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号之父”的巧克力盒子 | 对谈

B站影视 2024-12-02 18:33 2

摘要:静坐在电脑前敲下Mr.P,光标轻轻闪了许久,耳边响起电影“阿甘正传”伴着轻柔的羽毛在风中摇曳飘来的琴声……脑海中想象着同一时代成长起来的享誉国际的大号演奏家丹尼尔·佩兰托尼(Daniel Perantoni)是如何打开盒子,在人生的“那时那刻”剥开一颗又一颗巧

文 | 李锐

静坐在电脑前敲下Mr.P,光标轻轻闪了许久,耳边响起电影“阿甘正传”伴着轻柔的羽毛在风中摇曳飘来的琴声……脑海中想象着同一时代成长起来的享誉国际的大号演奏家丹尼尔·佩兰托尼(Daniel Perantoni)是如何打开盒子,在人生的“那时那刻”剥开一颗又一颗巧克力的糖纸……

从钢琴到大号

锐:上学的时候,就常常听斯奇普·格雷(Skip Gray)院长聊起先生的故事。作为当今“待机”时间最长的大号之父,能否先聊聊您的音乐之路是从哪里开始的?

Mr.P:我出生在小镇子里的一个音乐之家,父亲是一名长号手。家里一共兄弟四人,我排行老四,大哥年长我20岁、二哥年长我18岁、三哥年长我13岁,大家都是有趣的那一类人,并且在家父的影响下都成长为音乐家。父亲自己有一个颇受欢迎的小乐队,我五六岁时的某一天,他对我说:嘿,你,过来!来乐队里弹钢琴。于是,我的音乐生涯开始了。

锐:哈哈,画面感十足——您与同样“有趣”的三位哥哥在父亲的乐队里捣蛋。那么,后来是怎么接触大号的呢?

Mr.P:你猜怎样?高中的时候,我跑得像风一样快!加上身材高大,我一度认为自己的未来是橄榄球。然而,好景不长,尽管在场上一度非常风光,膝盖的伤病却让我远离了运动场,我只能在高中管乐团里找找乐子。得知我会弹钢琴,乐队指挥把选择乐器的权力交给了我。那时候,大号和次中音号,我其实傻傻分不清楚,随口选了大号。结果,举到我面前的是一支硕大的,让我甚至有些难为情的苏沙号(Sousaphone)。好吧,我还是吹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三个月后,我赢了州里的比赛!而且是在毫无任何专业课学习的情况下。在学校,当我的古典钢琴可以拿到优异成绩(excellent)的时候,我的大号竟然是卓越(superior)。

锐:阿甘也跑得像风一样,他的膝盖倒是没有受伤,所以靠着橄榄球上了大学。很遗憾,膝伤拖了您的后腿,但橄榄球玩得再棒也无法保送您去伊斯曼音乐学院吧?抱定考伊斯曼,是您父亲的主意?

Mr.P:啊,你也许不知道,我父亲的学生之一是多米尼克·摩纳多(Dominic Monardo)。

锐:爵士乐长号手麦克(Meco)?

Mr.P:对,就是他!麦克为人特别好,演奏无与伦比,是非常容易让人信服的人。作为伊斯曼的杰出校友,麦克强烈推荐我去试一试,父亲同意了,开车带着我长途跋涉去了纽约罗切斯特,临行前没忘了把那支破苏沙号扔到后备箱。在伊斯曼,我考了钢琴,想着能学音乐教育就不错了。父亲说,既然来了,也吹吹大号吧。校方开绿灯,找了当时最著名的大号老师唐纳德·纳布(Donald Knaub)来听,我胡乱吹了几首歌,嗯……他们竟然给了我奖学金!

锐:您看!这就是命中注定,大家都看到了您在大号上非凡的潜力!我想,您在伊斯曼的日子如鱼得水般吧?

Mr.P:说得轻巧,大学里,我第一位听到的大号演奏家就是罗杰·波波(Roger Bobo)。听完他,我就做好了砸乐器、烧谱子、退学的准备……是的,砸乐器!烧谱子!回家!父亲听闻,拨长途电话来给我打气:既来之则安之,路还长呢!我很听劝,好在,伊斯曼的课程也足够“松散”,所以我能每日七八个小时地练习大号。面临毕业的时候,圣·安东尼交响乐团(San Antonio Symphony Orchestra)招聘大号,你猜谁赢了?

