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京城的初春,柳絮纷飞如雪。城南画师顾言的宅院里,一株老梅斜倚墙角,枝头尚余几朵残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京城的初春,柳絮纷飞如雪。城南画师顾言的宅院里,一株老梅斜倚墙角,枝头尚余几朵残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顾言立于廊下,手中画笔轻点,宣纸上一只麻雀跃然而出。那麻雀羽毛蓬松,眼神灵动,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纸上飞走。他作画时眉头微蹙,全神贯注,连身后小厮的脚步声都未察觉。
"先生,宫里的李公公又派人来催那幅《百鸟朝凤图》了。"小厮阿福恭敬地站在三步外,不敢靠得太近。
顾言笔锋未停,只在麻雀爪下添了一根细枝,才淡淡道:"告诉他,三日后再来。"
阿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退下。自家主人性情古怪是出了名的,连宫里来的差事也敢拖延。但偏偏顾言的画技冠绝京城,据说他画的鱼放入水中能游,画的鸟挂在枝头能引来真鸟和鸣。因此,饶是达官显贵,也只得耐着性子等他。
待阿福走后,顾言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他年约三十,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是能看透万物本质。此刻他望着院中那株老梅,眼神却飘向了更远处。
"匠气太重..."他喃喃自语,将刚画好的麻雀图揉成一团,丢入一旁的火盆。火舌舔舐宣纸,转眼化为灰烬。
次日清晨,顾言换了身素色长衫,独自一人去了城南的古玩市集。这里鱼龙混杂,真假难辨,却是他最爱逛的地方。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物件上,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每每让他驻足良久。
"顾先生来啦!"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摊主热情招呼,"昨日刚收了几幅古画,您给掌掌眼?"
顾言点头,蹲下身细细查看。前几幅都是寻常之作,直到他掀开最后一幅——那是一座府邸的全景图,朱门高墙,亭台楼阁,画工精细至极。奇怪的是,整幅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仿佛那些华丽的建筑只是空壳。
"这画..."顾言手指轻触画纸,竟感到一丝凉意。
"听说是从前朝一个大官家里流出来的,"老摊主压低声音,"那家后来满门抄斩,邪性得很。您要是喜欢,十两银子拿走。"
顾言没有还价,付了钱便将画卷好带走。回到家中,他迫不及待地将画挂在书房墙上,退后几步细细端详。
画中府邸规模宏大,前院有假山池塘,中庭是主楼,后院还有花园小径。各处都有仆役走动,或扫地,或端茶,或修剪花木。顾言越看越觉得惊奇——那些人物虽小,却个个栩栩如生,连表情都清晰可辨。只是他们的眼神空洞,嘴角下垂,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奇怪..."顾言凑近细看,发现画作右下角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他伸手想擦,却怎么也抹不掉。
当晚,顾言在书房秉烛赏画,不知不觉伏案睡去。
梦中,他站在一座府邸的庭院里。四周景象赫然就是那幅画中的场景,只是此刻他成了画中一员——身着灰布短打,分明是个低等仆役。
"新来的?别傻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推了他一把,"东厨缺人手,快去帮忙!"
顾言茫然地跟着其他仆役走向东厨。一路上,他发现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
东厨里热气蒸腾,几个厨娘机械地切菜炒菜,锅铲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顾言被安排去洗菜,冰凉的水浸过手指,触感真实得不像梦境。
"这位大哥,"顾言试探着问身旁的杂役,"这是谁的府上?"
那杂役缓慢转头,眼神空洞:"严...府..."声音干涩,像是许久未说话。
严府?顾言心头一震。前朝姓严的大官,又遭满门抄斩的,莫非是...
"严世蕃!"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顾言回头,见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站在厨房门口,衣着华贵却面色惨白,"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顾言连忙低头。严世蕃,前朝巨贪,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最后被抄家灭门。没想到这幅画竟是他的府邸!
妇人——想必是严夫人——走近顾言,冰冷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新面孔啊...既然来了,就永远留下吧。"她的笑容让顾言毛骨悚然。
"夫人!西院走水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来报告。
严夫人脸色大变,匆匆离去。顾言趁机溜出厨房,想探索更多。穿过几道回廊,他来到中庭主楼前。楼门大开,里面黑漆漆的,隐约可见一个肥胖的身影坐在主位上。
顾言刚要靠近,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回头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杏眼桃腮,在一众行尸走肉中格外醒目。
"别过去,"丫鬟低声道,"那是严老爷...他会吃了你的魂儿。"
顾言惊讶地发现,这丫鬟眼中竟有一丝神采:"你是谁?"
