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初秋的夜里,我摇着蒲扇在院子里纳凉。那把蒲扇是十几年前的了,边缘都泛黄开裂,我老婆常说该换了,可我总觉得它还能用。就像那口老水井,虽然村里早通了自来水,可打雷时我还是喜欢用井水烧饭。
初秋的夜里,我摇着蒲扇在院子里纳凉。那把蒲扇是十几年前的了,边缘都泛黄开裂,我老婆常说该换了,可我总觉得它还能用。就像那口老水井,虽然村里早通了自来水,可打雷时我还是喜欢用井水烧饭。
桂花的香气隐约飘过来,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那年我三十五岁,在县里开了个小砖厂,说是厂,其实就是租了块地,找了七八个工人,从村里买些黄土,烧点红砖,赶上县里那会儿盖房热潮,倒也挣了点钱。不算大富大贵,但供上了儿子的大学,也把村里的老房子翻新了一下,换了瓦片,添了卫生间。
妻子阿珍刚从麻将桌上回来,搬了把椅子坐我旁边,手里还拿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苏打水,瓶身上还凝着水珠。
“想啥呢?”她问我。
“想起明天建华要来,”我说,“有点感慨。”
“感慨啥,那不是老天有眼吗。”
电视里正播着什么相亲节目,主持人问那姑娘要找什么样的对象,那姑娘说要找有房有车的。我和阿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岳家在隔壁李家村,老丈人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就是我媳妇阿珍,老大叫大勇,老二叫二勇,老三叫小勇。乡下人起名就这样,图个响亮。
十年前,小勇要结婚了。
那时我和阿珍手头也不算宽裕,砖厂刚开起来,投进去不少钱,盖了房子还欠着亲戚几万块没还上。
结婚这事讲究个面子和场面,俗话说宁可一人穷,不能众人看不起,更何况是亲戚里的事。我们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送一头活猪作贺礼。
村里人结婚都喜欢收活物,一来热闹,二来可以杀了招待客人。我花了七百块在集市上挑了头壮实的黑猪,足有一百五六十斤,那年头算是不小的数目了。
结婚当天,我和几个帮忙的兄弟把猪拉到李家村,村口的大榕树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都说这猪膘肥体壮,是个好兆头。
谁知道才进院子,就听见我大舅哥大勇在那儿嘀咕:“就这么个猪崽子,也好意思拿出手?”
我当时手上正抓着猪绳,心里噔一下,像是被人扎了一刀。倒不是心疼那七百块,而是那句话扎在了我的自尊心上。
大勇见我听见了,也不躲闪,反而走过来,手上还拿着半根烟,弹了弹烟灰:“你说你,开工厂的人,给老丈人小儿子结婚,就送这么点东西?”
阿珍在旁边拉我:“别理他,他就这德行。”
我没吭声,只是把猪牵到了院子里指定的地方,然后去给老丈人敬酒。
午饭时,我和阿珍坐在角落里,大勇一家坐在主桌,他喝得脸通红,嗓门也特别大:“看那边那个砖厂老板,整天穿得跟城里人似的,结果就这点出息。”
我看着手里的烟盒,是小舅子塞给我的,红塔山,不是我平时抽的那种散装烟。烟盒有点皱,像是被谁坐过,但我没在意,毕竟婚礼上大家都忙得团团转。
二勇过来跟我碰杯,他脸上有道疤,据说是小时候被开水烫的,笑起来那疤就会皱成一团:“大哥,别理大勇,他就是嘴上没把门的。”
我笑笑:“我不在意。”
但我在意,谁不在意呢?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和阿珍一路无言。车轮压过土路,激起一阵尘土,落日的余晖洒在田野上,远处的白鹭飞过稻田,我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老吴,”阿珍突然说,“大勇不是针对你,他就是看不起所有人。”
我点点头,没有接话。看着窗外,一个老人正弯腰在田里拔草,他的背影和夕阳融在一起,模糊而遥远。
没过多久,我听说大勇在县城开了家建材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们这一带正好赶上拆迁,不少人拿了补偿款要盖新房,建材店自然生意好。大勇家的儿子建华也考上了省会城市的大学,据说是学的经济管理,听起来就很了不起。每次逢年过节,大勇总要在饭桌上提两句,说他儿子如何如何有出息,将来肯定不得了。
相比之下,我的日子过得很平淡。砖厂生意时好时坏,赶上好年景能多挣点,碰上雨季就只能停工。我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公司上班,工资不高不低,能养活自己就行。
转眼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我把砖厂慢慢做大了点,不光烧红砖,还开始做一些新型环保砖,请了工程师设计,买了新设备,工人也从原来的七八个增加到了三十多个。日子过得踏实,虽然算不上大老板,但在县里也有些名气了,去年还被评为了县里的”诚信企业家”,奖状还挂在办公室里。
去年过年,我和阿珍回老丈人家拜年,大勇的气焰明显不如从前了。听村里人说,他那建材店前两年亏了不少,又碰上房地产不景气,店里的货积压了一大堆,欠了不少外债。
他儿子建华大学毕业后,听说在广州一家外企上班,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干多久就辞职回来了。大勇说是儿子看不惯外企的环境,要自己创业,但村里人背后都在议论,说是因为他干不下去被辞退了。
饭桌上,大勇变得沉默寡言,不像以前那样夸夸其谈了。倒是他媳妇一个劲地给我夹菜:“小吴啊,听说你那厂子现在做得不错啊?”