锐:哈哈!我猜是那个喜欢戴红帽子,穿红衣服的大鼻子!您在伊斯曼期间,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经历?

Mr.P:肯尼迪总统当时邀请伊斯曼学生交响乐团前往40多个国家和地区巡演!而我恰好是那个时候乐团的大号手。你可以想象,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音乐打开了如此大的世界之门,那可真是“乘”着歌声的翅膀啊!

结缘爵士大号

锐:作为首屈一指的爵士乐大号演奏家,您能分享一下自己是如何成长的吗?

Mr.P:承蒙业内朋友厚爱,但我真的不愿顶着那些光环。只是,我真的非常喜欢爵士乐!说起成长轨迹,我在伊斯曼读书的时候,学校还没有开设爵士乐专业,所以其实是家庭的影响,尤其是父亲的影响是最主要的。我出生的时候,恰逢美国大乐队(big band)流行,人们都有日工和夜工,夜晚的父亲是不折不扣的爵士乐长号手。上世纪20年代,在他20多岁的时候,还曾在马戏团的乐队里演奏。这些,也许让我从骨子里拥有了摇摆的感觉。

锐:对于所有爵士乐音乐家来说,单单知道理论,会一些Ⅱ-Ⅴ-Ⅰ的句子是远远不够的,长期的“果酱”(jam session,即兴表演)是破茧成蝶不可或缺的。那么,您的这段“果酱时期”是在什么时候?

Mr.P:其实,真正让我有更多机会演奏爵士乐,有机会不停地jam,是因为服兵役。那时,我不得不离开交响乐团,好在我的长兄,那位小号演奏家,正巧在华盛顿吹D.C.大乐队,且小有影响力。他电话联系了当时的军乐团,为有着交响乐团工作经历的我争取了一个面试的机会,那时的军乐团也的确求贤若渴。我开了24小时的长途车,完成了人生中最出色的一次招聘考试,加入了军乐团。军旅生活一下子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除了大号之外,我也意外获得了更多演奏爵士钢琴的机会:在白宫和许多其他场合的鸡尾酒会常常需要爵士钢琴伴宴,我弹得并没有那么好,但他们需要。此外,每周有六个夜晚,我也会在当地的酒吧里吹迪克西兰大号(Dixieland tuba),那个组合中还包括斑鸠琴和小号。迪克西兰好上手,我也特别钟爱迪克西兰,这也许该算作我爵士乐之旅开始的地方。

锐:您是如何建立自己的爵士乐语言系统,形成自己独特风格的?那些暴风骤雨般的句子和静谧的哭诉又是通过怎样的练习(shedding)得来的?

Mr.P:谈到密集且复杂的句子,我曾经拿着《Oleo》的分谱向巴蒂·贝克(Buddy Baker)抱怨:老天,这是人类写给人类的吗?来,你告诉我,怎么办?贝克很淡定地唱了出来……

锐:哈哈哈!后来呢?

Mr.P:于是,我按照那样吹出来,诶,有点意思……天啊,贝克居然没骗我!那场爵士乐音乐会竟成了我最享受的一场,如梦一般。

至于风格和练习,我有自己的效仿对象。许久以来,我是比尔·埃文斯(Bill Evans)的忠实粉丝,很早就有他的曲目合集,当我演奏爵士钢琴的时候,比尔就是我的心之所向。与他的一面之缘让我至今心暖。此外,作为一名大号演奏者,我希望自己能像切特·贝克(Chet Baker)一样,我几乎学习过切特所有的唱片,学习他的句法、音色、内在的感觉。当我录制自己最爱的切特的《你再也无法回家》(You can't come home again),甚至用了他当时用的原调:降D调!而为了寻找到那种朦胧的音色,我尝试了所有乐器,最后选择了一支F调大号。有时,为了准备爵士乐音乐会,我也会把闪现的灵感写下来,这也成为我积累爵士乐语言的习惯。

“铜管五重奏运动”与“高校教职”

锐:大家尊敬您,不仅因为您几十年来为人的口碑,也因为教学和演奏上的成就。年轻时没有选择长期在交响乐团里演奏而是选择了大学的教职,这期间有什么故事吗?