"奴婢芸娘,"丫鬟拉着他躲到假山后,"你是外面来的吧?我见过你这样的...最后都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她指了指那些机械走动的仆役。
"这里到底是..."
"画中世界,"芸娘苦笑,"严府上下被高人诅咒,魂魄永困于此。老爷夫人罪有应得,可我们这些下人..."她眼中泛起泪光,"我本是卖身葬父的孤女,入府才三日就..."
顾言心头一震,想起画中那些空洞的眼神。原来都是活生生的魂魄,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日复一日重复着生前的劳役!
"怎样才能救你们出去?"他脱口而出。
芸娘惊讶地看着他:"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这么问的。"她犹豫片刻,"传说...若能改变画中景象,或可破咒。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正说着,远处传来严夫人的尖叫声:"有生人气息!给我搜!"
芸娘脸色大变:"快走!若被抓住,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推着顾言往花园跑,"记住,画中一切皆可变,唯人心不可欺!"
顾言跑着跑着,脚下突然一空——
"啊!"他猛地坐起,额头撞在书桌上。窗外已是黎明,那幅古画静静挂在墙上,画中的芸娘正站在花园一角,似乎正望着他。
顾言揉着额角,心跳如鼓。不是梦...那触感、那对话,太过真实。他走近细看,画中芸娘的位置确实与梦中一致,而且——她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与其他木然的面孔截然不同。
"改变画中景象..."顾言喃喃重复芸娘的话,目光落在自己的画笔上。
接下来几日,顾言闭门不出,专心研究那幅古画。他发现每当夜深人静时欣赏画作,就容易进入画中世界。几次往返后,他摸清了严府的布局,也了解到更多内情。
原来严世蕃生前作恶多端,害死了不少忠良。其中一位修道之人临死前以血为咒,将严府上下所有人的魂魄封入画中,永世不得超生。奸臣夫妇罪有应得,但府中大半仆役丫鬟都是无辜百姓,却要陪葬。
最令顾言在意的,是那个叫芸娘的丫鬟。她原是城外农女,因父亲病逝无钱下葬,自愿卖身为婢。入严府不过三日,就遇上抄家之祸,魂魄被困画中已近百年。
"顾先生,您已经三天没好好用膳了。"阿福端着食盒,担忧地看着主人。
顾言这才从沉思中回神,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眼下乌青。"阿福,你相信画中能住人吗?"
阿福一愣:"先生是说...画魂?"
"你听说过?"
"小时候听祖母讲过,"阿福放下食盒,"说有些画师技艺通神,能把人的魂魄画进去。但那是邪术,会折寿的。"
顾言若有所思。傍晚时分,他备齐颜料,开始在那幅古画上添加细节——前院假山上多了几只喜鹊,中庭角落添了一丛翠竹,后院墙头画上一轮初升的朝阳。
每一笔落下,他都仿佛听到画中传来细微的惊叹声。当他为芸娘所在的角落添上一株盛开的海棠时,分明看到画中的她抬头微笑,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当晚,顾言再次入梦。画中世界已有了微妙变化——天空不再灰暗,严府众人的表情也生动了些。芸娘在花园等他,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你的画起作用了!"她拉着顾言的手,触感温暖真实,"府里的下人们开始记起自己是谁了。"
顾言心头一热:"我会继续画,直到你们都能解脱。"
芸娘眼中含泪:"百年孤寂,终于等到你这样的善心人。"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阵阴风袭来。严世蕃肥胖的身影出现在廊下,面目狰狞:"何人擅改我府风水?!"他的声音如同金属刮擦,刺耳至极。
芸娘吓得发抖,却挡在顾言身前:"老爷息怒,这位是..."
"外来者!"严世蕃眼中冒出绿光,"正好拿你补我魂魄之缺!"说着张开血盆大口扑来。
顾言拉着芸娘急退,却见严世蕃刚踏足被顾言画过海棠花的区域,就像被烫到般缩回脚,发出凄厉惨叫。
"他怕我画的东西!"顾言恍然大悟,"那些新添的祥瑞之物克制邪气!"
严世蕃不甘地咆哮,却无法靠近。府中其他仆役渐渐围拢过来,他们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期待地看着顾言。
"我们会帮你的,"一个老仆说,"严世蕃夫妇控制我们太久了..."
