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从泛心理学流行,向内探索变成应对时代的主要方式后,“情绪价值”就是我们衡量是否要维持一段关系、做一件事的标准。但过于强调情绪价值,可能会导向过剩的自我意识,我们与外界的关系会因此越来越脆弱。
《东京爱情故事》
我们应该都对“情绪价值”这个词不陌生。
自从泛心理学流行,向内探索变成应对时代的主要方式后,“情绪价值”就是我们衡量是否要维持一段关系、做一件事的标准。但过于强调情绪价值,可能会导向过剩的自我意识,我们与外界的关系会因此越来越脆弱。
在处理人际关系这件事上,蒋方舟近年来的一个转变是变成了“社交悍匪”。而她的秘诀,恰恰是不再过度执着于情绪价值,做一个“自我意识很弱,但主体性很强”的人。
01.
每个人都有资格从友谊中获得快乐
最近几年,我最大的成就不在工作上,而是在这个时代保持身心健康,竟然还能津津有味乃至兴致勃勃地生活。
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我这几年社交方式的选择。我基本上从线上社交中退出,在线下进行一种高频率、高质量的真实社交。
我亲密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我觉得他们都是比我更聪明、更善良、共情能力更强、原则性更强的人。我引用过一个理论,我们的人格、能力,是我们最亲近的五个人的平均值。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刚好就是五个左右,既然我的朋友都那么好,君有奇才我当然不贫。
我很多朋友也是忘年交,比如陈丹青老师,我20岁左右认识他,今年我36岁,快占据我人生一半的时间了。
我最好的作家朋友阎连科老师,也是五零后,是我十几年的好朋友,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交流正在读的小说。
和年长者交流的好处,是他们见过太多,我所分享的痛苦和烦恼他们几乎都经历过,曾经以为严重到不得了的事情,到如今不过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和他们交流,让我具备了一种看待生命更长的时间尺度,不去那么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一时一世的荣耀或失败,生命是漫长的,图穷匕首见,人到最后是算一笔总账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大家或多或少有点焦虑或者浮躁的岁月,我反而比前几年更平静和笃定。
今天,有很多朋友会说自己天生“i人”,但是我想,没有人应该承受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孤独,每个人都有资格、有权利从友谊中获得快乐,获得自我肯定,获得安全感。
如果你觉得自己总是交友不慎,或者不太会主动交朋友,不知道该如何维系友谊,或者你不知道该如何和陌生人建立联系,那么希望你看完今天的文章,能获得一些启发。
02.
虚拟社交脱退
首先,我想聊聊社交方式的选择。
我的社交网络脱退,不是完全不上网或不用智能手机,而是我每次需要发什么,或者搜索什么,就会把App安装上,等我发完了或者搜完了,就会卸载。
另外,我也不喜欢在通讯软件上和人交流,当我想找朋友聊天的时候,我首选是见面,从下午聊到晚上。实在条件有限,就选择打电话,可能打两三个小时去把一个问题讨论清楚。
前段时间我看了一本书,叫《焦虑的一代:如何养育手机泡大的孩子》,其中就讨论了线上社交和线下社交的区别。
作者乔纳森·海特是美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焦虑的一代》主要讲了在社交网络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青春期的孩子,面对的例如焦虑、抑郁、孤独、注意力缺失等等一系列身心健康的挑战。社交网络带来的其中一个重要改变,就是在社交上。
人在千百年来“现实生活”的社交方式具备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个是身体性,或者说具身性。我们通过身体语言进行沟通,我们能察觉ta人的身体语言,并且以此做出回应。
