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里来了一伙悍匪,把警察耍得团团转。这伙人用上了AI和黑客技术,把全城的“天眼”系统当成了自家后院的摄像头,来去自如。而因为有了新科技,警察部门也早就没了跟踪队伍,实在没法找到那帮匪人的下落。
澳门的街道上,一个牵着狗的老头,混在人群里。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老头叫黄德忠,退休多年的司警。
城里来了一伙悍匪,把警察耍得团团转。这伙人用上了AI和黑客技术,把全城的“天眼”系统当成了自家后院的摄像头,来去自如。而因为有了新科技,警察部门也早就没了跟踪队伍,实在没法找到那帮匪人的下落。
黄德忠以前是跟踪小队的成员,有经验,于是,退休多年的他,又被警局请了回去。他不懂AI,也闹不明白高科技,只会用最笨的法子:
盯梢。
他教手下的愣头青小女警何秋果:“人会说谎,但他的身体不会。看他的鞋,看他的眼神,看他走路的姿势。”
这一情节桥段,来自成龙主演的暑期档电影《捕风追影》,上映12天,票房9亿多,豆瓣评分持续稳固在8.2分。
饰演黄德忠的成龙,71岁了。他不再是那个能在《警察故事》里,从永安中心商场七楼的灯柱上一口气滑到底的陈家驹;也不是在《我是谁》中,能在荷兰鹿特丹21层高楼的斜坡玻璃上玩命速降的超级英雄。但《捕风追影》中,用老办法对抗新科技的故事,与他自身形成了映照。
有网友激动地写道,这是“近十年最好看的动作片”;知名博主半佛仙人更是正话反说——这片子“直接让成龙退步30年,回到了自己的黄金年代”。
“退步”,在这里成了最高褒奖。
在过去的六七年里,大家都说,成龙老了,打不动了,大哥的时代过去了。从2017年到2024年,他主演的电影,票房就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豆瓣评分尤其惨不忍睹,好几部都在及格线以下苦苦挣扎,甚至跌破了4分。
大家不是不喜欢看他了,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就像看着自家那个曾经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长辈,如今却总在饭局上,翻来覆去地讲着那些已经没人笑得出来的过时笑话。
可《捕风追影》一出来,昭示出一个道理:大哥还是那个大哥。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跟这个飞速旋转的时代,也跟自己那副不再年轻的身体,达成了和解。
这背后,没有返老还童的魔法,全是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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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71岁的老人去模仿21岁的自己,是对观众智商的侮辱,也是对演员的消耗。所以,《捕风追影》的导演杨子没想着让成龙装嫩、卖老,而是给他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壳——
一个被时代淘汰的老家伙,如何用被视作“过时”的老办法,解决最前沿新技术的寓言式故事。
这个故事的底子,是2007年银河映像那部由游乃海执导的经典港片《跟踪》。原作剧本扎实,人物关系精妙,本身就是一部口碑佳作。
这就如同盖房子,地基打得稳。杨子要做的,是在这个坚实的地基上,添砖加瓦。他把原作89分钟的精悍小品,扩充到了141分钟的商业大片体量,塞进了更多爆炸、枪战和拳拳到肉的搏斗。
然后,他给成龙找来了一个王炸级的对手——67岁的梁家辉。
上一次这两位影帝级的演员合作,还是20年前的《神话》。如今再聚首,一个演兵,一个演贼,火花四溅。
梁家辉演的反派“狼王”傅隆生,是个极其复杂的狠角色。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儒雅。他视手下的一帮养子如己出,却也能在关键时刻对他们拔刀相向。
为了这个角色,梁家辉在开拍前减重12斤,并且苦练匕首格斗。片子里有一场戏,他在孤儿院的狭窄巷道里,手持双刀1V30,慢镜头下刀刀见血,招招致命,那种阴狠毒辣的气场,能穿透屏幕,让观众不寒而栗。梁家辉自己开玩笑说,这场戏“用完了十年的运动量”。
电影的高潮,是两个加起来快140岁的老头,用匕首进行的一场困兽之斗。没有华丽的特效,没有吊威亚,就是最原始、最野蛮的贴身肉搏。梁家辉拿着刀抵着成龙的喉咙,脸上带着一丝癫狂的笑,问:
“我做的西湖醋鱼好不好吃? ”
这句台词,是之前一场戏的呼应。两个死敌,曾伪装成好友,坐在一张桌上吃过饭。这一问,把人物的复杂性和戏剧的张力瞬间拉满。那一刻,观众看到的不是两个老演员在倚老卖老,而是两位老戏骨用自己的身体和演技,诠释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巅峰对决。
归根结底,这部电影就像一个俄罗斯套娃,完成了一次“元叙事”。故事里,一个退休的老专家被请出山,用他那些被时代淘汰的“旧方法”,解决了最前沿的“新问题”——这本身就是对成龙这几年职业生涯困境的一次完美寓言和回应。