顾言点头,心中已有计较。醒来后,他要在整幅画上布满祥瑞图案,削弱严氏夫妇的邪力,释放无辜者的魂魄。
尤其是芸娘...他一定要将她从这百年囚牢中解救出来。
一连七日,顾言闭门不出,废寝忘食地修改那幅古画。
他先是在前院的假山上添了几只喜鹊,活灵活现地立在嶙峋怪石上;又在池塘里画了几尾红鲤,在水中若隐若现;中庭主楼前,他加了一株盛放的梅树,点点红梅如血如焰。
最引人注目的是后院墙头那轮朝阳,金红光芒穿透画中原有的阴霾,为整个府邸带来一丝暖意。
每添一笔,顾言都感到手腕微微发热,仿佛有什么力量通过笔尖流入画中。而画中人物的眼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生动起来——尤其是那个叫芸娘的丫鬟,她站在花园角落的海棠树下,嘴角含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先生,您再不用膳,身子要垮了。"阿福端着几乎未动过的午膳,忧心忡忡地站在书房门口。
顾言这才从专注状态中惊醒,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放在那儿吧。"他的声音沙哑,眼睛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阿福放下食盒,忍不住瞥了眼墙上的古画:"这画...好像和前几天不一样了?"
"哦?你看出什么了?"顾言来了兴趣。
"说不上来,"阿福挠挠头,"就是觉得...没那么阴森了。尤其是那个小丫鬟,"他指了指芸娘的位置,"昨天看她还是木呆呆的,今天倒像活人似的。"
顾言嘴角微扬:"好眼力。"
待阿福退下,顾言凑近画作细看。果然,芸娘的形象比昨日更加鲜活,甚至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更奇妙的是,当他手指轻触画中芸娘的脸颊时,竟感到一丝温度。
"今晚再去见你。"顾言低语,仿佛画中人真能听见。
夜深人静,顾言在画前点燃三支安神香,青烟袅袅上升,在画作周围形成薄雾。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很快便沉入梦乡。
恍惚间,他再次站在严府的花园里。与初次入梦时不同,此刻的府邸多了几分生气——假山上的喜鹊叽叽喳喳,池塘里的红鲤不时跃出水面,那株新添的梅树开得正艳,香气弥漫。
"顾公子!"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言转身,见芸娘提着裙摆小跑而来。她穿着淡绿色衫子,两颊绯红,眼中光彩流转,哪还有半点木偶般的呆滞?
"芸娘,你..."顾言惊讶地发现,她的模样比画中更加鲜活,连呼吸时胸口的起伏都清晰可见。
"托公子的福,"芸娘盈盈下拜,"府中许多人都记起自己是谁了。"她指向远处,几个仆役正聚在梅树下交谈,表情生动自然。
顾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严世蕃呢?"
芸娘笑容一敛:"老爷和夫人躲在主楼里,自从公子画了那轮朝阳,他们就再不敢踏足庭院。"她压低声音,"但我听说,他们在谋划对付公子的办法。"
正说着,主楼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严世蕃嘶哑的咆哮:"何方妖人,敢破我府风水!"
顾言拉着芸娘躲到假山后。只见主楼大门洞开,严世蕃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他脸色铁青,双眼血红,每走一步都像承受着巨大痛苦。阳光照在他身上,竟冒出丝丝黑烟。
"果然怕我画的东西。"顾言冷笑。
严世蕃站在廊下阴影处,恶狠狠地环视庭院:"我知道你来了,画师!"他的声音如同钝刀刮骨,"你以为添几笔花鸟就能破解仙师的诅咒?痴心妄想!"
顾言正要现身,芸娘却一把拉住他:"别去!他虽然不敢碰阳光,但仍有邪法伤人!"
仿佛印证她的话,严世蕃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黑砂,扬手撒向梅树。黑砂所到之处,梅花瞬间枯萎,喜鹊哀鸣着坠落在地。
"我的百年道行,岂是你这小辈能破的?"严世蕃狞笑,"待我找出你在画中的化身,定叫你魂飞魄散!"
顾言心头一震——若自己在画中遇害,现实中会不会也...
"公子快走!"芸娘急推他,"从后花园的角门出去,那里有你画的海棠,他不敢靠近!"
顾言却站着不动:"我若走了,你们怎么办?"
