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门前那条小路总是泥泞不堪,雨天踩上去能陷进半个鞋底。三叔每次来我家串门都会在门口跺上好几下脚,把泥甩得到处都是。我妈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默默地拿起扫把放在手边。
我家门前那条小路总是泥泞不堪,雨天踩上去能陷进半个鞋底。三叔每次来我家串门都会在门口跺上好几下脚,把泥甩得到处都是。我妈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默默地拿起扫把放在手边。
那天三叔来的时候没有跺脚,我还觉得奇怪。
“小李子在吗?”三叔问,眼睛不停地眨巴着,像是进了沙子。
我爸从里屋探出头来,手里还攥着一副麻将。“来了老兄,啥事这么急?牌局还没散呢。”
“能借点钱不?就十万,两个月就还你。”三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手指不停地搓着裤缝。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里那个卖保健品的声音。“这款钙片,不光补钙,还能…”
我妈摁了遥控器,嫌那声音吵。
三叔在我们镇上是有名的富户,十年前开了一家砖厂,后来又投资了两个小超市。他家的房子是全村第一栋三层小楼,铺着乳白色的瓷砖,跟电视剧里城里人的房子一样。
“咋了老王?”我爸放下麻将,招呼三叔坐,顺手把茶几上的瓜子壳扫到了地上。我妈瞪了他一眼。
“芳芳查出来了,肺癌,中晚期。”三叔说。
芳芳是三婶。她比三叔小十岁,人长得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在村里开了个小裁缝铺。每年春节,村里人都爱去找她做新衣裳。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卧室拿存折。他经常说,有钱的时候要帮人,没钱的时候才有人帮你。
“要多少你说话,老兄弟这么多年了。”
“先十万,手术费。”三叔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那天晚上,我爸翻来覆去睡不着,叹气声一个接一个。我妈在旁边小声问:“三叔家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会借钱?”
“听说砖厂去年亏了,前几个月才勉强回本。”我爸说,“超市也快关门了,竞争太大。”
“那他家房子呢?不是还有辆车吗?”
“哎,人家都没说,咱问这么多干啥。”
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是某种催眠的节奏。
三婶住院那段时间,我经常跟着我妈去医院看她。病房是四人间,三婶住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棵老杨树,叶子黄了一半。
病房里总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食堂送来的白粥香气。三婶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头发稀疏,手背上扎着输液管。床头柜上放着几个橘子和一盒巧克力,包装纸皱皱巴巴的,像是在口袋里揣了很久。
“小芳,感觉怎么样?”我妈轻声问,手上不停地削着苹果。
“还行,就是睡不好。”三婶勉强笑了笑,声音嘶哑。
病房里的电视机正播着一档相亲节目,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孩在台上弹吉他。声音不大,但足以填满房间的沉默。
“老王呢?”我妈问,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三婶。
“去办手续了吧。”三婶接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放在床边的小桌板上。苹果皮很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能看到里面的纹路。
那天临走时,我在医院走廊上遇见了三叔。他穿着件褪色的格子衬衫,挽着袖子,手臂上青筋暴起。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问我吃了没。我点点头。
他手里拿着几张纸,上面印着医院的红色公章。我瞥了一眼,是转院申请。
“要换医院吗?”我问。
三叔把纸折了起来,塞进衬衫口袋。“嗯,县医院条件有限,想去市里看看。”
走廊尽头的自动门开了,一个护士推着药车走过来,轮子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回家路上,我妈一直在发信息,手机屏幕的光在暗下来的天色里格外刺眼。
“怎么了?”我问。
“听说三叔把房子挂牌卖了。”我妈说,眉头紧锁。
三婶转院后,村里的流言就开始四处蔓延。
“听说老王要甩掉芳芳,房子都要卖了。”理发店的张婶一边给我妈剪头发一边说。
“真的假的?”我妈问,头发碎屑落在塑料围布上。
“千真万确,我侄子就在那家房产中介上班,说是老王亲自去签的合同,连芳芳的手印都没有。”张婶说着,拿起喷壶往我妈头上喷了点水。
理发店的镜子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已经泛黄发卷。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没什么凉意。
“芳芳知道吗?”我妈问。
“估计不知道。你说这男人心怎么这么狠,老婆得了病就想着撇清关系。”
“不能吧,三叔对三婶挺好的啊。”我插了一句。
张婶撇了撇嘴,“小孩子懂什么,人心隔肚皮。”
剪刀在我妈头发间穿梭,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那天晚上,村支书来我家找我爸商量事情。两人在院子里坐着,点了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飘散。我坐在屋里,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老王这事,你怎么看?”支书问。
“说不准,等等看吧。”我爸说,声音低沉。
“村里人都在传他要抛弃芳芳,这影响不好。要不要找他谈谈?”
“人家夫妻的事,咱们外人别瞎掺和。”
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地叫,我不自觉地拍了一下,手掌上留下一片血迹。
三婶回村是在一个月后的傍晚。那天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湿润清新。三叔开着他那辆旧面包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原来的院子门口。
只是那院子已经不是他们的了。新房主是个城里来的商人,据说是准备翻新后开民宿。原本乳白色的外墙已经刷上了第一层底漆,显得斑驳陆离。
院子里堆着一些杂物,木板、水泥袋、油漆桶,工人们在里面忙碌着,砰砰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我和几个孩子正在路边玩弹珠,看到三叔的车停下,都好奇地围了过去。
三叔先下了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三婶。三婶瘦了一大圈,脸色发黄,头上裹着一条粉色的丝巾。她走路有些吃力,每迈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像是在适应重力。
“这是?”三婶看着变了样的院子,声音颤抖。
“咱们先去住小区那边的房子。”三叔轻声说,一边扶着三婶往车的另一边走去。
三婶突然站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你把房子卖了?”
