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的魔力——技术哲学视野下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爱好者的人机互动实践探究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06 14:18 1

摘要:立足既有极客研究,从技术哲学视野出发,定性访谈技术爱好者后,本文探索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时代技术爱好者的人机互动实践。人工智能技术可作为一种数码物的存在,不断个化发展。技术爱好者组合技术元素,发明技术个体,铺陈技术基础设施的同时,也作为技术个体,与人工智能技术一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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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立足既有极客研究,从技术哲学视野出发,定性访谈技术爱好者后,本文探索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时代技术爱好者的人机互动实践。人工智能技术可作为一种数码物的存在,不断个化发展。技术爱好者组合技术元素,发明技术个体,铺陈技术基础设施的同时,也作为技术个体,与人工智能技术一齐组建缔合环境,并发展出技术性与物质性意义上的话语关系和存在关系。技术爱好者可掌握人工智能技术系统因果逻辑与时间关系,能够上手技术,不断“炼丹”,推进技术个体化进程。依托现象学意义上的预存和持存的回路,人工智能技术可作为第三预存与第三持存,介入到心理与集体层面的个体化进程,其中,技术爱好者为重要转导者。人工智能技术是毒药,也可为解药,而人机实践不排除技术异化可能,但本文更愿意强调技术爱好者作为“炼丹师”的潜力,以及人类拥有的“魔法”能力,以凸显主体之能动性。

作者简介

丁洪梅,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博士后。

基金项目

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72批面上项目“社交媒体环境下中国留学生群体国族认同建构的情感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022M720052)阶段性成果。

一 生成式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

2023年5月,“AI孙燕姿”火爆网络,网友用AI技术模拟出歌手孙燕姿的声音,唱出不同种类的歌曲,彼时B站上可见海量“AI孙燕姿”的视频,单个视频播放量可迅速突破百万。“AI孙燕姿”诞生于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迅速发展的时代,而人工智能产品也还在不断更迭。早在2022年11月30日,OpenAI发布ChatGPT大语言模型,能与人类对话,同时帮助人类处理数据,编辑表格,撰写论文,生成式人工智能火遍全球。2023年,国内的“文心一言”“通义千问”等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也不断面世。2024年12月10日,OpenAI正式开放人工智能视频生成模型Sora,2025年1月,国产AI大模型DeepSeek极大降低部署成本,搅动生成式人工智能圈层。而2025年3月,由中国团队开发的通用型自主AI 智能体Manus问世,不同于需要较多人类引导与操作指令的ChatGPT,Manus的执行能力突出,进一步引领AI技术发展潮流。

与人类不断互动,生成式人工智能软件自我进化能力极强,在媒体、医疗、金融、教育等诸多领域得以应用。而Manus更可自动完成用户的指令,而非需用户一步步指引,带来新的人机关系可能(科普中国,2025年3月1日)。正如彼时互联网技术不断更迭,潜移默化影响社会。尽管技术将人类社会引向何方是未知,寻找变化之中的稳定规律却是已知。技术变化根本上离不开人类实践,而技术发展初期,技术爱好者、技术发烧友,其典型有乔布斯、比尔·盖茨、马克·扎克伯格等,极大地推动了技术发展和社会进步。而当下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也离不开爱好者的实践,新型技术系统及相关人机互动实践还有待思考。技术爱好者如何实践于当下的时代,发挥其能动性?其技术实践如何启迪对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思考?

学术界不乏对技术爱好者的研究,而相关研究常存于粉丝研究视野之下,与互联网时代的极(技)客研究息息相关。而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为极客研究带来了新的课题,一种技术哲学的视角可被引入。而技术哲学可为极客研究注入一定的活力。本文将借鉴西蒙东、斯蒂格勒、许煜等人的技术哲学理论,关注生成式人工智能时代技术爱好者群体,以分析生成式人工智能时代人机互动实践,以及技术实践中主体能动之可能。本文着重关注技术爱好者“炼丹”的魔力。而何为炼丹?即训练或微调模型。炼丹的过程需要技术爱好者与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物协作。他们依托人工智能系统逻辑,搜集数据材料,调整参数,训练各自所需的模型,甚至开发新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软件,造就技术丹品。而不管魔力强弱与丹品等级,技术爱好者凭借兴趣与热情,率先并全方位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把握生成式人工智能运作逻辑,不断突破业余与专业的界限,映射着时代中寻常主体能动之潜力与魔力。