芸娘眼中含泪:"百年来,你是唯一真心想救我们的人。你若有不测,我们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远处,严世蕃已开始挨个盘问仆役,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指向假山方向。
"明日此时,我再来。"顾言深深看了芸娘一眼,转身奔向后花园。
穿过曲折小径,他果然看到一扇隐蔽的角门,门旁海棠花开得正艳。顾言推门而出,眼前一黑——
"啊!"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在书房,窗外已是黎明。墙上的古画中,那株海棠树下已不见芸娘踪影,而主楼前多了一团模糊的黑影,想必是暴怒的严世蕃。
顾言额头渗出冷汗。方才若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但更让他担忧的是芸娘的安危——她为掩护自己,恐怕已引起严世蕃的注意。
"必须加快进度了。"顾言喃喃自语,铺开宣纸,开始设计新的画作元素。
接下来的日子,顾言几乎足不出户。他在古画上添加了更多祥瑞之物:松鹤延年、鲤鱼跃龙门、凤凰于飞...每一笔都倾注全力,画到手指抽筋也不停歇。
同时,他查阅了大量古籍,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终于在《玄怪录》中找到一个类似的故事:前朝有画师将仇家魂魄封入画中,后经高僧指点,以"四灵"镇守四方,配合往生咒,终使冤魂得脱。
"四灵..."顾言若有所思,"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当晚,他忍着头痛,在画作四角分别画上四灵神兽。当最后一笔——玄武的蛇眼点上时,整幅画突然泛起一层金光,转瞬即逝。
顾言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上。这七日来不眠不休的创作,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但他不能停——画中的芸娘和其他无辜者,还等着他去解救。
睡意如潮水般涌来,顾言再次沉入画中世界。
这一次,严府景象大变。四灵神兽虚影悬浮在府邸四方,形成一个金色结界。府中草木葱茏,鸟语花香,大部分仆役都已恢复神志,聚在中庭议论纷纷。
"顾公子来了!"有人喊道。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眼中满是崇敬。顾言看到芸娘站在人群最前面,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严世蕃呢?"他问。
"被困在主楼里了,"一个老仆回答,"公子画的那些神兽,压得他动弹不得。"
芸娘上前,轻声道:"但诅咒仍未完全破解。严世蕃说,除非画毁人亡,否则我们永远出不去。"
顾言冷笑:"好大的口气。"他转向众人,"你们可知当初下咒之人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一个扫地婆子站出来:"老身隐约记得,是个穿青袍的道士,被老爷害得家破人亡。下咒时,他用血在府门上画了道符..."
"血符!"顾言恍然大悟,"难怪画角有暗红印记!"
正说着,主楼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整座楼剧烈摇晃起来。一个凄厉的女声尖叫:"老爷要拼命了!快跑啊!"
"不好!"顾言拉起芸娘就跑,"严世蕃要自毁魂魄,拖所有人陪葬!"
众人四散奔逃。顾言却停下脚步,转向芸娘:"告诉我,画中世界的核心在哪里?"
芸娘一愣:"应...应是主楼正厅,那里挂着严家的祖宗画像。"
"带我去!"
两人逆着人流冲向主楼。楼内黑烟滚滚,严世蕃的狂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同归于尽吧!谁都别想逃!"
顾言捂着口鼻冲入正厅。果然,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严氏祖先像,画像下方的供桌上,摆着一个青铜香炉,炉中插着三支血红色的香,已燃到根部。
"那是...定魂香!"芸娘惊呼,"香尽魂灭!"
顾言不假思索,抓起供桌上的茶壶泼向香炉。茶水与香灰相激,发出嗤嗤响声,血香熄灭了两支,最后一支却燃得更旺了。
"没用的,画师!"严世蕃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此香以我心头血炼制,除非..."
顾言不等他说完,咬破手指,将血滴在最后一支香上:"以我之血,破你邪法!"
鲜血与香火相触,爆出一团刺目红光。整座主楼开始崩塌,黑烟中浮现出严世蕃扭曲的面容:"不——!"
千钧一发之际,顾言抓起供桌上的祖宗画像卷成一束,蘸上自己的血,在背面飞速画了一道符——正是《玄怪录》中记载的往生咒。
"芸娘,接着!"他将画像抛向芸娘,"带着它从角门出去!快!"
芸娘接住画像,却不肯独自逃生:"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顾言推她一把,"走啊!"
芸娘含泪点头,抱着画像冲向角门。就在她踏出门槛的瞬间,整座严府轰然崩塌,顾言被吞没在无尽黑暗中...
"啊!"顾言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窗外阳光明媚,哪有什么黑暗?