黄德忠的胜利,就是成龙的胜利。他不再需要飞檐走壁来证明自己是英雄,只是用经验和那份老派的坚持,告诉所有人:
大哥,还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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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这场翻身仗之前,是长达七年的“至暗时刻”。
这段时间,成龙的名字,似乎更多地与“烂片”、“票房毒药”、“情怀耗尽”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尽管片约不断,但成龙的“信誉”也持续地被消耗。
把时间拨回到2017年,那年春节档,成龙的《功夫瑜伽》斩获17亿,人们以为,这是他自从九十年代以来再次狂飙的起点。但,那年年底,一部名为《机器之血》的电影上映,虽然拿下了约3亿票房,但豆瓣评分则低至4.6分。
对于一部成龙电影来说,这已经是亮起红灯的危险信号。它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开启了成龙随后几年的坎坷之路。
真正的危机爆发,是在2019年的春节档。那一年的春节档,堪称“神仙打架”。前有刘慈欣原著、开启中国科幻元年的《流浪地球》,后有宁浩导演、黄渤沈腾主演的《疯狂的外星人》,
成龙带着一部奇幻大片《神探蒲松龄》杀了进来。
但《神探蒲松龄》在这群巨无霸面前,像个误入巨人国的、营养不良的小矮人。影片试图用奇幻喜剧的类型来吸引家庭观众,但成品却是一场灾难。故事低幼,特效五毛,成龙大哥在里面插科打诨,显得格格不入,力不从心。
最终,它在科幻大片们的碾压下迅速被市场边缘化,票房定格在1.6亿左右,豆瓣评分则跌至3.8分。这是一次对市场、对观众、对自己品牌的严重误判。
仅仅半年后,另一场滑铁卢接踵而至,一部号称中俄合拍的魔幻大片《龙牌之谜》悄无声息地上了。这部电影集结了成龙和阿诺·施瓦辛格两大东西方动作巨星,噱头十足。但混乱的剧情和粗糙的制作,让它沦为了一个笑柄。内地票房最终不足2000万,豆瓣3.6分,几乎没在市场上激起任何水花就溺亡了。
到了2020年的国庆档,成龙回归了他最熟悉的跨国动作片领域,带来了与老搭档唐季礼合作的《急先锋》。影片辗转伦敦、非洲、中东、迪拜多地拍摄,航母都用上了,场面不可谓不宏大。
但问题依旧出在故事上——结构简陋,人物扁平得像一张纸,情节仿佛是上世纪90年代动作片的复刻版,充满了陈旧感。最终,影片票房约2.94亿人民币,豆瓣评分仅4.4分。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哥,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怪圈。他越是想用更大的场面、更国际化的制作来证明自己宝刀未老,拍出来的东西就越是空洞,越是力不从心。
直到2023年的《龙马精神》,情况有了一点微妙变化。这是一次重要的转型尝试——成龙在片中饰演一位落魄的龙虎武师老罗,与爱马“赤兔”相依为命,故事里融入了他对自己整个武行生涯的回望与致敬,很多场戏都能看出是他自己的真情流露。
然而,这部电影尽管在主题上走对了方向,但在执行层面,依然欠了火候。影片在叙事上被不少观众批评为过于煽情和自我感动,父女情的刻画也略显生硬,未能完全打动主流观众。最终票房约2.1亿人民币,豆瓣评分5.3,还是不及格。
2024年,成龙卖起了“冷饭” ——20年前的《神话》续作《传说》推出,导演还是唐季礼,却得到了4.3的评分,更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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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仅仅将这段时期的失败归结为成龙“选片眼光不行”,那就过于简单化了。事实上,成龙不只是老了,他身处的那个世界,那片曾经赖以生存的电影丛林,规则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的低谷期,恰恰是中国电影市场发生结构性剧变的时期。从2017年暑期档《战狼2》56亿票房神话开始,中国电影的爆款逻辑被彻底改写。观众不再仅仅满足于好莱坞式的视觉奇观,开始拥抱那些能够激发强烈家国情怀、民族自豪感,或者能提供情感共鸣的本土故事。
《流浪地球》的硬核科幻、《你好,李焕英》的催泪亲情、《我不是药神》的现实主义关怀,这些影片重新定义了“中国大片”。根据市场报告,从2018年到2024年,国产影片占据了市场票房的绝对主力,2024年占比更是高达78.68%。
观众的消费决策,越来越依赖于影片能否提供“情绪价值”,故事和题材是否能引发共鸣,成为了比明星阵容更重要的因素。
在这样一个“内容为王”、强调本土情感连接的时代,成龙的电影模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过去几年的电影,尤其是《机器之血》和《急先锋》,大多是全球取景、国际化阵容的跨国制作。这种模式在十年前或许是票房灵药,但在今天,这种缺乏明确文化根基和情感落点的故事,很难与主流观众建立起有效的沟通。