二 文献综述

(一)技术形态变化中的粉丝与技术粉丝内涵

粉丝(Fans)一词诞生之初,就与非正常、疯狂及狂热等负面词汇联系。而延续米歇尔·德塞杜(Michel de Certeau)的传统,师承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的《文本盗猎者》为粉丝正名。粉丝不再与常人迥异,不再是“崇拜错误对象的狂热者”,也非精神状态“危险地远离现实生活”,而是“积极的创作者和意义的操控者”(詹金斯,1992/2016:15、22)。

历史上看,从科幻小说粉丝、无线电爱好者、影视粉圈,再到数字粉圈,粉丝的发展与技术形态演变息息相关。19世纪中期,彼时“玩具印刷机让孩子们能够通过手工排字来制作通信刊物或其他类型的出版物,这种出版物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爱好者杂志,例如科幻小说迷出版的杂志”(詹金斯,2015/2017:18),而部分科幻小说爱好者后来成为20世纪早期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甚至成为20世纪60年代的参与式民主之典型。而影视技术的发展则为参与文化提供别样的生产平台。20世纪末以降,数字技术发展塑造“数字粉圈”(Booth,2010:117),粉丝生产消费文本和建立社群有了数字平台作为支撑。

粉丝常较早接触新兴的媒体,而技术爱好者为粉丝群体独特一支,更多体现对技术的热情。“最早实验如何有效地利用数字技术和移动技术的人”(詹金斯,2015/2017:183)还有“极客/技客/奇客”(Geek)群体,也可被叫作技术发烧友、技术宅、技术爱好者、技术迷。无独有偶,极客内涵也如粉丝般,从负面走向正面,在印刷时代,极客概念与怪胎、傻瓜为伍(田凡,2015);在影视时代,即为书呆子、科学怪人的代名词(Salter,2018);互联网时代,极客代表精于计算机知识的群体(Li,2024:3)。极客群体不再游走于社会边缘,而是充满正面意义,成为个性与潮流的代名词。在某种意义上,极客代表着一种生活方式,“指的是人们自我选择的行为和媒介使用模式。不同的生活方式体现出了个人创造自己独特的、充满个性的、社会与文化身份认同的愿望”(董湃,2011:2)。人人都可成为极客,而极客精英常引领社会发展。

(二)技术粉研究传统与粉丝算法想象

詹金斯的研究为粉丝文化正名,激起研究粉丝文化的潮流,技术爱好者研究常受其影响,也侧重文本、文化与社会方面。ITO(2009:189)对青少年群体的极客研究,侧重分析媒体技术背后的“制度实践和文化话语网络”。而出身于计算机科学,“作为一个民族志学者和极客”(博伊德,2015/2017:122)的博伊德也强调技术是一种工具,需要思考技术形塑世界的力量,如质疑大数据研究相关的假设、价值观及其偏向(Boyd & Craword,2012)。一般而言,极客常与男性、中产、异性恋相关(Ottemo et al.,2024),隐含一种性别偏见。极客群体通常与技术亚文化密不可分,动漫文化、宅文化也是极客文化典型,“知识、游戏与快乐”(Li,2024:275)体现极客文化的集体风貌。

而除了文本的生产与消费,随着平台社会到来,算法技术被纳入到粉丝研究视野。传统意义上,詹金斯关注影视粉丝及粉丝圈,分析粉丝群体对影视文本的消费和生产,粉丝连接诸多流行文本,组建“文本间网络”(詹金斯,1992/2016:15、39)。粉丝创造粉丝圈,在其中构建“互相交流、共享的小型社会关系”,在参与中改写和创造,“数字社群为参与者们提供了面对社会掣肘要生存下去所需的社会资本或自尊”(詹金斯,2015/2017:2、16)。借助不同媒体形态,消费不同形式的文本,塑造自身文化认同,也产生政治(刘海龙,2017)和经济的影响(蔡骐,2009,2015)。但随着技术发展,“粉丝的产消行为也不再紧紧围绕文本意义而是数据”(王仕勇,陈超,2023),在资本运作下算法建立权力关系与相关话语,影响粉圈实践(尹一伊,2021),数字化粉丝变为“数据粉”,维护偶像的反黑实践系统化、组织化运行(张世超,胡岑岑,2021)。王仕勇和陈超(2023,2024)具体分析了粉丝圈群的算法实践,平台算法商业逻辑裹挟粉丝,也为粉丝创造谋求话语权的场所,粉丝控评传递偶像正面信息,举报以消除负面信息,用微博平台仪式性应援偶像,粉丝对偶像的喜爱情感被量化和规训,充满算法想象。

