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却在女儿耳边轻声说:「灵儿,看清楚,如何对付外室,娘亲只教你这一次。」
儿子的葬礼上。
陆铭的外室抱着一个昏迷的男孩闯入灵堂,跪求婆母救救她儿子。
婆母佯装愤怒:「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滚!」
外室不甘心,爬到我跟前:「夫人,您行行好。」
我扶起她,和善地将母子二人安置入府。
宗亲们都夸我大度,婆母也露出欣慰的眸光。
我却在女儿耳边轻声说:「灵儿,看清楚,如何对付外室,娘亲只教你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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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婢女玲珑将林舒婉带出灵堂,法事得以继续。陆铭歉疚地往我身边挪了一步:「如月,孩子突发疾病,那女人才会失了分寸,待会打发走便是。」
我微阖双眼,并没看他:「长瑾终归是侯爷的血脉,我会好生安置的。」
陆铭得到想要的答案,动容地捏了捏我的手:「如月,你乃侯府主母,长瑾认祖归宗后便是你的儿子。」
我没再作声,心里恶心得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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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结束,老太君急着要走,我上前搀她:「娘,我已请柳神医过府,咱们一起看看那孩子。」
「如月,今日她万不该来,但情有可原,只能委屈你了。」
老太君舒心地拍了拍我手背,下意识往后院走。
我轻轻拉住她,抬眼看向丧宴方向,提醒道:「娘,林舒婉和长瑾在前院。」
「前院?」陆铭脱口而出。
他显然很震惊,还有些恼:「如月,你向来妥帖,怎会将人安置在前院!?」
「侯爷,长瑾年幼,灵堂阴气重,所以我让玲珑把人带到前院候着,那边都是朝臣和命妇,娘说过,贵气最驱病气。」
闻言,老太君语塞,我先前病得厉害,她劝我为侯府进宫找公主说情时,用的就是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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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铭皱着眉,匆忙扶老太君往前院赶,我带着灵儿走得稍稍慢了些。
灵儿不解:「娘亲,前院和后院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我瞥了一眼陆铭慌乱的步伐,微微敛眸:「若今日娘亲将林舒婉母子安置在后院,那等于默认留下她们,而安置在前院,则说明她是客人,是不被承认的外室。」
女儿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却又担忧起来:「前院那么多双眼,陆长瑾又得了急症,若娘亲不留她们,岂不是会落下话柄,祖母和爹也都会记恨于你。」
我揉了揉女儿发顶:「灵儿,你且看着,如何对付外室,娘亲只教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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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前院,穿着玫红锦袄、抱着孩子的林舒婉异常惹眼,她一看到陆铭和老太君就当众跪下,痛哭出声:「陆郎、老太君,瑾儿快不行了,你们快救救他。」
一声百转千回的「陆郎」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林舒婉并不甘心被送来前院,她宁愿让侯府丢脸,也要逼我承认她和陆长瑾的存在。
可她这一跪,宁远侯府和陆铭无疑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那些厌恶外室的命妇们无不唾骂:
「我没看错吧,外室居然带着私生子堂而皇之地跑到正室跟前挑衅,简直倒反天罡!」
「今天还是陆长风的葬礼,她也敢啊!」
「陆侯爷看起来人模狗样,怎会在外圈养这么个恶心玩意,他不怕太子责骂吗?」
宾客们的小声议论让陆铭脸黑得像煤炭,作为太子一党的领头人,此刻他紧抿着唇,愣是没开口回应林舒婉。
可老太君不一样,她刚失去大孙子,此刻见小孙子昏迷不醒,心里焦急,顾不得脸面,亲自将人扶起:「如月,待会让柳神医到我院里来。」
平静却不容置喙的语气向所有人表明了她的态度,林舒婉欣喜地亮了眼眸。