第二是实时性,交流是在同一时间进行,对方说完,我们就该在很短时间内做出反馈。
第三是沟通主要发生在一对一或一对少数几个人之间,任何时刻,都只进行一个对话或者一个互动。
第四是交流往往发生在社群内,而且这个社群有较高的准入门槛和退出成本,所以,成员们有着强烈的动力去维护彼此的关系,及时修复裂痕。
《悠长假期》
但是“虚拟世界”的社交是最近几十年才有的现象,它完全颠覆了这些准则和特征。
首先,虚拟社交不具备具身性,沟通的双方无须调动表情、手势。我们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手势和动作,也判断不出对方的真实想法。
第二,虚拟世界的社交不是实时的。我们不用实时回复,不用给出即刻的回应,所以交流往往是断断续续的。
第三,有大量的一对多的交流。比如一个博主发了帖子,哪怕内容再私密,哪怕这个博主叫你“姐妹们家人们铁子们宝子们”,ta的内容也绝不是发给你一个人看的,而是向潜在的庞大受众传播信息。ta对你来说很亲近,你对ta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你和ta的互动关系存在着强烈的不对等。
第四,社群的准入门槛不高,退出成本极低。谁不开心了,都可以轻易地拉黑别人或退群,社群的生命很短,成员的关系很脆弱,说散就散。
这一点非常重要。在真实生活里,友谊是需要维系的,维系是需要成本的,包括时间成本、精力成本和情感成本。你关心别人,别人关心你,大家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友情,有了误会想办法沟通,希望它尽可能长久。虚拟的社交却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一言不合就拉黑,可能再也没有修复的契机。
另外,相对于男性,女性更容易在线上社交中受到伤害。因为男性更追求“能动”,也就是展示自己的能力,女性更追求“共生”,也就是关心ta人,协同合作。
这并不是性别决定论,人的一生中,共生和能动是同时存在和交织变换的,这里只是说一个多数人的倾向,这种倾向在青春期更明显。但这也的确能解释,在各种霸凌里,攻击男孩往往是暴力和打压他的能力,攻击女孩则是破坏她的人际关系。
女性在社交网络上的共生性更强,更容易依赖一个群体生活。女性又天生更敏感,更坦诚,愿意分享彼此的情感。女性的这种本能,本来是在现实的社交生活中进化出来的优点,但是却成为了在虚拟社交中极其容易被利用、被攻击的地方。
《正常人》
《焦虑的一代》写得很好,“在虚拟网络中,女孩们所经历的社会比较,是人类进化中经历的社会比较的数百倍,社交平台对关系霸凌行为进行推波助澜,为作恶的人提供多种便利,所以女孩们不得不面临更多的暴行和欺凌。”
作者的中心思路,就是一个孩子如果被阻断了真实社会的经验,习惯了虚拟世界的关系,会带来一系列问题,比如无法和其他人保持行动协同和情绪统一,很难和其他人建立稳固和良好的关系,成年之后可能会处理不好挫折,管理不了自己的情绪等等。
除此之外,线上社交对于我来说最大的缺陷,就是容易被打断。我和朋友线下聊天的时候基本都是四五个小时起步,有时候甚至聊七八个小时,中间不看手机。所以我们的聊天不会中断,可以就着一个话题不断深入下去。
“中断”是思考最大的敌人。讽刺作家冯内古特,曾经在六七十年代写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极度追求平等的社会,甚至追求智商平等,所以会给那些智力超群的孩子带上一个耳机,每隔二十秒就会发生尖利的噪音,打断思考,这样聪明的孩子智力就能降到大众的平均水平。
了不起的作家都是预言家,这个耳机早就被发明出来了,那就是社交网络和短视频。
如果你持续刷社交网络和短视频,你会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念头是能够持续的,没有任何一个想法能发酵,故事变成了金句,思考变成了情绪,甚至连情绪都不能持久,上一个视频还是义愤填膺的,看到下一个搞笑视频,愤怒和悲伤就立刻被覆盖。
但我的工作需要持续性的思考,绵长的情绪,所以我需要不被中断的生活,其中“不中断的聊天”就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这种沟通的能力又是需要练习的,需要在真实社交中联系,你一旦掌握,就会发现,不中断地聊好几个小时的天是一种非常幸福的高峰体验。
03.
