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早上,我起得比平时早。不为别的,就因为阿庆头一天给我送来的那箱烂苹果。说是烂,其实只是表皮有点磕碰,咬一口里面还是脆的。阿庆干了一辈子果园管理员,退休后也闲不住,镇上的果园时常叫他去帮忙。那些卖相不好的水果,他总会想着我。
那天早上,我起得比平时早。不为别的,就因为阿庆头一天给我送来的那箱烂苹果。说是烂,其实只是表皮有点磕碰,咬一口里面还是脆的。阿庆干了一辈子果园管理员,退休后也闲不住,镇上的果园时常叫他去帮忙。那些卖相不好的水果,他总会想着我。
“老杨,这苹果削皮吃,跟平常没两样。”
我嘴上说嫌麻烦,手上倒是麻利地把那箱苹果搬进了厨房。
我翻出老伴生前爱用的那把水果刀。刀柄上有块黑色的胶带,是她贴上去的,说是防滑。其实挺滑的,只是她舍不得换。
五年了,我每天都用这把刀削苹果,但从没想过要撕掉那块已经卷边的胶带。
削完苹果,我拿出保鲜膜准备包起来。老伴在世时总说,水果切了不吃完要包好,不然招蚂蚁。现在家里连个蚂蚁都没有,我还是习惯性地找保鲜膜。
翻了几个抽屉都没找到,突然想起来,上次好像是放在卧室的衣柜顶层了。
老伴去世后,我把她的衣服都捐了,只留下几件特别的。一件结婚时穿的红格子旗袍,一件儿子出生那年自己做的毛衣,还有退休那天单位发的那条蓝围巾。
我把它们挂在衣柜最里面,平时都不敢看。倒不是伤心,就是怕看了以后,拿它们没辙。
站在小板凳上够保鲜膜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一个纸盒。拿下来一看,是老伴的日记本和一些零碎物件。说来惭愧,我们结婚四十多年,我从没看过她的日记,她也从没给我看过。
那个纸盒在柜子上放了五年,我一直没敢动它。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突然想打开看看。
放下削好的苹果,我坐在床边,轻轻掸去纸盒上的灰尘。盒子上有几处磨损,右下角还有一块油渍,估计是老伴手上沾了油没擦干净。
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皮面已经有些开裂。下面还有几本不同颜色的,我随手拿起那本蓝色的。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2012年,那年我刚退休不久。
“今天老杨说腰疼,我偷偷把家里的木板床换成了软一点的。他嘴上嫌贵,睡了一晚上却说腰不疼了。男人啊,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笑了,想起那张床垫确实挺舒服的,用到现在都没坏。
翻到下一页,一张1000块钱从中间掉了出来。我愣了一下,以为是老伴随手夹在里面的。继续往后翻,又掉出一张1000的。再翻,又是一张…
我的手开始发抖。
第三页夹着的那张钱旁边,老伴写道: “今天存了1000块钱。这个月攒的第三张了。老杨不知道我在偷偷存钱,他总说钱够用就行,儿子有出息,不用我们操心。可我就是放心不下,总想着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他一个人生病了怎么办?”
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院子里传来李大爷的咳嗽声,他大概又在扫落叶。那把扫帚是我去年送他的,竹子做的,结实。他说扫得比塑料的干净。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后翻。
每一页,几乎都夹着一张1000元钞票。有些年份的钱已经有点发黄,但仍然平整。老伴一定是把它们压平后才夹进去的。
2013年3月15日那页写着: “今天去镇上,看到一件深蓝色的羊毛衫,挺适合老杨的。问了价格,780元。太贵了,没买。回来后越想越后悔,老杨穿了20年的毛衣都起球了。明天再去看看吧,用我的零花钱买。今天又存了1000块。”
我记得那件毛衣,穿了好多年才扔掉。没想到居然这么贵,老伴从来没说过。
窗外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大概是隔壁搬来的那家人的孩子。他们去年才来,孩子刚上小学一年级。有时候放学会来我家看电视,说是他家的节目没我这儿多。其实是馋我冰箱里的冰棍。
继续往后翻,钱越来越多,字迹却越来越少。
2015年只有简短的几行: “今年老杨查出了高血压。医生说不算严重,按时吃药就行。我得多存点钱,万一…”
那一页夹的不是一张,而是三张1000元。
我放下日记本,发现自己的眼镜起雾了。摘下来擦了擦,顺手在窗台上的旧报纸上擦了擦手。报纸已经发黄,是2017年的,那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去了三亚。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全家旅行。
回来后不久,老伴就查出了病。
2017年后的日记明显比前几年少了很多。有些月份甚至空白,只夹着钱。
直到2018年4月,她写道: “今天去复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我没告诉老杨实话,只说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回来的路上买了他爱吃的糕点,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我得抓紧时间多存点钱。”
那天我记得,她回来时脸色不太好,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是车上晕的。
那段时间她经常说累,我以为是年纪大了,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她一定已经很不舒服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台上的绿萝已经长得老长了,有几片叶子还泛着黄。那是老伴生前养的,我一直没舍得扔,只是偶尔浇浇水。本来以为早晚会枯死,没想到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越长越旺。