(三)人工智能发展与技术哲学视角

当下人工智能迅速发展,技术创造力甚至超越人类,实际上为粉丝研究视野下的极客研究带来挑战。而面对人工智能的发展,詹金斯(2023)强调粉丝的能动性:“人工智能的模仿是杂乱无章的,它不能推动变革。就像类型产品一样,它们一定程度上需要遵循特定的公式来使产品被理解……AI虽然可以生成公式,但无法进行创新。我认为优秀的粉丝创作仍会立足于此……AI带来的大量垃圾作品会浪费人们的时间。”詹金斯始终强调粉丝主体性力量,文本生产与消费的维度固然重要。但是,数据粉的诞生,粉丝的数据产销行为,粉丝圈层的算法实践,提示研究者需深入到技术系统。技术物和技术哲学路径有待关注。尤其吉尔伯特·西蒙东(Gilbert Simondon)等人的研究深入到技术毛细血管内部,技术是工具与手段,但技术更是一种物的存在,可成为研究本体,被系统考量。

从发生学的视角,吉尔伯特·西蒙东(1992/2024:6)强调技术物有元素、个体和组合三个层次,技术物均有生成过程,存在个化(individualization)和个体化(individuation)的过程,且技术物的发展与其他现实(如文化、宗教等)密不可分。更偏向讨论时间与记忆,立足西蒙东、安德烈·勒鲁瓦·古汉(André Leroi Gourhan)、埃德蒙德·胡塞尔(Edmund Husserl)等人的研究,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的技术物与“第三持存/持留”联系,“第三持留就构成了我所在的、被我接受了的客观世界”(斯蒂格勒,2001/2012:80),举例而言,摄影照片就是一种第三持留。简言之,在斯蒂格勒看来,技术物是人类缺失和义肢的体现,与记忆外化相关,影响心理层面与集体层面的个体化进程,计算机技术带来一种新的“后种系生成时代”(斯蒂格勒,2001/2012:186),也造就数码第三持存。随着数码社会到来,站在前人的肩膀,延续西蒙东对技术物生成研究,弥补斯蒂格勒第三持存概念体系缺失的逻辑,许煜强调“机器预期的能力为第三预存”(许煜,2019/2020:304),技术系统是有机的。他详细分析数码物的存在,而“数码特指数据处理的自动化”,且数据与元数据“体现了我们与之互动——同时也是机器以其运转——的物体”(许煜,2016/2018:42),借助数据的物化和物的数据化,数据参与到人类经验。数据物化过程与西蒙东的技术个化对应,体现一种话语关系,而许煜更关心数码物的个体化进程,体现一种时间关系,展现数码物与用户、缔合环境的互动过程,也承载记忆等诸多功能(许煜,2016/2018:35、50、115)。

本质上,西蒙东、斯蒂格勒、许煜一脉的技术哲学研究均从一种器官学视角,剖析了技术个化与个体化发展进程。他们更愿意强调人和机器的合作,但是常容易让主体能动性弱化,对此,研究者张一兵(2018:236)常批评斯蒂格勒的观念,“他总是无法区分物性记载的物理痕迹与这种物性痕迹被重新激活为感知经验和意识活动的关键异质性。”而极客相关研究则容易过度强调主体能动性,较容易忽视技术物的存在,粉丝算法实践为人机互动提供启示,其中“算法想象是人技得以真正实现互动的中介”(王仕勇,陈超,2024)。但进一步而言,技术不仅是工具和中介,也是本体,更拥有自动化系统,人类需要与之共存,更需思考如何与之共存。而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时代,DeepSeek金句频出,作为通用型AI的Manus甚至可以自动完成任务,当人工智能相关研究关注隐私、伦理、法律、知识等诸多问题(陈永伟,2023;令小雄,王鼎民,袁健,2023;刘海龙,连晓东,2023;Bringula,2023),相关研究较容易忽视技术爱好者的实践过程。当数智社会到来,可计算性成为数字基础社会的灵魂(胡翼青,滕金达,2025)。技术物之微观仍需洞察,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有待剖析,人机互动实践也有待探索。如何分析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个化与个体化进路?如何思考人机互动中技术爱好者的能动性实践?依托许煜等人的技术哲学视野,结合技术爱好者的微观实践,本文尝试探寻问题之答案。

