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子龙——这个像梦魇一样的名字，立刻把我带回到在复读机构的那一年。

小甲联系到我，说要采访。我还以为她是个骗子。

我本来都要挂电话了。

直到她说：「唉……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你总记得刘子龙吧？」

刘子龙——这个像梦魇一样的名字，立刻把我带回到在复读机构的那一年。

在那段刻意被我遗忘的记忆里，似乎的确有个叫小甲的人存在着。

小甲说了她的来意。

她听上去十分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挺冒昧的……但是没办法，我老板是个魔鬼……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且，关于当年的事情，我也的确挺好奇的。在见你之前，我见了高晨，从他那里听到的关于你跟刘子龙的故事，跟我想得的确不太一样。老实说，我特别想知道你的版本……我想知道，你为何会不喜欢刘子龙——」

我拒绝了霸道男孩的

刘子龙，长得好、家世好、会打架，还讲义气，的确是会令天真少女们魂牵梦萦的类型。

但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噩梦。

第一次高考之后，因为发挥失常，我只考上了二本。

我拒绝去学校报到，在家足足呆了三个月闭门不出。

我妈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一边骂我，一边给我联系了一家复读机构，把我送了进去。

我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去复读的。

我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就是雪耻。

我一定要考上我心底渴望的那所一流大学，扬眉吐气，离开我的原生家庭。

遇见刘子龙，就发生在我去复读班的第一天。

我刚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就第一时间冲上来跟我打招呼：

「嗨，我是刘子龙！你叫什么名字？」

老实说，我对他第一印象不错。

他一看上去就是那种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孩，整个人都敞敞亮亮地「晒」在阳光底下，没有一点阴霾。

嗯，跟我不是一类人。

我友好地跟他打招呼，像对待任何一位同学一样。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像两条平行线似的，毫无交集。

毕竟，我是来学习的。

而刘子龙，一看就是那种被家长逼着来复读班、自己只想应付差事的。

倒是刘子龙的同桌……竟然是我原来的高中同学高晨。这让我觉得挺意外。

我听说他也没考好。

但是没想到来到复读机构的我们，竟然还被分进同一个班。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缘分吧。

我跟高晨还有一段渊源。

我们一起上高三那时，高晨成绩中上、沉默寡言，是班里没有存在感的那种同学。

起初，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天放学后，我亲眼见到——高晨被学校里一个坏孩子堵在校门口的僻静处。

那个坏孩子跟高晨比起来又瘦又矮。

可是他揍起高晨来又准又狠。

他一拳一拳地猛击高晨的肚子，像在打一个破旧玩偶：

「我让你在我爸跟前嘚瑟！你还嘚瑟吗？！」

高晨只是麻木地忍耐着，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说过那个坏孩子。不仅如此，我还听别的同学说起过他和高晨的关系。

他是高晨爸爸老板的儿子。

在大人面前，他喜欢装作与高晨亲亲热热。

然后在大人看不见的角落，将高晨踩在脚底。

就像我弟弟对我一样。

我几乎不忍心再看。就是这个时候，高晨抬起头。他看见了我。

他麻木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一层绝望——那是一种……竭力掩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之后的绝望。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被霸凌的事情。

我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揪了一下。

大概出于一种「幼兽相亲」般的本能，那天，我尾随高晨回到教室。

透过门玻璃，我看见高晨试图爬上教室的窗台——他竟然想从教学楼上跳下去。

我什么也顾不上想，推门进去，中断了他的计划。

高晨慌忙从窗台上跳下来，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我假装没有看出他的打算，若无其事地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高晨讷讷地，不知该怎么面对我。

我说，「我的钥匙找不到了。正好，你帮我一起找找吧。」

我的钥匙，好端端地揣在我的书包里。

我指挥着高晨将教室翻了一个底朝天，才趁他不注意，偷偷将钥匙放进桌洞里。

「找到了！」我假装非常开心地把钥匙掏出来。

正在翻垃圾桶的高晨抬起头来，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太好了！」

那个笑容让我确认，他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再寻死了。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高晨恐怕不知道，其实我跟他一样，也曾经起过无数次「死了算了」的想法。

