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印象,不是那座敬爱的周总理塑像,不是马蹄湖的涟漪,也不是主楼的巍峨。它是一种气味,混着老槐树的花香和图书馆旧书的霉味,像一根针,轻轻一下,就扎破了我四十多年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生活。
我是北京人,去了趟天津南开,忍不住说说,南开给我的印象是什么。
这印象,不是那座敬爱的周总理塑像,不是马蹄湖的涟漪,也不是主楼的巍峨。它是一种气味,混着老槐树的花香和图书馆旧书的霉味,像一根针,轻轻一下,就扎破了我四十多年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生活。
【引子】
车停在南开大学东门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太阳毒得像后妈的手,抽在脸上火辣辣的。儿子周望从后座下来,拉了拉被汗浸湿的T恤领口,脸上是属于十七岁少年的不耐烦。
“就这儿啊?”他嘟囔着,眼神里没什么光。
我没理他,径直朝那块刻着“南开大学”四个大字的校牌走过去。我丈夫老周,周建宁,锁好车,递给我一瓶水,不咸不淡地说:“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我接过水,没喝,只是用冰凉的瓶身贴着滚烫的脸颊。我的心跳得有点快,像第一次见相亲对象。不对,比那次快得多。那一年,我二十三岁,对面的周建宁紧张得手心冒汗,指关节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而我,心里一片澄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安稳。
可现在,我四十有六,站在这片我魂牵梦绕了二十多年的土地上,心里却是一片混沌的汪洋。
“妈,咱进去不?”周望又在催。
我点点头,迈开腿。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失落的青春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只有我能听见的声响。
我们是为周望来的。他高三了,成绩不上不下,努努力,或许能摸到南开的边。这是我的想法,或者说,是我的执念。老周对此不置可否,他的口头禅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我知道,他心里那杆秤,早就偏向了我这边。在这个家里,大事上,他从没赢过我。
校园里很静,学生们大概都在午休或者自习。我们仨走在林荫道上,阳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洒在地上。我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试图分辨出里面是不是有一丝,属于我当年想象中的味道。
“这树得有年头了吧。”老周没话找话,他总是这样,在我觉得尴尬或者气氛不对的时候,试图用一些无聊的话题来缓和。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我的眼睛在寻找,寻找那个传说中的马蹄湖,寻找那座范孙楼。这些名字,在我少女时代的日记里,出现过上百次。
周望显然对这些没兴趣,他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划着。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周望!把手机收起来!来都来了,好好感受一下!”我的声音有些尖利,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周望吓了一跳,悻悻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嘴噘得能挂个油瓶。
老周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孩子也累了。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他说话时,手指习惯性地在裤缝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感到为难时的标志性小动作。
“歇什么歇?他的人生大事,他自己一点不上心!”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们父子俩,快步往前走。高跟鞋踩在砖石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逃离。
我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儿子不上心吗?不全是。是因为我站在这里,这个我曾以为会是我整个世界的地方,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格格不入的游客。这里的一切美好、静谧、充满希望,都与我无关。我像个趴在糖果店橱窗外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糖果,却知道没有一颗属于自己。
这,就是南开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一种尖锐的、被剥离的疼痛感。
【第一章:马蹄湖的涟漪】
我们还是找到了马蹄湖。湖水算不上清澈,但被四周的绿树和红楼映着,也别有一番风味。几只野鸭在水上悠闲地划过,留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我站在湖边,看着那涟漪,出了神。
二十多年前,我也是个爱做梦的姑娘。那时候,我在北京一所普通高中,成绩拔尖。我的梦想,就是南开的中文系。我把梁实秋、曹禺、穆旦当成偶像,我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与文字为伍的人。
那时候,我有个笔友,叫陈风。他也在考南开,目标是历史系。我们通信了整整三年,聊文学,聊理想,聊对未来的憧憬。他的信,总是用那种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写在印着“南开大学”抬头的信纸上。那信纸,就是我青春里最亮的光。
高考,我发挥失常了。或许是太紧张,或许是命运的玩笑。我的分数,离南开,差了十几分。一个足以压垮所有梦想的距离。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三天。第四天,我爸进来了,叹了口气,说:“闺女,认命吧。咱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那么多试错的机会。我给你托人问了个财会学校,毕业了能进银行,铁饭碗。”
我没说话。
后来,我收到了陈风的信,他考上了。信里,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样,说他在南开等我。