三 研究设计

本文采用了网络民族志法与半结构化访谈法,以深入了解AIGC技术爱好者的人机互动实践。本文的研究对象为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爱好者,也可叫作技术粉丝、技术迷。他们熟悉相关AIGC技术软件,较常使用软件进行创作,也具有一定的技术知识。而有的爱好者从事相关算法工作,参与研发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软件。

自2023年5月至2024年12月,借助哔哩哔哩(bilibili)等多种网络渠道,研究者加入到多个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交流社群,观察社群人员对相关软件(Stable Diffusion、MarsCode、RVC、ChatGPT等)的使用与分享内容,以文字或语音的形式,研究者也与部分社群核心人员进行线上聊天。研究者进行半结构化访谈时,以滚雪球等多种方式扩充访谈对象,寻找相关技术人员,以期深入了解技术爱好者与人工智能技术“共舞”的过程。对愿意通过语音沟通的人员,研究者在征求其同意后进行录音,并整理出相关文字材料。语音访谈时长均在半个小时以上,多的可达三小时。此外,研究者也体验相关软件,并于2024年11月参与到一场线下技术学习活动,操作生成式人工智能软件,并与组织者进行线下交流。本研究受访者资料表如下所示:

四 技术爱好者的实践可能

(一)技术个化

西蒙东的技术物包含元素、个体和组合三个层次,“技术个体以下的技术物可以称为技术元素”,如二极管;而“技术个体由元素和缔合环境组成”,如涡轮机;而技术个体之间联系可形成技术组合,如工厂、实验室(西蒙东,1992/2024:48、114 )。许煜认为西蒙东的技术物发展偏向硬件系统,技术个体的关键在于缔合环境,许煜意在分析数码物,强调数码物的缔合环境由用户、数据库、算法和网络协议等构成,且其自身有一套稳定机制,“这些机制的演进和具体化使得数码物能够开发和整合自身的缔合环境,这就是西蒙东所说的技术个化,即对应上文所说的‘数据物化’或图式化”(许煜,2016/2018:50)。

许煜进一步分析,技术个化的过程有“元数据方案综合数据”,也有“物体内置约束”,以及体现“作为数字环境组成部分的逻辑基础设施”(许煜,2016/2018:50)。简言之,就数码物而言,诸如HTML语言不断进化,帮助数据物化发展,走向形式的抽象,创造技术缔合环境,数码物个化发展。人工智能本身也是如此,作为技术个体,且不断个化发展。“无论AI用在什么领域,本质上都是训练模型。”(M1,2023年6月16日) 正如ChatGPT和DeepSeek本身作为大语言模型,均依托Transformer基础框架和亿级规模参数,不断被强化训练,建构缔合环境。不同的是双方技术团队对基础架构进行不同调整,有不同的数据集和训练目标,譬如DeepSeek立足Transformer框架,采用“混合专家(MOE)架构和多头潜在注意力(MLA)机制”(刘晓力,2025年2月19日)。DeepSeek中文数据处理能力更为优化,且DeepSeek仅支持纯文本,而非像ChatGPT那般支持图像与语言模态。

个化“对应本体与逻辑的演进”,也“意味着形式的进展”(许煜,2016/2018:95、99)。在西蒙东技术元素意义上,算法及数据处理相关技术不断优化,作为技术个体的大语言模型可不断被调整,而新类型的技术个体也有可能生成,Manus出现就是例证,而在Transformer模型出现之前,Dreamwriter也可自动写作,后也引入新的模型元素。事实上,AI孙燕姿火爆之前,“好多鬼畜区的up主剪辑出罗翔的视频”(M2 ,2023年6月16日)。技术爱好者使用的音频编辑软件不断智能化,而AI变声软件的开发,推动了变声视频与文化的传播。

