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侯府倾覆的那一夜,我正因为肚里的孩子闹腾,馋得不行,偷偷溜出府寻那一口刚出锅的酱肘子。
我是荣昌侯府二少爷的一个小小侍妾。
侯府倾覆的那一夜,我正因为肚里的孩子闹腾,馋得不行,偷偷溜出府寻那一口刚出锅的酱肘子。
谁曾想,等我心满意足地拎着油纸包回来时,迎接我的竟是冲天的火光与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平日里威严的朱红大门,此刻正被烈焰吞噬,滚滚浓烟如同地府探出的魔爪。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酱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我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朝着城西的方向狂奔,直奔萧家那座破败的小院。
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在我惊惶的拍打下,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小秀才,开门,救救我!”
1
门开了,烛光下,萧益年——那个村里人都唤他“小秀才”的年轻人,见到我时,脸上写满了错愕。
“张小满?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哪里还顾得上解释,一把推开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冲进院子,哆哆嗦嗦地把自己塞进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他满腹疑云地跟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不解:“小满,你不是……进了侯府伺候吗?这么晚了,府里出了什么事?”
泪水和鼻涕糊了我一脸,我不敢看他,只敢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细若蚊蚋:“侯府……侯府被烧了……”
“侯府”二字让他浑身一震,他双眉紧锁,眸光沉沉,仿佛在心底权衡着万千利弊。我紧张地攥住了身旁廊柱的一角,冰凉的木头传来一丝慰藉。
小秀才是我的同乡,但说实话,我们的交情浅薄得很。几天前在街上偶然撞见,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一段路,这才摸清了他的住处。
我怕得要命,怕他知晓侯府大难临头,会嫌我这个烫手山芋,把我赶出去。
长时间的恐惧和奔波让我腹中一阵绞痛,我没忍住,痛苦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呻吟似乎拉回了小秀才的神思。他看着我蜷缩的样子,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起来吧,进屋去。夜深露重,仔细着凉。”
见我仍旧不敢动,他放软了语气,再三保证绝不会把我撵走,我这才颤巍巍地扶着柱子站起来,随他进了屋。
我知道,小秀才从不轻易许诺,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2
小秀才家里清贫,只有两间房。他想把那间稍大的主卧让给我,自己去次卧的地铺上对付一晚。
我死死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我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儿时一家老小挤在一个炕上是常事,一个人睡反而心慌。尤其是在侯府,夜里总要有小丫鬟陪着,我才睡得安稳。
想到那个不知生死的小丫鬟,我的心又被揪紧了,忍不住抽泣起来:“小秀才……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他一脸无奈,最后只得在我的房里,靠着墙角打了地铺。黑暗中,他低声嘱咐:“小满,今夜之事,你若能回侯府,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免得他们寻你的错处。”
我胡乱地点头,脑海里却全是那片火海和凄厉的哭喊。
回不去了,我想,我们都回不去了。
出乎意料,这一夜我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天已大亮,小秀才早已不见了踪影。厨房的锅里温着一碗稀粥,几个烤红薯,还有一小碟咸菜。我盘算着家里的光景,只敢就着几根咸菜喝了半碗粥,剩下的打算留到中午。
小秀才的日子过得紧巴,我得省着些,生怕他觉得我吃得太多,成了他的累赘。
一整天,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里,直到夕阳的余晖将窗棂染成金色,我才悄悄挪到门口的阴影里,等他回来。
没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巷口。他似乎心事重重,那张清秀的脸庞因为紧锁的眉头,透出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冷峻。
“小秀才,”我小声唤他,“怎么……这么晚?”
他看见我,眉宇间的阴霾瞬间散去,温声答道:“一个同窗好友成亲,多喝了几杯,便耽搁了。”
他在说谎。我凑近了些,他身上没有一丝酒气。
但我没有戳穿,只是顺从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只要他肯收留我,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他将一个布包放在床上解开:“给你寻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从侯府带出来的那身就别穿了,省得招惹是非。”
我乖巧地应下,拿着素净的布衣去了隔壁。等我换好出来,却见他正要把我那身绣着精致花纹的裙子塞进灶膛。我心里一急,下意识地拉住了他。
小秀才原本温和的脸色骤然一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怎么?人都出来了,还留着他给你的东西当念想?”