路过的王大娘闻声放慢了脚步,假装整理着手中的菜篮子。
“嗯,卖了。”三叔点点头,眼神闪烁。
三婶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用力挣开三叔的手,靠在车门上,呼吸急促。“你真的把我当累赘了是吗?房子卖了,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把我…”
她的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三叔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倒出一粒药,又从车里拿出水杯。
“吃药,别多想。”三叔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三婶接过药丸和水杯,泪眼模糊地看着三叔。那药盒在她手中掉落,散开在地上。几粒药丸骨碌碌地滚到我脚边,药盒的小夹层也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对折的纸条。
我弯腰捡起来,递给三婶。三婶接过卡片和纸条,疑惑地打开。
纸条上写着:“芳芳,这是卖房子的钱,全部存在这张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对不起把房子卖了,但市里的医生说这个新疗法可能对你有效,需要的钱太多了。卡里还有二十多万,咱们租房子住,等你好了再买新房。”
落款是”永远爱你的老王”,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三婶的手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看向三叔,三叔却只是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走吧,医生说你不能受凉。”三叔说,声音有些沙哑。
三婶点点头,把卡片和纸条小心地收好,然后挽住了三叔的手臂。
一旁的王大娘已经听到了全部,她的眼圈也红了,赶紧转身往村口走去,想必是去告诉更多的人。
那天晚上,我爸给三叔送去了一箱啤酒和几斤花生米。两人在小区的公园长椅上坐到很晚,满天星斑点点。
后来三婶的病情有了好转,虽然还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但已经能在家休养了。他们在市里租了一个小公寓,离医院不远。三叔每天骑电动车去超市上班,晚上回来给三婶做饭。
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终于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对夫妻的钦佩。张婶甚至专门去市里看望了三婶,带去了自己腌制的咸菜。
又过了大半年,三叔突然来我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小李子,这是你那十万,终于攒够了。”三叔说,把信封放在桌上,一脸的如释重负。
我爸看了看信封,没有伸手去拿。“芳芳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头发都长出来一些了。医生说再观察半年,情况稳定的话就算是初步控制住了。”三叔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我爸点点头,给三叔倒了杯茶。杯子有些旧了,边缘还有一个小缺口。
“这钱你先留着吧,等芳芳彻底好了再说。”我爸说。
三叔愣了一下,眼睛又开始眨巴。“不行,欠债还钱,这是规矩。”
“那这样,你先拿回去,等你们买了新房子请我们吃顿饭就行。”
茶几上的电视正播着春晚重播,小品演员夸张的表情在屏幕上闪烁。我妈切了盘西瓜,汁水浸湿了盘底的餐巾纸。
三叔最终没有把钱拿回去,但在临走前塞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是提前给的压岁钱。
又是一年春节,三叔和三婶回村探亲。三婶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比从前瘦,但眼睛有了神采。
他们暂住在我家,因为原来的房子早已面目全非,改成了一栋仿古建筑,门口挂着”乡村记忆”的牌子。
村口的老榆树下,三叔和几个发小聚在一起喝酒,酒瓶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三婶则和我妈一起去镇上置办年货,篮子里装满了糖果和瓜子。
那天晚上,我听见三婶和三叔在客房里低声说话。
“老王,其实我那天在医院就知道你卖房子的事了。”三婶说。
“你怎么知道的?”三叔问,声音里有惊讶。
“护士长是我表姐的同学,她告诉我的。我还以为你嫌我拖累你呢。”
“傻瓜,我这辈子哪舍得丢下你。”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沉默了一会儿,三叔说:“我怕你不让我卖,那房子是我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它。”
“房子哪有命重要。”三婶的声音哽咽了。
窗外,村里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过年注意事项,声音忽远忽近。屋檐下的冰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今年夏天,三叔和三婶在市里买了新房子,是个小两居,带阳台,阳台上放满了三婶喜欢的花花草草。
我去他们家做客,三婶拉着我去看她的裁缝铺,就开在小区对面。铺面不大,但整洁明亮,墙上挂着各种布料样品,色彩缤纷。
“生意好吗?”我问。
“还行,这边的邻居都挺照顾我的。”三婶笑着说,手指轻轻抚过缝纫机。
三叔在超市当了经理,工资稳定,虽然比不上从前开砖厂那会儿,但日子过得踏实。
“后悔卖掉那栋大房子吗?”吃饭时我忍不住问三叔。
三叔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三婶,眼神柔和。“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在,房子随时都能再有。”
餐桌上摆着一盘炒青菜,碧绿鲜嫩。三婶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红烧排骨,香气四溢。
“吃饭了。”三婶喊道,声音清脆。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金红色,新小区的喷泉在中央花园里欢快地跳跃着。
我突然想起三叔药盒里的那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爱心。有些爱,就像那些看不见的泥土,默默支撑着开在上面的花。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在患难中愈发坚韧,在风雨中更显珍贵。
三叔和三婶举杯相碰,杯子里的饮料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没有豪宅,没有名车,只有彼此的陪伴和那句”余生请多指教”。
有人说,生活中没有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但我想说,真爱的力量,往往就藏在那些不起眼的细节里。
就像三叔药盒里的银行卡,和那张写满爱意的纸条。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