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推荐|《小耳木兔失落于永定河》作者:杜梨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05 10:59 1

摘要:“小耳木兔”即短耳鸮,它的耳簇羽没有那么长,站着时像一只站在木桩上的兔子,并由此得名。这是观鸟达人杜梨在永定河湿地观鸟的散文,描绘了大量观鸟细节,以及人面对大自然时的欣悦,字里行间洋溢着沉浸式的热爱。这种亲身体验的写作,正是散文最为真挚的地方。

【 推 荐 】

“小耳木兔”即短耳鸮,它的耳簇羽没有那么长,站着时像一只站在木桩上的兔子,并由此得名。这是观鸟达人杜梨在永定河湿地观鸟的散文,描绘了大量观鸟细节,以及人面对大自然时的欣悦,字里行间洋溢着沉浸式的热爱。这种亲身体验的写作,正是散文最为真挚的地方。

小耳木兔失落于永定河

杜梨

以前在百望山看猛禽秋季迁徙,真正吸引我的不是碧空中有如墨点的美丽猛禽,而是那些呼朋引伴、遮天蔽日的达乌里寒鸦。它们浩浩汤汤地穿过天空,由于数量众多,加之距离遥远,伴着大风,从眼前慢慢流淌过去,好像永无止境。当它们最后一只消失在我眼前,一场盛宴随之休止,还有音符在心上狂跳。在百望山下居住和活动的人们,恰好能看见它们穿过头顶。

当然一些雁鸭类都会相伴迁徙,可达乌里寒鸦给我的感动怎么也难以忘怀。可能我和鸦科就是有很深的羁绊。当夜,我立刻梦见了迁徙的达乌里寒鸦,它们那黑白的头颈在我面前纤毫毕现。2023年底在山西,我们坐车去悬空寺,前方的运粮车洒落并碾碎一地的高粱碎,我忽然看见有群乌鸦正聚在地上啄食,那些黑白色的头脸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我惊喜至极,是达乌里寒鸦。对达乌里寒鸦的记忆和幻想交叠在一起,在我心上不断重演。因事务繁忙,我很难再去百望山蹲守,也很难去南海子看在那儿过冬的达乌里寒鸦。我总想再看到达乌里寒鸦的迁徙,贴近梦中的那种距离。

寒鸦,一个常被古代诗人写进诗句中的词语,常伴随着“晚景”“秋日”“暮色”“啄雪”等寥落的景观,大概是说秋冬的乌鸦这么一个意境,并不能精确对应到 “Jackdaw”(寒鸦)这个现代特指正式名。但也留下了很多意境优美的诗。张说在《岳州晚景》中写到“晚景寒鸦集,秋声海雁归”。唐代阴历九月,张说在长沙还很热,不用穿厚衣服,看见鸟类迁徙,因在南方他用的是“归”这个字,而在长沙可见的那大片聚集的寒鸦,很可能是迁徙的达乌里寒鸦、小嘴乌鸦等,也许也是当地聚集的大嘴乌鸦。温庭筠也写过“新雁参差云碧处,寒鸦辽乱叶红时”(《题西明寺僧院》),也将秋雁与寒鸦写在一起,也是写它们在秋日的集群或是迁徙。尤其是辽乱有“缭乱”的意思,也有“辽阔”的另一层意味。总之,寒鸦这个意象的植入,更像是古典诗词的血脉传承,在视觉上的又一次复苏。

2024年秋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乐活中堤,刚走进去,忽然一抬头,发现有一些达乌里寒鸦正从我头顶经过,它们正一个赶一个地追上大群,可不能错过这趟开往南方的寒鸦列车。我仰头看见它们,距离如此之近,逐渐越飞越远,越来越高。我追着它们跑了一段,直到它们消失于天际。随后,我在乐活上空,又看到过几群达乌里寒鸦,它们上下飞行,努力保持着间距,又沿着西南,顺流直下。乐活中堤满足了我很久的心愿。

乐活中堤,地处永定河房山段,它还有个主题,叫作“荒野骑行,乐活中堤”。人们把防汛专用道路打造成了一条骑行漫步的环形滨水道,总有人在防汛路上骑行。房山给自己取的英文名是Fun Hill,Fun发音通“房”,意为快乐的小山。在狂风将乌云南吹的时刻,燕山以广袤的沉默据守西南,永定河在它怀里,静静流淌。

在北京看鸟总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常常需要驱车一两小时去各个郊区。乐活中堤算是离我家最近的一块荒地,开车半小时内即可抵达。那边生境较为多样,猛禽也较为活跃,适合做长期观察,被自然爱好者们誉为北京目前最好的荒野。2024年的秋天到冬天,我开始对那里的鸟类进行间断性的观察,看众鸟从缤纷活跃慢慢过渡到零星点点,看白尾鹞在浓雾中飞行,短耳鸮的羽毛散落一地。

永定河全长747公里,进入北京的平原后,因着有两岸堤防束水,大部分时间显得慵懒平静,这点倒是很像北京人。永定河默默游过门头沟、石景山、丰台、房山、大兴,长度达170公里。在2020年夏季以前,北京部分地区的永定河已经枯干已久,常年断流,河流生态也遭到了严重破坏。我初中时骑车上学,有时会骑过永定河边,西边这里的永定河遍生野草,只有烂泥的腥臭味,伴着我一路骑行。那些年的永定河是烂泥塘,和北京的沙尘暴一起成为记忆的定格,一点浪漫也没有。