在每一条「年轻人自杀」的新闻底下，我总会看到很多留言——

「多大点事啊，至于嘛！」

「现在的孩子心理素质太差了，爹妈白养了。」

「不服就干，死了多亏！」

我真的非常羡慕写下这些留言的人。

他们多么幸运。或许，他们在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之前，一直被保护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没接触过风雨，也从未品尝过绝望的滋味。

而我跟高晨，就是那种没有父母保护，或者父母的「保护」根本不够的孩子。

当我们只能独自挣扎，绝望、想死，多么正常。

而我之所以没死，大概是因为我的外婆。

我深知，外婆如此爱我，如果我死了，她该多么伤心绝望。

一想到外婆伤心绝望的模样，我便无数次咬牙硬挺着活了过来。

而且，我也不想弟弟在我死后幸灾乐祸。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会说什么：

「我姐就是爱钻牛角尖，她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意外！」

我不想我的死亡令亲者痛、仇者快。

大概高晨比我还惨。在他绝望的瞬间，甚至不能找到留恋这个世界的理由。

从那之后，我对高晨充满了怜惜。

我把他视为我的同类——都是背负着创伤、极力寻求光明的人。

我其实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对高晨却多了一份关注。

班里搞学习互助小组，我甚至主动跟高晨结成帮扶对子。

高晨非常诧异，「我怕我耽误你学习。」

我装着无所谓的样子：「你底子好，咱们俩组一组，正好节省我时间。」

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

但高晨却认了真。

他很少主动问我问题，唯恐浪费我的时间。

他这种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拿捏着的分寸感，让我仿佛看见了自己。

在我家，我就是这么小心翼翼对待家人的。

身高一米八的高晨，在我面前仿佛缩成了一米五，让我觉得可怜又心酸——

于是，每次他问我问题的时候，我都倾囊相授。

甚至有时候，我还主动给他讲题。

我衷心希望，他能跟我一起走出绝望的心情。

转眼，到了高考前夕。

我在桌洞里找到一封折成歪歪扭扭的心形的信，上面写着：给王晗。

我认出那是高晨的笔迹。叠成心形，我甚至不用拆开，就知道那是一封情书。

我的心砰砰直跳，十分惶恐。

我知道，高晨误会了我对他好的意思。

说实话，至少在得到那封情书之前，我对他的确没有男女之情。

但看到那封情书的一瞬间，我竟然真的想：

如果我拆开它，是不是可以确保……从此世界上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我？

全心全意的爱，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但高考在即，我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将那封情书原封不动地放回桌洞里，假装没看见。

以我对高晨的了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收回去的。

我走出教室，看到高晨正在走廊里徘徊。

我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你干嘛呢？」

高晨被吓了一跳，几乎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王……王晗！」

他可真可爱呢！

「一会儿就上英语课了，你那套卷子做完了吗？」我问他。

高晨仿佛刚想起英语卷子的事情，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逃走的背影也有点可爱。

等我假装上完厕所，回到教室，那封情书果然已经不翼而飞了。

真是一个胆小的男生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挺可爱的。

我想，或许我们高考后会有一点什么吧！

眼下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高考，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断我的节奏。

毕竟我拼了十几年，就为了这一场高考。

高考之前，我跟高晨说：「加油，梦想成真。」

我是真心实意的。我希望，我们都能梦想成真。

但谁能想到，我们俩竟然同时折翼。

我听说高晨考砸了。

那个坏小孩，在高考第一天下午，把尿尿在了高晨的裤子上，直接导致他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

而我呢……高考前一夜，我妈因为我弟弟跟我大吵一架，导致我一夜没睡。第二天的考试状态可想而知。

我们俩，谁都没有挣脱既定的命运。

我为高晨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所以，与高晨重逢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

希望我们能一起重新出发，谁也不要掉队。

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试图与高晨打招呼，他竟然抢先垂下了双眼。

——他假装不认识我。

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他出于男孩子的自尊心，不想在高考失败后面对我。

虽然难受、遗憾，不过我也尊重他的选择。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他这样做的真实原因——因为刘子龙。

现在的高晨，终于摆脱了欺负他的那个坏孩子。但他自己却成了新一任坏孩子——刘子龙的跟班。

我听说，他跟着刘子龙一起，打遍周遭学校无敌手。

跟原来总是沉默到近乎不存在不一样，现在这个待在刘子龙身边的高晨，终于可以大声谈笑了。

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吧。

我不愿意对他的选择妄加评论，只是可惜，与他终成陌路。

但我绝没想到，他会在刘子龙骚扰我的时候，选择袖手旁观。

我虽然讨厌刘子龙，但其实并不恨他。

可是，高晨仅仅只是冷眼旁观，便让我对他充满痛恨。

我还记得第一次被刘子龙骚扰的场景。

老师还没走出教室，刘子龙就迫不及待地来跟我说：「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很诧异。

