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入山》则通过庐山与华山的对比,点明华山之美在于险绝的内在,视悬空铁索为探寻其真面目的关键,直抒胸臆,表达了为见神奇不惜付出的决心与勇气。《南峰顶》立于华山极巅,境界最为开阔,诗人在此感受到与宇宙元气相通的超然体验,并援引李白、茅龙的典故,抒发了登高临绝后的豪
王履(1332—1391),字安道,号畸叟、抱独老人,江苏昆山人,元末明初著名医学家、画家、诗人。
本文王履的三首诗作:《日月岩》从观察奇石的非凡形态入手,联想到造化的神奇,进而转向内心,在旷达感受中生发出一丝面对永恒自然的幽微惭愧。
《入山》则通过庐山与华山的对比,点明华山之美在于险绝的内在,视悬空铁索为探寻其真面目的关键,直抒胸臆,表达了为见神奇不惜付出的决心与勇气。《南峰顶》立于华山极巅,境界最为开阔,诗人在此感受到与宇宙元气相通的超然体验,并援引李白、茅龙的典故,抒发了登高临绝后的豪情与遐想。
何年鬼斧凿双形,虽不流光却有名。
忽悟此身浑旷在,带将幽愧上岩嵉。
王履这位明代画家、诗人,一生钟爱山水,尤其以画华山闻名。他的诗,如同他的画,常常带着对自然的深切观察和由此引发的内心感触。这首《日月岩》便是这样一首小诗,篇幅不长,意蕴却很值得回味。
诗歌开篇写道:“何年鬼斧凿(záo)双形,虽不流光却有名。”日月岩,顾名思义,当是两块形态奇特、或许与日月有些关联的山岩。诗人一上来就发问:这是哪年哪月由谁用鬼斧劈凿出来的双生形态呢?“鬼斧”二字,是古人形容自然造化神奇常用的词语,比如成语“鬼斧神工”,足见这两块岩石形态非凡,不似人力所能为。
它们虽然不像真正的日月那样普照大地、流转光辉,可是在人间早已声名远播。这开头的两句,既点明了描写的对象——日月岩,又写出了它们的奇特形态和广泛声誉,更暗示了它们超越凡俗、近乎神力的来源,为岩石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语言朴素,却勾勒出奇景。
接下来的两句,诗人的目光从外在的山岩转向了内在的自我:“忽悟此身浑(hún)旷在,带将幽愧上岩嵉(tíng)。”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诗人仰望或面对着日月岩,突然间(忽悟)意识到自身的生命状态——“浑旷在”。“浑旷”可以理解为一种与广阔天地融为一体、无拘无束、空明浩渺的感受。
或许是日月岩的亘古不变、雄奇壮丽触动了他,让他暂时忘却了尘世的纷扰,体会到一种超越个体局限的开阔。王履本人既是画家,又是医生,还是一位热爱游历山川的文人,他登临华山绝顶,绘下《华山图册》,他的生命体验本就与山川紧密相连。面对日月岩,他获得的这份“浑旷”感,或许就如同庄子所描述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那般,是一种物我两忘、身心舒展的境界。
然而,紧随这份开阔感而来的,却并非全然的喜悦或超脱,而是“带将幽愧上岩嵉”。“幽愧”,是一种隐微的、深藏于内心的惭愧感觉。为何会感到惭愧呢?这惭愧可能有多重意味。也许是感到自身渺小,在永恒的自然造化面前,人的生命短暂,成就有限,无法与日月岩的“有名”和恒久相比。
也许是反思自己,虽然体会到了“浑旷”的境界,却无法真正长久保持,仍会被俗世的烦恼、欲念所牵绊,对比日月岩的纯粹自在,内心感到不足。这份惭愧,不是激烈的自我否定,而是清醒的自我认知,一种在崇高对象面前自然产生的谦卑。带着这份微妙的惭愧之情,诗人继续向上攀登,到达岩石上的平缓之处(岩嵉)。这个动作,既是身体的移动,也似乎象征着他在体悟之后,带着这份新的认知继续人生的探索。
整首诗由景入情,由外向内。前两句写实,描绘日月岩的奇与名;后两句写虚,抒发观照岩石时的内心顿悟与复杂感受。语言平实无华,没有过多雕琢,却在质朴中蕴含深意。诗人没有停留在对景物本身的赞叹,而是将其作为一面镜子,反照出内心的波澜。从惊叹自然造化的神奇,到体悟自身存在的状态,再到产生微妙的惭愧感并继续前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心路历程。这首诗体现了古代文人寄情山水、在自然中寻求生命感悟的传统。