之后,永定河经过几年治理和大流量脉冲试验,终于在2020年恢复了自由如意身,此时距它断流已过去了25年。如今的永定河游过官厅,它仰头能看见漫天飞舞的鹤群,下游到门头沟,黑鹳家族踩在它的身体上捉鱼,再转过房山,众多猛禽和喜鹊去它怀里饮水,一切看上去安逸内敛。除非夏季暴雨,它才会显出令人惊惧的气势。百多年前,泛滥的永定河把正修颐和园的光绪和慈禧吓了一跳,慌忙拨款赈灾。2023年北京夏季暴雨,永定河也洪水漫溢,造成了严重的灾害。

永定河在乐活中堤的东南方向,乐活中堤的大坝后是大宁水库①。秋季,人们可以下到大坝中段去看荒野中的鸟。钢筋混凝土浇筑出的巨堤下,河水瑟缩到中央,露出河床中的大块鹅卵石,只有不深不浅的一汪翡翠,像灰扑扑的池塘里忽然显出一只小小翠,那亮色撞到心尖。若是拿望远镜去探那汪翡翠,什么都看不见,偶尔有苍鹭站在水边,鸭子也不愿卧一只。大概鸭子们都在宛平湖和永定河中,这里人造的水库没有什么耍子。它们更喜欢自然的流水,仿佛那里才有原生的活鱼和勃勃的生机。有次,我和四月坐在平静的永定河边,吃着自热饭,不远处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很多只鸭卧在水里,懒洋洋地漂着。

乐活中堤的生境很不错。远处的河滩有高低不等的小树、灌木与芦苇丛,棕头鸦雀和麻雀们可以躲进更深的灌木丛中而不被发现,它们贪恋这些低矮的灌木丛,在其内尽情摇动歌唱,而人类莫想从中看到一丝情状。9月起,北京脱去盛夏的酷热,鹊鹞、白腹鹞、普通鵟、白尾鹞等悉数登场,在乐活中堤那片狭长而广阔的荒草地中,它们正进行一场迁徙季的狂欢。当疲惫的雀鸟穿过狭窄的锦州通道,来到华北平原的势力范围,进入北京城里为数不多的湿地,正准备好好休整一番时,那些威猛的禽鸟也盘旋在荒野上方,用锐利的双眸将小鸟的灵魂钉住,扫射它们隐蔽在树叶下那昏昏欲睡的眼,时刻准备用利喙折断它们的颈椎。我的鸟友子午线在野外看到一只雀鹰正在追逐一群金翅雀,最终有一只在百转千回中掉队,翅膀在夕阳下扇出残影,被雀鹰的利爪紧紧攥住,失去了生命的萍踪。

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去乐活中堤。那正是华北平原蒿草花粉最耀武扬威的时刻,据说这全都是入侵豚草的错。有一年我去门头沟山里徒步,在蒿草花粉的夹攻下,我打喷嚏打得眼珠几乎掉在地上,只能快速蹿过山野保命。我着急出门,全然忘了自己对蒿草重度过敏。

那天,我像一头长鼻子里沾了花椒粉的大象,呼吸道的每一个受体都被严重激活,免疫系统发出了震天的号角,乐活中堤的每种蒿草都知道我在打喷嚏。我的喷嚏将我彻底吞没,像巨鲸跃出水面又重重落下。我就在这种大象喷嚏中坚持向天空望去,怎料那天也是鸟况惨淡的一天。

一只红隼在艳阳中高悬,胸腹荡漾出半翅花纹,每一道纵斑都从中心向外延展,呈小半个扇面,初级飞羽反射的锈红几乎不可辨认。成年后,天工的墨笔就在红隼的胸腹和翅膀上甩出万千墨点,如远山在云雾中显出层叠轮廓。太阳将大堤烘得很烫,热气流汩汩向上,托着红隼向高空飘去,金色的热流过飞羽的缝隙,是猛禽们最爱的体感。雀们大多在5点多醒来,就算天气尚凉也都早早出来歌唱觅食,但据说猛禽更喜欢太阳升起后的热气流,可以将它们托得更高更远。天空变作汪洋,红隼正在巡视它的领地。我那时还不知道,它家就在这儿,在我观察的那两个月里,它经常现身,算是离我最近的猛禽。经过我的博物老师张彤彤辨认,这只半翅花隼是个幼年红隼,正享受它第一年的独立好时光。

万幸,我遇见了几个要好的鸟友。火星老师看到我的惨状,连忙从她的背包里掏出一枚救命口罩。我戴上之后好多了,但已经开始的过敏反应并没有太多缓解。子午线因大堤太热,只好躲在一棵垂杨柳下乘凉,拿着相机,看着前方并不繁茂的鸟只。

一只鹊鹞的幼鸟正在追田里的鼠子,还显得有些笨拙。只见鹊鹞平度秋风后,自高空垂直跳水,不断往地里扎。模糊不清的扰流让这只棕色身躯幻化成这片荒野中一只巨型棕色蛱蝶,它不断舞进地面又复升起,却总是扑个空。但今天确实是鼠辈们的好日子,在我观察的那个窗口期,它一只鼠也没抓到。