我曾经在社交上吃过的苦
“交朋友”这个简单的技能,对很多人来说是天生的,但是对我来说需要花费巨大的努力。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大人口中“大大方方”的孩子,参加亲戚聚会这种场合会浑身不自在。
在学校里,我也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格格不入感,不知道如何融入同学。这种感受在青春期,十七八岁左右的时候到达顶峰。高三时的时候,我把座位搬到教室最后一排,一个人坐着,连续好几天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
我后来才意识到,我们的学校教育并没有教我们如何交朋友,甚至在我成长的年代——我不知道现在如何,校园潜移默化是不鼓励友谊的。
老师经常批评下课之后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同学,到了高中后半段,老师总是说:你不要以为你的同学是朋友,那都是竞争对手。所以直到今天,我做噩梦的场景,总是梦回高三那种身边全是假想敌的肃杀氛围,那就是刘慈欣笔下具像化的“黑暗森林”了。
《正常人》
到了大学,没有高考压力,社交对我来说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可能是因为所谓“少年作家”的身份,让同学和我之间总有一种隔阂。
最严重的一年是我大三,当时有美院同学做了一则动画放在学校论坛,说学校是个美丽的花园,大家都是勤劳的小蜜蜂,只有一个叫“蒋方舟”的是只丑陋的苍蝇,想要装蜜蜂,“装bee”(谐音“装B”)。当时这个动画在学校论坛非常火,现在在b站还能找到,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放上去的。
另外,还有同学翻到我的快递盒,上面有我网购的信息,就顺着我的ID,把我买的内衣的样式和尺码发在学校的论坛上,让大家一起嘲笑。当时没有人觉得这件事不对,攻击成为一件正义的事情,大家比赛谁能找到新的嘲点。
但我最难过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我当时仅有的朋友有一天开玩笑似地问我,能不能不要和他走在一起,他怕走在路上被人泼粪。
前几天我看高尔基回忆托尔斯泰,托尔斯泰说过一番话,是说安徒生的,他觉得安徒生内心非常孤寂,“正因为这样,他才写东西给儿童门看,虽说他以为儿童比成年人更有怜悯心这个见解是错误的。儿童对什么都不怜悯,他们是不善于怜悯的。”
托尔斯泰非常很敏锐,我相信很多人记忆里都会有一个学生时代班里莫名其妙奚落或者排挤的同学。
我永远会记得小学隔壁班的一个女生,瘦瘦的,只是因为她父亲是学校的门卫,大家就欺负她,每次发作业发到她的都用扔的,碰到她的东西就尖叫,好像沾到什么脏东西。
我前几年还遇到了那个女生,她成了综艺节目的艺人统筹,风风火火,我看她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害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正常人》
前几年我回学校,参加我们系毕业十年的师生聚会。我之前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因为害怕触发一些伤痛回忆。但是那次回学校,我特别感动,因为我当时的班主任说其实老师和我们系的同学,在上学的时候都很欣赏我,老师们直到现在都还关注着我的动态。
我在回家的路上大哭。我想到我最喜欢的小说结尾,加缪的《局外人》。主角默尔索一直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在生命最后的夜晚,他想到了女友,想到了妈妈,想到夏天伤感的夜晚,他第一次向世界敞开了心扉。
他发现他的很多回忆都是与人群不断连结而产生的,世界可以是个虚假的剧场,也可以是个友爱的社区,在那一刻,默尔索的孤独消失了,他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
我和默尔索一样,在多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最孤独的时候,依然是被关心着的,只是当年的我,因为受到伤害就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想来,是我学生时代最大的遗憾。
但另一方面,现在的我反而感激那个做“苍蝇和蜜蜂”动画的同学,如果可能,也希望和她成为朋友。
因为她让我意识到,我的确身处一个不属于我的环境。如果在一群人中,我不舒服,别人也不舒服,那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别人的错,只是我上错了车,进错了房间而已。与其艰难地融入一个错误的环境,不如主动寻找一个自己和他人都舒服的地方。如果我进不去一个爱的世界,那我就自己创造一个。
所以我到现在的大部分朋友,都是在大三那一年之后主动寻找的。
脱离学校的环境,我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的条件很有限,当时还是依靠着社交网络。我和两个最亲密、最长久的朋友认识,都是因为他们在网上骂我。
他们骂得很精彩,骂得非常到位,让我产生了霸总的那种“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感慨。我觉得他们是很有意思的人,就给他们发私信,说能不能请他们吃饭。其中一个朋友,我是看到他发了一篇帖子,提到想看一本港版书,我手头刚好有,就问能不能见面,把书送给他。就这样,我们成为了十几年的好朋友。
对我来说,一个人是怎样的,比他对我的态度如何更重要。我喜欢朋友比我聪明,比我敏感,能在我的视觉盲区,看到我看不到的自己的缺点,能批评甚至矫正我。
《正常人》
现在很多人会觉得友谊最重要的是情绪价值。我最近看了很多文章,都是关于越来越多人开始向AI寻求情感安慰,因为真实社交有着受挫的风险,友情可能因为某次吵架有裂痕,友谊总是双向付出,付出还总是不对等的。
AI却不同,它永远会给你回应,永远在线,永远睿智,永远温暖,永远不要求回报。除了一些很专业的AI心理咨询工具,目前我们常见的AI从不反驳,从不批评,让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如果习惯了AI的迎合、赞美、谄媚和阿谀奉承,我们就更会觉得真实社会处处险恶,举步维艰。
真实社会里的真实关系的确磕磕碰碰,但这种挫折和痛苦往往是一种提醒:我们是不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我们是不是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如果感受到痛苦,我们就没理由不改变。
比如说,我在练习主动交朋友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此前社交障碍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自我意识很强,但是主体性很差。当我意识到并且改变之后,我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开启了社交悍匪的养成之路。
04.