我跟刘子龙只是刚认识，并没有熟悉到让他请客的地步。

我抬头，正好看见他那志在必得的眼神——

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我觉得他有点可笑，就回答他：「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饭。」

刘子龙带着一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大度」笑容，回到他的课桌前。

我分明看见他跟他的同桌高晨挤眉弄眼。

很明显，高晨知道刘子龙对我的心思，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敢肯定，高晨看见我在看他了。

这次，他依然移开了目光。

因为他心虚。

我心里涌起一种被背叛的绝望。

这股绝望激发了我的怒火。

我想知道高晨究竟能忍到哪一步。

第二天，刘子龙带来一包零食要跟我分享。

我直接把零食扔回他的课桌上，扔到高晨眼前。

刘子龙虽然很难堪，但还试图维持风度：「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真可笑，真拿自己当偶像剧男主了。

「我喜欢学习，用不着你买。请你不要打扰我！」

刘子龙彻底被激怒了。

就在他想揍我的时候，高晨终于站了起来。

他依然没敢看我一眼，只是把刘子龙拉走了：「算了，算了，打球去！」

望着他俩的背影，我觉得高晨像一只落荒而逃的老鼠。

我竟然对他这样一个老鼠似的人抱有期待。

这让我痛恨他，也痛恨自己。

我更讨厌刘子龙了。

他像一只臭虫，想方设法要钻进我的生活，将他肮脏的黏液沾满我的身体，把我标记成「属于刘子龙的女人」。

很多男人追女人，都用这套死缠烂打的把戏。

他们以爱为名，实际上却不顾女人自己的意愿，试图用舆论和精神控制，将女人标志为自己的战利品。

但是很多人都觉得，这就是爱。

复读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像小甲一样，以为刘子龙爱我爱得轰轰烈烈。

可我从来都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我不做绮丽的梦。

我甚至一眼就看穿了，刘子龙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说到这里，小甲惊讶得瞪大了眼：「可是，他当时追你追得那么——猛烈，你怎么会觉得他不喜欢你？」

看得出来，小甲的惊讶不是装的。

我在心里叹气。一看就是个被爱浇灌着长大的孩子，因为对爱习以为常，所以快三十岁了，还搞不清爱的本质是什么。

如果追得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风雨就是喜欢，那我只要搞一场「我爱我的爱豆，他不答应我，我就跳楼」的直播，我就是全天下最爱我爱豆的女人了呗？

这种「爱」的成本，也未免太低廉了些。

「爱是约束自己，是利他的。但刘子龙对我却是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百无禁忌。我怎么会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我呢？」

小甲震惊了，「好有道理！我以前只是觉得你学习好，没想到你会这么清醒——」

只有被爱的人才有资格当傻冒。

像我这样缺爱的人，只能早早地知道爱的本质是什么。

2. 不受宠的女儿

我的清醒，拜一直忽略我的原生家庭所赐。

我是龙凤胎中的姐姐，我还有个弟弟。我们的出生顺序，不是老天决定的，而是我妈决定的。

生我们的时候，为了安全，医院要求剖腹产。

为此我们家专门开了个家庭会议，决定谁先来到这个世界。

他们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我。因为姐姐，可以照顾弟弟。

从我记事起，我妈就要求我懂事。

「懂事」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让着弟弟、顺从弟弟。

我要让着弟弟，才能获得妈妈的爱。

但弟弟只要做自己，就已经是妈妈最爱的孩子了。

这是我学到的关于爱的第一课——爱是纵容，毫无条件。

小时候弟弟问妈妈要钱，妈妈从不问原因，几乎是要多少给多少。

她还总追在他屁股后面问：「够不够？」

但我只要弟弟一半的钱，妈妈也要刨根问底。直到确定这是一笔必须开支之后，才会不情不愿地给我，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一句：「你爸挣钱不容易，你给我省着点花！」