她以为入侯府的事已十拿九稳,偏偏此时,我的婢女馨兰疾步迈入前院:「夫人,柳神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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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兰给我递了个眼神,我明白,她已交代好柳神医请他务必当众看诊,便主动顺着婆母的话:「神医,烦请移步后院。」
「不可,这个孩子的气息已十分微弱,必须立即诊治。」
听神医这么说,老太君也没多想,立刻命林舒婉抱孩子坐下:「柳神医,这孩子是我们宁远侯府唯一的血脉,你可一定要保住他!」
林舒婉不知是担心儿子还是担心其他什么事,慌了神,手也抖得厉害。
她无处安放的眼神偷偷瞟向人群,却不是在看陆铭,而是想要向陆铭的妾室苏雪迎求助。
突然,柳神医面色凝重地问林舒婉:「夫人,孩子今日可曾误食过蒙汗药?」
林舒婉心头一怔,心虚摇头:「不曾。」
「若贵公子没误食蒙汗药,那便是他五脏亏空,请恕老夫也回天乏术。」
柳神医看出林舒婉有所隐瞒,收针起身。
话音刚落,陆长瑾小小的身体莫名开始抽搐,嘴角有白沫溢出。
陆铭急忙冲林舒婉吼:「你身子一向不好,许是长瑾误食了你的药,快和神医说说这两日都吃了哪些药!」
林舒婉嗫嚅半天,终于哭着承认:「瑾儿或许是吃了些许……蒙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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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是多少?」
柳神医一问,林舒婉再度咬唇不语。
我柔声宽慰:「林舒婉,若再犹豫长瑾可真救不回来了。」
林舒婉打了个寒战,挤出两个字:「两包……」
闻言满堂宾客面面相觑,柳神医亦眸光一顿:「孩子年幼,服用大量蒙汗药恐伤及根本,治还是能治的,就是得费些时日。」
「能治就好。」
老太君松了口气,转头看我,这一次态度比先前还要坚决:「如月,长瑾痊愈之前让他留在侯府养着吧。」
「娘,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乖顺地垂着眼,沉吟道:「且先送长瑾去清荷院,待我安排好长风的身后事再把他接过来东院亲自教养,您看如何。」
老太君顿了顿,清荷院是苏雪迎的院子,苏雪迎入府多年却没有孩子,她必不会对陆长瑾怎么样,只不过听我的意思是要去母留子,只许陆长瑾入府。
「就按你说的办吧。刘妈妈,把长瑾送去清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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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林舒婉脸色煞白,紧紧抱着儿子不肯松手。
她试图跟我卖惨:「夫人,瑾儿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从未离开过我,我愿意为奴为婢,只求您让我留下照顾瑾儿。」
「若你是个心善的,留你也罢了,可惜,你竟大胆到谋害侯爷血脉,此事万万不能通融。」
林舒婉身子晃了晃,嘴硬解释说:「是瑾儿……误服的。」
「误服?还连续误服两包?你当侯爷和在座宾客都是傻子吗?」我紧盯着林舒婉,丝毫不留情面:「给亲生儿子下药,你有什么资格留在侯府?」
众人经我这么一说,纷纷恍然大悟,与我相熟的尚书夫人更气愤地高声指责她:
「林舒婉,哪个郎中会给病人开蒙汗药,蒙汗药不就是害人的东西吗?」
「你儿子偏偏在陆长风下葬这日误服蒙汗药,这也太巧合了吧。」
「还有,你是怎么进入侯府的?像你和你儿子这样的身份,可见不得光。」
林舒婉崩溃,不再辩驳:「既然夫人不肯信我,我现在就带瑾儿离开!」
离开?
她以为宁远侯府是她想来就来想离开就离开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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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拿下林舒婉!」
林舒婉瞪大眼珠,不敢相信我会在亲儿子的葬礼上对她动手:「庄如月,你想干嘛!?你自己死了儿子,就要来抢我的儿子吗?」
「陆郎,瑾儿是我一手带大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们母子分离吗?」
「陆郎,你说句话啊!」
陆铭在一声声「陆郎」中生出恻隐之心,在他即将动摇之际我及时唤住他,低声相劝:「夫君,此事已闹得尽人皆知,东宫恐怕也会过问。」
他便沉默了,也不敢再看林舒婉,只是叹了口气。
那长长的叹息中盛满他对林舒婉的歉意以及对我的不满。
我并不在意,当着众宾客的面下令:「将林舒婉送去京兆尹。」
衙门?