成为一个自我意识不强,主体性强的人
什么叫“自我意识强,主体性差”?自我意识和主体性有什么区别呢?
学术上的解释,是说自我意识是对自己感受的觉察,主体性是指一个人具有独立意识和自主行动的能力。
我的理解是,“自我意识”是认知导向的,我高兴了,我难受了,我是我的世界的中心。“自我意识过剩”指向一种无休止的自我观察,不断想我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别人导致我的感受如何。
“主体性”则是行动导向,我和我要做的事情。“主体性强”就是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需要以何种方式达到自己的目标。
我前面说我后来成为朋友的“黑粉”,当时就是我发了一条动态,类似“每到深夜就觉得自己是很糟糕的人”,大部分评论都是“你是最棒的”“你才不糟糕”之类的暖心评论,只有这个朋友回复了一条:“你不就是想让别人夸你吗?”
我当时一下子被戳中。的确,我就是需要别人的夸奖安慰,才能认可自己。这不就是一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体现吗?总是瞻前顾后,猜测和试探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后来我就有意识地改变自己,想完全扭转,成为一个自我意识不那么强,但是主体性强的人。
前段时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一位博主批评我的写作。我觉得他说得很好,所以我就给他发私信,向他请教,希望和他成为朋友。结果没有得到回复,对方依然认为我是一个非常差劲的人。
如果是原来的我,可能会因此痛苦很久,但是现在的我不会了。
一方面我觉得确实社交网络的环境变了,舆论环境变得更差,人和人的信任更薄弱,对方因此警惕我,怀疑我都是有道理的;另一方面,我知道自己的确有很多缺点,但并不是一个傲慢的人,更不是一个坏的朋友,我的自我认知不会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改变,我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愿改变他人对我的看法。
在这个例子里,“主体性”就是我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我想和对方成为朋友,有了这个目标我就直接去做。被拒绝后,我削弱过剩的自我意识的方式,就是提醒自己我不是他人世界的中心,别人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一定有他的道理,是与我无关的。
《正常人》
在这里我想插一句,我经常会遇到很多莫名自信的男性,他们人际交往无往而不利,对别人的看法有一种超绝钝感力,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那种时而是爷时而是孩儿,具有“爷孩二向性”的男性,也能最大程度地获得社会的包容甚至宠爱。
我经常在想,男性这种特质到底是天生的,还是我们的社会结构后天鼓励的结果?反观女性,总被鼓励照顾他人的感受,总是时刻审视自己的形象,往往很后知后觉地才感到痛苦,意识到不对劲,想要改变,这种想要改变的尝试里也夹杂着很多自我怀疑。
就像我是用了很多年改变自己,养成自己,时刻提醒自己“增强主体性,削弱毫无必要的自我意识”,才获得了一些成为社交悍匪的经验,在这里分享给大家。
首先,大胆地表达喜欢。表达喜欢就是向宇宙下单,我对此深信不疑。
之前看介绍演员基利安·墨菲的纪录片,他是个超级“i人”,但是墨菲有个习惯,每次看到好的文艺作品,会给主创写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表达。就像诺兰的作品,不管他有没有参演,都会热情洋溢地写一篇观后感。
我也有这个习惯,我有时候看书,会有强烈的认识作者的冲动,然后我就会想办法去认识。
前几年我看了日本作家平野启一郎的作品,非常喜欢,就想办法联系到他的出版社,问能不能在他来中国的时候,和他进行一次对谈。后来这件事真的实现了,我们成为了一起喝酒的好朋友。
如今拥有很多读者的金爱烂,我十年前看她的作品时就非常喜欢。当时国内刚引进她的两部作品,我就在社交媒体上反复表白,跟出版社联系,后来在她来中国的时候如愿做了一场对谈。
还有法国作家杜波瓦,算是法国如今最重要的作家了。他是费米娜文学奖和龚古尔文学奖的双料得主,我大学看他的书时就喜欢得不行,在社媒上发热情洋溢的读后感,去年也终于有机会和他进行了一次线上的对话,聊得很尽兴。
网上说“一次勇敢换来了终身内向”,但是对我来说,是一次勇敢换来了次次勇敢,一次外向获得了终身外向。
05.
