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吴湖帆悲痛欲绝,将亡妻葬在虹桥万国公墓,当天葬礼完毕后,吴湖帆在日记里写道:
1939年,吴湖帆48岁的妻子潘静淑肚子发胀,意外去世。
吴湖帆悲痛欲绝,将亡妻葬在虹桥万国公墓,当天葬礼完毕后,吴湖帆在日记里写道:
“我早已为自己备好的墓穴,没想到最后竟是我和静淑夫人死后长久埋骨安息之处。”
他写的是随想,实则是幻想。
1968年,吴湖帆二次中风,却被禁止住院治疗,被撇去小诊所,医生也不肯给他开药,他只能被赶回家里等死。
医院救不了他,医生也救不了他,只剩他自己可以救自己。
在生命最后关头,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决绝地拔掉了身上的引流管,孤独地赴死,享年74岁。
陆抑非赶去给老师料理后事,他流着泪给老师扣好上衣的两粒纽扣,给他系好裤带,想再给他穿双袜子。
可刚套上一只,外面运尸的人就已经不耐烦了,冲进来直接把吴湖帆的遗体用白布一裹就运走了。
第二天草草火化,陆抑非去讨要骨灰,骨灰早被扔了。
吴湖帆在埋葬亡妻时,想的是日后能与亡妻合葬,然而如今落成的“吴湖帆之墓”只是其衣冠冢,一个在上海,一个葬于江苏……
一代海派大师,结局为何如此不堪?
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吴湖帆别那么“多管闲事”,是不是至少能让他体面地走……
上个世纪50年代,画家生活困难,又无其他出路,只能去画檀香扇,但报酬很少,画坏了画家还得自掏腰包赔钱。
往往是忙活了几天,半分钱没赚到,还倒贴钱。
陆俨少80年代初润格涨到千元一尺,也曾因生计画过檀香扇,他说过“国画家画檀香扇,是打碎红木家具做算盘珠”。
江寒汀、吴青霞、周炼霞、包括后来61岁被逼到绝境开煤气自尽的“民国才女”陈小翠,都画过檀香扇。
吴湖帆没有,他官宦书香世家,祖父吴大澂还是清代著名的收藏家,藏书丰富。
吴湖帆也继承了祖父一大半藏书,不至于沦落到靠画檀香扇度日。
可吴湖帆这人太爱操心别人了,他不仅把自己的梅景书屋腾出来,供画家们商讨对策,还主动向上级反映情况:
“画檀香扇价格不合理,又很容易出错,动不动要赔钱,画的还没有赔得多”。
结果,这成了压垮吴湖帆的最大一根稻草。
他因此被扣上帽子,上海中国画院第一任院长的位置原本早已定他,因这件事也作罢。
吴湖帆很倔犟,他们要他写检查,他觉得自己何罪之有,不肯写,最后帽子还是儿子代劳,替他戴的。
帽子没有真正戴到吴湖帆头上,他们又怎会饶过他?
后来更大的风暴来了,吴湖帆首批就遭殃了,被气到脑溢血中风入院。
但鞭子还在挥,是不可能因吴湖帆入院而暂时停下来的,急需要找个靶子。
于是在吴湖帆住院期间,原本是他要受的批斗,全由后娶到的夫人顾抱真跪在弄堂里代斗。
帽子没戴到他头上,鞭子又没打在他身上,那群人不可能就让他这么躲过去了。
他们闯进华东医院,站在吴湖帆的病榻上给他进行“思想净化”。
一个脑溢血的病人,最大的病竟是思想上的病……
到后来,他们觉得吴湖帆思想上的病症已经大过他身体上的病,医院就没必要住了。
当务之急就是让他回去,看看他被抄空的家,及时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他们把他赶出医院。
当时吴湖帆住在上海市区嵩山路88号的一栋老房子,有三层。
一楼放图书,二三楼是家人生活的地方,隔壁还有一栋副楼,三层放满了字画。
结果,正楼、副楼全被抄了,连张凳子都没给留下,吴湖帆回到家,看到自己呵护多年的宝贝全没了,直接气得卧床难起。
带头抄家的是吴湖帆的徒弟,当时拜师吴湖帆,本就不是诚心学画,是来帮助吴湖帆思想改造的。
艺术上吴湖帆帮助他,思想上他帮助吴湖帆。
为帮助恩师提高思想,他带了一帮人,把恩师的人全抄了,抄出来的东西装了整整17辆卡车。
吴湖帆的孙子吴元京回忆:“爷爷从华东医院回到家,看到家徒四壁,也不想活了。”
昔日群贤集聚的梅景书屋,只剩下一片狼藉,徒留一张床、一张躺椅与一副碗筷。
床是用来给吴湖帆耗时日的,碗筷是做做样子给他维持生命体征,躺椅则是供他继续改造思想用的。
冯超然的孙子冯天虬先生回忆道:
“有一次甚至看到几个灭绝人性的兔崽子在老人的藤椅周围召开‘现场批斗会’时,还竟然朝无一点动弹能力的老人家掸耳光,实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旁人不能忍,当事人更难以忍受,从被赶出医院回到家才一个多月,吴湖帆就走了……
吴湖帆的处境,其他画家又不是没有遭受过,可却没人想到,这突来的重创,竟然这么快就压死了吴湖帆。
只因为这些都是他毕生的心血啊。
吴湖帆绝对是收藏大家了,一生所藏之物,足以傲视海上收藏界,而且他眼光很毒辣,有“一只眼”的美称。
如果忽略曾被张大千“高仿画”忽悠的一次……
只要是真迹,且具有收藏价值,无论多少钱,吴湖帆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购入。
有一次,“汲古阁”古董店老板曹友卿来梅景书屋,还带来一张破旧的古画请吴湖帆鉴赏。
画作雄放秀逸、山峦苍茫、神韵非凡,画上无款仅书“山居图卷”4字。
吴湖帆只看了两眼,就断定这绝对是黄公望的传世名作《富春山居图》的前半卷《剩山卷》。
