写文章,喟然长叹之余,就以当天更换微信头像的举动来抒发万般感慨。
李廷机谥号“文节”,而用此二字对他一生盖棺论定,绝非偶然。《明史》记其“遇事有执,尤廉洁”,这何尝不是骨子里的孝子本性使然。《论语·学而》第二节是:“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饱读诗书的李廷机会不会以此为座右铭?泉州府文庙边上的“李文节公祠”,始建于他去世次年即1617年,是专为奉祀“乡贤”李廷机而设的,可见他的影响力,当时的泉州人对他的膜拜可以脑补。而我与李廷机的缘分始于2007年甚至更早。
少贫励学的李廷机于万历十一年(1583年)中进士(泉州民间谑称“科举超人”,他还以“辞官达人”闻名,此不赘述),授编修,累迁国子祭酒等,累官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以“吏部右侍郎”身份任职南京的经历尤其吸引我注意,他解决被堵断的长江河道,用财政盈余修葺罗城、公署、考场、庙宇等公共建筑。当今南京的古建遗迹中,或多或少可以追溯到他吧?没想到本人读博的城市南京,竟然是他工作过的地方。
泉州府文庙是泉州独特的文化景观,也是东南地区的文庙建筑群瑰宝,不仅规制完备、规模宏大,更是中华儒学传播的重要枢纽。我2007年刚到华侨大学工作,抽空就去了府文庙及周边,发现“李文节公祠”屹立在泉州府文庙建筑群内,且已被巧妙地转化为南音社团/传习所地——每周五至周日的夜晚,南音的雅韵在此响起,丝竹之声婉转回荡。泉州南音艺苑2008年落成,2009年南音申遗成功,此前的南音传习,李文节公祠,功莫大焉。犹记得当时的我在李文节祠第一次听到弦歌悠扬,脑海中浮现出《论语·阳货》的画面:“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首届两岸文庙保护研讨会”于2009年在华侨大厦举办,我有幸参加,通过对比,更加知道泉州文庙这座“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地位,也再次现场欣赏了世界级非遗南音。这座古朴的建筑群内,李文节公祠这一乡贤名宦的纪念地,历史与文化的交融,在此刻共鸣。
李廷机获“文节”谥号并被建祠纪念,肯定是其特殊贡献所致。李廷机在明朝中后期政局动荡、党争不断的复杂环境中,为官长达30余年。他始终保持忠慎恭俭、务实为民的态度,致力于革除弊政,所到之处均留下了显著的政绩。具体贡献可圈可点,无可厚非,因为其他官员也可做到。我以为关键在于他退休归乡后的所作所为,使得李廷机即使离世后,他的故乡泉州依然感受到他在文化传承中的巨大影响,所谓“民到于今受其赐”。但“藏经所”一事似被遗忘,而1614年“立藏经所”之举才可能是他被特殊对待(建祠纪念)的最主要原因。
2008年的汶川地震,使得李四光的“四大地震带”人尽皆知,其一就是东南部的台湾和福建沿海,这里历史上曾发生过1604年泉州8.0级地震。此次地震,有感范围最远达1000公里,安徽、江苏、上海、湖北、湖南、广东和广西等省区的124个县均有记载。这次地震造成的破坏十分严重和广泛,泉州府(今晋江地区)至兴化府(今莆田地区)受灾最重。山崩地裂普遍,涌沙冒水激烈,城楼崩塌厉害,民房倒毁无数,人畜伤亡众多。更为不幸的是,仅仅3年后的1607年,泉州再次发生大地震(余震?),并伴随台风登陆,给稍稍恢复元气的泉州沉重的打击。泉州万历大地震是历史上发生在我国大陆东南沿海地区最大的地震,至今仍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李廷机退休回乡时,恰逢泉州灾后重建,而传承文化是科举超人李廷机最看重的吧。据承天寺历史沿革可知,僧宗彬、慈约于万历间(1573-1619)再度修建,这给了见多识广的泉籍京官发挥余热的一个机会,这是“万历甲寅夏”“九我立”“藏经所”一事的背景吧?主事的僧人请回乡的名人题字,互相成就一桩美事儿。往事灰飞烟灭,这方石刻历久弥新。