他成了一个全球化的品牌,却身处一个日益本土化的市场。他是一个动作喜剧的符号,却面对着一个要么追求宏大叙事、要么追求细腻情感的观众群体。他的那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普适性英雄主义,在新的市场环境下,反而成了一种“水土不服”。
不是他不努力,而是赖以成功的旧地图,已经无法标识新大陆的坐标。他打的,是昨天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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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龙的主战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他的出头,不是靠天赋,也不是靠演技,而是靠“搏命”这两个字,一拳一脚,一摔一跳,硬生生换来的。入行60余年,他几乎全身都受过伤。他的身体,就像一张记录了他职业生涯的地图,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痕。
1978年,拍摄《醉拳》时,成龙的眉骨受伤,血流不止,一只眼睛差点就瞎掉了。这开启了他此后用命相搏的电影生涯。
1983年拍摄《A计划》,其中有个镜头,需要成龙从15米高的钟楼上跳下来,没有任何保护。他站在钟楼的指针上,往下看,腿都软了。他犹豫了好几天,迟迟不敢跳。整个剧组几百号人,就这么天天在下面等着他。
洪金宝到了现场后,没安慰他,而是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成龙后来在采访中回忆说,就是被这一骂,给骂下来的。他心一横,松开了手,整个人砸穿两层厚厚的遮阳篷,重重地摔在地上。颈骨差一点就断了。
这个镜头,后来被无数次地致敬和模仿,它定义了什么叫“成龙式”的惊险。而这次玩命的摔,让他足足痛了两年。
两年后的1985年,拍《警察故事》,这部片被戏称为“玻璃故事”,因为片中打碎了大量的糖胶玻璃,几乎把全香港的糖胶玻璃都用光了。影片结尾,为了追捕匪徒,成龙要从永安中心的商场顶楼,抱着一根挂满彩灯的金属杆滑下。
拍摄前,他反复检查,确保没有任何安全绳。随着导演一声“开机”,他纵身一跃。金属杆因为通了电而急剧升温,滑到一半,他已经能闻到自己裤子烧焦的味道。落地的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昏厥。这次玩命,给他留下的是双手二度烧伤、脊椎骨第7-8节移位以及骨盆脱臼。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南斯拉夫拍摄《龙兄虎弟》时,他从15米高的大树上失足坠落,头部重重地撞在石头上,导致中耳骨破裂,脑部内出血。
当时情况万分危急,剧组乱作一团。嘉禾老板邹文怀紧急联系到一位正在南斯拉夫讲学的瑞士顶尖脑科医生,为他做了开颅手术,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次事故,也给他的左耳留下了永久性的听力障碍。
1998年,在荷兰鹿特丹拍《我是谁》。他要完成一个从21层高的Willemswerf大楼倾斜的玻璃外墙上滑下去的镜头。这个斜坡近乎垂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据说,当时连他最信任的成家班兄弟都劝他放弃,太危险了。但他坚持要拍。为了拍到最真实的近景镜头,他确实在没有安全绳的情况下滑了一次。这个镜头在电影里只有短短几秒,却成为了他搏命生涯的又一个巅峰,至今仍是世界电影史上最惊险的实拍特技之一。
那些年,他是被全世界所有保险公司拉进黑名单的人。他的身体,就是那个年代最昂贵的特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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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要命的奇观背后,站着一个传奇的团队——成家班。成立于1976年的成家班,是成龙动作电影的核心与灵魂。他们不是简单的武行或替身,而是一个集策划、设计、执行于一体的创意团体。
他们是兄弟,也是战友,在片场一起流血,一起拼命。
上世纪80年代,成家班与洪金宝的洪家班在香港影坛展开了长达十余年的“良性竞争”。两支当时世界上最顶尖的动作团队,为了争夺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动作设计奖,不断地挑战极限,互相“内卷”,从而催生了香港动作电影最辉煌的时代。
在这场竞争中,成家班七次获奖,洪家班两次,足见其实力。
在《龙马精神》里,成龙借老罗之口,道出了对那个时代和龙虎武师精神的无限怀念。他坦言,现在的拍摄环境,有各种先进的护具和技术辅助,已经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拿命去拼了。