楼下大妈在晾衣服,一边晾一边和邻居聊天,声音挺大,听不清说什么,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笑声。
我继续翻看日记。
最后一本日记只写了几页,但每页都夹着不止一张钱。
2018年11月15日,也是最后一篇: “今天腿有点肿,走路不太方便了。趁老杨去买菜的时候,我把这些年存的钱都清点了一下,差不多有20多万。本来想找个好的投资项目,让钱生钱,可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希望这些钱够老杨以后用的。他那个人,舍不得花钱,宁愿自己遭罪。”
“我把大部分钱都放在日记本里了,剩下的在床头柜暗格里。我知道他不会翻我的东西,希望他能早点发现吧。”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老杨,别难过,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换季时多穿点,别贪凉。”
“我爱你。”
最后那句”我爱你”写得很潦草,像是用尽了力气。
我坐在床边,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们结婚四十多年,她从没对我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们那一代人,感情都藏在心里,不善表达。
她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把床头柜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那个暗格和里面的存折。里面有8万多。
可是这些日记本,我一直不敢动。
我把所有日记本都拿了出来,一共七本。里面的钱,我大致数了数,有16万多。加上存折里的,差不多25万。
这些年,她一点一点地存,从不舍得花。
最讽刺的是,她走后,我用存折里的钱给她买了墓地和墓碑,剩下的钱一直放在银行里,我舍不得动。
我依旧过着退休前的生活,每个月的退休金够花就行。逢年过节儿子会来看我,带些营养品,我都让他拿回去给孙子吃,说我一个老头子吃不了那么多。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灰尘在光线里飘动。我突然想起,老伴生前最想去的地方是张家界,说是看了电视里的特辑,风景美得像画一样。我总说等忙完这阵子就去,结果一拖再拖,最后再也没机会了。
我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旅行箱,里面落了一层薄灰。这个箱子是十多年前买的,只用过两次。
我把它摊开,开始往里面放衣服。
电话铃突然响了,是儿子打来的。
“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我顿了顿,“儿子,你最近忙不忙?我想去趟张家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声叹息。
“爸,你突然想去旅游了?”
“是啊,你妈生前一直想去,我想去看看,帮她圆个心愿。”
“那我陪你去吧,下周我请几天假。”
“不用,我和老刘约好了,他退休前是导游,门路熟。”
这是谎话,我没和任何人约好。老刘确实是导游,但他去年就搬去南方和儿子住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收拾行李。把老伴日记本里的钱都收好,放进内兜。想了想,还是留了5万在家里,万一有急用。
收拾完行李,我拿起电话,拨了旅行社的号码。
“您好,我想报名参加张家界的旅游团…”
办完手续,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出门买了点菜,顺便去邮局给儿子寄了封信,告诉他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晚上,我坐在阳台上,喝着茶,看着夕阳西下。小区的花坛里,不知道是谁种的向日葵开得正旺。我记得老伴说过,向日葵是最乐观的花,永远朝着太阳。
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发了。这是老伴走后,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我知道,她会希望我这样做的。
晚上睡觉前,我把那几本日记放在床头。翻开最后一页,又看了一遍那句”我爱你”。
我轻声说:“我也爱你,老伴。”
窗外,星星眨着眼睛。
我想,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张家界之后,我要去看看黄山,再去趟九寨沟。老伴日记里提到的地方,我都要去看看。
这些年,她把爱都藏在了钱里,藏在了日记里。
而我,要把这些爱,散播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上。
等我见到她的那天,一定有说不完的故事。
睡前,我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写下:“老伴,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对了,那件780块的毛衣,其实不值那个价,我前几天看到类似的才三百多。你呀,就是心疼钱。”
“不过还好你心疼钱,不然我现在拿什么去看你想看的风景呢?”
“等我走遍了这些地方,就把照片都洗出来,贴在你墓碑旁边。到时候,咱们就又在一起了。”
我合上笔记本,关上台灯。
明天,我有一场新的旅程要开始了。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老伴在对我微笑。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