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刀子落下去的时候,你眼睛闭上了吗?"客栈小厮阿志端着热茶,眼神好奇地望着这位不常见的客人,"他们说死人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你看。"李青山沉默,指节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刀子落下去的时候,你眼睛闭上了吗?"客栈小厮阿志端着热茶,眼神好奇地望着这位不常见的客人,"他们说死人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你看。"李青山沉默,指节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01
鲜血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泽,如同琥珀般。李青山站在刑场中央,手中的刀反射着刺眼的光。这是他第九十九次举起这把刀,也是最后一次。他四十八岁了,在这个年纪,大多数人已经抱上了孙子,而他只抱过九十九颗人头。
李青山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二十年前,当他第一次踏入京城时,他叫李旺。那时他还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带着乡下人独有的憨厚和天真。他是为了生计而来,妻子刚生下女儿,家中老母卧病在床,田地又遭了水灾。一个远房亲戚说京城刑部缺人手,只要胆子大,就能挣到足够的银子养家。
当他第一次举刀时,他吐得昏天黑地。那夜他在漆黑的宿舍里抱着自己发抖,眼前全是那个犯人临死前惊恐的眼神。他想逃,却无处可逃。家里需要钱,而他除了这个本事,没有别的技能。渐渐地,他习惯了,像习惯每天穿衣吃饭一样习惯了砍头。同僚给他起了个外号——青山,因为他行刑时总是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在砍一截木头,平静得像一座青山。名字渐渐变成了李青山,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本的名字。
"最后一个了。"牢头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犯人的罪名:谋害朝廷命官。
犯人叫林晨,不过三十出头,据说是个木匠。他被押上刑场时,眼睛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那平静中藏着一丝愤怒。
"我冤枉!"他大喊,声音在空旷的刑场上回荡。
李青山没有抬头,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喊声。每个犯人都说自己冤枉,每个犯人都想活着离开。他只是公事公办,举起刀,落下刀。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和前九十八次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当他抬起头,正对上那个犯人的眼睛时,他感到一阵不寻常的颤栗。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炽热的、几乎能灼伤人的东西。直到犯人的头落地,那眼神似乎还在看着他,穿透他的灵魂。
金盆洗手的仪式很简单。一个铜盆,盛满清水,象征性地洗去二十年的杀业。同僚们敬畏地看着他,好像他是某种异类。
"青山,这个给你。"刑部管事递给他一个精致的木匣,"这是你应得的。"
木匣不大,却做工精细,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刀刃闪着寒光。
"这是什么?"李青山问。
"保命的东西。"管事神秘地笑了笑,"据说能驱邪避祸。二十年,九十九颗人头,阴气太重,这把刀能保你平安。"
李青山不信这些,但还是将木匣收进了行囊。告别时,同僚们都松了一口气,似乎送走了一个不祥之物。他们说他手上有血腥味,说他走到哪里都会带去厄运。李青山不在乎,他只想回家,回到那个他离开了二十年的地方,看看他那从未谋面的女儿。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九十九颗人头排成一行,每一颗都睁着眼睛看着他。最后一颗是林晨的,他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李青山听不清,只觉得心慌。他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是汗。
02
李青山离开京城的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仿佛要塌下来。他没有骑马,只是背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和那个木匣。路上行人看到他那双手,不自觉地避开,好像那双手会带来灾祸。这些年,他习惯了这种眼神。
前几天,李青山收到家书,说妻子病得很重。二十年来,他每月都会寄银子回家,却从未回去看一眼。最初是因为忙,后来是因为怕。他怕回到那个曾经充满希望的地方,怕面对那个不认识自己的女儿,更怕妻子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
路上,他不断回想那些被他处决的人。有的是真正的恶人,有的可能只是运气不好。他记得每一张脸,尤其是林晨的脸。那个木匠的眼睛总是在他梦中出现,带着一种无言的谴责。
"你去哪里?"一个同路的商人问他。
"回家。"李青山简短地回答。
"做什么的?"
