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京西站的人流像被捅开的蜂巢,我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在安检口挪步,突然被人从背后轻轻碰了下胳膊。回头时,对方先愣了愣,接着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个有点局促的笑:“你是……三连的老周吧?”
北京西站的人流像被捅开的蜂巢,我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在安检口挪步,突然被人从背后轻轻碰了下胳膊。回头时,对方先愣了愣,接着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个有点局促的笑:“你是……三连的老周吧?”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分钟,记忆才从蒙尘的抽屉里慢慢抽出来——是赵建军,当年和我住同一个连队宿舍斜对床的战友。印象里他总缩在角落擦枪,军装领口永远扣得严丝合缝,休息时别人凑一起打牌,他要么坐在窗边写信,要么去别的连找同乡。我们俩像是宿舍里的两块沉默石头,偶尔在水房碰见,也只点头说句“吃了吗”,再没多余的话。
“真巧,”他把肩上的大蛇皮袋往身后挪了挪,袋子角露出半截印着“广州服装城”的标签,“我来北京上货,你这是……”“回老家办事。”我话音刚落,广播里就响起检票提示,他连忙摆手:“不耽误你,我就在这附近找地方住,要不……中午一起吃口饭?”
我们绕到车站东边的小胡同,找了家挂着“老北京炸酱面”招牌的馆子。塑料桌布上沾着没擦干净的油渍,他把蛇皮袋靠在桌腿边,手指反复摩挲着搪瓷杯沿:“退伍后在老家开了个小服装店,生意还行,就是得常来北京拿货。”我问他店里卖什么款式,他含糊地说“年轻人穿的”,就把话题往连队上引。可聊着聊着就卡了壳——他说记得炊事班老班长总偷偷给新兵塞馒头,我却对这事毫无印象;我说那年拉练在雪地里宿营,他冻得整夜发抖,他却笑着说“有这事?我咋忘了”。
饭快吃完时,他从裤兜里掏出个旧手机,屏幕裂着道斜纹。我们互相念着手机号,他一笔一画记在烟盒纸上,又反复核对了两遍:“以后常联系。”我点头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当年退伍时,战友们凑在一起换了一圈联系方式,后来真正还能聊上几句的,没几个。
那之后的第一年除夕,我正陪着父母包饺子,手机突然震了震。是条短信,开头写着“老周,新年快乐”,末尾署着“赵建军”,字里行间都是朴实的话,说老家雪下得大,想起当年在部队一起扫雪的日子。我握着手机愣了愣,赶紧回了句“你也快乐,生意兴隆”。第二年春节,他的短信来得更早,还加了句“记得少喝酒,照顾好身体”,依旧署着名。我笑着跟老婆说:“没想到赵建军看着闷,倒挺细心。”
第三年除夕,短信又准时发来,可内容变了样——“银蛇辞旧岁,金马迎新春,愿您新岁万事顺意,阖家幸福”,末尾没署名。我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想起前几天收到的同事群发祝福,字句都差不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回复。第四年,短信换成了“瑞羊献瑞,新春吉祥”,依旧是群发的模板,我干脆没点开看。
第五年春节,手机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收到他的短信。我偶尔翻通讯录,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心里会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别的事冲淡。直到有次同学聚会,我喝多了酒,突然想找个人聊聊部队的事,翻来翻去想起了赵建军。手指按下去,听筒里却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已为空号。”
那天晚上,我坐在阳台抽烟,看着楼下的灯火发呆。老婆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没说话——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明明是没怎么深交的战友,明明是自己先不回复人家的短信,可听到空号的那一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
后来我正式办理了退伍手续,没事就陪父亲在院子里下棋。有次聊起战友,我忍不住叹气:“以前觉得朋友就得常联系,不然一不小心就丢了。就像那个赵建军,发了几年短信,我没回两次,就断了联系。”父亲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抬头看我:“丢了就丢了,本来就是泛泛之交。”我不服气:“哪有那么多生死之交?能记得给你发短信,就不错了。”
父亲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盯着我的眼睛说:“群发短信不要钱吗?一毛钱一条,他年年给你发,你跟人家的交情,值那一毛钱吗?”我愣住了,手里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是啊,我总觉得群发的祝福不真诚,却忘了他哪怕是复制粘贴,也在几百个联系人里,把我挑了出来;忘了他可能在忙着给服装店上货的间隙,手指在旧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哪怕后来换成了模板,也是想着“该给老周拜个年”。
那年除夕,我们一家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当主持人说“向全军指战员致以新春祝福”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感慨:“刚退伍,就没人给我发部队的祝福了。”父亲瞥了我一眼:“这会儿倒想起群发短信的好了?人家主持人也就是说说,哪知道你是谁。可赵建军不一样,他知道你是谁,知道你是他的战友,所以年年给你发。”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反感群发短信了。尤其是人到中年,才明白成年人的交情,从来不是靠天天聊天维系的。朋友可能在忙着照顾生病的老人,可能在为孩子的学费奔波,可能在生意场上焦头烂额,却能在除夕的晚上,抽出两分钟,把你的号码从通讯录里找出来,哪怕是群发的祝福,也是一份“我没忘了你”的心意。
这些年,我换了三部手机。每次导通讯录时,都会特意把赵建军的空号存进去。号码前面加了个“赵”字,排在通讯录的最前面。有时翻到那个号码,会想起北京西站的那个下午,他背着大蛇皮袋,局促地笑着说“一起吃口饭”;想起他在小馆子里,反复核对我手机号的样子;想起他可能在某个除夕的晚上,拿着旧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我发那条群发的祝福。
前几天整理旧物,我翻出了当年他记我手机号的烟盒纸。纸已经泛黄了,上面的字迹却还清晰,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像是怕记错了。我拿着烟盒纸,突然想,如果当年我回复了那条群发的短信,哪怕只是简单的“谢谢,新年快乐”,是不是现在,我们还能偶尔聊几句?是不是他不会注销那个号码,不会在某个上货的路上,想起“老周是不是忘了我”?
人总是这样,总在失去后才明白,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小事里,藏着别人的心意。就像赵建军的群发短信,我当年觉得敷衍,如今却觉得珍贵——那不是一毛钱的事,是一个人在岁月里,偷偷为你保留的一份惦记。
现在,我的新手机里,那个空号依然在。有时看到它,我会想起父亲的话,想起那个背着大蛇皮袋的战友,想起成年人世界里,那些被我们误解的、笨拙的温柔。或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但我会一直存着那个号码,提醒自己:下次再收到群发的祝福,别忙着忽略,回一句“谢谢”,别让一份心意,凉在岁月里。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多年后,还能记得你的名字,还能在除夕的晚上,把你放在“该问候的人”名单里。这份惦记,比什么都珍贵。
来源:夭夭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