天空蓝如松石,远山低矮可爱,众草不识秋滋味,丰茂迷人。天空上忽然飞过三只结伴南迁的普通鸬鹚,最前面那只鸬鹚的初级飞羽有一处缺损,看着有些寥落,最后面的那只是幼鸟,肚皮是白色的。这是一支很小的鸬鹚队伍,不知是否为一个小家庭,或者是掉队的三只秋迁者。天朗气清,它们飞得很高,逐渐缩成更小的点,消失在碧空里。

我在百望山看秋迁时,也见到过向南飞的普通鸬鹚,它们排成人字形,拉长脖颈,伸长双腿,如游丝在高空中起伏飘荡,好似一支永远也唱不完的昆曲。不知情的人从远处看,会管它们叫大雁,但它们的飞行姿态并不太像。鸬鹚们在高空中不断变换队形,我常常为它们捏把汗,总怕它们被寒潮吹破了阵形,彼此失联在风里。夜晚做梦便梦见达乌里寒鸦那黑白分明的脸蛋儿和鸬鹚那悠长的生命线。迁徙季节,透过颐和园的栏杆看团城湖,里面还有路过北京的鸬鹚小队。有的捉两条小鱼补充能量,有的正埋头晒太阳睡觉。在我家旁边的砂石坑,鸬鹚们一圈又一圈地飞,尽情在那片小蓝海子里摸鱼捉虾。我很想凑近了看看普通鸬鹚的绿眼睛,看那些漂亮的绿眼睛怎样变成阳光下的星星。

很多鸬鹚都会飞到厦门和金门过冬,贪恋那边丰沛的海鱼和温暖适宜的海风。清晨,近千只鸬鹚从金门飞回鹭岛,雷神之云降落人间,乌黑泛紫绿的羽衣,翠绿的虹膜,带着尖钩的喙,如同神秘的黑魔法,但它们喉部黄色的裸皮又给面颊增添了许多可爱,远远看过去,探出水面的头颈又像黄色潜水艇。以前,由于厦门的光污染,普通鸬鹚夜里会飞到金门岛过夜。近年来随着园博苑的生态环境改善,夜晚光污染减少,也有部分鸬鹚选择留在园博苑的木麻黄树上睡觉,不再两地通勤。每天下午5点,筼筜湖开闸放水,有大批鱼被浪头冲昏,被等候在闸口边的白鹭和夜鹭叼走吃掉。普通鸬鹚更擅长潜水捕食,也不会与留守在闸口边的机会主义者抢鱼吃②。

我想起那三只结伴而行的普通鸬鹚,也不知道它们一路是否顺利,是否去了厦门或金门。我公公在厦门工作,为此我家属总把那里当作自己的家,喜欢那边的海洋和空气,但他连家都回不了,更何提去厦门,只婚假时去过几天。我们只能寄托给经过永定河上空的鸬鹚,让它们代替他飞过去,而最后那只白肚皮是我的婴儿。

我怀孕时,在北京40℃高温里看过棕扇尾莺育雏,那时的亲鸟繁忙至极,于芦苇丛中抓不住一个全须全影, 只觉得亲鸟又热又累,站在草间喘气吐舌,我也热得喘不过气。但去乐活的第一天,我就看见了很多只棕扇尾莺。有只棕扇背对着我站在绿叶里,它背着翅子,上半身是棕黑交错的纹路,翅尖的斑纹乖顺地合于一处,看向远处长阳的高楼。就在那边高楼之下,又有塔吊伸着手臂在盖房子。北京的荒地已经越来越少了,但还在继续建新的工程。我和棕扇尾莺一起眺望那些建筑绿布,它晒着太阳,后背的羽毛很光润,粉嫩细长的脚趾抓住枝干。如果不用望远镜看,它可能就是一只麻雀,悄无声息地隐匿于此。忽然,它侧过脸,眼神的光很像一只蜥蜴。它的眼睛圆圆亮亮,微微凸起于小小的颊上,像孩子珍藏的玻璃球,只对着太阳发光。有那么一瞬间,你想对那双眼睛发誓,想为它拼尽全力留下这片荒野,让它淡黄色的胸脯可以放心地倚在枝上。

美丽的东亚石䳭也在此,是只可爱的雌鸟。东亚石䳭的雄鸟拥有一个夺目的黑脑瓜,但很遗憾它那天并不在旁边。石䳭姑娘正站在一段相对暴露的枝干上休息,光线散射在它白色的胸脯上,那秋水般圆满的瞳仁变得扁圆,有些忧伤。这些雀形目小鸟吃饱晒暖,补充能量后,可能就要趁着夜晚迁徙了,继续这场赌上生命的旅程。

那天,据说被人吃到濒危的黄胸鹀(俗称黄禾雀)就在南面的房山线立交桥下面,有几位法师正在等候它的现身。但无奈我重度过敏,实在无力走向立交桥下,只得草草离去。至今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一只黄胸鹀,而它每次现身所激起的热捧也让我非常不快。它曾经是迁徙季节非常常见的小鸟,硬是被南方的野味吃成了濒危。每次人们对它的现身的惊喜和热拍都会刺痛我,让我如鲠在喉,想一切本不该如此。我总想,我一定要坚持到它们恢复到合理的种群数量,再好好观察一番。这样穷尽一切地去追,鸟和人都可怜。但人的关注和拍摄,一定会给它们带来新的生机。