Mr.P:其实,在我大二的时候,有幸听到了哈维·菲利普斯(Harvey Phillips)所在的“纽约铜管五重奏”(New York Brass Quintet),那时我被震惊了: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铜管室内乐是我心中的未来!巧的是,在军乐团期间,我有幸遇到了菲利普斯先生,他对我宠爱有加……于是,我开始定期去纽约找菲利普斯上课。与先生的课一上就是一整天:除了“教与学”之外,哈维还带我吃午饭和晚饭,当然还有咖啡、茶、零食,你能想象的一切,他都包了。并且,会带着我去观摩他的排练、演出,也包括那些私活儿,我们还吹了数不清的二重奏。那些时光实在是美好!

锐:所以,当年的征兵,反而成就了您与菲利普斯先生的师生缘?

Mr.P:是的。这就是人生吧。

锐:果然,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

Mr.P:的确如此。离开军乐团的时候,只有波士顿交响乐团在招聘大号,然而我没能如愿。音乐家就是这样,哪里有工作,就搬家去哪里,几经辗转,我去了欧洲,在阿姆斯特丹爱乐乐团(Amsterdam Philharmonic)吹了一年,后来又考上荷兰芭蕾舞团、歌剧院……漂泊着,也丰富着自己作为大号演奏家的经历,直到步入婚姻。

锐:生命中又一个重要节点,婚后,您终究还是回到了美国?

Mr.P:是的,后面的故事很富有戏剧性。刚刚回国,哈维·菲利普斯打电话给我说:“丹,因为‘铜管五重奏运动’(Brass Quintet Movement),高校要开始招聘大号老师了。比尔·贝利(William Bell,昵称:Bill Belly,菲利普斯的老师)要和你通个电话!”对于我来说,这个消息几乎是难以置信的。

锐:所以,您跟伟大的比利通了话?说了什么呢?

Mr.P:我在电话的这一头都能感受到比利强大的气场:马上去读个研,拿到硕士学位后给我回个电话!嘟嘟嘟……

锐:哈哈,“圣旨”下!那个时候,几乎没有拥有硕士学位的大号演奏家吧?

Mr.P:物以稀为贵……尤其是那个年代,吹大号的,谁会去读研究生啊!虽然与比利的通话有些如梦似幻,但我还是找了一个学校读研——我离自己一直憧憬的未来似乎只隔着一个硕士学位。学校找在了华盛顿D.C.的天主教大学,这样不仅有兄长照应,我还能继续在爵士乐酒吧里“果酱果酱”。两个学期,学位到手了,并且因为服过兵役,我没花一分钱学费。

锐:再次祝贺!生活中,我们真的无法预判会迎来怎样的惊喜!

Mr.P:命运似乎就是把我往高校里推。硕士毕业的时候,我也想过去交响乐团,但有职位空缺的只是北卡罗来纳交响乐团(North Carolina Orchestra),而且,他们只有三十二周的薪水,是不能拿来养家的。好在,我真的如愿拿到了包括东卡罗莱那大学、伊利诺伊州立大学在内的三所高校的教职。

三巨头的传承

锐:算上阿诺德,可以说您其实幸运地师承了三位巨头。

Mr.P:是的,非常幸运。我的老师,尤其为我的教学打下坚实基础的三位,包括了唐纳德·纳布(Donald Knaub)、哈维·菲利普斯(Harvey Philips,哈维是比尔·贝利最重要的学生,所以说我也默默传承了贝利)、阿诺德·贾科布(Arnold Jacob)。

锐:能否请您谈谈几十年来教学方面的心得?

Mr.P:首先,作为一位铜管演奏者,我们必须像职业运动员一样“松弛”,尤其作为大号演奏者,我们往往需要更大量但不那么“急”(intense)的呼吸和更接近“O”型的口腔空间。此外,我自认为教学最有效的办法早已不是秘密,就是“blow from the lips”(从唇间吹气),相信你无数次地听我或学生们提起。

想象一下我们在户外野炊,炭火熄了,需要吹气让闷烧的炭复燃。这个动作其实就是从唇间吹气。其实,在我理解,先做到正确地吸气,然后blow from the lips,就能得到好的低音铜管演奏呼吸最终结果(end result)。

锐:今天的大号江湖和五十年前已经截然不同,想必能考入印第安纳大学成为您的学生,也要跨过极高的门槛吧?