"小吏。"李青山撒了谎,他知道真相会吓跑对方。
"哦,看你手上的茧子,还以为是干什么粗活的呢。"商人笑着说。
李青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布满了握刀的茧子。他将手藏进袖子里,勉强笑了笑。
"你看起来不像官差。"商人继续说,"官差大多趾高气扬,你倒是老实。"
李青山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他不习惯和人交谈,二十年的职业让他变得沉默寡言。有时,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说话,那些话像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到了第三天,天气突变。原本就阴沉的天空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很快演变成倾盆大雨。李青山被迫寻找避雨的地方。远处,一个小村庄若隐若现,他加快脚步,朝那里走去。
村子不大,泥泞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他沿着主街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一家挂着"平安客栈"招牌的小店。招牌已经有些破旧,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字迹。他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有人吗?"李青山喊道,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从后面走出来。她穿着朴素的青布衣裳,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面容有些憔悴,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客官是住店吗?"她问道,声音出奇地轻柔。
"是的,暂住一晚。"李青山点头。
"正好还有一间房。"妇人说,"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掌柜。"
"李青山。"他简短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林掌柜微微一笑,从柜台下取出一本登记簿。"京城来的?"她一边写一边问。
李青山一愣,不记得自己有提起过京城。"您怎么知道?"
"口音。"林掌柜笑了笑,"见多了客人,能听出来。再说,这路是从京城过来的大道。"
就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后院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桶水。他皮肤黝黑,身形瘦高,看到李青山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阿志,带客官去后院最里面那间房。"林掌柜吩咐道。
少年放下水桶,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李青山跟他走。整个过程中,阿志一直盯着李青山的手看,目光里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
"你的手很特别。"走在通往后院的走廊上,阿志突然开口,"做什么活计的?"
李青山下意识地将手藏进袖子。"小吏。"他重复了之前的谎言。
"哦?"阿志的声音里带着怀疑,"看你的手,倒像是经常拿刀的。"
李青山心里一惊,但表面上依然平静。"打过猎。"他简短地回答。
阿志没有再问,只是带着他来到一个位于客栈最里侧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可以放衣物。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年轻人的背影,站在一片竹林中。
"晚饭会送来。"阿志说完,转身离开,关门前又回头看了李青山一眼,眼神复杂。
李青山松了一口气,将布包放在桌子上。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这客栈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那个叫阿志的少年,眼神里有种让他不舒服的东西。
他打开布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银子,然后拿出那个木匣。在阳光下,木匣上的纹路更加清晰,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他试着打开,里面的小刀闪着寒光,刀柄上刻着一个字:晨。
李青山猛地合上匣子,心跳加速。这是个巧合吗?晨,和那个犯人林晨的名字一样。他将木匣放回布包,决定一大早就离开这个地方。
03
晚饭很简单,一碗米饭,一盘咸菜,一碗肉汤。端饭来的是林掌柜,她放下食物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看着李青山。
"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她问。
李青山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要用这种审视的目光。
"这雨估计要下到明天。"林掌柜继续说,"山路湿滑,小心些。"
"多谢提醒。"李青山简短地回答。
"你的手很有力。"林掌柜突然说,目光落在李青山的手上,"是常年习武吗?"
李青山警觉起来,这是今天第二个人注意到他的手了。"伐木。"他又编了一个借口。
林掌柜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没再追问。"慢用。"她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吃完饭,李青山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客栈里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些木头吱呀作响的声音,像是房梁在雨水的浸泡下发出的呻吟。窗外,雨越下越大,雷声隆隆,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想起了第九十九个犯人,林晨。那个眼神犹如附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犯人临死前说的那句"我冤枉",和其他人说的一样,却又好像不一样。那声音里有一种确信,一种李青山从未在其他犯人身上听到过的东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如果不是他多年养成的警觉,恐怕根本听不见。脚步声停在他的门外,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门缝里窥视。
李青山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手伸向放在床头的木匣。他悄无声息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接近门口。
"阿志,你在做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林掌柜。
"我想看看他睡了没有。"是阿志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别急,时候未到。"林掌柜的声音压得很低,"别打草惊蛇。"
"我等不及了!二十年了,娘!二十年!"阿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嘘,小声点。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青山站在门后,冷汗直流。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等二十年?又是什么会在明天结束?他们到底是谁?