我没有回信。我把我们所有的信,连同那张南开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一起锁进了一个铁皮盒子里。然后,我去了那所财会学校。
再后来,我认识了老周。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爱看书,不懂风月,但人老实,踏实,对我好。介绍人说,过日子,就得找这样的。我妈也说,女人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脸,点了点头。
结婚,生子,买房,换车。我的生活,就像一台精确运转的机器,安稳,规律,却也沉闷,没有一丝波澜。我成了一个优秀的妻子,一个尽责的母亲,一个熟练的银行柜员。我把那个爱做梦的林岚,埋葬在了二十三岁那年的夏天。
“妈,你想什么呢?”周望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回头,看见他和老周站在不远处。老周正低声跟他说着什么,周望难得地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地听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老周微胖的侧脸上,我能看见他鬓角夹杂的白发。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
“没什么,”我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就是觉得这儿挺好。望望,你要是能来这儿上学,多好。”
周望没接话,只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我看见他偷偷拉了一下自己的耳垂,这是他紧张或者撒谎时的小动作。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老周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湖面。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岚岚,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报志愿的时候,非要报南开。”
我心里一惊,像被人窥破了心事。我们结婚快二十年,他几乎从不提我过去的事。
“不记得了。”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他像是没听出我语气里的疏离,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那时候咱俩刚认识,你跟我说,你想当个作家。我说那多好啊,以后我挣钱养家,你就在家写东西。”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结果呢,你进了银行,一干就是二十年。我这挣钱的本事也不大,没让你过上在家写东西的日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我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眼睛,没有星辰大海,只有柴米油盐。可就是这双眼睛,看了我二十年。
“瞎说什么呢,”我低声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好吗?”他反问,声音更轻了,“你有多久没笑过了?发自内心的那种。”
湖面的涟漪一圈圈散开,撞在岸边,碎了。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是啊,我有多久没真正开心过了?我每天都在笑,对客户笑,对领导笑,对邻居笑,可那张笑脸,就像一张面具,焊在了脸上,揭不下来。
“我没有不开心。”我嘴硬道,声音却在发抖。
“你有。”老周斩钉截铁地说,“你心里有事儿,一直有。我以为时间长了就好了,可好像……越来越重了。”
我再也忍不住,转身就走。“你懂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着,不能哭,尤其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们父子面前。
我听见背后老周在喊我的名字,周望在喊“妈”,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只想逃,逃离这片湖,逃离这个校园,逃离这个让我无处遁形的自己。
【第二章:八里台的夜雨】
晚饭是在八里台附近找的一家津菜馆。老周点的,都是我爱吃的:罾蹦鲤鱼、老爆三、独面筋。周望大概是被下午的阵仗吓到了,一晚上都很沉默,埋头吃饭。
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
“多吃点这个。”老周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这家做得地道。”
我没动,只是拿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下午的失态让我觉得既羞愧又愤怒。羞愧的是,我竟然在老周面前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愤怒的是,他凭什么?他凭什么来剖析我?他一个连《红楼梦》都没读完过的人,凭什么来谈论我的内心?
“周望,”我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下午跟你爸说什么了?”
周望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没……没说什么。”他又拉了一下耳垂。
“说实话。”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周-望看了一眼他爸,老周对他使了个眼色。这小动作没逃过我的眼睛。我冷笑一声:“怎么?你们父子俩还有秘密了?”
“林岚,你别这样。”老周放下筷子,眉头紧锁,“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劝劝他,别跟你顶嘴。”
“自己的想法?”我盯着周望,“你有什么想法?你的想法不就是打游戏、看动漫吗?我告诉你周望,你要是考不上南开,你哪儿也别想去,就在家待着!”
“凭什么!”周望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喊道,“凭什么我的人生要按你的想法来?我根本就不喜欢南开!我也不喜欢金融!我告诉你,我早就想好了,我要考北影的动画学院!”
“你说什么?”我像被雷劈中一样,怔在原地。北影?动画?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说我要考北影!”周望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脸涨得通红,“我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你从来就没问过我喜欢什么!你只关心我考了多少分,能不能给你长脸!”