庐山秀在外,华山秀在里。
要识真面目,即彼铁锁是。
铁锁悬当云上头,纵横曲直是谁谋。
吾今判著浮生去,不见神奇不罢休。
这首诗开篇就很有意思,它拿两座大名山做了个对比:“庐山秀在外,华山秀在里。”庐山的美,比如它的瀑布云雾,远远看着就觉得很壮观,是一种外在的、容易被看见的秀美。可是华山呢,它的独特之处却藏在深处,不深入进去是体会不到的。这就好像认识一个人,有的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很吸引人,而有的人需要你走近他、了解他,才能发现他内在的魅力。王履这里点明了华山与众不同的特点,它的美,需要亲身去探索。
那么,华山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呢?诗人接着说:“要识真面目,即彼铁锁是。”要想真正认识华山,看看那险峻之处悬挂的铁链就知道了。这里的“铁锁”,指的就是华山上那些著名的、辅助攀登的铁链,比如苍龙岭、长空栈道等地都有。这铁链不仅仅是登山的工具,它更象征着华山的险峻、奇绝,是通往它内在美的必经之路,也是它“真面目”最直接的体现。
诗人抬头望去,“铁锁悬当云上头”,那些铁链高高地悬挂着,仿佛一直通到云彩上面。这句描写真是让人心惊,又让人向往。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缭绕的云雾,只有冰冷的铁链作为唯一的依靠,攀爬其上,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面对如此景象,诗人不禁发出感叹:“纵横曲直是谁谋?”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加上前人开凿铺设的勇气和智慧,这横七竖八、弯弯曲曲又笔直陡峭的山路和铁链,究竟是谁规划造就的呢?这里面充满了对自然的敬畏和对人类创造力的赞叹。
面对这样的险绝和壮丽,诗人下定了决心:“吾今判著(zhe)浮生去,不见神奇不罢休。”“判著”在这里是豁出去、拼着的意思,“浮生”指的是我们这短暂而漂泊不定的人生。诗人说,我今天就豁出去了,不亲眼见到华山那神奇壮美的景象,我是绝不会停下脚步、半途而废的!
这两句诗,把一个登山者不畏艰险、勇于探索、追求极致体验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充分认识到危险之后做出的坚定选择。我们可以联想到王履本人的经历。他是一位医生,也是一位杰出的画家。他为了画好华山,亲自多次深入华山实地考察,甚至是在将近六十岁的时候。
王履留下的《华山图册》,至今仍是描绘华山的杰作,画中山石的纹理、险峻的气势,无不来自于他的亲身体验。这首诗,正是他当年登山时心境的真实写照。读他的诗,再看他的画,更能体会到他那份“不见神奇不罢休”的执着。
苏轼写庐山,有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是当局者迷,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清全貌。而王履写华山,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强调必须深入“里”,抓住那惊险的“铁锁”,甚至不惜“判著浮生”,才能窥见其“真面目”和“神奇”。这体现了华山独特的魅力,也展现了诗人非凡的勇气和探索之心。
整首诗语言朴素直接,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力量。从对比入手,引出华山的内在美,再聚焦于险峻的铁锁,最后抒发不畏艰险、一探究竟的决心。它不仅描绘了华山的险,更歌颂了一种勇往直前、探索未知的行动力。读完让人仿佛也置身于那云雾缭绕的悬崖边,感受到那份心跳加速的激动和一往无前的豪情。
搔首问青天,曾闻李谪仙?