他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我眼圈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的。这裙子……料子金贵,兴许能换些银钱傍身。”
自我有孕,二少爷赏赐颇丰。这件裙子,听小丫鬟说,是苏绣的上品,值一百多两银子呢。
听了我的解释,小秀才的神色缓和下来,但依旧坚持:“侯府如今是是非之地,沾上一点关系都是要命的。区区百两银子,不值得我们拿命去赌。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再给你买新的。”
他说的在理,钱财再好,也抵不过性命重要。
我讪讪地松开手,眼睁睁看着那华美的丝绸被火焰吞噬,化为一缕青烟。
这一晚,他没再提让我回侯府的话,我也默契地没问,关于侯府的一切,仿佛都随着那件裙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3
我在萧家安顿了下来。小秀才依旧每日早出晚归。
其实,他早就不再是秀才了。我曾听二少爷酸溜溜地提起过,说萧益年此次春闱一举及第,已是进士出身,只待吏部授官。
“那萧益年,小时瞧着不起眼,一上考场倒跟换了个人似的,莫不是祖坟冒了青烟?”二少爷当年科举失利,心情极差,非要我说说小秀才的坏话。
我哪里跟小秀才一同长大?可寄人篱下,不敢辩驳,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他……他小时候又黑又瘦,跟个猴儿似的。”
二少爷这才满意地笑了。
算算日子,小秀才授官在即,想来他这阵子四处奔走,是为了谋个好前程。
这天,他回来得比往常早,手里还破天荒地提着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我心心念念的酱肘子。
我惊喜交加,面上却不好意思,推拒了半天。直到小秀才再三声明自己不喜油腻,我才抱着那肘子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才发现小秀才一直含笑看着我,看得我脸颊发烫。
“我以前不这样的,”我有些窘迫地解释,“就是怀上之后,嘴里没味,老想吃点荤腥。”
小秀才的笑容愈发温柔:“无妨。等我领了俸禄,天天买给你吃。”
我被他描绘的前景逗得乐不可支。
晚上躺下,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吹灯。烛火摇曳,他忽然问我:“明日,荣昌侯府问斩。你要不要……去送裴明昭最后一程?”
裴明昭,就是二少爷的名字。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竟脱口而出:“二少爷他没死吗?”
待小秀才说出“快了”二字,我才反应过来,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我猛地钻进被子里,吓得瑟瑟发抖:“他……他要被砍头了?”
黑暗中,传来他一声轻轻的“嗯”。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4
说到底,二少爷于我,算不上恶人。
我第一次见他,正是在小秀才家里。我们家是十年前逃难到萧家村的,没有田地,只能靠给各家打零工糊口。我是长女,十岁起便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只为混一口饱饭。
有次在村尾王寡妇家挑水,累死累活干完了,她却嫌水不干净,一个铜板都不给,还打了我一顿。是小秀才的父亲,村里的萧夫子看不过眼,让我去他家做些洒扫的轻省活计,管我一顿饱饭。
我在萧夫子家做了三年,却极少见到小秀才。他一心向学,常年在镇上书院,即便回家,也多是闭门苦读。
直到半年前,小秀才中了秀才,回家庆贺。那天午饭是他亲手做的,我正吃着,二少爷便来了。他一身锦衣华服,与这农家小院格格不入。
“呦,萧家村这穷乡僻壤,竟也藏着这等标致的小丫头?”他一双桃花眼毫不避讳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小秀才当即沉下脸要赶客,他却嬉皮笑脸地凑到我跟前,要我替他说好话。我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得把饭碗一丢,逃回了家。
没曾想,他竟追到了我家。
当晚,我爹收了他十两银子,二话不说便把我卖了。我甚至来不及跟萧夫子和小秀才道声别,就被塞进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5
如今,二少爷要死了,我想起的,竟全是他平日里的那些好处。毕竟,我在侯府的日子,吃穿不愁,也未受过什么苛待。
我为他哭了半宿,第二天醒来,双眼红肿,精神萎靡。
小秀才见我这副模样,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若实在难受,便在家哭个够。法场那种地方,我们不去了,免得你情绪失控,被人瞧出端倪。”
我一听不去,连忙抹干眼泪:“不哭了,我不哭了,我们去。”
他这才满意。他让我换上最朴素的粗布衣裳,梳了寻常妇人的发髻,又不知从哪找来些锅底灰,把我的脸抹得黑一块黄一块,这才领着我出了门。
我们赶到菜市口时,法场周围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议论纷纷,嘴里全是荣昌侯府的罪名。
“通敌卖国,真是天理不容!”