弟弟爱看球赛，但他的球赛直播与我爱看的一档少儿节目总有时间冲突。

于是我很难看不到那档少儿节目。

我小时候关于家里最深的印象，就是弟弟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看电视——我看着他们亲亲热热，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既然他们才是一家人，那么生我干什么呢？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弟弟发烧了，早早睡了，终于把电视的观看权让了出来。

我开心地打开电视，准备美美地看一次节目。

但我妈「啪」地就把电视关了。

她看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王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弟发烧了，好不容易睡着，把他吵醒了怎么办？」

这是我妈教会我的第二课，爱是小心翼翼的守护——我已经尽我所能，把电视调到几乎静音，在我妈看来，依然会打扰到她宝贝儿子睡觉。

我跟我妈大吵：「平时都是弟弟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他好不容易早睡一次，我凭什么不能看！」

我妈的手指头几乎戳到我眉心里，「你一个做姐姐的，弟弟发烧了不说关心一下，还满脑子想着看电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

我倔强地不肯认输，去找我爸评理。

呵呵，我竟然天真地以为我爸会站在我这边。

但我爸只会和稀泥：「你妈说得对！你是姐姐，该让着点你弟弟！」

我妈常胜将军似的看着我，仿佛在说：看看谁肯站在你那边！

她想得很对，在这个家里，没人肯站在我这一边。

我只能跟自己站在一边。

虽然电视已经被关掉了，但我倔强地不肯离开电视，硬是盯着灰色的屏幕「看完」了整个「电视节目」。

但我仅仅是静默地看一个假电视，在我妈看来，也是大逆不道、不被容许的。

每次我违背她的意愿、不听她的话，她就会把我小时候这件事抖出来说：

「这孩子从小就独！小小年纪，那么大气性，看空白电视看了一个钟头！她就是故意气我，见不得我好！要不是老天爷可怜我，让我多生了她弟弟，恐怕我早八百年就被她给气死了！」

这是我妈教会我的第三课——爱是毫无理由的偏心，而我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弟弟从小到大，上什么兴趣班都坚持不过半年。

但我妈还是乐此不疲地给他报班。只要他说想学，我妈就全力支持。

我小时候喜欢画画，想报绘画班。但我妈立刻否决：「学画画有什么用？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

但转过头，我就听见她跟邻居说：「孩子的兴趣要鼓励，要多给孩子提供机会，让他多尝试，给他试错的机会。」

我大哭一场，离家出走跑到外婆家，跟外婆告状。

我最亲爱的外婆也只是搂着我叹息，「孩子，你妈说得对，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

我拒绝再回父母家，就这样在外婆家住了下来。

我妈赶来骂了我一顿，「不懂事，外婆年纪这么大了，哪有精神照顾你！」

我顶回去：「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不回家，你就只有弟弟一个孩子，不正合了你的意吗？」

我妈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她哑口无言了一阵，又跟外婆数落我记仇、心眼比针鼻儿还小。总之，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她上辈子做了孽，才生出我这么不懂事的姑娘来。

后来外婆拍板让我住了下来。

我过了几年眼不见心不烦的清净日子。

那是我少年时代最快乐的日子。

我也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存在感——人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存在感，有些小孩的存在感源自家里的钱，有些来自父母的宠爱。

而我的存在感，是从学习成绩上找到的。

我住在外婆家，每个期末都考班里前三名。

亲戚们羡慕我妈有我这么聪明的女儿。我妈觉得面上有光，终于不在人前数落我不懂事，甚至连我搬去外婆家的理由也变成了：「这孩子就是太爱学习了，一直喊着外婆家离学校近，省了路上来回跑的时间，正好用来学习！我也拗不过她。」

因为学习好，我终于也成了我妈口里「懂事的好孩子」，即使在她看来不好的事情，她也能找借口替我遮掩过去。

一直到我中考结束，外婆年纪大了，实在无法照顾我了。

后来，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

我弟只考上一所普通高中。

不过，我妈还是交了天价择校费，将我弟也送进了重点。

我提出从上高中开始住校。我妈却希望我能回家住。

那个暑假，我妈对我特别好，甚至破天荒地在我跟我弟起冲突的时候，站在我这边。

我生平头一次听到她跟我弟说：「你让着点你姐！」

我以为我妈良心发现了。

直到她跟我说，「晗晗，你跟你弟是一家人。你一个人学习好，他学习不好，你说出去也没面子。我看你还是别住校了，走读吧，正好可以帮你弟弟辅导一下功课！」

我失望透顶，拒绝了她，坚决要求住校，就算我妈骂我「小没良心的」也决不妥协。

我高中三年都是年级前三，很有上北大清华的可能。

但高考前夜，我妈又让我帮我弟整理个英语作文模板。

我拒绝之后，她就开始骂我：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从小就那么自私，让你辅导你弟学习你不愿意，现在让你给你弟弄个模板你都不愿意，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我弟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妈！我早就说了我姐指望不上，你还非指望她。碰壁了吧！」