“还行吧,就是忙点。”我客套地说。
“那个……”她欲言又止,看了大勇一眼。
大勇咳嗽了一声,低头扒饭。
阿珍后来跟我说,她看出来了,大勇家可能是想让建华去我厂里上班。这猜测让我心里有些复杂,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昨天,我正在厂里检查新到的设备,办公室主任小李走过来说有人来应聘。
“谁啊?”我随口问。
“说是您大舅子家的儿子,叫建华。”
我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让他等会儿,我看完这个就过去。”
办公室里,建华比我记忆中要瘦了许多,也成熟了不少。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衫,头发利落地向后梳,看起来挺精神。见到我,他赶紧站起来:“姑父好。”
“坐,坐,”我示意他坐下,“听说你想来厂里工作?”
他点点头,腿有些紧张地抖动着:“是的,我在广州那边……”
“我知道,”我打断他,“你有什么特长或者技能吗?”
这个问题显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犹豫了一下:“我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对市场营销、客户关系维护方面有些了解…”
我看他简历上写的工作经历只有广州那家外企的短短几个月,其他都是校内实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我还是问:“为什么想来我这?”
他低下头,声音变小了:“姑父,我不瞒您说,我在广州是被裁员了。公司效益不好,新人先走。我找了几个月工作,都没成。我爸……”
他没往下说,但我明白了。大勇那个建材店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他指望儿子能有个稳定工作。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厂区里忙碌的工人和堆积如山的砖块。十年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大勇在婚宴上的冷嘲热讽,我和阿珍默默忍受的尴尬。如果我现在拒绝了建华,大勇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我在报复吗?
可我并不想报复。这十年来,我只是踏踏实实地做事,没有刻意去证明什么。
“你先从基层做起,”我转身对建华说,“先去销售部帮忙,看看客户名单,熟悉一下我们的产品。工资按普通员工标准,没有特殊待遇。如果做得好,三个月后再谈加薪的事。”
建华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谢谢姑父,我一定好好干。”
送他出门时,我问了一句:“你爸知道你来找我吗?”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不知道,是我妈让我来的。”
我苦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夜深了,院子里蚊子开始多起来。阿珍拿着蚊香出来,点了放在我们脚边。
“明天建华来上班第一天,你打算怎么安排?”她问我。
我把蒲扇搁在膝盖上:“就像对其他人一样,不偏不倚。”
“大勇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我笑了笑:“都这年纪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远处,邻居家的狗叫了两声。夜空中挂着一轮残月,淡淡的光洒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那树是我十年前种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每年都结满果子。我常想,人这一辈子不就像这树吗?默默扎根,不声不响地成长,最后无论如何都会结出自己的果实。
“对了,”阿珍突然说,“你这两天眼圈有点黑,是不是没睡好?”
我摆摆手:“没事,就是想得多了点。”
实际上,我这两天确实睡得不太安稳。不是因为建华的事,而是因为那头猪。
那头我十年前送给小舅子的猪,听说还在老丈人家的相册里留着照片。小舅子后来告诉我,那猪肉特别香,婚宴上的客人都夸,说是好兆头。而大勇送的那套茶具,放在柜子里落灰,没用过几次。
人这一辈子,最终留下的,往往不是最贵重的东西,而是那些带着真心的礼物,即使它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明天我去厂里看看,”阿珍说,“正好带点家里腌的咸菜给建华尝尝。”
“行,”我点点头,“这孩子估计也不容易。”
夜风吹过,远处传来几声蛙叫。我想起来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常说,人这一辈子,别人怎么对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对别人。大勇当年是瞧不起我,但这并不影响我是谁,也不影响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走吧,回屋睡觉去,”我站起身,把那把旧蒲扇顺手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明天还得早起呢。”
阿珍把蚊香拿起来,在水盆里灭了:“你说建华能在厂里站住脚吗?”
“那得看他自己了,”我推开纱门,“我能给的只是机会,不是施舍。”
屋里的老挂钟敲了十下,这是我爷爷留下的,走得不太准,每天都要快几分钟,但我从来没想过换掉它。有些东西,即使不完美,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就像那头猪,就像这十年,就像明天即将开始的新故事。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