每天都有鸟友去乐活中堤观察等候。人们发现在阴天,乐活中堤的猛禽会分外活跃。与晴天时猛禽们喜爱高悬入空不同,阴天、起雾或是傍晚,猛禽似乎觉得鼠子和小鸟们都看不清路,便会舒展筋骨,尽情展开猎杀。听闻鸟友水水和老吴一起去乐活,临近傍晚,鹊鹞、红隼、白腹鹞、黑翅鸢、白尾鹞和普通鵟此起彼伏,俩人都看花了眼,手忙脚乱,简直不知该拍哪只好了。虽然猛禽让人眼花缭乱,可由于傍晚光线不好,看得不甚清楚,拍得也不真切。他们总结出规律,“乐活的鸟活跃在一早一晚”。

后来,我会特意在大雾天或雾霾天去乐活中堤。我想看看猛禽是如何看待雾霾的,作为完全暴露在野外的物种,它们又是如何应对的。那时,猛禽会离大堤非常近。我站在堤岸,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白尾鹞的翅膀。但就算距离再近也无法将鸟看清,我们之间始终隔着浓雾这层滤镜。这时,古法观鸟就上线了。当我们去看鸟时,我们在想些什么,是放空脑瓜,看白尾鹞在空中滑冰,黑翅鸢在空中悬停。我们看不清它们虹膜的颜色,望远镜也不行,只有想象可以。

人们有时会追求与猛禽贴面相遇。比如,平谷冰面捕鱼的白尾海雕,六郎庄抓鼠的大鵟和毛脚鵟,南海子柳树上的长耳鸮,颐和园南如意柳树上的东方角鸮,沙河高架桥下的纵纹腹小鸮,温榆河傍晚起飞的短耳鸮。猛禽们圆而大的眼,宽阔俊美的翅,乃是力量与美的结合,人类会痴迷于它们巨大的形态和无畏的风度,它们巨大的翼展也会唤起人类基因深处被恐龙支配的记忆。这也许隐藏着人们潜意识里对鸮、鹰和隼的崇拜,有“左牵黄右擎苍”的绰约想象。比如有些大爷大妈非常喜欢拍天坛的雀鹰抓斑鸠,将斑鸠剖膛开腹的视频和照片,甚至常年留守在天坛。这也许是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隐秘狩猎心理。我们在观察自然界狩猎时,有人会在猎物被扑倒的瞬间侧过头,也有人会津津有味地看食用画面。大部分情况下,和猛禽在自然状态下的不期而遇,则属可遇不可求。

前几年,我们几个鸟友去妙峰山看朱雀。时闻妙峰山有雕鸮,上山时一个骑友骑车下来,说有天清晨骑车过来,忽然迎面飞来一只很大的鸟,翅展有一米多,阳光将它黄褐的羽毛染成金色,金橙的眼炯炯发光。我孕中晚期时,张彤彤从天津过来,带我们几个鸟友去通州寻找雕鸮,冬天很冷,我穿着厚羽绒服,背着相机,走路已有些困难了。我勉力跟上朋友们,走几步就大喘气,肚子很鼓,系鞋带也弯不下去腰。我们找了大半天,只看到了柏树后的黑翅鸢和零星的一些小鸟。芦苇和灌木已被割掉,鸟儿们没了栖身之所,自然不见踪影。雕鸮也不知道在哪里。一个保安说他前天清晨看见,有只巨大的鸟儿正在路边吃东西。

冬天,会有人随机在北京的高楼上看见一只雕鸮,没多时就飞走;也会有人在自家高楼的窗口边发现受伤的雕鸮;张彤彤在天津宝坻一个鱼塘的冰面上,看到一只被渔线缠住双爪无法脱身的雕鸮,在多方努力下,那只雕鸮终于得救。雕鸮,作为世界上体形第二大的猫头鹰,每次现身后,大家都得对它的地点保密。北京城每次雕鸮现身,大家前去观摩,我都事务缠身,没办法前往。每次想见雕鸮而不得,也是一种体验。

不过,猛禽若是遇见鸦科大佬和卷尾科大侠,只要它们让对方感到威胁或看不顺眼了,那必定会引来雀鸟们呼朋唤友地围攻。有人形容这种骚扰为猛禽和鸦科的世代之仇。2025年初,北京最热门的是一只在后海里“蝶泳”的雕鸮,它被一群乌鸦围攻,落在水里后不能起飞,翅爪并用游到岸边,被人救起送到了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经过治疗康复后,再次从后海起飞。

老年鸟友们很讨厌鸦科骚扰猛禽,因为鸦科会将他们的目标猛禽打走。他们一面抱怨,一面拍下乌鸦和猛禽的对决。可在这背后,是鸟儿们的生死之仇。猛禽们会不定时地抓走鸦科的至亲,将它们的头颈掰断,拔羽吃肉后再扔掉。对此,聪慧的鸦科自然怀恨在心,作为雀形目鸟类中体形较大的鸟类,它们可以纠集十里八乡一起打,至少可以将危险目标驱逐出它们的领地。在这方面,深爱鸦科的我吃过哑巴亏。2024年冬日,我们开了两个小时到南海子。不料,麋鹿苑的大嘴黑帮已经把白尾海雕打跑了。我们在寒冬里等了一下午,白尾海雕也没回来,之后再也没回来。

随后,平谷的冰河上聚了几只白尾海雕,鸟友大爷们蜂拥而至,惊动了平谷区政府。为了接住这泼天的客流量,领导们忙去送温暖,甚至为鸟友们平地搭起了暖棚。寒潮来临,平谷的冰面结冰,白尾海雕们捉不到鱼,也就不太活跃了。平谷人着急了,用机器破冰,再投上几条鱼。但白尾海雕们对那些投喂的鱼并不是很感兴趣,看也不看一眼。不过没关系,只要鸭子们还在,白尾海雕就在。如果鸭子们都飞走了,白尾海雕们也就走了。