他回到床上,却更加睡不着了。雨声、雷声、还有刚才的对话,都在他脑海中回荡。他决定仔细检查一下这个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房间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看着墙上那幅画,画中的年轻人背对着观者,站在竹林中,姿态有些孤独。奇怪的是,画中人穿的衣服和那个犯人林晨行刑当天穿的衣服有些相似。
李青山摇摇头,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就在他准备重新躺下时,他的脚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板。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一撬,地板就翻了起来。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一本发黄的册子。
李青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册子拿了出来。他点燃蜡烛,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林晨遗物。
心脏猛地一跳,李青山几乎要把册子扔出去。这不可能是巧合,林晨正是他处决的最后一个犯人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册子像是一本日记,记录了林晨在狱中的思想。字迹工整,透露出作者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日记的内容大多是对生活的反思和对家人的思念,特别提到了母亲和一个叫阿志的弟弟。
"今日得知,行刑者名叫李青山,已斩首九十八人,我将是第九十九个。我不恨他,他不过是一把刀,真正的凶手是那个人..."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写出"那个人"是谁。
李青山的手开始发抖。他放下日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不是巧合,这是命运。林掌柜和阿志,很可能就是林晨的母亲和弟弟。而他,恰好是杀死林晨的刽子手。
他想起林掌柜问他为什么会有一双有力的手,想起阿志盯着他手看的眼神。他们知道了吗?不,不可能,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自己的身份。除非...除非他们一直在等他。
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随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李青山发誓他看到墙上的那幅画动了一下,画中的背影似乎微微转过头来,想要看清观者的脸。
04
李青山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他推开房门,走向大厅,却发现林掌柜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这么早就要走?"林掌柜问,"不吃早饭了?"
"多谢款待,但我赶时间。"李青山简短地回答,将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
"外面的山路被雨水冲毁了,现在走很危险。"林掌柜劝道,"不如等到中午,阿志可以带你走另一条路。"
李青山犹豫了,如果山路真的被冲毁,他贸然出发确实危险。但留下来,面对这对可能已经认出他的母子,又何尝不危险?
"我自己认得路。"他坚持道。
"李大人,"林掌柜突然换了称呼,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你真的那么急着走吗?"
李大人?这称呼让李青山心里一惊。"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普通人。"
"京城刑部的李青山,怎么会是普通人呢?"林掌柜的声音依然温和,眼睛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李青山的手伸向腰间,那里藏着从木匣里取出的小刀。"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林掌柜平静地说,"二十年前,你砍下了我儿子的头。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等你。"
李青山没有否认,也没有逃跑。某种程度上,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他行刑二十年,斩下九十九颗头颅,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亡魂的家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不是我找到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林掌柜笑了,"我知道你会退休,知道你会取道这里回家。这些年,我打听过你的一切。"
就在这时,阿志从后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他看到李青山,眼中充满仇恨。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哥!"阿志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阿志,放下刀。"林掌柜命令道,"我们说好了,按计划行事。"
李青山看着这对母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他只是奉命行事。如果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举起那把刀。
"我只是个执行者。"他低声说,"我没有选择。"
"每个人都有选择!"阿志怒吼,"你选择了举起屠刀!"
"阿志!"林掌柜厉声喝止,"去看看山路。"
少年不情愿地放下刀,狠狠地瞪了李青山一眼,然后走出门去。
"坐吧。"林掌柜指了指一张桌子,"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我们有很多话要说。"
李青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逃跑无济于事,或许,面对这一切是他唯一的救赎。
林掌柜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对面。"我儿子是冤枉的。"她直视李青山的眼睛,"他没有杀人。"
"我只负责行刑,不负责审案。"李青山回答,"但我见过很多人,你儿子...他的眼神不像坏人。"
"你知道他是冤枉的,还下得了手?"
"我没有选择。"李青山再次说,"那是我的职责。"
林掌柜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判死刑吗?"
李青山摇摇头。他从不过问犯人的案情,那只会让他更难以举起刀。
"因为他得罪了一个权贵。"林掌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那人看上了我,被我拒绝后,陷害我儿子谋害朝廷命官。"
这个故事李青山听得太多了,几乎每个犯人都有类似的说法。但不知为何,他相信林掌柜说的是真的。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和林晨的如出一辙,透着一种不会说谎的真诚。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李青山问。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杀的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个无辜的人。"林掌柜平静地说,"我要你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就像我带着这份痛苦活了二十年一样。"
李青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举起过九十九次刀,现在却因为内疚而颤抖。
"那个木匣..."他突然想起什么,"是他做的?"
林掌柜点点头。"他是个木匠,最擅长做这些小玩意儿。那个匣子是他在狱中做的最后一件作品,他托狱卒带出来,说是要送给行刑的人。"
李青山想起木匣上的晨字,和里面的那把小刀。"为什么?"
