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记得那年春天,雨水格外多。苞米地里的新芽刚冒头,就被砸得东倒西歪。张三婶那天一早去镇上赶集,回来时怀里多了个皱巴巴的小孩。
村里人都记得那年春天,雨水格外多。苞米地里的新芽刚冒头,就被砸得东倒西歪。张三婶那天一早去镇上赶集,回来时怀里多了个皱巴巴的小孩。
“听说是在镇口的桥洞下捡的。”
“可不是,穿着件破毛衣,连个名字都没有。”
村里的女人们围在三婶家门口,像观察新上市的蔬菜一样打量着那个婴儿。孩子倒是睡得香,脸蛋红扑扑的,一点不知道自己成了村里的新闻。
三婶家里条件不好,老张头六年前就去世了,留下她一个人种着三亩薄田。那年她才四十出头,村里人都劝她改嫁。
“一个女人,过什么苦日子。”
她没听,倔强地守着那片地,种点菜卖钱。家里破旧的土坯房到了雨季就漏水,她就搬个凳子坐在中间,看着水一滴一滴落在盆里,发出”嗒嗒”的声音。
现在突然多了个孩子,村里人都说她疯了。
“自己都吃不饱,还收什么孩子。”
“说不定亲妈一转身就回来要人,到时候反倒麻烦。”
三婶不理会这些闲话,给孩子取名叫”捡宝”。这名字村里人听了都笑,说这名字土得掉渣。可三婶说,这孩子就是她在桥下捡到的宝贝,名字要说明白来历。
我家就住在三婶隔壁,经常能听到捡宝的哭声。有时半夜哭醒,三婶就轻声哄着,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妈说三婶是在跟孩子说话,说自己命苦,现在捡了个孩子,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村里的留守儿童多,都是爷爷奶奶带,没人管教,野得很。捡宝倒是个例外,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三婶后面。三婶下地干活,就把他放在地头的背篓里。
有一年夏天特别热,知了整天叫个不停。三婶在地里干活,旁边的背篓里装着捡宝。我去送水,看见三婶用自己的草帽遮在背篓上,自己却顶着烈日弯腰锄草。
“三婶,你先歇会儿吧,太阳这么毒。”
“没事,习惯了。”她直起腰擦了把汗,“你看看背篓里的捡宝睡了没?”
我掀开草帽一角,看见小捡宝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三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眼睛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光。
村里人都说三婶傻,把自己过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却把捡来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邻居王婶有次酸溜溜地说:“你对这孩子比对亲生的还好,也不怕白眼狼。”
三婶只是笑笑:“这孩子是老天给我的,能赶上好日子就行。”
县里有政策,三婶作为特困户加上还有个孩子,每个月能领到一些补助。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强。她把钱都攒起来,说是留给捡宝上学用。
捡宝六岁那年上了村小。开学那天,三婶破天荒地没去地里干活,而是把他送到学校。那天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好几岁。
回来的路上路过我家门口,我爸问她:“三婶,今天这是干啥去了,打扮得这么利索?”