“一家子,从老到少,一个都跑不了!”
“听说宫里那位贵妃,也一并打入冷宫了!”
我把自己缩在小秀才身后,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得胆战心惊。
囚车终于来了。
6
百姓们的怒火被点燃,烂菜叶、臭鸡蛋雨点般砸向车里的囚犯。
“卖国贼!死有余辜!”
我趁乱望去,二少爷就在第二辆囚车里。他虽形容枯槁,满身污秽,嘴角却还挂着那丝我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嘴里一直念着什么,直到被押上断头台,我才勉强听清。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念得语调轻快,竟像是在床上与我耳鬓厮磨时,念那些风月诗词的模样。我不懂其中深意,却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就是这一笑,明明无声,台上的二少爷却像有感应一般,猛地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那双半眯的桃花眼瞬间睁大,写满了震惊、绝望与不甘。
我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转而化为无尽的酸楚,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溢出。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临终遗言。
然而,他神情陡然一变,竟仰天破口大骂起来。
“昏君!你识人不明,残害忠良,我裴明昭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监斩官大惊失色,手中的令牌“啪”地扔在地上,尖着嗓子喊道:“时辰已到!行刑!快行刑!”
手起,刀落。
那颗曾引得无数女子倾心的头颅,滚落下来,直直滚到我的脚边才停住。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吓得连连后退,一头撞进小秀才坚实的怀里。他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别怕,都结束了。”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行刑后的第二天夜里,我和小秀才偷偷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黑衣蒙面之人,大家心照不宣,沉默地收敛着裴家人的尸骨。挖坑的挖坑,搬尸的搬尸,在寂静的夜色中,为这些曾经的权贵,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天亮之后,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7
待我腹中孩儿五个月大时,小秀才的官职终于定了下来,吏部的一个小小员外郎。他信守承诺,当晚便拎回来一条肥硕的五花肉。
他的厨艺很好,一顿红烧肉吃得我心满意足。晚上,他为我打水洗脚,温热的水漫过脚踝,他忽然开口:“我明日约了几个同僚在酒楼小聚,你……可愿同去?”
我许久未曾出过门,有些心动,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犹豫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顾忌,握住我的手,认真地说道:“我已经同他们说过了,我在老家早已娶妻,近日才把怀着身孕的妻子接来京城。”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你是我的妻子,张小满。所以,不必害怕。”
我愣住了,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你是我的妻子,张小...
“我是小秀才的妻子……可以出门……”我喃喃自语。
他满意地笑了,顺势让我往床里挪了挪,“今晚起,我睡床上。”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深意,慌忙摆手:“不成,不成!我……我怎能做你的妻子?我……”
小秀才的脸沉了下来:“怎么?你还想为那个裴明昭守一辈子?”