"他说,希望行刑的人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是冤枉的。"林掌柜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他不恨你,他只恨那个陷害他的人。"
这番话像一把刀,深深刺入李青山的心。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工具,一把不带感情的刀。但此刻,他意识到每一次挥刀,他都夺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着家人、有着故事的人。
"我很抱歉。"他轻声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林掌柜没有回应,只是起身走向后院。"吃点东西吧,然后你可以走了。"
李青山坐在那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他想起那些梦,那些盯着他的眼睛,特别是林晨的眼睛。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谴责,而是在告诉他什么。
阿志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山路被冲毁了,至少要到明天才能通行。"
李青山知道这可能是个谎言,但他不打算揭穿。"那我再住一晚。"
阿志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李青山,眼中的仇恨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05
一整天,李青山都待在房间里,翻阅着那本日记。通过林晨的文字,他渐渐拼凑出一个年轻人的形象:聪明、善良、孝顺,只是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卑鄙的权贵。
窗外,天色渐暗,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李青山听到敲门声,打开门,是阿志,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晚饭。"少年简短地说,把托盘放在桌子上。
"谢谢。"李青山道谢,注意到今天的晚饭比昨天丰盛多了。
阿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似乎有话要说。"你真的是刽子手吗?"
李青山点点头。"二十年,九十九个人。"
"你...后悔过吗?"阿志问,声音有些颤抖。
"每一天。"李青山回答,"尤其是现在。"
阿志似乎被这个回答触动了,他咬了咬嘴唇,像是在挣扎什么。"我哥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他冤枉。"李青山回忆道,"但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哥不会说谎。"阿志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是被陷害的。"
"我相信你。"李青山看着少年的眼睛,那里面有和林晨一样的真诚,"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放下刀。"
阿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娘想杀了你。"
李青山并不惊讶,他早就猜到了。"我理解。"
"但我不确定了。"阿志低声说,"我恨了你二十年,想象过无数次杀死你的场景。但现在见到你,你却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魔鬼。"
"我只是个普通人,做了不普通的事。"李青山苦笑。
阿志点点头,似乎理解了什么。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来。"小心今晚的酒。"他留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了。
李青山明白了阿志的警告。晚上,林掌柜果然来邀请他去厨房喝酒,说是为了感谢他的理解。厨房里,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李青山不动声色地坐下,假装没有注意到林掌柜倒酒时的那一丝异常。
"这是我珍藏的好酒。"林掌柜笑着说,将一杯酒递给李青山。
李青山接过酒杯,装作要喝,实际上只是沾了沾嘴唇。他看到林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便假装感到头晕,歪倒在桌子上。
"终于..."林掌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
李青山闭着眼睛,听着林掌柜和阿志的对话。
"娘,我们这样做对吗?"阿志的声音带着犹豫。
"当然对!他杀了你哥!"林掌柜激动地说。
"可是他只是奉命行事..."
"没有借口!"林掌柜打断儿子的话,"他选择了举起那把刀,就该承担后果。"
"哥说过,真正的仇人不是行刑的人。"阿志小声说。
"闭嘴!"林掌柜怒吼,"拿刀来,我亲自动手。"
李青山听到脚步声远去,然后又返回。他感觉到一个冰冷的物体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睁开眼睛,李青山。"林掌柜的声音冷漠而平静,"我知道你没醉。"
李青山睁开眼睛,看到林掌柜手里拿着那把小刀,就是木匣里的那把。阿志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犹豫和痛苦。
"你怎么知道?"李青山问。
"二十年的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林掌柜冷笑,"包括如何辨别一个人是真醉还是假醉。"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因为我要你清醒地感受死亡的恐惧,就像我儿子当年一样。"林掌柜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李青山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动手吧。"他平静地说,"我欠你们一条命。"
林掌柜举起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就在这时,阿志突然抓住了母亲的手腕。
"娘,不要!"他喊道,"哥不会希望我们这样做的!"
"放开我!"林掌柜挣扎着,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杀了我儿子!"
"可他不是真正的凶手!"阿志哭喊道,"真正的凶手是那个陷害哥的人!"
林掌柜的手停在半空中,刀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她看着李青山,眼中的恨意与悲伤交织在一起。
"我恨了你二十年。"她的声音颤抖着,"每一天,我都想象着这一刻。"
"我理解。"李青山平静地说,"如果有人杀了我的家人,我也会想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林掌柜问,刀尖轻轻颤抖。
"因为我活该。"李青山直视她的眼睛,"我杀了九十九个人,有罪的,无辜的,我都没有区分。我只是一把刀,一个工具,但这不是借口。"
林掌柜的手慢慢放下了,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转过身,双肩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哭泣。
阿志弯腰捡起刀,看了看李青山,又看了看母亲,眼中满是困惑。"我们该怎么办?"