2025年伊始,我在六郎庄看见几十只灰喜鹊迎着狂风决起而飞,去驱逐体形大于它们数倍的毛脚鵟和大鵟,有时它们会短暂地停留在残垣上,有些迷茫地看着彼此的身影,但冲锋的号角(嚎叫)一响,它们会立刻起飞,迂回包抄,向鵟冲去。最后,灰喜鹊们把大鵟打去了工地的最西面。那场景让深爱灰喜鹊的我山呼万岁,彼似神迹降临在我面前,飞不尽的灰喜鹊就像灰蓝的雪花,它们压低喉头发出的嘶哑之声与高亢明亮的呼唤不断连接着彼此,如波浪荡漾在施工的荒野之上,真个乱花渐欲迷人眼,声色亦如犬马行。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喜鹊家族对毛脚鵟严防死守。每当毛脚鵟从树上飞下来抓老鼠,喜鹊们便立刻冲到毛脚鵟脚边,牢牢盯住它每一个动作。那两只喜鹊变成了它的左右护法,一方面是盯牢伊,一方面也想捞些鳞爪,将机会主义发挥到极致。毛脚鵟去哪儿,它们便去哪儿。毛脚鵟想,真是烦死鵟。

而黑卷尾乃鸟中悍将,非繁殖期喜欢结群打斗,繁殖期则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对于体形比它们大的猛禽和鸦科大佬都丝毫不惧。但对于其领地内的小型雀鸟却比较友好,许多小鸟会将巢筑在黑卷尾的巢旁边,有种大树下好乘凉的感觉。黑卷尾不仅会结群进攻,就算只身一鸟,也会锲而不舍地驱逐猛禽。如果人类经过,它也敢来驱逐。从这一点上说,黑卷尾比戴着眼罩的伯劳更像佐罗。

9月,在乐活中堤,有只白腹鹞的幼鸟正低空飞行,威武的黄白色头颈,两肩及尾上露出耀眼的橙黄色斑块,展开的棕褐色双翅和尾羽修长丰美,它正并拢双爪,紧张地躲避着来自平行高空的压制,一只小小的黑卷尾。它几次想靠鹞子翻身来挠一把黑卷尾,都被对方完美避开。黑卷尾更是深入“腹”地,随鹞子上天入地,抓住机会就揪它一根头毛。白腹鹞挥动一下翅膀,黑卷尾要挥动三四次,视觉上二者有着明显的体力差距,但黑卷尾却像是这幅画卷里的长空之王,它因体形小所带来的灵活性不容小觑。

过了蒿草季,我又启程前往乐活中堤了。芦苇和枝头跳动的各种鹀和鹨们,如节日的挂饰,刚拿来下一串,又来一串。小鹀,苇鹀,栗耳鹀还有稀少的黄胸鹀,总是那么活泼快乐。在这种生命的欢快中,它们有的被雀鹰抓走吃了,有的被鹞子抓走吃了。小鹞子们在乐活中堤补给了一段时间,很快又飞走了。鹊鹞和白腹鹞的幼鸟们都飞去了南方,等它们再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因食物和地盘在空中打上几架。猛禽之间的“扯头花儿”是鸟友们最喜闻乐见的,往往伴随着探头—出爪—张嘴—追击—量子纠缠态飞行等常见招式。虽然鸟类的表情少,飞行也失去了风度(有些像高空斗鸡),但仍然能从它们气喘吁吁的模样中看出彼此的恼怒。

两只雌白尾鹞和一只雄白尾鹞留了下来,看来打算在此越冬。雄鹞露面时间不固定,有时会在某个下午忽然现身,离人非常远。雌鹞们则钟情于乐活,它们在荒野里滑冰,有时离人很近。有次,我驶入那条与永定河并行的右堤路,有只雌鹞正从我前方经过,是从永定河回到大宁水库,飞得很低。这不由得让我想到几年前我们在马场,忽然一只灰白的雄鹞从车窗前擦了过去,飞进了一边的农田。农田中,一雄两雌乘风破浪,浪里有白条也有棕条,对于住在那儿的鼠类大家庭来说,真是惊心动魄的每一天。雌鹞要比雄鹞略大些,两者从外形上看,全然是两种气质。雌鸟威武矫健,雄鸟丰神秀美。

我将乐活那两只雌鹞看作是我的姐妹,因我每次去,它们必在荒野低空飞行,哪怕全场只有我一个人,它们也陪着我。鹞姑娘的头侧着,雾白的眼眶压低眼色,仅余一点鹰钩的喙(是属于猛禽的严肃深沉),棕褐的斑纹缠绕于身,伸长的双翅妙然扇动,露出耀眼的白色腰环。是有形的风,不断滑行掠过灌木和芦苇,拨动天地之弦。如果是晴日,它们那通肩的棕黄斑纹将舞出丝绒感的黄金掠影。白尾鹞的飞行较为轻快,从北至南连绵不绝,坐在乐活的堤坝上,可以永生永世地看下去。直到白尾鹞发现田鼠,扎到芦苇里,消失在眼前。