“当然不是!”我急忙辩解。二少爷于我,是主家,是恩客,却唯独不是夫君。为他落泪,为他收尸,再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便是我能还的全部情分了。
可嫁给小秀才……我怕委屈了他。
“我……我做过人家的妾,身份不清白,”我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怕……怕将来别人知道了,会笑话你。”
他闻言,却不管不顾地把我往床里推,语气里带着一丝霸道:“谁敢笑话,等我将来官做大了,就给他穿小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官场的事我哪里懂,他说不怕,我便信了。从那晚起,我便以萧益年妻子的身份,自居了。
五个月后,我诞下一女,小秀才为她取名,萧穗安。
8
春去秋来,一晃五年。穗安已经是个能满地乱跑的小丫头了。
这五年,小秀才家的祖坟似乎没再冒过青烟。他的仕途走得异常艰难,一直在吏部员外郎这个位置上原地踏步。微薄的俸禄,自然无法兑现当初“天天吃肉”的承诺。
他心里有愧,时常给我描绘未来的蓝图:“小满,这事也怪不得我。我与裴家有旧,圣上心里有数。只要他一日不松口,我们这些旧人便永无出头之日。不过你放心,等将来新君登基,为裴家翻了案,你夫君我的官职,定能连升三级。”
我点头应着,劝他别急。其实自从生了穗安,我对口腹之欲早已看淡了。至于穗安,更是不挑食,每日一个鸡蛋,一碗猪油拌饭,就能让她乐呵半天。
可小秀才是个有抱负的人,怎甘心一直坐冷板凳?他三天两头便要去应酬,想在人脉上寻些突破。我们省吃俭用,每月也只能挤出半吊钱供他交际。
我心疼他,琢磨着出门寻些活计。可就在这时,我竟又查出了身孕。这下,小秀才愁得头发都开始大把地掉,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再出去抛头露面了。
他变得比从前更忙,常常深夜才归,眉宇间的愁云也愈发浓重。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他带回来五锭明晃晃的银子。
9
穗安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小秀才却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长叹一声:“区区五锭银子,便买了我这张‘卖身契’。”
“若非被裴家的事拖累,我本可按部就班,稳步高升。谁知造化弄人,如今竟不得不择一明主暗投。唉,也不知此举是福是祸……罢了,先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再说。”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却只听清了那三个字——“卖身契”。
我忽然想起听邻院的袁夫人说过,寡居的端和公主喜好男色,常以权势威逼利诱朝中俊美的官员,签下屈辱的契书,收为入幕之宾。
难不成……小秀才他……
想到这里,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小秀才大惊,忙轻抚我的后背为我顺气:“怎么这次害喜这般厉害?”
我吐完后,胃里是舒坦了,心里却堵得慌。我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的那位‘明主’……是何人?”
他神色一凛:“兹事体大,非我不愿说。只是你多知道一分,便多一分危险。将来若是事成,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败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那未尽之言中的凶险,已让我不寒而栗。
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自己也觉得丢人,所以才不肯说的,是吗?我怨他,可转念一想,他走到这一步,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我和孩子们。这怨,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整日郁郁寡欢,几日下来,竟眼见着清瘦了一圈。小秀才急了,连夜请来大夫。
老大夫捻着胡须诊了半天脉,叹了口气:“夫人这是心病,思虑过甚,郁结于心,于胎儿不利啊。”
送走大夫,小秀才将穗安托付给隔壁王大娘照看,然后把门一关,神情严肃地看着我:“张小满,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10
我抿着嘴,撇开头不看他。
他顿了顿,阴阳怪气道:“莫不是,你想那裴明昭了?”
我气得咬牙:“我就只会想二少爷吗?我就不能想其他人?”
小秀才突然笑了:“其他人我还不看在眼里,只要不是裴明昭就成。说说吧,你最近有什么心烦事?”
“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能怄气。”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我还没有显怀的肚子上:“小宝要是知道他阿娘只顾着生气,忘记哄他了,该多难过啊。”
话音刚落,我就觉得他手放的位置上抽了一下。
我连忙用手抚上去安抚:“宝宝,是娘错了,你别难过。”
小秀才把我抱到腿上,同我一通安抚我们还没出生的孩子:“小宝,你娘知道错了,你别生她的气。”
我不满:“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
小秀才轻嗯了一声,问我:“那你说说,为夫怎么错了?”
他问得诚恳,我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到底是为了我们,我竟然还在使小性子。
小秀才却不依不饶的,非要我说。
我手忙脚乱地抓住他乱动的手,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的……你的明主是不是端和公主?”
小秀才一愣,然后一阵爆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气得拧了他一把,这有什么好笑的。
待笑够了,小秀才叹息地抱住我:“我道是怎么了,原来是醋了。天地可鉴,我和端和公主可没什么瓜葛,我那明主是个男子啊。”
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哦,原来是男子啊,哈哈,是我误会了。”
小秀才凑过来亲了亲我,轻声道:“夫人,你误会了为夫,是不是该补偿补偿?”