交易最忌讳在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之前,就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吴湖帆就犯了这个大忌,脱口而出:“乱世出奇迹,真没想到300年后又能见到大痴道人的‘火中之宝’。”
曹友卿一听,就不肯转手了,吴湖帆自然不愿错过宝贝。
几番交涉之后,吴湖帆拿出家中珍藏的商周古铜器,才从好友手中得到这幅残卷。
得到《剩山卷》,吴湖帆别提有多高兴了,给陈子清写信中说到:
“邹虎臣云:‘画中大痴乃书中右军也,大痴《富春山居图》乃右军之《兰亭》也。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只要此数语,已足以自豪矣。虽老庞亦奈我不了了。”
(当时的信)
抗战期间,日军也盯上了《剩山卷》,多次出高价希望吴湖帆转卖。
吴湖帆断然拒绝了,还担心日本人买卖不成,直接动粗,冒险把《剩山卷》转移到乡下保管。
可当谢稚柳受沙孟海之托,前去说服吴湖帆将此卷捐给国家,吴湖帆虽有不舍,但还是含泪忍痛捐了。
黄公望《剩山图》如今是浙江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吴湖帆临绘《富春山居图》还在2011年北京翰海秋季拍卖会上被拍出9890万的天价,可想而知当初吴湖帆将真迹拱手让出,对文化界产生了多么举足轻重的影响。
他还曾花费17年,倾尽半生积蓄,收集清初董其昌等九位大家的画册。
为此他变卖了祖传宋瓷五件、数不清的书画,用七百金求购六本画册已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说他收藏为了钱,可他有时在收藏上花的钱远超于收藏品本身价值,之后更是如数捐给了国家,又像是不为了钱。
对于收藏,吴湖帆爱它们胜过自己的性命,收藏品就像系在他身上的风筝线。
线没了,风筝只能随风摇曳,最后一头扎进某棵树上,饮恨消失。
檀香扇一事,吴湖帆明知自己没有错,可没有错,为何要他的那些珍贵藏物替他赎罪,没有错,为何自己只能干躺在床上等死。
觉得自己没有错又如何,命运都认为他有错啊,不然怎么会让他频频中风,中风取他性命不得,又给了他一个必死无疑的病魔“脑溢血”。
命运都想要他的命,他在这里苟延残喘是干什么,等什么?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在离开之前,吴湖帆的外甥朱梅邨前来探望他,他给外甥写下了两句最后的绝笔:“情中明事体,理外见天机”。
在感情中他没有意识到事情的本质,常理之外又悟不透天机,愚钝的他只有死路一条。
好友江寒汀走后,刚中风的吴湖帆还坚持去送老友最后一程,还为他墓碑题字“画家江寒汀之墓”。
江寒汀走得太早了,但起码他是体面离开的,吴湖帆连体面都没有。
陆抑非原名叫“陆一飞”,拜吴湖帆为师后,吴湖帆就从《尚书》取“抑非扬善”,既有“一飞”的谐音,还希望学生能懂得,学艺的最终目的就是扬善。
他教学生要扬善,可陆抑非赶去给老师料理后事,见到扬善了一辈子的恩师,最终的结局居然是:
赤着双脚、衣衫不整、袜子都来不及穿就被白布草草一裹拉去火化、最后骨灰无存……
而这已经是当时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吴湖帆在二楼去世,曾经装满藏品的一楼也被陌生人强住了,三楼也住了人。
陆抑非不忍心恩师孤零零地走,就尝试敲了敲一楼和三楼的门,希望他们能送送这个可怜的老人,但里面有动静却迟迟没人响应。
刚开始火葬场的人也是不愿来拉尸的,说一个下贱之人,怎么还要他们浪费人力物力,找个地方扔了就行了。
陆抑非好说歹说,再三请求,火葬场的人才不情不愿派来一辆三轮运尸车,还问陆抑非是死者什么人,为什么还不跟他划清界限。
为什么……可能是看到恩师自身难保,中风,还要冒险去看望好友们情况如何,但又怕牵连到他们,只敢远远看着。
老师说过学艺的要扬善,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陆抑非也听进去了。
比吴湖帆先走的朋友,他都有悄悄去送他们一程,但他只有学生陆抑非、保姆送。
保姆顾凤仙说:“在吴先生生病、住院或去世时,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来关心、探望吴先生。”
他是悄悄走的,为别人争取权利时他恨不得大声点、再大声点,让更多的人听见,让更多人看到画家们的处境。
但他走时却一再小声,害怕动静太大,连累别人。
去世12年后,他们把清白还给了吴湖帆,曾经被送走的藏品,又物归原主。
可原主已经不在,只能如数被收购,折算成钱还给吴家,16万。
16万是什么概念?
其中的犀角杯子,16万元里只占了6分钱,古印玉2分钱,唐伯虎、文徵明的画作150元一幅。
四欧堂碑帖中的《九成宫醴泉铭》2018年以2.39亿元刷新碑帖拍卖纪录,2017年《画中九友集册》拍出1.91亿港元。
但已经很少人记得,这些曾是吴湖帆费尽千辛万苦收藏的宝贝。
下面是吴湖帆作品欣赏:
来源:朱小畅说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