李廷机1614年为家乡灾后重建而“立藏经所”,此举不啻于“甘棠遗爱”。爱屋及乌,在去世多年后,李廷机退休后曾经居住的房子所在的巷子被命名为“甘棠巷”,泉下有知,李廷机会感到欣慰的吧。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李廷机75岁,临终仅有44块银锭,坟墓自题“息我处”,这使我想到陶渊明和他的《五柳先生传》。李廷机老家浮桥石笋公园内供奉李廷机的石笋庙等遗迹或胜迹,或多或少承载了泉州人对他的深厚敬仰与缅怀。李廷机自号“九我”,可见熟稔《诗经》,而“甘棠”也典出《诗经·召南·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诗经》就是“藏经所”的“经”之一。“经”右边的“巠”不仅表音还表意,是“右文”现象。“巠”有水脉之义,因而自带有“细长”之义,这里突出“长久”。唯有传承才会久远,而且“言之无文,行而不远”,经典是典籍中的精华,值得珍藏,而只有传承,“经”才成为“经”——“经典咏流传”,是央视综合频道推出的中国首档大型诗词文化音乐节目,“咏”是途径,“经典永流传”才是目的。
“经”还是我上课的教学楼的简称,其全称是华侨大学“陈守仁经济管理大楼”。“经济”和“管理”都是“日源词”,每次我在此楼上第一次课时,都会顺便提及,以引起同学们对“外来词”的兴趣,或至少打消对古代汉语、汉语史之类课程的畏惧感。自从我发现“九我”真实身份后,我特别要对捐主陈守仁先生多数几句。陈守仁经济管理大楼,2000年奠基,2002年落成,共耗资2000万,陈守仁捐了600万,为表感谢,学校用他名字“冠名”。他还是李廷机的正宗小老乡,二人都是泉州浮桥人。一个出生于1542年,一个出生于1930年,陈守仁肯定以先辈李廷机为荣,桑梓情怀驱使,于2004年捐资修建“甘棠桥”和“棠荫桥”。铺桥修路,造福一方,功德无量。泉州许多地方都有陈守仁和他家族捐资兴建的建筑,比如泉州一中的陈守仁大礼堂,中山公园的孙中山像和中山亭等。陈守仁的善举是显性的,大家一望而知,而李廷机“立藏经所”,此举对社会的影响,是隐性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又有几人知道呢?
我们常常看见肉眼可见的实物(比如建筑等),但是还有一些非物质的(就像“非遗”),也该引起我们的注意,甚至更应该引起重视。就像华侨大学秋中湖,是纪念为华大做出许多贡献的陈秋中先生(1927-1987)的,而他的贡献不限于捐款而更多是献计、出谋划策,《秋中湖志》提到他的“诸多卓越建议,使学校建设规模更臻美备”——在他去世的次年的中秋节,华侨大学唯一的校内景观湖用他名字命名,这份殊荣,也是实至名归了吧?巧的是,陈秋中和陈守仁都是陈姓泉州人;不巧的是,即使华大师生,有的人甚至想当然地以为秋中湖是因为陈秋中捐款修建而得名,如此这般对身边景物及得名缘由置若罔闻或罔顾事实,事不关己的心态、张冠李戴的做法,也是学术浮夸所致吧?
如今的泉州文旅如火如荼,可惜与泉州名人李廷机息息相关的“藏经所”知之者寥寥无几,拙文提供一得之见。
最后,补叙一下“发现藏经所”与“破解九我”的背后故事。
女儿上初一下学期时,期中考试前几天,她委托我“去文庙帮我拜下孔子”。我选择了4/19即周六去,拜完孔子,随即又走到附近的承天寺。文科生都喜爱苏轼吧,2007年我刚到泉州工作时,得知当地有个“承天寺”,抽空就去了,虽然此承天寺非彼承天寺,还是转悠了好久,拍了好多照片。之后凡是有亲友来泉州,没空陪就建议他们去哪儿玩,其中肯定包括承天寺,而若有空就一定亲自带他们去承天寺看看。所以算起来也不知至今到底去了多少回。这一次拐到承天寺,是想“破案”——“万历甲寅夏”“立”“藏经所”的“九我”究竟是谁?伫立良久,突然想到《诗经·小雅·蓼莪》,突然脑门大开!“九我”是李廷机(1542-1616)的号,文庙边上有“李文节公祠”就是纪念他的,“文节”是他谥号。
图2 2008年暑假第一次到承天寺游玩时留影
在弄清楚“九我”是谁后,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又走到文庙边上瞻仰“李文节公祠”,第二天即2025/04/20下决心更换了微信头像——这里简单追溯一下我的微信头像史。