11
第二日,相熟的袁夫人和王夫人邀我去茶馆喝茶。
我在家里闷了几天了,便应邀去了。
到了茶楼门口时,小穗安走得快了几步,不小心被绊倒了。
小穗安皮实,我并不怎么担心,正想要她自己起来。
一个路过的男子随手就把她抱起来了。
我一愣,忙上前去道谢:“多谢公子。”
男子模样俊秀,笑起来如沐春风:“无事。”
小穗安突然害羞上了,扑过来抱住我的腿:“阿娘,我们进去吧。”
我跟男子道别,带着穗安进了茶馆。
进了二楼的包厢后,就看到袁夫人和王夫人正头挨着头,看着窗外。
我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原来她们是在看刚刚帮了小穗安的那个男子。
两位夫人这会才察觉到我们来了,她们把一盘糕点推到穗安面前,让她随便吃。
又把我拉过去,让我一同看那男子。
袁夫人:“小满,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认得,他是谁?”
袁夫人和王夫人对视一眼,王夫人给我解密:“他是临安王的幼子。”
袁夫人:“还有一个身份,端和公主的男宠!”
我有些新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男宠。
我看着那道背影,喃喃道:“也是正常男子啊。”
我先前还以为会去当男宠的男子,必定妖妖娆娆的。
王夫人捂嘴轻笑:“公主是我辈楷模,她喜欢的不仅是正常男子,还要模样俊秀的。”
袁夫人:“你别看他白梦泽长得这般好模样,可还不是公主的最爱呢。”
王夫人:“公主最爱的呀,是今年新晋的状元郎,人家状元郎才高八斗,模样斯文俊秀,写得一手好文章,把公主哄得眉开眼笑的。”
袁夫人不同意:“胡说,公主最爱的明明是上届的状元郎,据说当时两人郎情妾意,眼看就要去求皇上赐婚了,那钟朗却被榜下捉婿了去。他名声坏了,公主便不要了。任他钟朗作了几首寄情诗挽回,公主都没再理他了。”
王夫人跟她争执起来:“不可能,那钟朗面色黝黑,公主怎么会喜欢,定是他对公主纠缠不休,臭不要脸的,还写诗诋毁公主,说公主跟他有染。”
袁夫人还要争,却不想王夫人列举了公主的数十位入幕之宾,没有一个不是面容白皙的,可见公主就喜好白面郎君。
袁夫人被说服了。
我也被说服了,原来公主喜欢面白的啊。
我彻底放下心来,小秀才面黑,肯定入不了公主的眼。
12
冬日里,远在萧家村的萧夫子病了一场,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小秀才托人去了一趟萧家村,要把他接来京都。
人多了,现在的小院就不够住了。
小秀才忙活了几天,在附近租赁了一个大一些的院子。
待我们搬进新院子,他又去人牙子那买了一个烧水煮饭的小丫头。
我看他花钱的劲头有些心惊:“小秀才,咱们家有那么多银钱吗?”
小秀才不语,只一味地买买买。
等晚上回来,才来哄我:“小满,我事情办得好,明主便赏了我好些银钱。
“我为他卖命,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咱们就放心用吧。
“只有你们过得舒服了,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做事。”
知道还有钱,我就放心了,随他去了。
一个月后,萧夫子到了京都。
我快临盆了,小秀才就没让我一同去接,他带着小穗安去了。
我在家坐立难安,我跟萧夫子多年未见了。
我当年被我爹卖给二公子做妾之事,想必他是知晓的。
也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会不会怨我占了他儿媳的位置?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半个多时辰,小秀才终于把人接回来了。
萧夫子瞧着跟当年一般慈眉善目,就是头发白了一些。
他抱着小穗安,乐呵呵地跟她说着话。
我连忙出去迎,像做错了事般低垂着眉眼站到他面前:“萧夫子。”
萧夫子笑了:“怎么还叫夫子?”