我本来压力就大，我妈说得我更恼火。

「我就是自私自利怎么了，你们不自私吗？明天只有他一个人高考吗？我不高考吗？他考不好有你给他兜底，我考不好我有什么？别说我没时间，就是有，我也不给他整理！」

我妈气急败坏，打了我一巴掌。彻底把我打懵了。

我回到房间，告诉自己要平静，要睡觉。

可是我越告诫自己，心里越委屈。

此前十八年受的所有委屈，在那一夜全部翻涌上来——

可以想见，第二天我考试能考成什么样。

原本有可能上清华北大的我，最终只考过了二本线。

可笑的是，我妈不但不觉得愧对我，甚至还把我弟没考好的原因也归咎于我。

她骂我是扫把星，让我赶紧报个师范类大学，快点离开家。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家吗？还死赖在家里干什么！」

我的人生只有高考这个机会。

我不能输。

所以，不管我妈把话说得多难听，我都一声不吭。

后来，直到她把弟弟安置到大学里，才不得已将我送来复读。

她不是向我妥协。

她是向她的母亲身份，向亲戚朋友们的闲言碎语妥协。

因为我是这么长大的，所以虽然我没有获得过爱，却比大部分受宠爱的小孩更清醒地知道，爱是什么。

而刘子龙对我的死缠烂打，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喜欢呢？

当然，我拒绝他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身上的任性和霸道，让我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翻版我弟」。

我对他除了讨厌，还是讨厌。

唯一令我遗憾的，还是高晨。

他成了刘子龙的帮凶。

这件事，让我绝不可能原谅他。

3. 我暗恋的那个男孩

小甲问我：「那你跟卓越是真的吗？」

她问完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事儿越来越像罗生门了。」

卓越啊……

我不禁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清秀俊雅的男生。

卓越是我们复读班的学霸。

进入复读班后的第一次月考，我考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他。

我俩总分相差五分。

说实话，当时我挺不服气的。

我对着数学卷子查看错题。最后两道大题的最后一问，我都没答对。

我紧紧皱着眉头，在草稿纸上验算了半天，也没解出来。

「这两道题确实挺难的。最后一道题我也做错了，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需要我跟你说说吗？」

我回头，发现卓越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老实说，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在羞辱我。

在我之前的高中，我们老师总是说：高考高考，差一分就能差出去好几百个名次。

所以我从来不给班里第二名讲题。第二名也从来不问我。

万万没想到，这个复读班的第一名却对我毫无防备。

我不由得想：他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根本看不起我，觉得即使给我讲了我也考不过他，向我秀一下智商优越感——

我本能地回绝，「不不，我再想想。」

卓越笑了笑，「嗯，自己想出来确实比别人讲要有意思。」

我心想，你装什么蒜！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从此，我开始关注卓越这个人。

得益于我的同桌百灵——她是他的高中同学——我知道了关于的卓越不少事情。

他爸爸毕业于清华大学，他跟爸爸关系很好，小学就考过了钢琴十级，初中带领学校篮球队拿了我们市的初中组冠军，是一个从小全面发展的好孩子。

……是我非常非常羡慕的那种孩子。

老实说，我对他有一点嫉妒。

但这份嫉妒却很快被打破了。

那一次，也不知道是我超常发挥，还是卓越发挥失常，我的月考成绩比卓越还高一分，成了复读机构七个班里名副其实的第一名。

但我数学卷子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还是做错了。

后来百灵见我苦思冥想而不得，就直接拿着卷子去问卓越。

百灵跟卓越说话很随便，「你，给王晗把这道题讲一下！」

我非常不好意思。

卓越抬头看到我，愣了一下。

他大概也发现了我的不好意思。为了化解尴尬，卓越主动从百灵手里接过我的卷子：「你可问对人了！」

他的讲题风格与他这人一样，清晰简练。很快，我就听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有点感动，也有点奇怪的自责。