不多时,它们会再度现身,乐此不疲地飞着,偶尔一展鹞子翻身,黄色的腹如跃出水的鱼,伸展的翅如恣意的鲸,在浓雾中尽情翻过每一枝芦苇,快碰到枯枝时会抬一下翅膀。清瘦的枯树下,大片白软的芦苇,点在苍白石黄中的青草,正在枯萎的季节里尚有翠郁的小树,一只白尾鹞滑行过旷野,又惊起了另一只白尾鹞,两只鹞子滑向不同的鼠、雀和昆虫。

有时喜鹊家族们会霸占住前方猎场,若是白尾鹞飞过,喜鹊家族们必将冲上去驱逐,双方故作声势地冲撞一番,野外伤亡成本比较高,它们并不动真格,好像在玩五魁首,要分出到底谁是这片田地里的大小王。故白尾鹞姑娘 们 便常在后面的猎场流连,只有喜鹊们吃饱了喝足了,在午后的浓雾中露出疲惫和迷茫,或去一边河堤嬉戏时,白尾鹞才会飞上前来巡游。鸦科和猛禽的斗争,在鸦科没有实际伤亡的情况下,还都算比较平和。若是有了实际伤亡,鸦科不仅会永远记住,还要告诉子子孙孙,新仇旧恨一起算。我的家人说,有人拿弹弓攻击过灰喜鹊,每次从灰喜鹊树下经过,那群灰喜鹊都会冲下来啄他的头。鸟多力量大,哪怕对手是人,灰喜鹊也坚信这一点。

《鸟类的天赋》中多次提到了科学家们通过对乌鸦、渡鸦、新喀鸦和西丛鸦观察和研究,发现了鸦科的高超智慧和社交反馈,包括它们对于危险的记忆、代际传递和群起而攻之。作者珍妮弗也亲眼看到一群冠蓝鸦一边大叫,一边围攻着一只刚抓了冠蓝鸦的红尾鵟,那只被抓的冠蓝鸦双脚拼命乱踢,最后也没能逃脱魔爪。猛禽和鸦科大概有着不共戴天的传世之仇。

这一切都很模糊,我正在铅云织成的雾霾中,戴着N95口罩,口鼻憋闷,眼睛火辣辣地疼。产后我因重度焦虑抑郁,加上过度用眼,导致了眼睛长达一年的病痛,去了很多医院都没治愈。我戴口罩呼吸,热浪袭击眼睛,像喷了辣椒水,疼痛难忍。有两三朵雾霾天,我都像炼丹炉里的孙悟空,藏在巽位里,用熏红的双眼看着旷野中的鸟只。

在某些下午,人们来乐活,想看见更加耀眼的雄白尾鹞。从侧面看,雄鹞飞行时会露出雪白的腹部,染上金乌的光芒,更显出那银灰色背羽的清丽。如果它在空中转弯,完全露出银灰色的背和翅,更像一座秀美的小山。淡灰的头部,亮黄的虹膜,灰渡向白的胸腹,翅下雪白的羽色,黑色修长的翼指,每根飞羽末端都恰好点着一小朵灰,好似一座小小的粉墙黛瓦的苏式建筑在天上飞。一只鹞美得像一座庙。将视野拉远,它更是荒野中游走的水墨,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有时雄鹞距离稍近,但我没带相机,只带了望远镜。去乐活中堤那些时日,我没有拍到雄性白尾鹞的任何一张照片。直到去上海南汇看小鸻小鹬,那个清晨,我和傅鸣刚下车不久,头顶忽然擦过一只大鸟,我们赶紧拍下来。我看到了什么?一只闪闪发光的白尾鹞。它平视着朝阳,嘴角似乎带笑,去红树林那边吃早点去了。有时苦苦追寻而不得的鸟,会在某时突然降临面前。雄性白尾鹞就这样擦过我头顶两次,好似在灰扑扑的人群中看见了绝色的美人,但这绝色,也只是擦肩而过。

因古人对于鹞子和鹰隼的概念大多模糊不辨,我只能从形意上寻找近似的鹞子形象。“雪爪星眸众鸟归,摩空专候整毛衣。虞人莫谩张罗网,未肯平原浅草飞。”(《志气门》出自《诗话总龟》阮阅编),雪爪星眸凸显了鹞子的俊美秀气,鹞子在等待时理毛,诗人还给它的羽毛起名曰“毛衣”。“平原浅草飞”,恰好是白尾鹞贴着平原上空飞行的姿态。而梅尧臣在《观放鹞子》中写到鹞子在空中捕猎飞行,鹌鹑于草间惊慌地轻叫,黄雀在蒿草间慌乱不已,“日暖饥目开,风微双翅紧。草际鸣鹑惊,蒿间黄雀窘”。又怜惜少年纵鹞子时,被擒获猎物的惨状,“碎脑此非辜,食肉尔何忍。取乐在须臾,我心良恻悯”。

我站在堤岸上,看着雄性白尾鹞在远处的荒野里游来荡去。在离我更近的地方,还有常驻在此的两只黑翅鸢。白尾鹞与黑翅鸢在荒野的不同焦面上,像不断延伸的梦境,让火眼金睛的我能够睡进去。雾霾让它们的身体变得更加雾白,愈来愈模糊。

