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院子里的合欢树又开花了,淡紫色的绒球一团团挂在枝头,像是用来装饰婚礼的彩球。这棵树是三十年前我和老伴结婚那年种下的,如今它比房子还高了。
院子里的合欢树又开花了,淡紫色的绒球一团团挂在枝头,像是用来装饰婚礼的彩球。这棵树是三十年前我和老伴结婚那年种下的,如今它比房子还高了。
老伴总说这树招蜜蜂,每年花期都嚷嚷着要砍掉,可从没真动过手。
“你看人家王大妈家种的是石榴,结果实的。咱们这树,年年开花年年落,除了扫一院子絮子,啥用没有。”
我不爱辩,但心里知道她舍不得。每年花期,她总会起得比我早,拿着破旧的花洒浇那棵树。
村里的水管年前改过,水压不稳。有时她浇着浇着水就没了,就站那儿一动不动,仰头看着花,手里的花洒忘了放下。
那个早晨,我去菜场买回来的油条还是热的。
“红枣八块一斤,老板说再不买就涨价了,我买了两斤。”我进门就喊。屋里没人答应。平时这会儿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乡村爱情》,笑得前仰后合。
厨房里的早饭摆好了,两碗稀粥,一盘咸菜,还有昨天剩的半个西红柿。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带着院子里那树的香气。
我再进去一看,浴室门开着,地上是一摊水,老伴歪倒在那儿,脸色煞白,衣服湿了大半。
“摔了?起得来不?”我扶她,想把她拉起来。
她嘴唇动了动,“腿疼,动不了。”
乡卫生院的小赵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和我家儿子是初中同学。前几年分到这里工作,只负责开点感冒药,打点点滴。遇到胆大的,也许会缝个小伤口,年轻人是有这个胆子的。乡里的大病,都是镇上转县里,县里转市里。
“陈伯,婶子这情况有些不太好办啊。”小赵看着拍出来的片子,又看看坐在轮椅上的老伴,露出为难的表情。
“怎么不好办?”
“这个骨折位置……”他欲言又止,“还是去县医院看看吧,县医院条件好些。”
老伴听罢像是松了口气,抬手给了小赵一巴掌,“早说啊,差点吓死我。我说呢,就摔了一跤,能有多严重。”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念叨着不想去县医院,那地方冷冰冰的,连口白开水都要钱,医生说话又凶。
“我哪儿都不去,等几天自己就好了。”
当天晚上,她喊着疼醒了两次。我给她打了点镇痛的,才勉强入睡。早上醒来,我发现她枕头湿了一大片,上衣领口也湿透了。
“就是好点汗,”她嘴硬,“老了,容易出汗。”
我二话不说,去屋里翻出了儿子上学时骑的自行车,卸下来后座,绑了块软垫。
“我送你去医院。”
她不动,躺在床上摆手,“那里的钱不是钱,是白花花的命。再说,咱家现在没矿。”
咱家确实没矿。上个月儿子刚买了新房首付,掏空了我们卡上大半积蓄。儿媳也在单位请了产假,怀头胎不太顺,前两个月一直在保胎。
我没吭声,老伴还在说:“养老金下个月才发,咱们还得留点钱给孩子们买些鸡蛋什么的补补,再说……”
话没说完,她又疼得抽了口冷气。
柜子深处有个红木盒子,是我爷爷传下来的。盒子里躺着一块旧手表,表壳有些磨损,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这块表是爷爷从城里一个钟表铺里买的,那个铺子如今早已不在了,听说被拆了,盖了个购物广场。爷爷常说这表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奢侈品,比我奶奶的嫁妆还值钱。
我从没戴过这块表,因为怕弄坏了。老伴常说我守着宝不知道用,像个守财奴。
“这东西传了三代了,总得有个用处吧。”我自言自语。
县城最大的钟表店开在百货大楼一楼。店主姓郑,人称郑老板,是本地有名的表行。
“陈叔,稀客啊!”郑老板热情地招呼我,“有啥事?”
我把红木盒子推到他面前,“看看,值多少钱?”