“混账!”我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水杯就要泼过去。
“够了!”老周一把按住我的手,对我低吼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疯了吗!”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这么大声说话,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眼神看我。
周围的食客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我甩开老周的手,抓起包就往外冲。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不大,但很密,像一张网,把整个城市都罩住了。我没有伞,就这么走在雨里。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高跟鞋在积水的路面上踩出一个个水花,狼狈不堪。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我以为我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牺牲了梦想,放弃了自我,结果,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歇斯D里的疯子。
我以为我把儿子规划得很好,结果,他有自己的秘密,一个我从未触及过的世界。他说的对,我从来没问过他喜欢什么。我只是把我当年没能实现的梦想,粗暴地嫁接到了他的身上。我以为那是爱,其实是自私。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都湿透了。我靠在一个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再也撑不住,蹲下身子,抱住自己,失声痛哭。
天津的夜,因为这场雨,变得格外寒冷。我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束车灯照了过来,停在我面前。车门打开,老周举着一把伞跑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用伞遮住我们俩。
“回家吧。”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嘶哑。
我没有动,也没有看他。
他叹了口气,在我身边蹲下,说:“岚岚,对不起。下午,还有刚才,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依旧沉默。
“我知道你心里苦。”他又说,“我知道你委屈。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委屈。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尘封已久的水闸。是啊,我委屈。我委屈我明明那么努力,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委屈我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却得不到理解。
“周望都跟我说了。”老周的声音很轻,“他说他不是故意瞒着你,是怕你失望。那孩子,其实心里很在乎你。”
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他。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上车吧,雨太大了,会感冒的。”他试图扶我起来。
我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地问:“周建宁,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失败?”
他愣了一下,然后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在我心里,从来就没失败过。你是我媳妇儿,是周望的妈。这就够了。”
说完,他拉开车门,把我推了进去。
回到酒店,周望已经睡了,眼角还挂着泪痕。我给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这个我以为自己了如指掌的孩子,原来已经长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少年。
我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老周已经把脏衣服都收拾好了,还给我冲了一杯姜茶。
“趁热喝了,去去寒。”他把杯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捧在手心,很烫。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再说话。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敲打着玻璃,像一首没有尽头的悲伤的歌。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我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南开,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婚姻的裂痕,照出了我教育的失败,更照出了我人生的不堪。
【第三章:沉默的早餐】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我醒得很早,或者说,一夜没怎么睡。旁边的老周和周望都还在熟睡。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毕,一个人走出了酒店。
清晨的街道很安静,空气里有雨后泥土的清新味道。我走到楼下不远处的一个早点摊,要了一套煎饼果子,两个鸡蛋,多加薄脆。这是老周最爱吃的。
拎着早点往回走的时候,我路过一家花店。鬼使神差地,我走进去,买了一小束白色的雏菊。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买过花了。刚结婚那会儿,我还时常会买些花回来装点那个不大的家。后来,日子越来越忙,心思也越来越糙,花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回到房间,老周和周望已经起来了。看到我手里的早点和花,父子俩都愣住了。
“妈,你……”周望欲言又止。
“快去洗漱,趁热吃。”我把煎饼果子放在桌上,然后找了个空水瓶,把雏菊插了进去。
那顿早餐,吃得异常沉默。没有争吵,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就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老周默默地吃着煎饼,周望小口地喝着豆浆,我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窗台上的那束雏菊。
阳光照在白色的花瓣上,显得格外干净。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早晨。那时我们刚结婚不久,还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房子很小,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有一天早上,我俩都起晚了,上班要迟到。我们俩在狭小的房间里手忙脚乱,我怪他没叫我,他怪我闹钟没响。我们吵了起来,吵得很凶。
我气得抓起他的饭盒就扔出了门外。他愣了一下,没说话,默默地把饭盒捡回来,洗干净,然后一声不响地出了门。
我一个人在家生闷气,午饭也没吃。到了下午,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打开一看,是我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
他把面推到我面前,说:“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了。先吃饭。”
我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碗面的味道,我记了很多年。
可现在呢?我们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有了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再也不用为起晚了而吵架。可是,那种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一碗面就能化解所有委屈的默契,也跟着筒子楼一起,消失在了岁月里。
“我吃饱了。”周望放下碗筷,轻声说。
“嗯,”我点点头,“你回房间去吧,我跟你爸说点事。”
周望看了我们一眼,听话地回了房间,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老周。
“岚岚,”他先开了口,“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别提了。”我打断他,“是我不好,是我太激动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不怪你。”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周建宁,我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沉默了。那双我看惯了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和悲伤。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还爱我吗?”