丧心病狂地赞美他人
我从陈丹青老师身上学到一个很重要的技能,就是赞美人。
陈老师有时候很严厉,我刚和陈老师认识的时候,他眼睛一瞪我就害怕,但在严厉以外,我也从来没见过像陈老师这样丧心病狂地夸人的人。他夸起人来完全赤诚,毫无保留。
托尔斯泰也是这样,他天天赞美契诃夫,有时候会在一天结束的时候,给契诃夫打电话,说:“今天一天我过得非常好!非常快乐!所以我希望你也快乐!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你太好了!”
我看过一个说法,说每个人群中都有削弱者和照亮者,削弱者善于让人自惭形秽,照亮者则对他人一直有好奇心,让他人觉得自己被看见了。我觉得削弱者是表面自大,但实际自卑的人,但是照亮者是真正自信和骄傲的人,就像陈丹青老师,就像托尔斯泰。
我向陈老师和托尔斯泰学习,现在已经完全出师,成了表白专家,一旦觉得谁好,就会不吝赞美之词。
有些人可能觉得肉麻,担心表白被拒,或者热脸贴冷屁股,但是我完全没这种顾虑,赞美和表白是向人送出一份礼物,送出的礼物是不需要回报的。
所以,我也建议大家多多向喜欢的创作者,或者喜欢的人大胆表达。留言也好,写邮件也好,去线下参加见面会也好,说不定宇宙会听见你的下单。
《东京爱情故事》
一旦克服了过剩的自我意识,我现在“社交悍匪”的程度已经有点惊人了,逐渐滑向社交“恐怖分子”——坐车和司机聊天,在酒吧和调酒师聊天,买东西和摊主聊天,去书店买书的时候自告奋勇帮人介绍书。
通过和陌生人聊天,我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孤独的。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很善于打开ta人的心扉,后来我发现,在现代社会,无论地位高低,其实都需要别人的倾听。哪怕别人给不出什么建议,只是表示出好奇,一直问“为什么呢?然后呢?”,也都足够了。
契诃夫写过一个悲伤的短篇,叫做《苦闷》,讲一个老马车夫,失去了儿子,没有地方去倾诉,所有人都不耐烦听,最后他只能去和马倾诉。
我总是在想,在这样一个缺乏倾听者和同情者的年代,我们是否都像这个马车夫一样?
尾声.
当一个透明人
最后,我还想简单聊聊我和人建立深刻而持久的亲密关系的方式,那就是向最好的朋友自我袒露。
我最核心的朋友,大概有五人,都是知道我所有秘密的人。我很讨厌有秘密,某种意义上,我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希望他们能完全看穿我。当然这里有个前提,我知道我的秘密在他们那里是安全的,我不会被伤害。
把我所有的秘密告诉朋友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帮我克服耻感。对于女性来说,克服耻感可能是一生的课题,就像诺奖得主安妮·埃尔诺说自己所有自我剖析的起点都来自于耻感,耻感对她来说就像是海面上的浮标一样,提醒她该在哪里潜水到最深处。
对我来说也一样,最不能对人说的,恰恰是最该对亲近的人说的。每诉说一次,耻感的重量就会变得轻一点,能够承受一点。
《好东西》
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习惯了虚拟社交的一代人,往往习惯向生活中亲近的人隐瞒,而向网络上的陌生人去倾诉秘密,去交付自我最隐私的一面。
我个人不太建议这种做法,因为陌生人不仅不真的关心你,甚至不清楚你的秘密的价值,ta不会给出走心的建议,不会以交换的方式袒露ta的真实自我,甚至会充满恶意和耻笑。
所以我还是建议大家回归线下,回归真实,找到值得信任的朋友,向对方倾诉你内心最深的耻感和痛苦。
现在的我和过去相比,变得不太在乎外界的评价,是因为外界评价的那个对象并不是我,而只是一个支离破碎漏洞百出的片面形象。
我把全部的、真实的自我交付在我的亲密关系中,我生命中五个最亲近的人,他们对我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来源:看理想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