“数码物总是处于一个逐渐变得更加具体和个化的过程之中。”(许煜,2016/2018:65)数智时代,技术爱好者的实践会引入AI技术元素,抑或创造自己满意的AI技术个体。而依托不同的技术路径,M3原创了两款中国土生土长的AI变声软件,可造就“丹炉与上等丹药的结合体”。M3不断更新软件,尝试降低AI变声器训练的技术门槛,为诸多网友的个性“炼丹”之路铺陈逻辑基础设施,免费提供数字炼丹器具与灵材。“通过网络技术对关系的利用,休谟的关系正在变得不太抽象而更加现实化。”(许煜,2016/2018:131)相较于网络时代,数智技术爱好者的实践推动休谟意义上的技术性话语关系塑造,且此种关系遵循人工智能自动化处理数据的逻辑。AI技术个体形式不断演进,朝向具体化发展,技术缔合环境不断被整合。而在这个过程中,“人类通过自己的行为与习惯为工具创造了缔合环境,稳定并调节整个组合:工具使用者本身成为技术个体”(许煜,2016/2018:50)。

(二)技术个体化

“个化被呈现为一个分析技术物内部动态演进的方法”(许煜,2016/2018:50),而个体化主要和结构以及环境有关(西蒙东,1992/2024:137-138)。如若个化体现本体理论,而“个体化就对应本体论——一种在世存有的理论”则体现“关系与结构的运作”(许煜,2016/2018:95、99),展现一种存在关系。许煜所言之存在关系乃技术性与物质性的,随着数据自动化处理技术不断进步,人也可能成为技术个体,成为数码物的存在,而数码物之间则相互联系,具体而言,物联网和社交媒体环境成为整个技术系统,主体间性也受到技术环境/系统影响。客体间性如此体现,一方面代表“客体与外部环境的物质化”,另一方面体现“物质化的客体间性创造了自身环境,连接自然与人造”(许煜,2016/2018:147-148)。

许煜举了一个化学例子,个体化体现为一种结晶的状态。“当溶液如氯化钠(盐)过饱和时,钠离子和氯离子会变得互不相容。这种张力的解决要求重构,也就是形成结晶度(crystallinity),结晶度也会通过传递热来重构周围环境。当晶体形成,个体化过程便达到亚稳态”(许煜,2021/2022:26)。而技术爱好者的人机互动也体现一种结晶化的过程,但更充满想象与不确定性,是专业意义上的“微调”,也是技术爱好者所俗称的“炼丹”。依托技术个化进程所产生的灵材与器具,“AI孙燕姿依靠模型训练出来,俗称炼丹。它消耗大量的算力和很多时间,硬件跑个不停,训练12 个小时,可能有五六百瓦的功耗,而且还可能效果不好,俗称炸炉,需要重新炼”(M2 ,2023年6月16日)。M3言说自己“炼丹”过程,“10次炸9次”。其建立的技术交流群分享炼丹技术,免费答疑,“造福同好”;提倡同道爱好者“分享模型使用心得,炼丹心得”,共同进步;充满了对成员的祝福:“祝愿各位永不炸炉”(M3 ,2023年6月19日)。

“数码物将客体间关系具体化,并允许一个系统的建立:这可能被理解为对即将到来的语义网或网络的愿景。它们不仅将事物连接在一起,而且还以可导航的拓扑形式具体化时间。”(许煜,2016/2018:170)在人工智能技术个体化的过程,除了技术性话语关系,一种存在关系网络在人机互动中形成,人机技术系统拥有自己的因果逻辑、结构关系与时间关系。ChatGPT、DeepSeek及Manus一类的大语言模型的训练需要较长时间,需要极高的算力与超高经济成本,常有赖于商业公司强有力的支持。“可能一张显卡就十几万,大一点的模型可能需要几百张卡。”(M18,2024年12月8日)技术爱好者通常会小规模训练自己的私人模型。在技术爱好者与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互动中,当AIGC软件在手,技术爱好者会有自身个性化需求与问题,重构的张力驱动其上手,与AI技术打交道,观察且操劳。“技术爱好者可以本地部署”(M7,2023年6月18日),“准备数据库,训练数据,要不就是换换模型”(M2,2023年6月16日),抑或“微调网络参数”(M17,2024年11月24日),而“训练时间和语料大小有比较大关系,最长的一次差不多训练一天吧。效果还OK”(M19,2024年12月2日),当然“模型越大,调的时间也更长”(M18,2024年12月8日)。M3则尝试优化算法设置,在各模块配置之间极限操作,试探最低的显存需求,降低变声炼丹的硬件与软件限制,通过开源预训练大底模,缩小数据时长要求,用技术手段降低训练轮数需求。在人机互动中,技术爱好者会思考人工智能系统的逻辑与时间,不断结合实际算力与时间去调适,运用真元,调节火候,“炼制”各自满意的成品,如M13训练出孙燕姿的音色模型,达到一种个体化平衡状态。当然,平衡只是暂时的,个体也承担为机器所奴役之风险。

