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铁锅里的黑砂"沙沙"翻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裹着热气往领口钻。我哈出一团白雾,铁铲刚翻起颗油亮的栗子,小女儿妞妞踮着脚扑过来,指甲盖大的栗子肉还沾着碎壳,往我围裙兜里塞:"爸,这颗最甜!"糖霜沾在她鼻尖上,像落了层细雪。
铁锅里的黑砂"沙沙"翻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裹着热气往领口钻。我哈出一团白雾,铁铲刚翻起颗油亮的栗子,小女儿妞妞踮着脚扑过来,指甲盖大的栗子肉还沾着碎壳,往我围裙兜里塞:"爸,这颗最甜!"糖霜沾在她鼻尖上,像落了层细雪。
巷口突然传来"哒哒"的高跟鞋声。我抬头时,路灯正把影子拉得老长,那道身影站在光晕边缘——驼色大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酒红色真丝裙,是苏敏。
十年了,她还是白得晃眼,像车间墙上那张没撕干净的月历,边角都泛了黄。
"建国。"她声音发颤,爱马仕包垂下来蹭着腿,"能...能和你说说话吗?"
妞妞拽我衣角,小奶音里带着点警惕:"爸,这阿姨眼睛红了,是不是迷路啦?"
我蹲下来,用拇指蹭掉她脸上的糖霜:"妞妞去给妈妈送碗栗子,就说爸爸马上收摊。"孩子蹦跳着跑远后,我把铁铲往旁边一搁,砂锅里的栗子"噼啪"炸开一颗,"说吧。"
苏敏往前走两步,半米外站定。风卷着栗子香灌进她羊绒围巾,她突然笑了:"你记不记得08年冬天?咱俩在二轻厂宿舍煮泡面,你非说加片白菜叶能鲜掉眉毛。"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她在销售部当统计,我在机修组,租着顶楼带老虎窗的破屋子。冬天漏风,我俩蹲在蜂窝煤炉前煮泡面,她举着白菜帮说"就剩最后一片",我抢过来扔进锅,腾起的热气糊了她的眼镜。后来厂长儿子周浩总开着银色帕萨特来车间,副驾堆着进口零食,包装纸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调你去新疆的调令,是我签的。"她绞着围巾穗子,"周浩说,支开你他就和家里摊牌娶我。"
铁锅里的栗子"砰"地迸出壳。我想起那天早上,苏敏举着调令站在机床边,说新疆补助是三倍。我蹲在机床底下擦零件,油手在工作服上蹭了又蹭:"那你呢?等我回来,还盘铺子卖酱菜吗?"
她当时的笑我能闭着眼描——嘴角翘得像月牙,眼睛却望着窗外那辆帕萨特:"等你回来呀。"
新疆的风真野。第一年春节,我在戈壁滩修发电机,手机震了震,是苏敏的短信:"浩哥家里在上海买了房。"我盯着"浩哥"两个字,手指冻得发僵,最后把手机塞进贴胸的口袋,继续抡大锤。风卷着雪往领口钻,比车间的冬天冷多了。
第二年秋天,我在食堂啃馒头,四川口音的小芸突然把半块烤馕推过来:"陈师傅,总吃干的胃要疼。"她笑起来左边有个酒窝,后来我才知道,她丈夫两年前矿难没了,一个人带着乐乐在食堂帮厨。有天我胃疼得直冒冷汗,她端来碗热粥,上面浮着两片青菜叶——像极了08年那碗泡面里的白菜。
"第三年开春,我和小芸领证了。"我对苏敏说,"她没要彩礼,只说'对乐乐好就行'。"
苏敏的指甲掐进围巾里:"我后来去过新疆...找过你。"
"找我?"我想起那个雪天傍晚,小芸煮了酸菜粉条,乐乐举着满分的数学卷子喊"爸你看",突然有人敲门。开门时风雪灌进来,站着个裹貂的女人,香水味冲得人睁不开眼。她刚要说话,小芸从厨房探出头:"建国,汤要扑了。"那女人看了看我沾面粉的围裙,转身就走了。
"那天是周浩的婚礼。"苏敏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他娶了董事长侄女,我在酒店洗手间哭花了妆。出门时看见你们厂宣传册,新疆分厂的机修标兵陈建国。"
风更冷了,我往铁炉里添把炭。文具店王姐推着小推车过来:"老陈,来二斤面乎的,给我孙子。"称栗子时她瞥了眼苏敏,挤眉弄眼:"亲戚?"
"以前同事。"我把袋子递过去。
苏敏突然抓住我手腕,手凉得像十年前下夜班,她塞我后颈的那双手:"建国,我离婚了。周浩外面有人,婆婆嫌我生不出...我现在才懂,当年那碗泡面,比上海的法国大餐香多了。"
我抽回手,触到围裙下的暖肚兜——小芸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小芸怀妞妞那年我当上班长,乐乐去年考上职校,学机电维修——跟我当年一样。"
巷口传来妞妞的喊:"爸!妈妈说栗子不够,再炒一锅!"小丫头跑过来,发梢沾着厨房的油星子,拽着我围裙要往上爬。苏敏蹲下来想摸她的羊角辫,妞妞缩了缩,躲到我身后。
"阿姨,"孩子仰着脸,"我爸爸说以前有个阿姨总塞凉手手,后来爸爸去了好远的地方。不过现在我们家有妈妈、哥哥和我,三个热手手呢!"
苏敏猛地站起来,大衣下摆扫翻了装栗子壳的塑料桶。她弯腰去捡,我看见她耳后淡褐色的斑——十年前她总说这是"美人痣",现在藏在头发里。
"我该走了。"她直起身子,笑比哭还难看,"建国,你...过得挺好的。"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抱起妞妞往家走。铁锅里的栗子熟了,甜香裹着我们。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小芸在厨房喊:"老陈,乐乐说作业全对,要奖励糖炒栗子!"
妞妞把最后一颗栗子塞进我嘴里,甜得人眯眼。风掀起围裙角,暖肚兜贴在肚皮上,比商场里的都暖和。
人这一辈子啊,到底是图大上海的洋房,还是热锅里的栗子香呢?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