但当他看向墙上的古画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画中的严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楼阁亭台如冰雪般融化,那些恢复神志的仆役们却化作点点金光,从画中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往生极乐..."顾言喃喃道。
突然,画中一角闪过一道白光。顾言定睛一看,竟是芸娘!她抱着那幅祖宗画像,站在即将消失的海棠树下,向他伸出手,嘴唇开合似在呼唤什么。
顾言不假思索,伸手触碰画中芸娘。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一道刺目白光爆发——
待光芒散去,书房里多了个人影。芸娘跌坐在地,怀中紧抱着那幅画像,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我...我出来了?"她的声音轻颤,带着不敢置信的喜悦。
顾言同样震惊。眼前的少女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比画中更加鲜活生动。最重要的是——她有影子,呼吸时胸口起伏,是个活生生的人!
"芸娘..."他轻唤,生怕声音大些就会惊散这奇迹。
芸娘抬头,眼中泪光盈盈:"公子!"她扑进顾言怀里,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言轻抚她的后背,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体温和心跳。墙上,那幅古画已化为灰烬,只余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最终消散在晨光中。
阿福闻声赶来,看到书房里凭空多了个姑娘,惊得目瞪口呆:"先、先生,这位是..."
顾言与芸娘相视一笑:"这是芸娘,我的..."他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芸娘如今是活人了,该如何安置她?
芸娘却落落大方地向阿福行了一礼:"奴家是顾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从江南来寻他的。"
阿福瞪大眼睛看向主人。顾言耳根发热,却并未否认,只是轻咳一声:"去准备些热水和干净衣裳吧。"
待阿福退下,芸娘俏皮地眨眨眼:"公子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顾言摇头失笑:"你呀..."话未说完,突然一阵眩晕,踉跄着扶住书桌。
"公子!"芸娘急忙搀住他,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你在发热!"
顾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无力,眼前发黑。七日来不眠不休的创作,加上最后以血破咒,早已耗尽了他的精力。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执念。
"没事..."他强撑着笑了笑,却眼前一黑,倒在了芸娘怀里。
恍惚中,他感到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将他扶到榻上,温热的帕子擦拭他滚烫的额头,有人轻声哼着江南小调,宛如梦境.....
顾言在黑暗中漂浮了不知多久。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严府花园,海棠花瓣纷扬如雨,芸娘站在树下向他微笑。他想靠近,双脚却如陷泥沼,寸步难行。
"公子..."芸娘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睁开眼睛..."
顾言睫毛轻颤,缓缓睁眼。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杏眼如水,唇若点朱,不是芸娘是谁?只是此刻她眼圈泛红,眼下挂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
"我睡了多久?"顾言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芸娘扶他坐起,递来一盏温茶:"三天三夜。"她手指微微发抖,"大夫说你是心神耗竭,若再晚些发现,恐怕..."
顾言握住她冰凉的手:"我这不是醒了么?"茶水润过喉咙,他这才有余力打量四周。这是他的卧房,但明显被精心整理过——窗边多了个白瓷瓶,插着几枝初绽的梅;床头小几上摆着个香炉,青烟袅袅,散发着安神的香气。
芸娘顺着他的目光,轻声道:"阿福帮忙买的。我...我不懂这些,只怕不合你心意。"
顾言心头一暖。画中的严府陈设奢华,但眼前这简单朴素的布置,却因她的用心而显得珍贵无比。
"很好了。"他柔声道,突然想起什么,"那幅画..."
"化成灰了。"芸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展开后是些许灰烬,"我留了些许...想着或许对公子有用。"
顾言摇头:"不必了。"他凝视芸娘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最重要的,已经在这里了。"
芸娘耳根泛红,低头绞着衣角。那是一件浅绿色的新衣裳,针脚细密,想来是这几天赶制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光晕。顾言看得有些痴了——画中初见时,她便是这般站在光影里,只是如今更加鲜活生动。
"饿了吧?我去端粥来。"芸娘起身欲走。
顾言却拉住她的手腕:"再坐会儿。"稍一用力,芸娘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沿,两人距离骤然缩短,呼吸可闻。
四目相对,芸娘睫毛轻颤,却没有躲开。顾言抬手拂过她额前碎发,指尖触及肌肤的瞬间,两人都是一颤。这触碰太过真实——她的温度,她微微加速的脉搏,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都与画中若有似无的触碰截然不同。
"在画里时,"顾言轻声道,"我就想这样碰碰你。"
芸娘眼中泛起水光:"现在可以了。"她主动握住顾言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热的,对吗?"