图 3 华侨大学庄为烜报告厅(2013年重命名)
2015年8月底参加本科毕业20周年,遭同学打趣:“还大学老师,还沿海城市,居然没用微信!你被OUT了!”回到华侨大学后,次日购买智能手机。最早的头像是华侨大学泉州校区庄为烜报告厅(原名“文梯”,2013年庄为烜的二儿子庄善春捐资重修而重命名)的“廳”字。“廳”与“厅”是繁简字,在“处理政事的地方”的意思上,“聽”与“廳”是古今字关系,而“耳”部的“聽”与“口”部的“听”,二者本是毫无关系的,但“聽”的简化字采纳了“听”的形体,这样二字取得了“同形字”关系。耳部的“聽”,是一种特殊的听,断案的意思——“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垂帘听政”的听,与“听说读写”的听,其实也不完全一样,但用耳一致。“聽”的右边与“德”的右边同,而“悳”是“德”的古字。“悳”上面是“直”,“直”字许慎放在“乚”部,强调十目所视下无所逃遁,于是干脆“诚其意”、“慎独”——日本的垃圾/资源管理采取重罚,不知是否受到“直”的启发?庄为烜教子有方,庄氏家族对华侨大学的发展贡献卓著,拙著《华侨大学侨捐工程碑刻评说》(九州出版社2016年),有专门的介绍,我与庄氏家族的缘分也始于此,曾经撰写《含泪送别华侨大学原校长庄善裕》(“日中资讯”公众号2020年7月20日)以及《孙中山先生与国立华侨大学——从华园抗疫地点“庄为烜报告厅”说起》(“日本头条”公众号2022年4月4日),纪念这段难忘经历。
图4 华侨大学侨总图书馆(1990年落成)
后来大约五年后,见到不止一次有人把“庄为烜”的“烜”错为“煊”,或者不学无术的人居然在里面开讲座,忍无可忍的我,改变不了别人,就换微信头像!换为华侨大学泉州校区1990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侨总图书馆”的“館”字——繁体五字,从右往左,是卢嘉锡所题,同在南俊路、与承天寺一墙之隔的晋光小学,也是卢嘉锡题写校名。
这次则换成承天寺“藏经所”的“經”字。
借助网络,得知泉州关于李廷机的名胜有限,聊胜于无,于是抓紧,趁热打铁去“朝圣”——4/21周一我上完课专门去了“石笋公园”,见到了“甘棠桥”“棠荫桥”,4/22周二上完课又专门去了“甘棠巷”。
脑海中不由得忆起“发现藏经所”的机缘巧合。
2007年初到泉州工作,直觉可能因为地理位置(海峡西岸)的特殊原因,交通建设有点滞后,出行不是很方便,外地游客少得可怜。清楚记得初次去崇武古城游玩,在检票进去时,一个游客从里面出来,见我们进去,又折回去陪我们一起再转一遍,其目的竟然是让我们给他拍几张照片,尤其是和戚继光像合影,因为他是从山东来厦门出差,专门拐到泉州来看这位“山东老乡”的。景点内连个拍照的路人都没有,你敢想象吗?改变似乎也在一瞬间。福厦高铁开通,游客暴增;智能手机推广,“智能时代”不请自来。自拍,晒朋友圈,视频号,抖音,直播……各种自媒体,人人都是“行走的媒体”,走到哪儿拍到哪儿,“远在天边”的人物和事件,瞬间“近在眼前”。
2021年夏天,泉州荣登“世界遗产名录”后,外地游客铺天盖地接踵而至,大数据的推送能力不服不行。打开手机,每天“关注”的美文美图让我目不暇接,其中就有关于泉州承天寺的,尤其是去年秋冬季节承天寺的银杏树叶子,由绿变黄,变色时段,承天寺的银杏树几乎是“网红”。我曾经写过一篇《追忆日本银杏》(“旅日侨网”公众号2021年10月13日),可谓对银杏树有一丁点儿痴迷。手机中时不时冒出的图文并茂、声色俱佳的视频、画面中,“藏经所”三个字令我眼前一亮,我扪心自问:这是哪里?我怎么没见过?幸好评论区的留言特别细心,为我这样的人答疑解惑,提到“藏经所”三个字就在“广钦佛教图书馆”正门上方。我怪自己一趟趟去到承天寺,也注意到“广钦佛教图书馆”,还知道广钦法师是个“伏虎和尚”,可是我从来没有绕着该图书馆外围走一圈,所以竟然不曾注意到它的正门!如果恰逢该图书馆的“开放日”,倘若我企图走进该图书馆去哪怕一次,也不至于如此懊恼吧?