"帮我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李青山突然说,"我欠你们一条命,就用这条命来洗刷林晨的冤屈。"
林掌柜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李青山。"你愿意帮我们?"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李青山点头,"我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背负杀人的罪名死去。"
屋外,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亮了厨房里三个人的脸。在那一刻,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真诚和决心。
06
三天后,李青山、林掌柜和阿志一起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李青山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先完成这件事。路上,他们商量了计划。李青山还有些老关系,可以查到当年的案卷。
"那个人是谁?"李青山问林掌柜,"陷害林晨的人。"
林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王大人,刑部右侍郎王志远。"
李青山倒吸一口冷气。王志远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而且以心狠手辣著称。对付这样的人,绝非易事。
"我们没有证据。"李青山皱眉。
"有。"林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他写给我的,威胁我如果不从,就会让我儿子不得好死。当时我不信,没想到他真的下手了。"
李青山接过信,仔细阅读。信上的确是王志远的笔迹,内容也十分露骨。这是个有力的证据,但要让王志远伏法,还需要更多。
"我们需要找到当年的证人。"李青山思考着,"还有那个被害的命官,要查清他与王志远的关系。"
阿志一直默默地听着,突然插话:"我哥的日记里提到过一个人,说那人知道真相。"
"谁?"
"何九,一个狱卒。"
李青山点点头,他记得何九,一个老实巴交的狱卒,经常会偷偷给犯人带点好吃的。
回到京城,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李青山带着林掌柜和阿志找到了何九。老狱卒已经退休了,住在城郊的一个小院子里。见到李青山,他吓了一跳。
"李刽子,不,李大人,您怎么回来了?"何九结结巴巴地问。
"有事相求。"李青山直入主题,"林晨的案子,你知道什么?"
何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大人,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但你知道真相,对不对?"李青山逼问。
何九看了看林掌柜和阿志,又看了看李青山,最终长叹一口气。"是,我知道。那个命官根本不是林晨杀的,是王大人自己设的局。他看上了林家娘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就用这种方式报复。"
"你有证据吗?"
何九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有,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王大人指使人栽赃陷害。我...我一直不敢说,怕连累家人。"
"现在你敢说了吗?"李青山问。
何九看着他们,慢慢点了点头。"为了死去的林晨,为了我这么多年的良心不安,我愿意作证。"
有了何九的证词和林掌柜的信,他们去找了当年的审案官。这位老大人已经致仕在家,当听说林晨案件可能有冤情时,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我一直觉得那个案子有问题。"老大人摸着胡须说,"证据太巧合,林晨的辩解也很合理。只是王志远施压,我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判。这些年,我一直为此内疚。"
事情比想象中进展得顺利。在老大人的帮助下,他们搜集了更多证据,包括当年被害命官的仆人证词,以及王志远行贿的记录。证据确凿,王志远终于伏法,被判充军边疆。
林晨的冤屈得以昭雪,他的名字从罪犯的名单中被永远抹去。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李青山和林掌柜、阿志一起,在林晨的墓前烧了一份平反的文书。
"他可以安息了。"林掌柜擦着眼泪说。
李青山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的重担似乎轻了一些。九十九条人命的重量,或许永远无法卸下,但至少,他为最后一个尽了一份心力。
"我该走了。"李青山说,"我的家人还在等我。"
"你要回去了?"阿志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看到了李青山不为人知的一面:固执、正直、勇敢。
"是的,二十年了,该回去看看了。"
林掌柜走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木匣,递给李青山。"带上这个,林晨希望它能保护你。"
李青山接过木匣,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我会永远记得他,记得你们。"
"我们的客栈改名了。"林掌柜微笑着说,"从'平安客栈'改成了'明心客栈'。取晨的谐音,也表示我们的心已经明亮了。"
李青山点点头,转身离去。阿志追了上来,拉住他的袖子。
"李叔,你会再来吗?"
李青山看着这个曾经想杀他的少年,现在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会的,我答应你。"
回家的路上,李青山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知道等待他的可能是一个不认识他的女儿,一个老去的妻子,但那是他的家,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面对。
路过一条清澈的小溪时,李青山停了下来。他打开木匣,取出那把小刀,看了良久,然后轻轻地将它抛入水中。刀刃在阳光下闪了一下,消失在水波中。
这一刻,他真正地金盆洗手了。
当晚,他投宿在一家小客栈。躺在床上,他听到窗外的雨声,还有远处的雷鸣。这声音曾经让他惊恐,但现在,他只感到一种平静。
半夜,他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睁开眼,他看到窗外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有人在窗外看着他。他没有惊慌,只是静静地坐起来,点燃蜡烛。
窗外,雨水顺着窗棱滴落,映照出奇怪的光影。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或许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许是某个亡魂的告别。
李青山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这一次,梦中没有那些盯着他的眼睛,只有一片宁静的竹林,和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来源:美丽姐看世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