他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看到表的一瞬间,愣住了。
“这是……”他声音有些发抖,“真的?”
我点点头,“是我爷爷的。”
郑老板像是见了鬼,“陈叔,你知道这是什么表吗?”
我摇头。我只知道这表挺旧的,也许有些年头了,但具体是什么牌子,我说不上来。
“这是百达翡丽的古董表啊,而且看工艺,是五十年代初的,那时候……”
他眼睛越来越亮,嘴巴几乎合不拢了。
“陈叔,这表,我出二十万收了。”
我没想到会值这么多钱,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
“怎么?嫌少?那,二十五万!这是我的底线了,再多我就亏大了。”
“老郑啊,我不是为了卖钱,是老伴……”
我把老伴摔倒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完,摆摆手,“那好办,你先拿着钱去医院,这表我替你保管着。等你们好了,有钱了,再赎回去。”
我心里一动,“那…….就这么定了。”
县医院比卫生院气派多了,走廊宽敞,地面明亮得能照出人影。护士的小推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消毒水的味道。
“陈阿姨,我们需要先做个全面检查,然后再定治疗方案。”医生是个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说起话来一板一眼。
老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她有些怕医院,总觉得白大褂就意味着大笔花销和痛苦。
“检查费用大概是三千多,还需要住院观察,押金……”
“没问题,都办。”我打断了他,掏出郑老板刚给的钱。
老伴瞪大了眼睛,“你从哪儿……”
“别问了,治病要紧。”
检查结果出来得比预想的快。那个年轻医生拿着一沓单子,脸色怪怪的,叫我到走廊上单独谈话。
“陈先生,您妻子的情况有些特殊。”
我心一沉,“怎么了?很严重?”
“她摔倒不是意外,是因为骨质疏松引起的突发性骨折。”他顿了顿,“而且,我们在例行检查中发现,她有轻度的甲状腺异常,还有……”
剩下的话我没太听清,只记得什么基础代谢、血常规异常之类的术语。总之,老伴的身体状况比我们想象的糟糕得多。
“但好消息是,这些都是早期,及时治疗的话,预后都不错。”医生安慰我。
回到病房,老伴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的天空蓝得刺眼,有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跳来跳去。
“老陈,我们回家吧。”她突然说,声音很轻,“我怪不舒服的。”
我没理她,拉过椅子坐下,“医生说了,你需要做手术,然后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要多少钱?”她问。
“不多,二十来万吧。”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你疯了?咱们哪来那么多钱?”
“已经有了。”我说。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是不是把那块表卖了?”
我不说话,算是默认。
她眼睛一下子红了,“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我打断她,“那表放着又没用,咱们俩谁也不戴。”
“那是传家宝啊!”她急了,“是要留给小孙子的!”
“你都还没见过小孙子呢,就想着传家宝?”我故意逗她,“再说了,咱们把你治好了,等小家伙出生,你不是正好能抱抱他?”
她不说话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护士进来换药,见状赶紧问:“陈阿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老伴摇摇头,指着我说:“他把家里的传家宝卖了给我治病。”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多好啊,说明陈叔特别爱你呢!”
“可那是三代传下来的……”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护士一边熟练地换着药,一边说,“前几天有个大爷,发现得太晚了,进来没两天人就没了。家里的钱一分没花,全留给儿女了。儿女哭得死去活来,说宁可花光所有钱,也想多留住父亲几年。”
老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流泪。
手术定在了第二天。晚上护士来查房的时候,发现老伴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没动的牛奶,还有半个没吃的苹果。
“陈阿姨,睡不着?”
老伴点点头,“有点紧张。”
护士轻声安慰了几句就走了。等她走后,老伴转向我,“老陈,你还记得咱们那棵树吗?”