在白尾鹞长距离飞行的同时,黑翅鸢会在野地上空悬停,低头搜寻猎物,同时快速拍打双翅,恐吓田间地头的小鼠儿,瞅准时机后,它会伸直双爪,瞬间垂直扎进地里,有时抓住可以美餐一顿,有时空爪而归,只能继续飞回来悬停。这种高频振翅非常消耗体能,黑翅鸢悬停一阵后,都会去一边的树头站着歇会儿,用那醉人的红瞳望着远处的我们。如果抓到小耗子或是小鸟,则会在枝头撕扯吃掉。树干枝头的凸起,大概能给它们的脚掌起到按摩作用,它们喜欢用爪子包裹着枝头,看上去很舒服。两只黑翅鸢有时会因领地打架或是单纯嬉闹,彼此用五魁首角力,互扯一阵儿头花儿,直打得一方落下阵来,飞去另一面。它们俩是打算在乐活中堤过冬的,必须要泾渭分明地划界,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乐活的黑翅鸢们更喜欢在荒野落座,很少跑到我面前的树干上来。就算拿望远镜看,也很难将它们的美貌看得细致入微。黑翅鸢圆圆的头,红宝石色的虹膜,精致的弯钩喙和奶油灰色的覆羽,体长大约33厘米,比白尾鹞要小一些,是中小型猛禽中声名在外的精美。如果说雄白尾鹞是一座飞行的苏式建筑,黑翅鸢则是古希腊的大理石浮雕,是北京较为常见的猛禽。距离黑翅鸢最近的一次,当数在温榆河看短耳鸮那次。那里的黑翅鸢不甚惧人,每天下午都在近处的荒野上空捕猎。它灰白的翅膀扇出迷乱的残影,穿着白毛裤的双腿精美贵气,红宝石中反射的光芒是如此专注,不受人类的任何干扰,就比如旁边那大爷正嚷,“拍它没多大意思,老那一个姿势!”

黑翅鸢只想填饱肚子过冬,黑翅鸢并不在乎。更何况,繁殖季节就要来临,它们要为繁衍做准备了。据资料显示,黑翅鸢喜爱吃鼠,鼠是人的邻居,黑翅鸢也就逐鼠而居,不甚怕人。黑翅鸢夫妇会共同承担孵卵和育雏的任务,彼此情感连接较为紧密,会在空中传递食物,相伴飞行玩耍,等等,如果没有人为干扰,它们幼鸟的成活率为100%③。

雄白尾鹞、黑翅鸢、楔尾伯劳和灰伯劳都是奶油灰色系的杀手,在我观测的那段时间内,它们会在一片平原上同时现身。不同于白尾鹞和黑翅鸢的远距离,伯劳们都喜欢站在靠近堤坝的枝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一个悲哀的事实是,它们的色泽跟北京的雾霾天真的很配,它们自己应该也察觉了这点,才愿意在浓雾天出行。

伯劳鸟们常被称作“小鸟屠夫”,堪称雀形目中的“猛禽”,喜欢把猎物钉在枝头的刺上,撕扯着吃肉。无论羽毛是什么颜色,伯劳们大都戴着黑色眼罩,这黑色过眼纹看起来有趣且醒目,侠盗佐罗和中华攀雀也戴着同款。一些科学家认为,伯劳的黑眼罩有助于它们隐藏杀机,让小鸟看不清它们瞄准的到底是哪里,伯劳们再乘其不备痛下杀手。

伯劳古称“鵙”,《诗经》里有“七月鸣鵙”,《乐府诗集·东飞伯劳歌》里有“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自此有了“劳燕分飞”这个词,古人观察伯劳向东飞,燕子向西飞,以它们的分别隐喻人的离别。曹植还写有《令禽恶鸟论》,专门讲了伯劳鸟的传说。尹吉甫听信后妻谗言,杀了儿子伯奇。之后他出门野游,见到一只异鸟哀鸣,遂动恻隐之心,说这会不会是我儿子伯奇,鸟听后扇着翅膀,其声尤为哀切。尹吉甫又说,是我的儿子就飞到我的车上来。那鸟果然飞到了他的车盖之上。尹吉甫便知道受骗,回家后射杀了后妻。所以后人皆讨厌伯劳鸟,因为它在谁家鸣叫,谁家的后院里就会有死者。曹植则认为“伯劳以五月而鸣,应阴气之动,阳为仁养,阴为贼害,伯劳盖贼害之鸟也”。

古人对于伯劳多有吟咏,伯劳也逐渐成为古典文学中的经典鸟种,与它类似待遇的还有斑鸠、翠鸟和鸱鸮(猫头鹰)等。这大概也是伯劳们比较自信,不太惧怕人,人们常常能看到它们的缘故。伯劳也由于离人较近,视力较为敏锐(人类的单只眼睛只有一个视凹点,而将近一半的鸟类的视网膜上有两个中央凹,视觉细胞数量比人类要多很多),经常被捕鹰人抓来饲养作为“看雀”,用来发现远处飞来的鹰隼。早在那些鹰隼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之前,伯劳就会在笼中发出局促不安的警报声了。欧亚地区的猎手们都用过这一方法。