我的心,像被重重地捶了一下。
爱?什么是爱?是年少时的风花雪月,还是中年后的相濡以沫?是激情澎湃的心动,还是深入骨髓的习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法律上的丈夫,是我所有社会关系里最亲密的那个人。我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打鼾的声音,习惯了他回家后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我们之间,有亲情,有责任,或许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感情,但“爱”这个字,太重了,我说不出口。
【金句】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的沉默,就是答案。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他苦笑了一下,说:“我明白了。”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他很少在我面前抽烟,除非是真的心烦。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这日子过得……没劲。”他对着窗外,喃喃自语。那句话,与其说是说给我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
我坐在原地,手脚冰凉。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固若金汤,我以为,我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所谓的“固若金汤”,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苦苦支撑。而我,亲手抽掉了那根最重要的承重柱。
南开,这个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成了我梦碎的地方。它让我看清了,我不仅失去了梦想,也快要失去我仅有的现实了。
【第四章:一封未寄出的信】
从天津回来的路上,我们三个人几乎零交流。车里的气氛,比来时还要压抑。老周专心开车,周望戴着耳机假寐,我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北京的家,一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安稳的气息扑面而来。可我却觉得,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老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他按时上下班,回家后就自己待在书房。我照常买菜做饭,收拾屋子,但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对话都省了。
周望夹在中间,显得手足无措。他好几次想跟我说话,都被我冷着脸挡了回去。我知道我不该迁怒于他,可我控制不住。
周末,老周说单位有事,一早就出去了。周望也说跟同学约好了,溜之大吉。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开始了大扫除,似乎只有让身体不停地忙碌,才能让那颗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下来。我把所有的房间都擦了一遍,最后,我打开了那个常年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储藏室里落满了灰尘,堆着各种各样的旧东西。我翻出了周望小时候的玩具,我们结婚时的相册,还有我爸妈用过的旧家具。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我看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几乎是颤抖着,把那个盒子抱了出来。我记得它,这是我的“潘多拉魔盒”。我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了上面已经有些生锈的锁扣。钥匙早就丢了,我找了一把螺丝刀,用力撬开了它。
“嘎吱”一声,盒子开了。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沓泛黄的信纸。最上面的一封,信封已经破旧不堪,上面写着“南开大学,陈风(收)”。
是那封我最终没有寄出的信。
我打开信,里面的字迹,是我久违了的、属于少女林岚的娟秀。
“陈风:
见信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正坐在北京某所不知名大学的课堂里,听着枯燥的会计学原理。而你,应该正漫步在南开的校园里,和我们曾经在信中无数次描绘过的一样。
我考砸了。这个结果,我用了三天来接受,但可能需要用一辈子来消化。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说恭喜?我说不出口。说遗憾?又显得太矫情。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道我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那道鸿沟的名字,叫现实。
我爸说,人要认命。以前我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或许,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属于星辰大海,而我,只能囿于厨房与昼夜。
忘了我吧。也请忘了我们曾经一起做过的那些梦。
祝好。
林岚”
信的落款日期,是二十三年前的八月。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我甚至能回想起当年写这封信时的情景。我趴在书桌上,一边写,一边掉眼-泪。写完后,我把它装进信封,贴好邮票,却在走到邮筒前的那一刻,犹豫了。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1998年的夏天,一个叫林岚的十八岁女孩,手里攥着一封信,站在街角的绿色邮筒前。她站了很久,久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想,如果把信寄出去,那她和陈风之间,就真的结束了。那些关于文学的梦想,关于未来的憧憬,都将随着这封信,石沉大海。
如果不寄呢?不寄,又能怎么样?她终究是去不了南开,也见不到他。不寄,只是给自己留一个念想,一个虚无缥缈的、自欺欺人的希望。
最后,她还是转身走了。她把信带回了家,和陈风之前写给她的所有信一起,锁进了那个铁皮盒子里。她告诉自己,这不是结束,只是暂停。
可她不知道,人生,没有暂停键。一旦按下,就是快进,直到剧终。
【第一人称视角恢复】
我合上信,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砸在铁皮盒子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以为我埋葬的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现在我才明白,我埋葬的,是我自己。我亲手斩断了与过去的连接,亲手关上了那扇通往另一种可能性的门。
我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命运,归咎于现实。可实际上,做出选择的,是我自己。是我选择了安稳,放弃了挣扎;是我选择了妥协,放弃了坚持。
我有什么资格去抱怨老周不懂我?我又何曾真正地让他走进过我的内心?我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份所谓的“意难平”,把它当成我对抗平庸生活的最后一点高傲。我一边享受着他提供的安稳,一边又鄙视着这份安稳。