“记得啊,合欢树嘛。”
“我总嫌它招蜜蜂,其实……”她笑了笑,“我就是嘴上说说,那树我挺喜欢的。每年花开的时候,我总觉得又回到了年轻时候。”
我笑,“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说,等我好了,我要好好照顾那棵树。”
“行,等你好了。”
第二天一早,主治医生来了,带着几个年轻实习生。他看了看病历,又问了老伴几个问题,然后示意我出去说话。
走廊上,医生的表情变得凝重,“陈先生,我们有个新发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您妻子的骨骼有一些非常奇特的特征,我们在检查中发现了一些罕见的骨骼结构变异。”医生停顿了一下,“这种情况在医学上非常罕见,可能与一种遗传性疾病有关。”
“什么意思?严重吗?”
“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好’的异常。”医生微微笑了,“这种变异让她的骨骼虽然薄弱,但有着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按理说,她这种程度的骨折,普通人可能要卧床两三个月,但她的骨骼已经在开始自我修复了。”
“这……”
“更奇特的是,”医生的表情变得更加专业,“这种骨骼结构在现代医学中几乎从未被记录过。我们只在一些古代遗骸中发现过类似的特征,尤其是某些特定地区的古代居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您妻子可能拥有一种非常古老的基因特征,这在现代医学研究中具有极高的价值。”医生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是省医院骨科研究中心主任的联系方式,他希望邀请您妻子参与一项研究项目。”
“参与研究?那要花钱吗?”我下意识地问。
医生笑了,“不,恰恰相反。如果您同意参与,研究中心会承担所有医疗费用,还会提供一定的补贴。”
我拿着名片,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老伴被转到了省医院。那里的专家们对她的骨骼结构进行了更详细的研究,证实了她确实拥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基因特征,这种特征让她的骨骼具有超强的自我修复能力。
研究项目进行了三个月,期间所有的医疗费用都由研究中心承担,他们还给了我们一笔不小的”研究参与补贴”。老伴的骨折很快就愈合了,比医生预估的时间快了整整一个月。
出院那天,研究中心的主任亲自送我们到医院门口。
“陈先生,您妻子的情况太罕见了,”他说,“这种骨骼特征在现代人中几乎绝迹,我们推测可能与古代某些特定地区的居民有关。您知道您妻子的祖先来自哪里吗?”
老伴笑着说:“我奶奶常说我们祖上是从西域迁过来的,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了。”
主任点点头,“这就解释得通了。我们在一些古代丝绸之路遗址出土的人骨中,发现过类似的骨骼特征。”
回家的路上,老伴一直很安静。到了家,看见院子里的合欢树开得正盛,她突然笑了。
“老陈,你看那树,好像比往年开得更好了。”
我笑着点头,“是啊,今年特别好。”
晚上,我悄悄拿出压在枕头下的信封,里面装着从省医院领来的”研究参与补贴”,足足有三十万。
“老伴,”我叫她,“明天我去把表赎回来。”
她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用了。那表卖了就卖了吧。”
“为什么?你不是说那是传家宝吗?”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有些像那合欢树的花瓣,“老陈,我想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传家宝?”
我不解地看着她。
“是爱啊,”她说,“你卖表给我治病,这份心意才是最值钱的传家宝。咱们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给小孙子听,比什么古董表都值钱。”
我没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天,儿子打来电话,说儿媳妇生了,是个男孩,足足七斤六两。
老伴高兴得直跺脚,转身就要拿围裙,“我得去做些红蛋,再蒸几个鸡蛋糕……”
我拉住她,“别忙,先看看这个。”
我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那块百达翡丽的古董表。
“你不是说……”
“我骗你的,”我笑了,“我没卖,只是抵押了。刚才去把它赎回来了。”
老伴呆住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傻老头子……”
“这表是该传下去,”我说,“但得等咱们抱够了孙子,看够了合欢树开花,才舍得传。”
就在这时,院子里飞来一群蜜蜂,嗡嗡地围着合欢树打转。老伴瞪了我一眼,“早就说了这树招蜜蜂,你偏不信。”
我笑着拉她到窗前,看那些忙碌的小生命在花丛中穿梭,“招就招吧,咱们看着也热闹。”
合欢树的花瓣轻轻摇曳,像是在对我们点头微笑。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