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京郊老戏台斑驳的墙砖上,"文艺样板书"的标语早已褪色,可那些熟悉的唱段仍在胡同里飘荡。作为听着《红灯记》长大的戏迷,我总觉着样板戏像坛老酒,越品越有味道。这些曾被称作"最高典范"的戏文,如今褪去了生硬外壳,显露出人性本真的光泽,尤其是那些从苦难里开出花来的女性
京郊老戏台斑驳的墙砖上,"文艺样板书"的标语早已褪色,可那些熟悉的唱段仍在胡同里飘荡。作为听着《红灯记》长大的戏迷,我总觉着样板戏像坛老酒,越品越有味道。这些曾被称作"最高典范"的戏文,如今褪去了生硬外壳,显露出人性本真的光泽,尤其是那些从苦难里开出花来的女性角色,总让人品出几分命运的况味。
《白毛女》开场的雪景总让我想起老辈人讲的年关。北风卷着雪粒子往窗棂上撞,黄世仁踢开杨家破门时,门轴吱呀声里带着冰碴子的寒气。喜儿攥着红头绳的手在棉袄补丁上蹭了又蹭,那截红绳是年夜唯一的亮色,却抵不过账本上的"利滚利"。当杨白劳在雪地里按下手印,喜儿发间别的红花突然刺得人眼眶发酸——这不是戏,是千百万农家女屈辱的青春。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调子一起,台下总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喜儿在山洞里蜷缩的身影,映着多少旧社会女子的命运?她散乱的长发间沾着草籽,月光下白得瘆人的皮肤下,青筋像枯藤般爬满手臂。最揪心的是她对着山洞岩壁独舞的那段,指尖在虚空中画着大春参军的背影,嘴里哼着"东方红太阳升"的调子,可岩壁上只有自己的影子在摇晃。
相比喜儿从鬼变人的孤绝,《红色娘子军》里的女性觉醒更像野火燎原。南霸天的皮鞭抽在椰林里,抽出的却是娘子军们眼里的火星子。吴琼花第一次逃婚时,红头巾在月光下翻飞,像团扑不灭的火苗。最动人的是洪常青就义前夜,娘子军姐妹们用红领子接着月光缝战旗,针脚里缝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诀别?
这些戏里的女性从不是柔弱的花。喜儿在山洞里与野狼对峙时,折断的枯枝成了她的武器;吴琼花把南霸天赏的绫罗绸缎撕成布条,绑着伤腿也要追上队伍。她们的觉醒带着血锈味,是在盐碱地里扎下的根。样板戏的妙处,正在于让符号化作了活生生的人——当喜儿对着镜子重新梳起麻花辫,当吴琼花把红旗插上南府城头,观众看见的不仅是革命胜利,更是千万女性挣脱枷锁的重生。
如今再听"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恍然惊觉这朴素的道理里藏着多少代女性的血泪。戏台上的灯光暗了又亮,那些褪色的戏服仍在讲述:在黄世仁的账本与南霸天的皮鞭下,中国女性早已用坚韧与血性,在历史的褶皱里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红色娘子军精神"?
老戏箱里珍藏的《沙家浜》剧本泛着黄,封面上"智斗"那场戏的对白早被我翻得起了毛边。每当读到"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的词儿,茶馆里那股子松木香混着油灯味就直往鼻子里钻。阿庆嫂这个角色啊,就像春日的竹笋——外头裹着层青壳子,里头脆生生地透着韧劲。
记得头回看《沙家浜》,茶馆里的八仙桌简直像磁石吸住了人眼。阿庆嫂拎着铜壶出场时,那壶嘴喷出的白汽里好像都带着戏。她眼波流转间,早把胡传奎、刁德一这俩豺狼虎豹的底细摸了个透。最绝的是她给刁德一斟茶那段,手腕轻轻一抖,滚烫的茶水在离杯口半寸处戛然而止,水珠子在杯沿上颤巍巍地打转,愣是没溅出一滴。
"参谋长,您喝茶。"阿庆嫂说这话时,眼梢都没抬。可在台下看得分明,她每回转身时,旗袍下摆带起的风都能掀动账本纸页,那可不是普通布料,是拿胆识和智慧织就的锦缎。最妙的是她借胡传奎当挡箭牌,三言两语就把刁德一噎得直翻白眼,那场面比看变戏法还过瘾。
要说阿庆嫂是江南的碧玉,那《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就是北国的红松。她接过父亲递来的红灯时,十八岁的肩膀扛起了比泰山还重的担子。
唱到"手拉着奶奶不放松"那段,铁梅的泪珠子得在眼眶里转三转——头转是心疼奶奶,二转是恨敌人,三转是立誓要把红灯举到底。有回演到鸠山设宴劝降,她故意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瓷底磕出"哐当"一声。那动静震得台下前排观众直缩脖子,可铁梅的骨气算是立住了。
如今再细品这些戏文,恍然觉得阿庆嫂的铜壶里煮的不是茶,是世道人心;李铁梅的红灯下照的不是路,是民族气节。那些个唱念做打里藏着的,何尝不是中国女性最本真的刚烈?戏台上的油彩会褪色,可角色骨子里的精气神,早化作了民族记忆里的星辰,永世不灭。
作家刘心武曾嘲讽样板戏女性角色刚硬如铁,充满着“高大全”的表现。可如今再细品这些戏文,发现那些"高大全"的形象里藏着密码。喜儿逃难时揣着的大春军装,铁梅接过的红灯,阿庆嫂茶馆里的铜壶,这些物件哪里是道具?分明是时代精神的容器。她们的故事被简化成革命符号,可那些被省略的母女情、夫妻爱,都化作了更博大的家国情怀。就像汪曾祺说的:"样板戏把女人炼成了钢,可钢水里淌着的是柔情。"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