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我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那些信,那张南-开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还有一张我和陈风的合照,是高中毕业时,几个同学一起照的。照片上的我,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有光。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所有的信,连同那张照片,都放回了铁皮盒子里。我没有再把它锁起来,而是把它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电视柜上。
我不知道老周回来看到会是什么反应。或许我们会大吵一架,或许我们会就此分道扬镳。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再骗自己,也不想再骗他了。
四十多年了,我一直活在面具之下。现在,我想把面具摘下来,哪怕露出的,是一张丑陋不堪的脸。
【第五章:阳台上的秘密】
老周是晚上九点多回来的。他似乎喝了点酒,脸颊微红,身上带着一股酒气。他一进门就看到了电视柜上的那个铁皮盒子。
他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我正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心脏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走过去,没有打开盒子,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都看见了?”我问,声音有些干涩。
他点点头。“早就看见了。”
“早就?”我愣住了。
“结婚第二年,大扫除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走到沙发边,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我没打开,但我猜得到里面是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我心里藏着一个人,藏着一个梦。他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陪我演了十几年的戏。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的声音在发抖。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喝了口水,苦笑了一下,“问了,是逼你,也是逼我自己。我想着,时间长了,你就忘了。没想到,你记了这么多年。”
我无言以对。所有的指责、辩解,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岚,”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觉得,跟我过够了,想去找他……我成全你。”
“你胡说什么!”我几乎是尖叫起来,“我跟他早就没联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那你放不下的是什么?”他追问,“是那个人,还是那个没能实现的梦?”
我被问住了。是啊,我放不下的是什么?是陈风吗?或许不是。我怀念的,可能只是那个为了梦想奋不顾身的自己,那个还相信未来有无限可能的自己。陈风,只是那个梦想的符号而已。
就在我们俩僵持不下的时候,周望的房门突然开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脸色惨白。
“爸,妈,你们别吵了。”他小声说。
“回你屋去!大人的事你少管!”我没好气地说。
“不!”他突然提高了音量,手里攥着一张纸,快步走到我们面前,“你们吵,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因为我不想考南开?”
我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张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的专业课合格证。
“这是什么?”我一把抢了过来。
“我……我偷偷去参加了艺考。”周望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专业课过了,只要文化课过线,就能被录取。”
我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辛辛苦苦为他铺的路,他一声不响地就给我拐了个大弯。
“你……你这个逆子!”我气得眼前发黑,扬手就要打他。
“你打!”周望梗着脖子,闭上了眼睛,“妈,我知道你为我好。可你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你过得不开心,就别让我跟你一样了,行吗?”
【扎心金句】妈,您过得不开心,别让我跟您一样了,行吗?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过得不开心……连我儿子都看出来了。我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原来,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所有的伪装,都只是皇帝的新衣。
“你让他说。”老周拉住我的胳膊,对周望说,“儿子,把你心里的想法,都跟你妈说说。”
周望深吸一口气,眼泪掉了下来。“妈,我喜欢画画,我从小就喜欢。你给我报的那些奥数班、英语班,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次去上课,我都像上坟一样。只有画画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
“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骂我,怕你失望。我知道你希望我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像你一样安稳。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北影的老师说我很有天分。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妈,求求你了,你让我试试吧。就算以后失败了,我也认了。至少我努力过,我不后悔。”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我看着他,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孩子,第一次发现,他是如此的陌生。他的世界,他的梦想,他的痛苦,我一无所知。
我这个母亲,当得有多失败?
我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电视还在无声地播放着,画面上的人在笑,显得那么刺眼。
整个客厅,只剩下周望压抑的哭声,和老周沉重的叹息声。
我们这个家,这个我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在一夜之间,被我亲手推倒,成了一片废墟。
【第六章:老周的旧手机】
那晚之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彻底崩塌了。
我开始思考离婚。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生长。我想,或许离开这里,离开他们,换个环境,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我甚至开始在网上搜索离婚协议的模板。
第三天晚上,我饿得头晕眼花,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亮。我以为是周望在里面,走过去想让他早点睡,却看到老周正坐在电脑前。
他戴着老花镜,身体前倾,眉头紧锁,一手握着鼠标,一手在键盘上笨拙地敲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那个样子,有点滑稽,又有点心酸。
我悄悄地站在门口,没有出声。我看到他的屏幕上,打开了好几个网页。有北京电影学院的官网,有动画专业的介绍,有历年的录取分数线,还有……一个叫“宫崎骏”的人的作品集。
他甚至还在一个论坛里,用他那个“老周不老”的网名,发了个帖子。
标题是:【求助】儿子想考动画专业,将来好找工作吗?愁!