我很感动,萧夫子果然是极好的,于是真心实意地喊了他一声爹。
萧夫子很满意,他让小秀才把他带来的包裹打开。
萧夫子把穗安放下,从包裹里拿出一封文书。
“这是你们的婚书,你们不在,我便自去为你们办好了。”
小秀才小心接过:“还是爹想得周到,这下事情就稳妥了。”
我也很欢喜,有了这封婚书,我就是正经的萧家媳妇了。
萧夫子在家里住了几日后,小穗安就开始黏着他了。
我着实松了口气。
她年纪渐长,又聪明,我学识低,渐渐地对她的管教就力不从心了。
小秀才又时常不在家。
萧夫子的到来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
小穗安时常和萧夫子待在一起,萧夫子教她读书识礼,人都乖巧许多。
等我生下二子萧玄安时,她已经认得一百个字了。
13
在我坐月子期间,京都发生了件大事。
老皇帝过世,新皇登基了。
宫里丧钟敲响那日,小秀才不在,萧夫子神情肃穆,在院子里守了一夜。
我在屋子里看着穗安和玄安,辗转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小秀才带着满身的寒霜回了家。
他一进屋就抱住我,长叹了口气:“这一劫总算过了,以后必都是坦途了。”
说罢狠狠亲了我一口:“张小满,你夫君以后定日日给你买肉吃。”
我被他冻得身子一抖,嘴里边应承边推他:“是是是,小秀才最厉害了,快去换了衣裳,免得冻到我们娘仨。”
吃肉什么的,哪有一家子的健康重要。
14
新君上位后,办的第一大件事,就是为裴家翻案。
裴家的事当年定得急,有很多疑点,可先皇受人挑拨,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办了,害得裴家几十口人丢了命。
如今大家一齐运作,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曾经设计陷害的,落井下石的,一个不落地全收监了。
不过几天,乱葬岗又堆满了无头的尸体。
菜市口的地都被鲜血染成了深黑色。
百姓们看了几天热闹,可也架不住一个月来天天有人被砍头,渐渐地就无人再去关注。
此事了了之后,朝中开始大洗牌。
像小秀才之流因为裴家而被压制的人才纷纷得到升迁。
任命下来的那一天,小秀才又请同学下馆子。
这次我带着小穗安一起去了。
15
小秀才的同学,也是裴明昭的同学。
酒过三巡,也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当年在乱葬岗的事。
其中喝得最多的李文突然指着小秀才道:
“那天黑灯瞎火的,可你一来,我就认出你来了,哈哈哈,哪个做隐蔽事的人会在脸上蒙自个的头巾啊,你那头巾还破了个洞,被我一眼就瞧见了。”
小秀才笑笑,跟他喝了一杯。
一旁的钟鑫也笑:“李文你就别说了,你以为你藏得有多好,边挖边哭的那个就是你。”
李文装傻:“你说啥?谁哭了?那天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石坤是不是你?”
石坤也不认,一群大男人在那争了起来。
争到最后,大家一齐沉默了。
李文站起身:“来,让我们敬裴明昭一杯,他小子有种!”
众人纷纷起身,把杯中的酒倒在了地上。
穗安觉得好玩,站到了凳子上,把自己杯子里的白水倒了。
给她亲爹敬了一杯茶。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红了眼眶,李文朝小秀才敬了一杯:“萧老弟,大义啊!为兄敬你一杯!”
小秀才忙称不敢,又回敬他一杯。
16
玄安百日那天,宫里突然派人送来两幅平安锁项圈。
我有些疑惑,迟疑着不敢收。
小秀才推推我,让我收下。事后,他告诉我:“是裴太妃。”
早在裴家的冤屈查清楚那日,新皇便亲自去冷宫把当年的裴贵妃请了出来。
当年裴家的奴仆大多还活着,被发配给了官牙。
只要有心,裴家少了一个怀孕的小妾一事也不难查。
第二日,小秀才便带着我和穗安进了宫。
裴太妃见到穗安后泪流满面,她摸着穗安的小脸,满脸庆幸。
“像,太像了。裴家,有后了。”
我们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时辰,裴太妃邀我们吃了一顿午饭。
她是个明理的人,没跟我们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只希望穗安能时不时进宫来看看她。
穗安也喜欢她,看他爹没反对,就点头应了。
17
之后的几年里,一如小秀才所说,他的官途一直很顺畅。
不过三十五岁,他已做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穗安也有十六岁了,该议亲了。
穗安年纪越大,越像裴明昭,再加上太妃很喜欢她,时常把她叫去宫里。
京都渐渐有了风言风语,不少人猜出了我的身份。
连带着玄安的身份也受到质疑。
小秀才听到却只是冷哼一声,衣服都没换就去了书房。
看他这般模样,我猜到他要有所行动,立马放下心来。
跑到女儿房间好好安抚了一番。
可这小丫头却一点都不在意,还给我说教了一顿:“人安宁郡主爹不详,流言蜚语从来不少,可人家不一样过得好好的。娘,你也得跟安宁她娘学学,外人怎么说就随他们,咱们自己过好便成。”
安宁郡主的娘就是端和。
这傻丫头,哪是我们自己过好就成的?