我自问，如果是我，可能不会如此热心地给竞争对手讲题。

接过卷子，我忍不住问他：「你知道吗？就算你学习好，高考差一分就能拉开很多名次，那就是很多很多考生……」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他居然笑了。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我祝你高考……也比我高一分！」

我真的感动得要哭了。

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祝福。

高考比卓越还高一分，基本意味着我能实现北大梦。

对卓越的怦然心动，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我开始频繁找卓越问问题。他总是会放下手里的事情，立刻给我讲题。

听他讲题，真的是一种享受。

再难的题，他都能用最直接的思路、最简练的语言讲清楚。

我有时候都觉得，我做错的题太少了……

渐渐的，只要有错题，我都会第一时间找卓越去讨论。

我感觉卓越也很喜欢跟我讨论，因为讨论的时候，我从他眼里能看到一种兴奋。

我把这种兴奋称为「高手之间的火花」。

而且我很笃定地相信，在复读班里，除了我，谁都没法跟卓越产生这样的火花。

我跟小甲说了真心话：

「我喜欢过卓越。不过这是一个秘密，只有你知道就行了。我可不想让他知道后嘚瑟——毕竟我们还是要做朋友的。」

而且我们中间还隔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那就是百灵。

4. 比爱情还重要的事

现在想来，我都记不清当初是怎么跟百灵熟悉起来的了。

似乎从我变成她同桌的那一刻起，她就立刻跟我混熟了。

她虽然不太爱学习，但性格超级好，热情得像个小太阳。

我考得不如意会沮丧很久。

但她考得不好只会沮丧一时，很快就会因为其他「有意思」的事而忘记分数。

而所谓「有意思」的事，只不过是——

哪个篮球队赢了球、哪个歌手空降粉丝群……

甚至是——上课的时候，有一只蜜蜂飞进教室里，打乱了老师讲课的节奏。

总之，百灵是那种无忧无虑的小孩。

我记得百灵过生日的时候，她爸爸专门来了趟学校，只为送她一个一人高的熊玩偶。

听说，她父母离婚了。但是看起来，他们对她的爱并没有减少。

那个华而不实的熊玩偶，足以代表了父亲对女儿的宠溺。

我父母虽然没有离婚，但我爸在家像个隐形人，家里任何事情他都不发表意见。

对我，自然也没什么「多余」的爱。我从小就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父亲的礼物。

所以我很羡慕百灵能拥有那个玩偶。

不过百灵不是很喜欢。

当天，她就把大熊转送给了我。

「我爸挺烦的，我都这么大了还送我这玩意，凭白占地方。你喜欢就给你好了！」

全天下被宠爱的小孩都这么任性。

但百灵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还是唯一一位不怕刘子龙的女同学。

有时候我在食堂吃饭，刘子龙为了跟我坐一起，总是让跟我一块吃饭的同学走开。

其他同学害怕刘子龙，都会赶紧走掉。

久而久之，甚至没人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了。

直到有一天，我打好饭找位置坐下，百灵便大喇喇地坐在了我对面。

我很诧异。因为以前她都是跟卓越一起吃饭的。

我往四周看看，只见卓越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我问她：「你跟卓越闹别扭了？」

百灵笑嘻嘻地回答：「整天跟他一起吃也没什么意思！今天换你陪我。」

此时，刘子龙端着他的餐盘走了过来。

他像往常一样咳嗽了一声，期待百灵能像其他人一样离开。

但百灵却纹丝不动。

刘子龙只好不耐烦地提醒她：「你占我座了！」

百灵看都不看刘子龙一眼，只问我：「王晗，你这儿有人呀？」

她装模做样的样子太可爱了。

我忍着笑：「没人！」

百灵抬头，直视刘子龙：「听见没？这！没！人！我怎么占你座了？这么多位置，你非坐这儿呀！」

刘子龙大概是头一次在除我之外的人身上吃瘪。

他赌气坐在了百灵旁边——我的斜对面。

百灵叹了口气：「王晗，我觉得这儿空气不好，咱们去那边吃吧！」

百灵领着我，向卓越的方向走去。

那个座位正好与墙角形成四角之势。

卓越占了墙角对面的位置。我跟百灵把外面两个座位占上之后，刘子龙便是想跟过来，也没有位置了。

刘子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恶狠狠地瞪我们。

我终于明白卓越选择坐这里的理由。

我真心实意向他俩道谢：「谢谢你们！」

百灵装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还想追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这么美的妞，只能是本大爷的！」