(三)心理与集体层面的个体化

“个体化同时既是心理的也是集体的。这意味着我们不能把心理的与集体的分开,因为心理的总已经是超个体的了。”(许煜,2019/2020:245)如若分析心理和集体层面的个体化,则离不开第三持存与第三预存。不是西蒙东的机器学,而是一种器官学,斯蒂格勒强调第三持存,为心理和集体个体化之条件。“西蒙东主义的个体化概念和技术对象的个化,在斯蒂格勒的思想中得到了统一,因此技术对象(在这里是艺术品)成为心理和集体个体化不可或缺的维度。”(许煜,2019/2020:262)而作为斯蒂格勒的弟子,许煜分析预存和持存的回路中还有第三预存之存在,也得到斯蒂格勒的认可。

在许煜看来,“机器预期的能力为第三预存”(许煜,2019/2020:304),而“第三预存指的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技术成为想象的重要功能”(许煜,2016/2018:209)。数码物体现第三预存,不是即刻经验预期,也非基于经验的推测预期。譬如互联网时代的个体曾有疑问,会有诉诸谷歌、百度等搜索引擎的预期,而数智时代的个体有困惑,会倾向于寻求ChatGPT、DeepSeek等大语言模型的帮助。技术爱好者使用AIGC的结果,也容易符合预期,“几十秒生成的软件交互界面如图,试了一下能计算出想要的结果,AI能够提供更契合人的需求的服务”(M17,2024年11月24日) ,“可能设计缺少灵感的时候,可以通过它去给到一些创意”(M14,2024年7月3日),M13炼制出孙燕姿的音色模型后,期待其“改变其他人声的音色”。当个体与集体经验可化归为数字与数据,依托递归性算法,成就第三预存时,第三预存可进入个体先验想象力,也预示着新的关系综合——第四综合。

此种综合关系离不开转导的力量,塑造心理层面 ,更是集体层面的个体化。对西蒙东(1992/2024:127)而言,“人以及生物都是转导器”。而斯蒂格勒更强调“谁”和“什么”的转导关系,“在不同事物的转导式的较量中存在着共同个体化过程”(斯蒂格勒,1996/2010:7)。对于许煜(2016/2018:179)而言,“转导也意味着融合,它涉及人与机器之间的互操作性与协调性(以及非协调性),并将它们视为同时是个体与集体的结构”。

数智时代,在某种意义上,有的技术爱好者去开发独特的AIGC软件,如AI变声软件,是炼丹的结果,也成为炼丹的法宝,影响了相关爱好者圈层。凭借技术能力,M3在哔哩哔哩(bilibili)网站上拥有近50万粉丝,获赞数超过100万,分享多个视频,播放量均破百万。尽管如此,M3 不会让商业计划影响其开源进程。而依托网上开源资源,较多技术爱好者不断学习AI技术,提升专业能力。而有技术爱好者依托M3免费开源的变声软件,搜集数字灵材,创造具有独特性的人工智能作品,批量炼制出上品丹药,典型有AI孙燕姿,其流行也产生一定社会文化影响。

技术爱好者拥有热情,也有逐利需求,M17则选择创业,获得一定收益。研究者网上观察发现,尽管成功充满运气,技术爱好者中不乏创业人群,他们用AI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希望用AI技术改变社会,他们开发AI软件,开源数据,参加行业技术交流会议,寻找技术合伙人和官方商业资金支持。在与机器的协调互动中,技术爱好者转导能力显著。技术爱好者的实践,帮助个体突破一定的社会结构约束,处于经济不发达地区的M14擅长借助AI技术,创造唯美梦幻的图片,建构了独特的AI技术与艺术世界,在获得额外收益的同时提高了社会认可度,其小红书上粉丝量有3万多,获赞与收藏量也近30万。转导过程中,第一、第三、第三持存相互影响,也呈现心理层面,更为集体层面的个体化进程,逐渐带来结构性的转变。尽管转变可能是斯蒂格勒意义上的毒药,而非解药。

