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蹲在地头数着那些被风吹弯的麦穗,数到第365根的时候,远处国道上的大巴车又卷起一阵黄土。这是今年开春以来第27辆开往省城的长途车,车窗里挤满后生们年轻的脸,他们像迁徙的候鸟,掠过这片祖祖辈辈扎根的土地,连翅膀都不曾扇动一下。
我蹲在地头数着那些被风吹弯的麦穗,数到第365根的时候,远处国道上的大巴车又卷起一阵黄土。这是今年开春以来第27辆开往省城的长途车,车窗里挤满后生们年轻的脸,他们像迁徙的候鸟,掠过这片祖祖辈辈扎根的土地,连翅膀都不曾扇动一下。
一、被化肥腌入味的青春
我儿子栓柱高考落榜那天,蹲在院门口抽了半包红塔山。月光把晾在竹竿上的化肥袋子照得发白,那些印着"增产王""金坷垃"字样的编织袋,在风里哗啦啦响得像在嘲笑。第二天他就把录取通知书叠成纸飞机,扔进了堆满农药瓶的废井。
现在的年轻人,算账比我们精得多。去年我家四亩半小麦,亩产千斤听着风光,可刨去种子钱、浇地电费、收割机工钱,最后攥在手里的钞票,还抵不上栓柱在城里送三个月外卖。更别说那些被农药烧得蜕皮的手掌,被日头晒出沟壑的脸,在姑娘们眼里早就成了"没出息"的标签。
邻村老王家的小子有回跟我说:"叔,您知道城里人管我们叫啥?'土系青年'!"他咧着嘴笑,可眼眶分明红着。那天他开着新买的轿车回村上坟,锃亮的车身上沾了点泥星子,拿矿泉水冲了半小时。
二、土地庙前的断头香
去年清明,我特意绕到村西头的土地庙看了看。青石供桌上积了半指厚的灰,去年插的香杆子横七竖八躺着,像被野狗啃过的骨头。小时候这里可是最热闹的地界,开春要唱三天大戏,后生们抢着给土地爷抬轿子,就为讨个"五谷丰登"的好彩头。
现在的年轻人不信这个。他们信直播间里扭腰摆胯就能赚打赏,信写字楼里的格子间比打谷场体面。我外甥女在县城做美甲,十个指甲盖上画的花,比我们整个春天的油菜田还鲜艳。她跟我说:"舅,种地能有啥前途?你看看那些网红,扭扭屁股顶你干十年。"
连村里最老的媒婆都改行了,现在专给城里家政公司介绍保姆。她说现在的姑娘相亲,头一句就问"家里几亩地",第二句准是"打算什么时候进城买房"。去年村东头老刘家嫁闺女,陪嫁的不是缝纫机也不是棉花被,是张美容院的终身会员卡。
前些天县里技术员来推广"智慧农业",说是在地里装传感器,手机能随时看墒情。我蹲在地头摆弄那个黑匣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跟着爹学看云识天气的时光。那时候天上每朵云都写着农谚,如今连雨水都要靠二维码来识别。
合作社的王会计算过笔账:要搞现代化大棚,前期投入够在县城买半套学区房。银行的人倒是热情,可贷款合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我老花眼又犯了。去年尝试种有机蔬菜,结果超市的采购经理一边拿酒精棉擦手一边说:"大爷,现在年轻人都点外卖,谁耐烦洗菜啊?"
最让我心寒的是去年秋收,雇来的无人机在天上嗡嗡飞,地上连个扶梯子的人都没有。那些闪着红光的机器眼睛,把我们的活法照得无处遁形。打谷场上的说笑声、新麦入仓时扬起的金雾、年轻人比赛扛麻袋的喝彩声,都跟着麻雀一起消失在天际线。
我时常盯着孙子手机里的种田游戏发呆,那些虚拟的稻田永远风调雨顺,指头划两下就能收割。现实中的土地却在以另一种方式荒芜——当城市霓虹成了新的北斗星,当祖传的犁耙锈成废铁,当最后一个会唱秧歌的后生也消失在进城的人流里,我们的土地正在经历着最寂静的丰收。
来源:人间烟火故事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