但规矩和精神还在,如果要拼的时候,也绝不作假。这种精神的传承,正是他电影里最宝贵的东西。
成龙的全球性成功,建立在一种独一无二的“货币”之上——那就是身体受创的真实性。而他也开创了在片尾播放NG花絮,让那些失误、受伤、痛苦呻吟的真实画面,打破了电影的第四面墙,与观众建立了一种坦诚的契约:
“你们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是我们用伤痛换来的。”
这种真实性,在今天的好莱坞大片中几乎已经绝迹。当银幕被绿幕和电脑特效填满,观众对于动作场面的感知也变得麻木。
汤姆·克鲁斯是少数还在坚持实拍的巨星,但成龙比他更早,更久,也更疯狂。因此,当人们看到71岁的成龙在银幕上露出疲态,他们所怀念和哀悼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老去,更是一个“眼见为实”电影时代的逝去。
成龙曾说“电影就是我的命”,如今坦言“最怕没戏可拍的空洞”。这份对电影的热爱,是他坚持至今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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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成龙的形象是复杂且多维的,绝非一个简单的“好人”或“英雄”标签可以概括。
一方面,他的慈善事业广为人知。他于2008年成立了北京成龙慈善基金会,多年来在扶贫、救灾、教育等领域投入了大量精力和财力。他还是中国的禁毒宣传形象大使(虽然他的儿子房祖名因为吸毒而名誉扫地),并多次获得演艺名人公众形象大奖。
但另一方面,他的公众形象也充满争议。比如,他曾经陷入“男人都会犯下的错误”里,也因为一些看上去很LOW的广告,被不断恶搞——比如那个传播甚广的“duang”。
这种恶搞文化反映了公众对成龙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既敬佩他的事业成就和慈善贡献,又对其私生活中的种种问题持有批评态度。
因而,成龙的公众形象中,始终存在着一种悖论。
在银幕上,他几乎永远是那个亲切、善良、有点小毛病但大节无亏的平民英雄,是保护弱者、惩恶扬善的“好人”;但在现实生活中,他所扮演的“大哥”角色,则更像一个传统的、带有威严的大家长。他身上既有江湖义气,也有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大哥”这个称呼,既是爱称,也代表着权力和地位。
这种银幕内外的反差,这种平民英雄与威权家长的双重身份,共同构成了成龙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他不是一个被简单符号化的偶像,而是一个在时代洪流中,经历了无数风浪,有过辉煌,也有过失误,有过光环,也有过争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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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追影》的成功,为成龙,也为所有正在老去的动作巨星,提供了一个可行的范本。它证明了,年龄不是障碍,而是可以被善加利用的财富。
关键在于,要找到一个能承载这份厚重阅历的好故事,要坦然接受身体的局限,将打斗的重点从“快”和“高”转向“准”和“狠”,并愿意与新一代的电影人合作,将自己的经验与他们的活力相结合。
然而,成龙一个人的“回春”,却也映照出整个华语动作片乃至功夫片类型的落寞。正如一位网友所感慨的那样:“他活出了春天般的生命力,而功夫片已入寒冬。”
放眼望去,在成龙之后,我们再也没能等来下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动作巨星。吴京的成功,更多是建立在军事动作片和家国情怀的宏大叙事之上;甄子丹虽有“叶问”系列,但其全球影响力仍有局限;新生代的演员中,更是难觅能打、能演、又有个人魅力的接班人。
成龙,成了一个难以复制的文化符号。他所代表的那种融合了京剧武生功底、杂耍式喜剧表演和搏命式实拍特技的电影风格,是香港电影黄金时代那个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的产物,几乎不可能再被复制。
我们再次回到开篇那个在澳门街头遛狗的阿伯,他不再是那个挑战重力的男人,而是学会了与重力、与时间和平共处的智者。
成龙的回春,不是一场逆转时间的魔法,而是习武之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收放自如。他收起了昔日的锋芒,放下了不老的执念,最终找到了在这个时代,继续当“大哥”的方式。
问题已经不在于成龙还能不能拍出下一部爆款,而在于,在他之后,这条路上,是否还有来者。
答案,或许就藏在风里。
来源:文娱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