五 技术社会:可治病的毒药与

魔法反思

为强调粉丝主体能动性,詹金斯强调文本生产消费以及文化传统,“使黑匣子概念成为谬误的部分原因之一,是它把媒体变迁简单地归结为技术变迁,而把我们这里所考虑的文化层面抛在一边”(詹金斯,2006/2012:45)。粉丝群体独特的一支,极客、技术爱好者、技术粉丝的相关研究,也常选择社会与文化的一面。但是当技术发展愈发迅速,粉丝算法技术实践提示研究者关注数码物的存在,而生成式人工智能产品日新月异,技术是工具与中介,也可以成为内容。技术物本身也亟待思考,而许煜、斯蒂格勒等人的技术哲学提供了理论视野,技术爱好者的人机互动实践和主体能动性有待进一步探索。

技术爱好者人机实践体现个化、个体化以及心理与集体层面的个体化进程。技术物有元素、个体与组合层面,自身有个化发展逻辑,不断朝向具体化路径。数字技术发展带来数码物的存在,而数智时代的技术物自动化程度更甚以往,与人类等一起,建造数智缔合环境。技术爱好者与AI技术连接,也成为数码物的存在,与机器缔结技术性话语关系与存在关系。技术爱好者更能与人工智能技术相互协调,运用个化进程中的灵材、法宝等,反思人工智能技术系统的因果逻辑与时间关系,不断“炼丹”或“微调”,调整丹方和火力,炼制品相不错的丹药,达到个体化平衡状态。而在人机互动实践中,数码物的存在,数智化丹药可成为第三持存,也成就第三预存,而依托第一、第二、第三预存和持存的回路,借助技术爱好者的转导力量,心理和集体层面个体化不断实现。就像技术爱好者M3开源技术,就为了“造福人类,将前沿AI科技下放,使普通老百姓也都能享受科技发展带来的红利”(M3,2023年6月18日)。从结果看,M3开发出来的软件比较流行,借助技术网络,M3发挥了较强影响力。同时,技术爱好者借助AI技术,不断发挥创造力,炼制不同类别“仙丹”,构筑技术爱好者的艺术与精神世界。而凭借技术,技术爱好者也有突破社会结构的潜力。

“技术人造物(technical artefact)总能打开一片充满无限可能性(indefinite possibilities)的领域。这片可能性领域包括从最坏到最好的各种可能性。”(斯蒂格勒,2018/2019:83)从一种药理学意义上,斯蒂格勒评价第三持存为毒药,也是解药。技术外化保存知识与记忆,与第一持存、第二持存等协作,促进跨个体化发展。但沿着阿多诺的路径,斯蒂格勒尤其担忧大众传媒控制个体感性生活,消费改变个体注意力,消费者易无产阶级化,社会个性缺失。甚至教育也受到系统影响,知识的传递发生短路,影响个体知性和理性思考能力。而在数字和算法控制的社会,数字化技术可简化一切,自动化技术可绕过心灵的协商功能,带来“系统性愚昧”和“普遍性麻木”(斯蒂格勒,2018/2019:41、44)。当下社会也不乏对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批判性思考,生成式人工智能可编程一切,影响社会交往体系及人类主体性,个体独特性缺乏,成为数据流,被算法组建,化作不同的排列组合(胡翼青,滕金达,2024)。

面对技术带来的异化风险,延续着西蒙东等人的道路,斯蒂格勒分析技术物的存在,充满对数字社会的批判,斯蒂格勒和许煜等也寄希望于艺术家、工程师等个体的自由力量,强调他们的技艺能力与创造精神。“艺术作为精神发泄的共在,即作为原始缺失的惊呼。它充当着不存在之物的崇高性。”(斯蒂格勒,2005/2022:238)艺术家制造作品,能体现其独特性和个性,以抵抗消费社会。“只剩下GPS数据和单纯的再现。艺术作为感性的科学,可以通过建立宗教、哲学、科学、技术和美学思维的关系来做出干预。”(许煜,2021/2022:289)艺术家拥有持久的绽出的状态,许煜强调艺术和相关宇宙思维回归。除了艺术,也从一种技术实践角度,许煜和斯蒂格勒等人合作,早在2012年就强调“旨在发展代替Facebook的社交网络新概念”(许煜,2016/2018:237),许煜也寄希望于用户的创造性实践,客体间性可以返还至主体间性,用户的标签与标注的能力,让其主体能动性凸显。