下面有几个零星的回复。
“大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找工作?让孩子追梦去吧!”
“看天分了,有天分饿不死,没天分就……”
“可以看看皮克斯、迪士尼的纪录片,了解一下这个行业。”
老周拿着笔,在一个小本子上,认真地记录着什么。那个本子,是他平时用来记账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了一个新的网页,在搜索框里,颤颤巍巍地打下了几个字:陈风,南开大学,历史系。
我的心,瞬间被揪紧了。
搜索结果很快出来了。第一条就是“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陈风”。点进去,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温和而坚定。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了,眉宇间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轮廓。
下面是他的履历。博士生导师,学术带头人,发表了无数论文,出版了好几本专著。他活成了我当年想象中,最光芒万丈的样子。
老周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掉了网页。
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靠在椅子上,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书房里很静,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我守着一个虚无缥D缈的梦,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他二十年。我把他所有的好,都当成理所当然。我嫌弃他不懂浪漫,嫌弃他没有情趣,嫌弃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精神共鸣。可我忘了,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在我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他。
他不会写诗,也看不懂我喜欢的那些晦涩的电影。但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给我熬红糖姜茶。他不懂什么是“诗和远方”,但他会把工资卡全部上交,会默默地承担起家里所有的重担,会笨拙地去了解我儿子的梦想,甚至……会去搜索我心里那个人的名字。
他用他最朴实、最笨拙的方式,爱了我半辈子。而我,却一直在用最刻薄、最自私的方式,伤害着他。
我悄悄地退回了房间,眼泪无声地流淌。这一次,不是为我逝去的青春,也不是为我破碎的梦想,而是为一个叫周建宁的男人。
我拿起我的手机,翻出那个已经写好了草稿的离婚协议,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部删掉了。
然后,我给老周发了一条微信。
“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第七章:回到人间】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亲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周望和老周走出房间的时候,都愣住了。
“妈……”周望小心翼翼地叫我。
我对他笑了笑,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再是面具的笑容。“快来吃饭吧。吃完饭,我们聊聊。”
那顿饭,气氛不再凝重。我给周望夹了他爱吃的火腿,给老周盛了他喜欢的豆浆。
饭后,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像成年人一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先把那张北影的专业合格证,还给了周望。
“儿子,对不起。”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是妈妈不好。妈妈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你想要什么。如果画画是你的梦想,我支持你。”
周望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但是,”我话锋一转,“支持不代表放纵。动画这条路不好走,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而且,文化课,一分都不能落下。这是底线。你能做到吗?”
周望用力地点着头,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说:“妈,我能!我一定能!”
我又转向老周。我从那个铁皮盒子里,拿出了那封没有寄出的信,和那张合照。
我当着他们父子俩的面,把它们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周建宁,”我看着他,声音很平静,“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老周的眼圈也红了。他这个顶天立地的中年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粗糙,充满了让我心安的力量。
那天下午,周望回学校上课了,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家里只剩下我和老周。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是并肩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
“你说,”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南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想了想,说:“就是一个大学呗。有的人,从那儿走向了世界。有的人,像咱们这样,只是去那儿看了一眼,然后回家,继续过日子。”
我笑了。是啊,它就是一所大学而已。是我自己,给它赋予了太多的意义,让它成了我人生的一个执念,一个心魔。
如今,心魔已除。
“老周,”我又问,“你说,咱俩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亏不亏?”
他搂住我的肩膀,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怎么算亏,怎么算不亏呢?儿女双全……哦不对,咱就一个儿子。身体健康,有房有车,没病没灾。我觉得,挺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北京爷们儿特有的贫嘴。
“再说了,有您这么一漂亮媳妇儿陪着,我赚大了。”
我被他逗笑了,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了久违的、踏实的幸福感。
所以,你问我,南开给我的印象是什么?
它是一场四十不惑的成人礼。它用最残酷的方式,让我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生活。它让我明白,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过好眼前的每一天,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比什么都重要。
真正的远方,不在地图上的某个坐标,而在你的内心。当你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和解,那么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人间。
【互动引导】
姐妹们,你们有没有过类似的“意难平”?是某个没去成的城市,还是某个错过了的人?后来,你们都放下了吗?评论区聊聊你们的故事吧~
来源:轻舟一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