我的户籍从2007年始就已在泉州,可是身为华侨大学文学院教师且专门教授“古代汉语类课程”多年、时时引用“子曰《诗》云”的我,居然从没注意到去过多次的承天寺内的“藏经所”三字,也从没分享过承天寺的银杏树,所以在银杏树叶子变黄的时间节点,打卡的人天南海北,我身在泉州却再不去拍银杏树就不可饶恕了吧?于是,专门去了一趟。 那天是2025年1月10日,正是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监考之余,下午打车去了承天寺。风有点大,怕再不去,或推迟一周去,叶子掉光了,得再等一年。幸好,还有一些叶子,尤其一棵被凤凰木、黄玉兰等树包围、变相保护起来的银杏树,周边绿意很浓,就它一棵树叶子泛黄且叶子基本没落,对比之下,很有美感,就像油画。我一直拍,转着圈录像,直到僧人赶我走,因为我是最后一个游客了。
我当天的视频号(见文末)分享了此次经历,文字如下:
去承天寺拍银杏树,就像去看一位老友。这株被木兰树和凤凰木等像大哥护小妹一样防护着的银杏树,仿佛也在等我的到来,所以即使其余的银杏树的叶子已掉得七零八落,我专程去一趟也不虚此行。第一次见到银杏树叶,是在老家歙县中学上高中时,初中好友吴伊丽在同县城的徽州师范学校读中专,该校有株大银杏树,她送我片银杏树叶子当书签,我如获至宝,也对此校更加爱屋及乌——没想到的是本科毕业后竟在该校工作九年之久。2017年9月到东京大学访学,东大的“校徽”是一绿一黄两片交叠的银杏树叶子,校园绿化树是“並木”银杏树——我写过《追忆日本银杏》一文追忆逝水年华——秋天,叶子变色了,全日本甚至世界各地的游客赶到东大打卡,落叶满地浑不扫,厚厚的、臭臭的白果也没人捡——幸运的我还偶遇过一场“银杏叶雨”,恍如梦境。
也是在这一次,我终于亲眼见到了“藏经所”三个字。那一片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所剩无几,但“塞翁失马”,“藏经所”三个字暴露无遗,更加“可观”。瞬间,我也为自己一次次光顾承天寺却未能够发现“藏经所”三字找到极好的借口。
我多年来主讲古代汉语、四书精读等课程,对古籍、经典情有独钟,几乎每个学期甚至每个星期都会提到《诗经》,平时自己则每天通过“喜马拉雅”听与《诗经》有关的各种音频,晨昏晦朔,从不间断,因此不敢说对《诗经》耳熟能详,但真的是非常认可中国人民大学朱子辉《诗经选读》中的观点:“《诗(经)》是一种等待。”现在,出自《诗经》的“九我”,把同样经历“风树之感”的我等来了——此前熟视无睹、习焉不察,很可能是因为我父母健在?此番“邂逅”,难道是因为我父母双亡?“邂逅”出自《诗经》,《郑风·野有蔓草》两见:“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此外《唐风·绸缪》还有“今夕何夕,见此邂逅。”经典源头的语境,使得“邂逅”的引申义带点“美好”因素,搭配的东西总不至于不愿接受。邂逅九我,是一种缘分,仿佛遇到一个可以相拥而哭的朋友,因此,我就用他的“經”字做头像,借以随时宽慰自己,希望早日走出丧亲之痛。
最近一次去承天寺,是2025年7月2日,为了次日7月3日的小学期的课程,主题《求学在侨乡 生活在泉州》,结合身边的石刻文献来讲。再次走到广钦佛教图书馆,找到工作人员,征得同意,第一次登临图书馆二楼,还激动地录了一段录像(见文末)。工作人员说,图书馆此前关闭了好多年,2023年才又对外开放——我又为我以前一次次去承天寺却没有注意到“藏经所”三字找到台阶了。我问工作人员“知不知道‘九我’是谁?”她微笑着摇头。如此看来,我这篇文章太有必要写了,不知她能否读到呢?
图5 2025年7月2日于泉州承天寺广钦佛教图书馆二楼留影
附录
附1 2025年1月10日“hqu胡萍”小视频《一棵开花的树》
附2 2025年7月2日在承天寺广钦佛教图书馆二楼所录像
(作者胡萍系华侨大学胡萍)
来源:东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