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渔洋关一租住小区的一栋一单元一楼一号,外阳台的金属窗栏内,有一个银发齐颈的老妇,她两只枯萎的手几乎整天揪握着窗棂,一双昏黄的老眼,透过窗口的空隙无时不盯着外面进出的车辆和人群,那张瘦削、略显苍白的、皱纹间充满老人斑迹的脸,总带着一种无尽的惆怅和期盼,老挂在窗
在渔洋关一租住小区的一栋一单元一楼一号,外阳台的金属窗栏内,有一个银发齐颈的老妇,她两只枯萎的手几乎整天揪握着窗棂,一双昏黄的老眼,透过窗口的空隙无时不盯着外面进出的车辆和人群,那张瘦削、略显苍白的、皱纹间充满老人斑迹的脸,总带着一种无尽的惆怅和期盼,老挂在窗齿的空间,从外面看去,就像一个被囚禁的犯人渴望着铁窗外的自由。这便是我88岁的高堂老母。每见此情景,我的心总是酸酸的,时而潸然泪下。
三年以前,父亲健在时,老人俩相互照应住在采花老家,日常生活都由我大妹及家人照管,老有所依,其乐融融。然而,父亲在二〇二一年腊月十九的夜晚,临走无商量,撇下母亲,也永久地离开了我们。自那时候起,母亲似觉形单影只,整天守着父亲的遗像,常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而对我们远离于她的兄弟俩,总是日思夜念,只盼着能天天陪在她的身边。我们都因家口在外,还有一些琐事缠身,兄弟还在宜化矿山上班,回家的时候本来就少,加之近年来五巴公路的修建,回家的路七越八转,极不方便,客观上的回家难,见母亲的时间多在手机视频的通话中,但母亲听力很差,接听电话时答非所问,打些“对口白”往往啼笑皆非,更多的时候是老泪纵横,哽咽无语。为此,我们兄弟商量,在渔关租下房子,请好保姆,将她接到了我的身边。
母亲生于乱世,但尚属一个温饱自济的家庭,加之祖辈的一些社会关系,其氏族在当地还是小有名望。母亲命舛福薄,六岁便失去了亲生母亲,是祖母孤身躬亲撫养。所幸祖母知书达理,把母亲视为袁氏一代香火传递的希望精心培养,七岁便送入私塾习文学识,至新中国成立时,母亲便是那时乡村为数不多的“知识女性”,初入社会就融入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各项活动之中。她乐于吃苦,积极上进,1955年春便参加了国家工作,那时她才端上18岁的饭碗。随后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那时小乡妇女主任、党总支副书记等职。1962年,她响应党的号召,为充实基层领导,被精简回家任大队支部副书记。从此,她离开国家干部队伍,在大队干部岗位上连续工作了40多个春秋。对于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人文地情,她都了然于胸,记忆犹新,还有很多的亲身经历。我因编写家乡村志,很多过去的事,总要向她询问。和她一起追忆那些过往历史,似乎亦成了她的一种乐趣,对于每一个话题她都在陈年的记忆库中穷思苦寻,力求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诸如:1950年春末夏初,采花那场震惊鄂西的土匪暴乱,其匪首王务之、鄢厚然、夏荫林,都众所周知,但对于这些匪首的家人及其下落却鲜为人晓,通过她的回忆讲述,我写进《大村村志》不仅记叙了那段历史,并带给了人们耳目一新的感觉;解放初期,政府为普及文化知识,在各地都兴办了夜校识字班,她向我传唱了一首《五更歌》:“一更月亮起,我们上学去。读书写字,要把书念习。二更月亮明,学校把课听。唱歌跳舞,真是好欢心。三更月当顶,放学回家行。连蹦带跳,一路笑语声。四更月偏西,人人都睡去。点横撇捺,梦里还学习。五更天发亮,大家早起床。男女老少,都为生产忙。”随着她婉转的歌声,我仿佛走进了她当年的那个夜校现场。在《大村村志》对大村往事的记载中,“1950年的那场大暴雨”“板栗溪重大垮岩事故”都是她所亲身经历和对事故的直接处理者,回忆中总带有无限的感慨;和她讲起村内那些开启一方民智、倡行公序良俗的过往贤达人物,她似有讲不完的故事。久之,她总是想我和她一起忆旧,在回忆往事中打发现在的时光。故而,只要我一离开,她便整日伫立到了阳台栏杆边静静地守候。那种渴盼、那种期待,饱含着深深的母爱。
凡有我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她都是高兴的,而且习惯了围着我这个老大不小的孩儿转悠,时不时总要找个事操心一下,或是帮个“倒忙”,也或许是她要把自己年幼失去的母爱,倍加恩赐到子女们的身上。去年寒冬,我伏案在客厅办公桌上整理一些资料,母亲颤颤巍巍地来到我身边,低头勾腰看我桌下是否有火炉,由于身体前倾,一手不由自主地伸向窗帘,误以为可以支撑,却不知帘子和窗玻璃间还有一定距离,以致身体失衡,猛然倒在了地上,我在惊恐中一把将她扶起,她像小孩子做了错事一样,忍着疼痛说:“妈没得事,天太冷了,我是怕你冻着了,想看你桌子下面有火没得的。”我愠怒地训斥她:“您烤火好不得的,怎么要无事找事的哟!幸亏没有骨折,不然不光您吃亏,还害了我们呢!” 也不知是疼痛还是受了我斥责的委屈,被我扶到床上后,我听到她捂着被窝在抽泣。我不由深深地自责,她的那份疼爱不仅没被我领会,反遭怪罪和责备,是我的忤逆伤了她的心呢!
去年腊月十四,我因腸道不适住进了医院,检查确定需做手术治疗。时已年关,为让母亲能够安心过年,我将她送回到采花老家。关于我的病情,所有亲人都对她实行了全封闭,只称有事不能回家过年,她开始深信不疑,但大年过后,一天天都不见我的身影,便心生疑虑,除追问我的去向外,还整天烦躁不安,时而呜咽啼泣,并一病不起不食,直到正月初六,老幺回家接她回渔关,她还要坚持等我回去后才肯一起走!这时老幺才不得已告诉她说我在市医院做了腸道手术,短时期内还不能回家。知此真相,她无比心疼,才含着伤心的泪水随老幺和保姆一起回到了渔关的租住小区。不日,我老伴刘瑛回渔关去看望她,见面她便和媳妇抱头痛哭,除细问我的病情外,还心疼地对她说:“把你都累瘦了啊!”随后,还将春节期间儿孙们掏给她打牌娱玩的钱,连整带零共1200元,硬是塞到刘瑛怀中,嘱咐给我买点营养补品,好早点康复回家!听到妻子回来讲述,我的心连着手术伤口都隐隐作痛,真是“世上只有瓜恋籽”,可怜天下父母心呢!在随后的日子里,除隔三差五在手机视频上虚拟见面外,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回去看望她一下,而老人每次电话总是告诉我说她很好,在家行走柺棍都可不要了,千万别记挂她,再三嘱咐我安心养病,要待完全康复后再回去!
耄耋高寿母,常念古稀儿。母爱就像一条深深的长河,清澈而又恬静,它所汇聚的涓涓细流,在我人生的荡漾中,轻柔而又舒缓地伴我前行。那悠悠牵挂,那深深关爱,那谆谆叮咛,犹若星河璀璨,给我无尽遐想,又如阳光灿烂,时刻温暖在我的心间。
来源:印象红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