Mr.P: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只需要去教那些最优秀的孩子!而不必煞费苦心做艰辛的启蒙教育。要知道,教优秀的大学生和启蒙小顽童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所需的知识储备和要花费的心力也不同。

目前的高校音乐学院的教学,弊端也显而易见:太过分析性(too analytical)!这个系统下的课程设置让音乐表演专业的学生们过度分析,“想”得太多。而孩子们最终是要成为演奏者的。作为演奏者,我们要很清晰自己的角色:思考者(thinker)、行动者(doer)。在教学的时候,我必须是一位“思考者”,但演奏的时候,只应该是一名“行动者”,因为舞台不仅不会留给你时间“思考”,也不会仁慈地让你边演奏边自我批判。作为老师,必须要引导学生突破高校教育过多“分析性”课程的潜在辖制,绽放自我。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我的几乎所有中国学生,个个都满脑子“哲学”,他们中不少人的演奏就像是被过度的思绪所缠累。我给他们的专业课倒也因此变得简单:唱一遍!吹一遍!再唱一遍!再吹一遍!效果出奇地好!

锐:您这么一说,我自己也要时时自省了!您有数不清的学生考取了世界各地重要交响乐团的大号席位,能否请您讲讲培养交响乐团大号手的心得?您是怎么指导学生们准备招聘考试的?

Mr.P:首先,学生需要全面的演奏能力,此外还要大量聆听优秀交响乐团演奏做积累,这是不可或缺的!至于如何摸清招聘考试的法门,那就需要我帮助学生进行大量“分析”了。你要站在评审的角度看所有问题。这时候,我戴着不一样的“帽子”。(I ware a different hat 扮演思考者的角色。)

绝大多数交响乐团大号的招聘考试曲目单都大同小异,但有着很强的目的性。第一轮必考瓦格纳的“名歌手”,原因何在?片段是C大调的!学生要对调性有无可挑剔的认知,此外,演奏法标记从molto tenuto 开始,转换到后面的molto marcato,这期间,风格上的延续性不应该被破坏。整个演奏过程中,学生要能在脑海里同步歌唱乐团其他重要声部的线条,但到了独奏(solo)的部分,要能真的敢把它“唱”出来。下一首大概率会是普洛克菲耶夫“第五”,评委主要考察什么?音准!极限力度变化下的音准!应试者要面临许多升do和近乎夸张的渐强与渐弱,所以考试中可能晃来晃去,永远不准。还有《春之祭》里的复杂节奏(compound meter),陷阱会在哪里;“女武神”里的小音符位置应该如何;《图画展览会》的音准等。此外,尤其要引起学生注意的还有音色和音量上的细节!毕竟,在相对小的空间里参加考试的音量和在音乐厅里坐在交响乐团中间演奏是很不一样的。

协助学生挑选最合适的乐器也是作为老师贡献自己经验的部分:最常考的五个小曲,没有一个比威廉姆斯的大号协奏曲更难,可在考试中难在哪里?用哪个调的乐器能够既兼顾音准,又兼顾音色,且能在弱奏的时候让我们安心?这就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了。

至于军乐团的考试、歌剧院乐团的考试,即使是同样的作品,也会有不同的评判角度。我的职责就是让学生走入不同的考场前,尽量做好充分的准备。

锐:几十年来,铜管界一直在谈论您的传奇教研室(studio),好像每一位从您大号教研室走出来的学生都能在江湖上立足,最起码成为一位“有意思的人”。技艺的传承在中国似乎有着“可学而不可教”的传统理念,任何伟大的老师都难免遇到冥顽不灵的学生。那么,在您看来,师者的要务是什么呢?我们如何帮助艺术专业的学生通过内驱力“破壳”?

Mr.P:作为一名老师,我的首要任务是发现并发扬每位学生的专长,鼓励他们读书、写作——虽然他们都是大号演奏者,但总会有“一件事”,使他们与众不同。以斯奇普·格雷(Skip Gray)为例,很早我就意识到他有成为优秀老师的天赋:我发现演奏之外,这孩子的编曲能力非常突出,学生期间就常有佳作。我牢牢抓住这一点,不断鼓励,不断推动,并让斯奇普拓展编曲相关的其他技能,直到这项技能强大到让他从所有大号演奏者之中脱颖而出。最终,他成功了!

锐:作为老师,我们必须让学生明白“我们自己是谁?”“我们能做好什么?”对吗?

Mr.P:是的,尤其当今,音乐生的就业前景并不乐观,作为老师,需要更大限度地发掘每一位学生的“特质”和“可能性”,并全力支持。这些“不一样的地方”,说不定就是他们的立业基石。

锐: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就像您教研室几十年来走进走出的学生,每位都与众不同!谢谢您半个世纪以来像阿甘一样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引领着一波又一波年轻人!

来源:音乐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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