“送捡宝上学呢。”她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老师说他眼睛亮,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
我爸笑了笑没说话,等三婶走远了,才对我妈说:“这老太太,真是把这孩子当宝了。”
那时候农村读书条件差,教室漏风,冬天冷得手都冻红。三婶给捡宝做了个棉手套,可以露出手指写字。村里其他孩子看见了,都吵着也要。三婶二话不说,一连做了十几双,挨家送去。
“三婶,你这是何必呢?”有人说她傻。
“孩子们一起上学,捡宝心里才踏实。”她这样解释。
日子就这样过着,捡宝从上小学到上初中。三婶的腰弯得更厉害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只有谈起捡宝的学习,她眼睛里才有光。
捡宝学习很用功,初中毕业那年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这在我们村是第一个,连村长都亲自上门道贺。三婶那几天笑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带风。
但高中要交学费,还得在县城租房子住。这笔钱对三婶来说是天文数字。
村里人又开始说闲话了:“看吧,这下她养不起了吧?”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捡这孩子,自找麻烦。”
三婶听不见这些,她已经跑遍了能借钱的亲戚。最后,她把自己的三亩地抵押了出去。
送捡宝去县城那天,我刚好去镇上办事。在汽车站看见三婶站在那儿,给捡宝整理衣领。那孩子已经有一米七几,低着头任三婶摆弄。
“妈,行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捡宝叫三婶”妈”。三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你好好读书,家里的事不用操心。”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卷成一卷的票子,“这是给你的生活费,够用半年了。”
车开走时,三婶一直站在那里挥手,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我注意到她的手在抖。
“三婶,回去吧。”
“嗯。”她应了一声,却没动,“没想到我能把他送到这一步。”
高中三年,三婶过得更辛苦了。地被抵押出去,她就给人家打零工。天没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冬天手冻裂了,夏天晒脱皮,她从来不喊苦。
村里人渐渐不说闲话了,或许是敬佩她的坚韧,或许是看惯了。
捡宝每个假期回来,都瘦了一圈。他会帮三婶干活,两个人在地里忙碌的身影,远远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三婶做了一桌好菜,坐在一旁看他吃,自己却只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妈,你也吃菜啊。”捡宝往她碗里夹菜。
“我不爱吃肉,你吃。”三婶笑着说,眼睛里都是满足。
高考那年,村里人都知道捡宝考得好。三婶那天站在村口,手里攥着一张纸,上面是捡宝发来的短信:“妈,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村长家有电脑,专门帮三婶查了一下那所大学,说是全国排名前十的。村长激动地拍着三婶的肩膀:“老妹子,你这一招真是赚大了!这比中五百万还值钱!”
三婶只是笑,眼睛湿润着。她回到家,看着墙上捡宝的照片,喃喃自语:“值,值得。”
送捡宝去北京那天,站台上挤满了人。都是送孩子上大学的父母。三婶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朴素。捡宝拉着她的手,像是怕她走丢。
“妈,你回去好好照顾自己。我大学有奖学金,不用你操心了。”
三婶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火车开动时,三婶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他:“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到了北京买点好吃的。”
捡宝愣了一下,接过来没有拆开。直到上了火车,他才打开红包,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二十张百元钞票。这对三婶来说,可能是半年的收入。
大学四年,捡宝很少回家。三婶也理解,路途远,车票贵。他常打电话回来,听三婶絮絮叨叨地说村里的琐事,从来不抱怨学业的辛苦。
“妈,等我毕业工作了,第一件事就是接你去北京享福。”他在电话里这样承诺。
三婶嘴上说不去,心里却美滋滋的。她已经在打听怎么坐火车去北京了。
捡宝大学毕业那年,村里人几乎都知道他要回来了。三婶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还买了新床单新被套。
那天一大早,三婶就站在村口等。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蓝色外套,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村里人都笑话她:“老妹子,火车还没到县城呢,你这么早等啥?”
三婶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怕误了时间嘛。”
捡宝是坐出租车回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三婶远远地看见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从车上下来,拖着行李箱向她走来。她愣在那里,一时认不出那个瘦高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捡宝。
“妈!”捡宝叫了她一声,三婶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迎上去。
两人相拥,三婶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是在抑制着哭泣。
“长这么高了?都快认不出来了。”三婶抹着眼泪说。
回家的路上,路过我家门口。我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他们走过来,抬手打招呼:“捡宝回来了?”
“嗯,李叔好。”捡宝礼貌地点头。
“在北京找到工作了吗?”我随口问道。
“嗯,在一家公司,待遇还可以。”他很谦虚,但从三婶骄傲的眼神里,我猜那”待遇还可以”大概是我们这乡下人想象不到的好。
第二天一早,三婶就起来做捡宝爱吃的饭菜。她哼着小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突然,门外传来吵闹声。
“就是这家,我打听清楚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三婶停下手中的活,走出去看。院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看着有四十多岁,穿得体面,一看就不是村里人。
“请问,你们找谁?”三婶疑惑地问。
女人上下打量着三婶,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你就是养了我儿子的人?”
三婶一惊,手里的铲子差点掉到地上。
“你…你是…”
“我是捡宝的亲生母亲!”女人高声说,“我来接我儿子回家!”
这话像一道雷劈在三婶头上。她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站稳。
屋里的捡宝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怎么了,妈?”他站在三婶身后,疑惑地看着院子里的陌生人。
女人一看见捡宝,眼泪就下来了,几步冲上前要抱他:“儿子,我找了你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捡宝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拥抱。
“你是谁?”他冷静地问。
“我是你亲妈啊!”女人哭着说,“当年我们家困难,不得已…现在我们条件好了,特地来接你回家…”
三婶的脸色惨白,她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村里人也围过来了,议论纷纷。
“真是亲妈找来了?”