顿归贪静客,飞上最高巅。
气吐鸿蒙外,神超太极先。
茅龙如可借,直到五城边。
这首《南峰顶》,是王履登上华山最高峰——南峰(也称落雁峰)时的感受与遐想。华山南峰,海拔极高,是五岳中的至高点,登临其上,自然引人胸襟开阔,思接千古。
诗歌的开头就很不一般:“搔首问青天,曾闻李谪(zhé)仙?” 诗人站在峰顶,环顾四周,唯有青天在上,白云在下。他下意识地搔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苍茫的天空发问:喂,青天啊,你可曾听说过那位被誉为“谪仙人”的李白?
李白,唐代的大诗人,一生好入名山游,与华山也颇有缘分,传说他曾在华山留下不少足迹与诗篇。王履在此提及李白,不仅是表达对这位诗仙的景仰,也暗示了自己此刻的心境与李白当年的豪放、超脱有相通之处。这个开篇,一下子就把我们带到了高峻的峰顶,并引入了一位文化史上的巨人作为参照,提升了诗歌的意境。
接着两句:“顿归贪静客,飞上最高巅(diān)。” “顿归”有猛然回转、幡然醒悟的意思。“贪静客”是诗人的自称,表明他是一个喜爱清静、追求内心安宁的人。这两句是说,我这个爱好清静的旅人,仿佛一瞬间挣脱了凡俗的羁绊,如同飞一般地登上了这最高的山巅。这里的“飞”字,用得极好,它不仅写出了登山过程的艰辛后的轻松感,更传达出一种身心俱轻、超然物外的飞扬感受。站在华山之巅,俯瞰群山,仰望青天,诗人感觉自己摆脱了重力的束缚,获得了极大的自由。
随后的“气吐鸿蒙(Hóng Méng)外,神超太极先”,是全诗情感与想象的高潮。站在峰顶,诗人感觉自己呼出的一口气,都仿佛能散入宇宙形成之前的原始混沌状态(鸿蒙)之外;自己的意识、感悟,甚至超越了构成世界本源的太极产生之前。鸿蒙、太极都是古代哲学里关于宇宙起源的概念。这两句用极其夸张和富有想象力的语言,表达了诗人在峰顶感受到的那种与宇宙本体融为一体、超越时空限制的极致体验。此时此刻,个体生命似乎无限扩展,与天地同在,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这是一种非常深刻的、近乎神秘的体验,非亲身登临难以言说。
最后两句:“茅龙如可借,直到五城边。” 诗人从极度的宇宙体验中稍稍回神,又生发出新的向往。茅龙,是道教传说中仙人茅盈所乘坐的龙,能日行万里。五城,通常指传说中神仙居住的昆仑山上的五座城池,是仙境的代名词。
诗人说,如果能借来茅仙人的龙,我真想就此直接飞到那传说中的仙境边缘去看一看。这表达了他因登临绝顶而生发的羽化登仙的遐想,进一步强化了诗歌的超凡脱俗之感。这也是对前面提到的李白“谪仙”身份的一种呼应,流露出诗人对超越凡尘、追求永恒的向往。
王履这首诗,从登顶起笔,提及先贤,抒发飞升之感,继而描绘与宇宙合一的体验,最后寄托飞升仙境的愿望。全诗境界阔大,气象雄浑,想象奇特,将登临华山之巅的壮美感受和由此引发的道家式遐思表达得淋漓尽致。语言虽然不算华丽,却自有千钧之力,尤其是中间两句,堪称写登山体验的绝唱。读这首诗,我们仿佛也跟随诗人一起,站在了南峰之顶,感受那份吐纳风云、神游太虚的豪情。
来源:肚子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