人在红尘里,注定要留意周遭的风吹草动,不然别人嘴皮子动一动,指不定就成了下一个裴家。
我要跟她讲道理,她就哼哼唧唧跟我撒娇不肯听。
没法子,我只能把她往她爷爷那里领。
爹总是有法子把她劝好吧。
也不知道小秀才做了什么,不过五日的时间,皇上一连贬了好几个人。
这就算了,皇上还把穗安招进宫里,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把皇上哄开心了,封她做了个郡主。
回来后穗安得意扬扬地跟我炫耀:“娘,你看吧,我就说清者自清嘛。皇上看得比谁都明白,咱们就放心吧。”
这傻丫头,爹竟然没给她说通?
罢了,还是给她找户门第不高的人家吧,免得她受欺负了我们护不住。
18
时间如梭,转眼间玄安也到了要议亲的时候了。
这日穗安气冲冲地回来了。
她在三年前出嫁了,跟女婿两夫妻感情甚好,从未有过龌龊。
自她出嫁后,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
我问她怎么了,可是女婿欺负她了?
穗安翻了翻桌子上的花名册,从其中抽出一份,狠狠地扔在地上。
“就是她惹了我!”
我侧眼一瞧,是安宁郡主的名册。
安宁跟穗安一般年纪,我本来也觉得她年纪稍大,跟玄安不匹配,并不打算和她结亲的。
我只疑惑穗安为何看起来那么生气:“穗安,怎么了?你不是跟她一向交好吗?”
穗安恨恨道:“我可不敢跟她交好,我当她是好友,她竟然想当我娘?”
啊?
我思索了一番,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比你小一岁,只能当你 妹妹,怎么当得了你娘?”
穗安无语拍额:“娘!她看上爹了!想当爹的小妾,可她堂堂郡主,怎么能做小妾,还不是要逼爹休了你吗?!我讨厌她!”
这一声犹如惊雷!
我惊疑不定:“当真?你可有证据?”
穗安大声道:“当然有!”
她从荷包里抽出一张纸,这张纸上有一张小像。
“这是我在安宁房里看到的,画的背面还有安宁写给爹的情诗!”
我仔细看了看那小像,的确像小秀才。
翻过背面看诗,可惜我只认得萧益年三个字,其他都不认得。
不过安宁心悦小秀才应当是真的了。
我突然想起当年误会小秀才被安宁她娘看上的事了。
当年幸好端和看不上他,可谁知道他竟然会被她女儿看上?!
我急得团团转,当年端和公主的手段我可是听了不少。
而穗安这丫头,传完信就跑了,也不管我有多着急。
晚上好不容易等到小秀才回家。
我把这事告诉他,可他竟然不信!
“我已经年过四旬青春不在,怎么会有小姑娘喜欢我?”
我气得拧他耳朵:“谁叫你……谁叫你这么招人喜欢的?!气死我了,你还笑?”
小秀才拉下我的手亲了亲:“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吃醋。
“你担心,就让安宁嫁人吧,她只比穗安小一岁,早该嫁人了。”
可皇家的事,岂是他说怎样就怎样的。
第二日,小秀才照常去上朝了,我不放心,往宫里递了信要见裴太妃。
裴太妃派人来接。
我把穗安也叫上了,一同进了宫。
太妃娘娘见到穗安很欢喜,一直搂着她说话,我没机会聊安宁郡主的事。
要走时,太妃对我说:“安宁的事,我知晓了,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圣上心里清楚着呢。”
我松了口气,跟太妃道了声谢,安然地回家了。
之后不过五日,圣上就下了圣旨,给安宁郡主赐婚了。
小秀才回来跟我讨赏:“你看为夫为了你劳心劳力的,是不是该赏。”
我眼珠一转,想起穗安说过的话,对他道:“那就赏你,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秀才听罢直笑:“好好好,都依你!小醋坛子。”
【全文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