卓越白了她一眼：「消停点吃饭吧你！」

我笑笑没说话，却记下了百灵的情义。

从那之后，每次吃饭，我跟百灵、卓越都固定坐在那个位置。

刘子龙至少无法在吃饭时骚扰我了。这让我的胃口好了很多。

我跟百灵也渐渐亲密起来。

拜她所赐，我知道了很多学习之外的事情。

复读生活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如果没有百灵，恐怕我在班里就是个又聋又瞎的学习机器吧。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认定了：百灵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天也是月考出分的日子。我的作文写跑题了，语文才考了 102 分。偏偏这时候刘子龙又来骚扰我。

他让我帮他检查作业。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这种要求了。以前，因为不想跟他废话，我只好顺便帮他检查，图个清净。

但那天我真的一点心情都没有。

我想干脆闹场大的，彻底撕破脸，来个「彻底清净」。

我握紧了我的水杯，想站起来。

但百灵却先我一步站了起来。

她将刘子龙的作业本甩回去：「你！不要再打扰王晗，浪费她的时间！」

我惊呆了。但电光火石之间，我马上想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之前我跟她说过：早晚我要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泼刘子龙一脸水！

她是为了保护我。即使这件事情跟她毫无关系。

她甚至要为此跟刘子龙硬刚。

刘子龙被气得不轻，「这是我跟王晗的事！她都没说什么，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百灵还要说什么。

但其实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她刚才站出来，就已经表明了一件事：她一定把我当成了最好最好的朋友。

全心全意的爱护和信任，我没有从父母身上得到，也没有从高晨身上得到。

可是我从百灵身上得到了。

欺负我，我还能忍。

可是刘子龙现在欺负的，是站出来保护我的这个小姑娘。

我不能忍了。

我像计划中那样，把那杯水泼在了刘子龙脸上。

我对他说，「那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以后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刘子龙暴怒。

我想他有可能会动手。

我想将百灵拉到我身后，但百灵却倔强地不肯退后。

她似乎打定主意要挡在我身前。

我只好向前一步，跟百灵并肩站在一起。

那一刻，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刘子龙「美名」在外。跟他对峙的时候，我的身体一直在抖。

百灵悄悄攥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暖，给了我足够的勇气。

刘子龙狠狠地瞪了我一阵，踹翻了我的桌子，然后气呼呼地跑了。

他跑出去的时候，老师正好进门。我和百灵来不及说话就赶紧回到座位上。

听着老师讲课的声音，用余光看着百灵做笔记的身影，我第一次走神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百灵把我当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呢？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

我记得，我刚来复读机构的头一个礼拜，住隔壁宿舍的小甲过生日。她妈妈给她买了一个水果蛋糕，上面写着「小甲十九岁生日快乐」几个字。蛋糕挺大的，小甲就请我们宿舍的人也一起过去吃。

那个水果蛋糕让我很羡慕。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过一个属于我的、女孩子喜欢的蛋糕。

我妈买的蛋糕永远是男孩子喜欢的花色。她还美其名曰说，「给你和你弟过生日」。

我渴望着，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啊。

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我真的收到了只属于我的蛋糕。

那是一个奶油草莓蛋糕。最中心写着「祝王晗生日快乐」。

那是百灵送给我的。

百灵当时说，学习太苦，她想吃甜甜的蛋糕又找不到理由，所以趁我过生日，过过瘾。

这些细节根本不需要仔细想，就自动跳到我眼前来了。

还有一次，发了数学卷子，百灵问我一个大题。我讲了一遍，她说懂了。然后我去打水，打完水回来，看见她又拿着那道题在问卓越。

我当时有点不高兴。我觉得，她没听懂完全可以继续问我，而不是装作听懂。

然后我听到她和卓越的对话。

卓越问她：「这道题你不是问过王晗了么？」

「刚才没听懂，怕耽误王晗时间，所以还是再问问你。」

卓越有点生气似的：「那你不怕耽误我时间？」

百灵冲卓越瞪眼：「你的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

卓越还要跟她理论：「你……」

她又幽幽地说：「如果你们这两大学霸都给我讲了，我还听不明白，那我就放过我自己吧。」

卓越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好再责备她，就开始给她讲了。

当时的我，只觉得她和卓越关系更好，所以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百灵是真的很怕给我添麻烦。