顾言喉头发紧:"嗯。"
"这里也是。"芸娘将他的手移到心口。隔着衣衫,顾言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每次见你,它都跳得这样快..."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阿福的咳嗽声:"先生,药煎好了。"
芸娘如受惊的兔子般跳开,整了整衣衫去开门。阿福端着药碗,眼睛却看向天花板:"李公公又派人来问《百鸟朝凤图》的事了..."
顾言失笑:"告诉他,半月后定当奉上。"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眉头紧皱。
芸娘连忙塞了颗蜜饯到他嘴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唇。两人又是一阵心跳加速,看得阿福直摇头,嘀咕着"非礼勿视"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顾言突然正色:"芸娘,有件事须与你商量。"
见他严肃,芸娘也紧张起来:"公子请说。"
"你如今是活生生的人,总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地住着。"顾言斟酌词句,"若你愿意,我想..."
"我愿意。"芸娘不待他说完便答道,随即羞得埋下头,"我是说...全凭公子安排。"
顾言轻笑:"我还没说要怎样呢。"
芸娘抬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公子莫非想反悔?那日当着阿福的面,你可是默认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顾言捏她鼻尖,"既然如此,三日后是个吉日,我们拜堂成亲如何?"
芸娘眼中光彩流转,重重点头。
三日后,顾宅张灯结彩。
婚事办得简单却不失庄重。顾言请了隔壁的秀才做证婚人,阿福跑前跑后张罗酒席。芸娘穿着自己绣的嫁衣,红妆艳抹,在众人见证下与顾言拜了天地。
入夜,宾客散去。新房内红烛高烧,芸娘端坐床沿,紧张得手指发颤。顾言轻轻掀开盖头,只见灯下美人如玉,不禁看呆了。
"夫君..."芸娘轻唤,这个新称呼让她脸颊发烫。
顾言坐到她身旁,执起她的手:"累了吧?"
芸娘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顾言失笑,帮她取下沉重的头饰:"睡吧,来日方长。"
红烛熄灭,月光透过窗纱,为新房镀上一层银辉。顾言将芸娘搂在怀中,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心中无比踏实。这个从画中走出的女子,如今真真切切属于他了。
鸡鸣时分,芸娘先醒了。她悄悄支起身子,借着晨光打量枕边人。顾言睡得很沉,眉宇间再无往日的郁色。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虚描他的轮廓——剑眉,高鼻,薄唇...与画中初见时一模一样。
"看够了吗?"顾言突然睁眼,含笑问道。
芸娘惊呼一声,被他搂个满怀。晨光中,两人笑闹成一团,红罗帐内春意盎然。
自此,顾宅多了位女主人。
芸娘心灵手巧,将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跟隔壁王婆学做北方菜,虽然第一次蒸馒头闹得厨房白雾弥漫,但很快就掌握了诀窍。顾言每每作画至深夜,总能吃到她亲手做的宵夜。
而顾言的画技,因这段奇遇更上一层楼。他笔下的花鸟鱼虫不仅形似,更有了魂魄般的神韵。尤其是人物画,眼角眉梢的灵动之气,令观者叹为观止。
"夫君画的鸟,我总怕它飞走了。"芸娘常这样打趣。
《百鸟朝凤图》如期呈入宫中,龙颜大悦,赏了顾言黄金百两。京中达官显贵争相求画,顾言却不再来者不拒,只接合眼缘的活儿——他要留更多时间陪伴芸娘。
这日清晨,芸娘对镜梳妆,顾言执笔为她画眉。
"别动。"顾言轻托她下巴,"画歪了。"
芸娘却故意眨了眨眼,黛笔果然斜出一道。她咯咯笑起来,被顾言捉住挠痒,笑倒在榻上。
"顽皮。"顾言俯身吻她鼻尖,"罚你今日做我的模特。"
芸娘歪头:"画什么?"
"就画你现在的样子。"顾言铺开宣纸,墨笔轻挥,"我初见你时,你便是这般站在海棠树下,眼中含愁..."
芸娘安静下来,目光温柔地望着夫君。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洒下斑驳光影。她突然道:"若没有夫君,我怕是还在画中受苦。"
顾言笔锋一顿:"若非遇见你,我此生不过是个孤僻画师。"
"那我们现在..."
"是彼此救赎。"顾言放下笔,将她揽入怀中。
院中老梅不知何时开了花,幽香随风潜入画室。案上未完成的画作里,芸娘站在海棠树下,笑容明媚如春。画角题着两行小字:
"曾经画里惊鸿影,如今枕边共眠人。"
来源:故事大王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