这片地里常见的是那只楔尾伯劳,楔尾伯劳是伯劳中最大的个体,身长可达31厘米,因而也分外自信,在北京的很多荒野里都能看见它的英姿。在野鸭湖公园里,大爷们见到一只楔尾伯劳,便如获至宝,围着它百拍不厌。有时,大爷们对一个鸟种的持续追踪(大多是想拍得更好。先拍到,再拍好。要先拍顺光,拍到“呆”版后,还要尽可能数毛儿,接着还要拍到眼神光,这一切都满意后,还要拍到飞版,拍到振翅飞行的一瞬间,还要拍到在空中飞,小鸟最好嘴里有虫儿,猛禽最好嘴里有猎物,繁殖期间要踩蛋,育雏期间要喂食,最好鸦科来骚一扰,大家打得满天乱飞,那才叫精彩),只要不诱拍投喂,过度打扰鸟类生活,也算是一种持续的跟踪观鸟,可以掌握这只鸟的习性和动态,喜欢吃什么,爱在哪儿站着,跟谁不对付之类的。楔尾伯劳算是比较大胆的,可能它也知道它有很大的体形优势,总是很自信。伯劳们总会互相碰面的。

这就像荒野中偶尔掠过喜鹊,有时能幻视成猛禽。有时大嘴乌鸦盘旋落地时,那黑阔的翅膀,常能扇出猛禽的气势。在北京动物园生活的大嘴乌鸦们,会飞到北极熊场馆里,大摇大摆地吃着北极熊摔开的冰冻海鱼。反正熊捞不到我,它们想。因着乌鸦黑帮们在体形略胜一筹,它们也展现出足够的自信。我常常琢磨,常见的鸦科鸟类们大多长着同款的尖嘴黑脸蛋,只不过大小神色略有不同,以它们的聪慧,不同种的鸦鹊或许能互通口音,也能从体形和招式里知道彼此的实力。但到了万不得已或者有鸦鹊特别会挑事儿的时候,它们也会奋不顾身冲向对方。有时,它们也会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我就亲眼见过几次鸦科冲突,很多都是痛下狠喙。

大片奶油色芦苇荡在荒野中摇曳,中间点缀着丝丝绿色,楔尾伯劳时常站在沾着蛛丝的枝头,在影影绰绰的雾天和明亮的晴天里,它都离我们不远,时刻在它的这片领空瞭望,有时我发现,它还在好奇地观察着我们,每当我们举起相机,想要给它拍一张完美的照片时,它就会侧过身来,用更全的视野观察我们。有时那奶油色的头毛被狂风撩起,小身子歪倚着树,两只爪子上下抓着树枝,随风泄力,前后摇晃着,有些好笑。每当寒潮大风来袭,善良的鸟人们总会担心雀形目的小鸟,不知它们会不会因此丢掉性命。寒冬里的一天,亚菲在桑园夜观,看到无数沉睡的小鸟绒球被大风掀翻在地,又挣扎着飞起来,重新攥紧枝头,将头埋进绒羽里。还有更多的小鸟趁狂风夜里赶路,准备迁去南国,住进那永恒的春天里。这让亚菲看了很是心疼,回来告诉了我们,但每只绒球都有坚定的意志,它们是自己毛绒世界里的强者。

有两只短耳鸮也住在乐活,一早一晚出来活动,它们的一种叙鸣声有些像小狗的撒娇或是小猫的沙哑叫。清晨,短耳鸮们会在灌丛中浅吠。与此同时,这只楔尾伯劳会把周围鸟的叫声全部学一遍,其中也包括短耳鸮的叫声,听取汪声一片。

我不知道楔尾伯劳对于盘旋在此的大型猛禽是怎样想的,大概是各司其命,也不知它会不会害怕。这只楔尾伯劳相当自信,找到目标猎物后起飞,美餐一顿后,再飞回我们面前的这些小树上,和我们眼神交流片刻,再飞下去。楔尾伯劳已经习惯了每天这里都有人观测它。有很多人都常来这片地刷新鸟种,总期盼着这里出现妖怪小鸟。

于是不久后,一只年轻的灰伯劳出现在了乐活中堤。灰伯劳和楔尾伯劳有点像,楔尾伯劳的俗名还叫长尾灰伯劳,可能两者皆是灰色居多,因此有了这相似的名讳。两者的体形、尾形及翼斑颜色有显著的差别。灰伯劳的腰是白色的,而楔尾伯劳的则是灰色的,这点在它们飞行时可一目了然。灰伯劳的别名为北寒露,寒露之后,冷空气南下,昼夜温差变大,并且秋燥明显。灰伯劳此时也开始从中国的北方各省向南迁徙。

这只灰伯劳引起了众人的热情,我那日午后刚好有空,立刻开车过去看它。寒露催叶凋零,候鸟更不等人,华北地区秋迁过程中出现的神奇鸟,有时甚至要以秒来计算。到了乐活中堤,有几个人在一起找灰伯劳,人多力量大,我们很快发现了它。这只小家伙的过眼纹尚是浅灰色的,缀着圆润的黑眼珠和带着弯钩的上喙,明明是只幼鸟,却有种鲁迅喝茶的模样,看起来从北国来,受了不少沧桑,眼上方有些秃感,又显得天真无邪。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9期

责任编辑:张颐雯 侯磊

【 作 者 简 介 】

杜梨,1992年生于北京,青年作家、译者,北京老舍文学院合同制作家,莱斯特大学英语现代文学硕士毕业。作品发表于《收获》《当代》《人民文学》《花城长篇专号》等多家刊物,著有《漪》《春祺夏安》《黄油小饼》《孤山骑士》,翻译有三本书。曾获过一些文学奖项,入选王蒙青年作家支持计划·年度特选作家,《当代》文学拉力赛年度青年作家,长篇小说入选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

来源:北京文学杂志一点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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