技术物,可以是斯蒂格勒所言称的毒药,抑或者是解药。但毒药和解药的炼制常离不开人类,人类是炼药师,拥有炼金术士般的魔力,正如技术爱好者能去“炼丹”。值得一提的是,许煜(2016/2018:49)认为西蒙东的技术物偏向硬件系统,而其自身偏向由代码构成的数码物,强调数据的自动化系统。不过在数智时代,作为炼丹师的技术爱好者,特殊炼丹实践需考量硬件系统和数码系统,可依靠计算机显卡等硬件设施,并以其为炼丹炉,以数据等为灵材,用算法等调节真元火候,炼制成品丹药。人机互动中充满着魔术与魔法过程。西蒙东对魔术评价很高,魔法阶段体现原始宇宙的生成阶段,“我们假设技术性来源于一种独特的、中心的、原始的世界存在模式的周相性转变,即魔术模式”(西蒙东,1992/2024:143)。魔法体现人与世界的关系原始的一体性质,也象征技术图形与背景的平衡与和谐状态。西蒙东的思想启发许煜,一方面去思考数码物的形式存在,强调计算机阐释学,为主体理解力和主体间性留下空间;另一方面反思中国哲学的宇宙技术,返还到道家和佛家的思想,追寻另一种意义上的人与机器技术之和谐共存模式。

而本文仅仅立足技术哲学的一个小截面,去探索粉丝研究的技术路径,研究技术爱好者与机器舞蹈的小宇宙,思考主体能动性之可能。技术发展有个化与个体化进程,技术爱好者推进技术个化,也思考技术特性,与AI技术一起创造个体化作品,影响心理与集体层面的个体化。尽管有异化以及被机器围困的风险,而不管魔力强弱,技术爱好者可作为拥有魔力的“炼丹师”。如此,并不意味传统极客研究的社会与文化层面不重要,技术哲学强调机器的自主性特征,容易导致文化与社会面向的缺失。从技术爱好者的实践研究可见,技术爱好者群体可凭借技术实践突破社会层级,获取经济收益,获得广泛认可。不过,技术爱好者创造的作品也可能被别有居心的人利用,AI变声软件可被用来诈骗,M3(2023年6月18日)最介意别人“用我开源的软件干坏事”,并且色情内容在M3所创建的技术交流群是明令禁止的。研究观察发现,部分技术爱好者交流群,不乏色情化“丹药”出现,如有技术爱好者用AI软件生成图片,以俯视或仰视视角,图中二次元女性穿着清凉暴露,充满软性色情意味。此外,技术爱好者实践存在版权问题,使用未经授权的数据集炼丹,面临侵权危机。M3(2023年6月19日)在交流群明令禁止“使用未经授权的数据集进行训练,将未经授权的数据集、模型分享至交流群内且发生版权问题……将被移出交流群并追究法律责任”。

欲求得人机的协调发展,传统极客研究与技术哲学思想可相互借鉴,持续碰撞,产生折中的火花,是后续研究者可深入探讨的话题。另外,本研究关注技术爱好者群体,AIGC的使用继而有一定技术门槛,不过,数智时代,当AIGC技术日益成为个体日常生活基础设施,人本身可与技术持续互动,经由现象学意义的预存和持存的回路,不断影响心理层面和集体层面的个体化。正如互联网时代让人人皆可极客,在另一种意义上,数智时代人人都有“炼丹”的潜力,拥有改变的魔法。本文仅抛砖引玉,算法的黑箱、炼丹的魔法,其他形态技术的爱好者,技术爱好者“炼丹师”之外的身份潜在,技术与文化、社会结构、性别、粉丝发展历史等诸多不同路径交汇的可能,以及自动化技术的异化风险与规避思路等,依旧值得研究者不断探索。

本文参考文献从略,原文刊载于《国际新闻界》2025年第5期。

本期执编/王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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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际新闻界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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