泼刘子龙一脸水之后的那节课上，我一直沉浸在回忆里，老师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

老师也看出我在走神，下课专门来提醒我，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只能机械地点头。

此时，百灵跟老师说：

「老师，王晗昨天晚上帮我复习到一点多，没休息好，您别怪她。我以后再也不让王晗帮我复习了。」

老师离开后，我向百灵道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你们猜百灵怎么回答？

她豪气万丈地说：「客气啥！我早就看刘子龙不顺眼了！」

她还不知道，我谢她的, 不只是刘子龙的事。

我要感谢的是，她从心底把我当成珍贵的人。

5. 我的选择

泼水事件之后，刘子龙几天没来。我没想到的是，卓越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冲百灵发了好大的脾气：「你知不知道刘子龙是什么人？做事不长脑子, 不计后果！他刚才要是真动手你怎么办？！」

百灵毫不在乎：「他敢！再说动手就动手，我也不是没练过——」

「你妈送你来是学习的，不是让你胡闹的！你再这样，我肯定要告诉你妈！」

「你敢！」

俩人后来吵得一塌糊涂。

我无心听他们吵什么。

因为卓越的反应让我意识到一件事：他喜欢百灵。

我印象中的卓越，永远都是清风拂面、水波不兴的。

可是他却对百灵发了那么大脾气。

我恨死我自己的清醒和敏感了，这让我永远无法自欺欺人。

卓越一连否决了好几个百灵对付刘子龙的办法, 让百灵气急败坏：

「刘子龙老这么没完没了地折腾王晗，都影响她学习了, 我不能见着不管，你说怎么办？」

卓越无法当着我的面说他的心里话。

他心里一定在想, 这是他跟王晗的事情, 我们跟着掺和什么？

我非常清楚卓越的想法。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想。

我难过的是, 在他心里, 我是我, 而他跟百灵却是「我们」。

我不愿意为难卓越, 自己替他说出来。

「百灵, 你别管了，这是我跟刘子龙的事——」

卓越打断我的话：「我有办法。」

明明是解决我的事，但是他却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百灵。

「百灵，是不是只要解决了刘子龙的事，你就乖乖学习，再也不胡闹了？」

百灵眉开眼笑：「是啊是啊！我向你保证！不过你有什么办法？」

卓越的办法简单而有效。

他在班里向刘子龙当面表示：「王晗是我的女朋友，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从此我成了复读班的传奇, 是学霸和校霸竞相争抢的女人。

表面上看起来卓越当众向我表白了,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百灵。

这个办法，他也是明明白白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说出来的。

他对我非常真诚：「王晗, 我知道这个办法会让你有点难堪, 但是为了解决刘子龙的纠缠，眼下看来, 这是最省时省事的方法了。」

他是变相向我解释，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希望我不要自作多情。

我充分理解了他的意思。

但百灵这个直心肠的笨蛋, 却完全没有理解。

她竟然觉得卓越真的喜欢我, 还私下里疏远了卓越。

可能还是应了那句话——关心则乱吧。

我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百灵真是个傻孩子啊, 她明明喜欢卓越，却因为觉得卓越喜欢我, 便故意疏远了卓越。

她甚至还一度跟刘子龙走得十分近。

这让卓越非常伤心。

为此卓越还跟刘子龙打了一架。

我的同学们也因此误会我是那个「祸水」，但我真是冤枉透了。

我将卓越的失落和伤心看在眼里。

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如将错就错，这可是走近卓越的好机会呢！

可是, 我又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百灵是天下除了我外婆之外，待我第二好的人。

我怎么可以欺负她？

我最终，决定成全他们。

后来的故事，就像小甲和高晨知道的那样——卓越以上清华的成绩考上了厦大, 我也上了厦大。

但我们俩上厦大的理由都是因为百灵。

她说她喜欢厦门。

她报了厦门的一所二本学校。

我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尾。

我收获了全世界最好的友谊。

来源：小小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