“早说过迟早有这一天。”
“这下捡宝要跟亲妈走了吧?”
捡宝听着这些话,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转身回屋,三婶以为他要收拾行李跟亲生父母走了,心如刀绞却不敢挽留。
谁知道捡宝拿出一张纸,走到那对夫妇面前:“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如果你们真是我的亲生父母,请在这份认亲协议上签字。”
那对夫妇愣住了:“什么协议?”
“很简单,确认你们当年遗弃了我,现在想认回。签完字,公证处公证后,我会做亲子鉴定。如果确认关系,我会根据法律规定尽一个成年子女的责任,每年给你们一定的赡养费。但请记住,那只是法律意义上的责任,不是感情。”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女人的脸色变了:“儿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十多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
“是啊,二十多年。”捡宝冷笑一声,“你们扔下我的时候,想过我会死吗?如果不是我妈把我捡回来,精心养大,我现在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他指着三婶,声音有些哽咽:“这二十多年,是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她才是我的母亲,我这辈子只认她一个妈!”
那对夫妇面面相觑,男的拉了拉女的袖子:“算了,我们走吧。”
女人不甘心,跪在地上哭喊:“儿子啊,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妈妈这一次吧…”
捡宝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你真想得到原谅,就该跪在我妈面前,而不是我面前。”
那女人愣住了,看看捡宝,又看看三婶,最终在丈夫的拉扯下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捡宝转身轻轻扶起三婶,村里人这才发现三婶早已泪流满面。
“妈,别哭了。”捡宝轻声说,“不管他们是谁,你永远是我妈。”
三婶哭得更厉害了,她抓着捡宝的手,哽咽着说:“我… 我怕你跟他们走…”
“我怎么会走?”捡宝笑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北京买了房子,下个月我就接你去北京住。”
三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捡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套干净明亮的公寓:“妈,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你看漂亮吗?”
三婶颤抖着手接过照片,看了又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捡宝坚定地说,“妈,您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现在该我来照顾您了。以后您不用再干活了,安心享清福。”
三婶哭得更厉害了,她摸着捡宝的脸,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傻孩子… 妈不图你什么… 妈只要你好…”
村里人看着这一幕,不少人也红了眼眶。当年那些说三婶傻的人,此刻都默默低下了头。
第二天,捡宝带着三婶去了县城,给她买了新衣服,还带她去照了相。照相馆的人问照片要干什么用,捡宝说:“办护照用,要带我妈去北京。”
三婶不好意思地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幸福。
一个月后,村里人送三婶去北京的那天,几乎全村人都来了。三婶穿着崭新的衣服,拎着几个简单的包袱。她一再说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可村长坚持要摆几桌饭给她送行。
“张三婶啊,”村长端着酒杯,声音有些哽咽,“你这一走,村里就少了一个好榜样。你把捡宝养这么大,培养出这么出息的孩子,真是我们村的骄傲啊!”
三婶不善言辞,只是不停地点头,脸上的笑容比花还灿烂。
上车前,她站在村口,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目光掠过那片她耕种了几十年的田地,掠过那座陪伴她风雨的老房子,最后落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
“妈,我们走吧?”捡宝轻声问。
“嗯,走。”三婶擦干眼泪,坚定地点点头。
汽车启动,载着他们驶向远方。村里人一直挥手,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尽头。
听说三婶在北京过得很好,捡宝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捡宝还给她报了老年大学,学唱歌跳舞。三婶前几天还给村长打电话,说她学会了用手机发微信,还会自己坐地铁了。
村里人都说,三婶这辈子值了。当年那个被人说傻的决定,如今看来却是最明智的选择。
有人问我,三婶为啥当初要收养捡宝?是为了养儿防老吗?
我笑笑不说话。我知道三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那天在桥洞下,看见那个被遗弃的婴儿,她那颗孤独的心突然有了牵挂。
这世上啊,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就像春天的雨水滋养禾苗,秋天的果实回报耕种,一切都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三婶给了捡宝生命中最重要的爱,而捡宝,也给了三婶最温暖的依靠。
这不就是生活的意义吗?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