林舒婉呆滞住,绝望地望向那个娇养她十年的男人:「陆郎,救我啊!」
可不论她怎么哭喊,陆铭都无动于衷。
那日之后,全京城都知晓宁远侯府的世子刚死,陆铭就迎回了外室生的私生子,但外室却被下了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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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不解:「娘亲,你为何要留下外室子?」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屈指轻叩她额头:「灵儿,长瑾既入了侯府就是你的弟弟,不可再叫他外室子。」
「至于为何留下他,你须明白,你哥哥不在了,陆长瑾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今日索性卖个人情给你祖母,还能趁机敲打苏姨娘,叫她知道这侯府里究竟是谁说的算。」
「苏姨娘?」女儿瞪大眼睛:「娘亲,您平日不是叮嘱我别惹苏姨娘的吗,这事与她有何干系?」
我眸光微敛,回想起林舒婉慌乱之中恳求苏雪迎帮忙的眼神,她们二人绝对是提前打过照面的。
「灵儿,你仔细想想今日林舒婉母子大闹灵堂受益最大的人是谁?再想想府中有胆子将她们母子引入灵堂的人又有谁?」
灵儿沉吟:「是苏姨娘!」
苏雪迎乃太傅庶女,是陆铭的贵妾。
她刚入府时怀过一次孩子,诞下的却是死胎,自此便记恨上我,如今长风一死,她便按捺不住想与我争个高低。
林舒婉也是个傻的,都在外面忍了八年,被苏雪迎挑唆几句便沉不住气,今日闹这么一出拙劣的戏码,失去儿子亦断了自己的前程。
「娘亲!」女儿似乎想到什么,握紧我的手,嗓音轻颤:「哥哥的死,莫非也是苏雪迎所为?」
「她、她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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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长风的死,我神色微动。
长风在睡梦中被人毒杀,但陆铭却说此事牵涉太子和煜王两党之争,东宫要他低调处理,故对外称世子是突发急症离世的。
如今想来,杀死长风的凶手或真像灵儿说的那般,就藏在侯府之中。
这时,陆铭推门而入。
他显然是从清荷院过来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裹挟着对我的不满:
「如月,瑾儿哭闹着要找娘亲,不吃也不喝,你看看你办的好事!」
「自你当主母以来,一贯大度,怎么今日非要拿着舒婉不放?」
「罢了,我已经答应瑾儿会把他娘亲带接回,你莫要再阻拦!」
我待陆铭发泄完,平静替他倒了杯茶:「夫君,送林舒婉去衙门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明日我便派人接她回府。」
这话一出,倒是陆铭懵了。
他语气软下来:「如月,你当真愿意让舒婉入府?」
「多年夫妻,侯爷不知如月的性子吗?」我将茶水递给陆铭,声音里略有些歉疚之意:「今日宾客众多,若林舒婉一直闹下去有损侯府声誉。正好西院也修缮妥当了,明日我就把林舒婉母子安排过去。」
西院是离陆铭最近的院子,也是苏雪迎争抢多年才争来的院子。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要易主了。
见陆铭面露犹豫,我淡淡道:「侯爷,抬举林舒婉是为了长瑾,他乃侯府未来的世子,若住偏院,下人们心中会怎么想?再说,老太君那也不好交代。」
「你说得是。」陆铭连连点头,他走上前握住我的手:「如月,侯府有你操持,为夫甚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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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铭走后,灵儿心疼地窝进我怀中:「娘,让灵儿去杀了林舒婉,替你解气。」
我明白灵儿的困惑,外室即为女子无名无份地被男人养在外头,向来为世人不齿,照常理,林舒婉在我丧子之时上门,我应当与她闹个天翻地覆才是。
可如今我不仅让外室入府,还松口让外室子当世子,确实失了当家主母的脸面,是要让旁人笑话的。
但林舒婉不过是颗棋子,对手越希望我与她纠缠不休,我越是要高举轻放,反其道而行。
更何况,外室这件事错的人应是陆铭。
「灵儿,你爹德行有亏,才会在外面娇养外室,你说娘能杀了他吗?」
妻子杀夫,按律当斩。
灵儿语塞,探出头问我:「娘,那我们给舅舅写信,他定会帮你出气的。」
「傻丫头,你舅舅镇守北疆,哪有闲工夫管这些内宅里的腌臜。」
我拉灵儿在床边坐下,她才十二岁,本该再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如今,长风死了,风雨将至,她必须快速成长起来。
「灵儿,若你静下心把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摸透,就会发现对家的棋子也能为你所用。」
「好比林舒婉,苏雪迎能用她打击我,我亦能用她和苏雪迎争西院。」
「至于旁人的看法,无须在意,娘要做的就是赢下此局。成王败寇,赢的人最后想怎么说都可以。」
灵儿若有所思地应「是」,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
嫁给陆铭十七年,终究到了撕破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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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我便命玲珑去京兆尹撤案接人,大大方方地将林舒婉安置在西院。
苏雪迎得到消息后,闯进我院子里质问:「一个卑贱的外室,凭什么让她住西院?」
「外室?侯爷刚刚让我挑个日子,要抬林舒婉为妾了。」
「什么?」
苏雪迎晃了晃身子,她不敢相信一夜之间,林舒婉竟成了与她平起平坐的侯府妾室!
「庄如月,你好大的心胸,办完白事办红事,难怪侯爷和老太君会那般看重你。」
「苏雪迎,你不必在我这阴阳怪气,林舒婉母凭子贵,你我都需与她好好相处。」
我站在窗前,逗弄鸟笼里受伤的白鸽,它今日闹腾得厉害,似乎想要重返天空。
「庄如月,你别装了,你就是故意的。」苏雪迎睨着我平静如水的脸,突然明白过来:「你让林舒婉入府就是想给我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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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迎,你这话我听不明白。昨日引林舒婉入府的人不是你吗,怎么又怪到我头上?现在是老太君心疼陆长瑾,要他们母子团聚,我又如何能不允。」
我抬起眼皮看向苏雪迎,她听见「老太君」三个字,明显更加气恼。
我没猜错,她应是听了老太君去母留子的暗示,才会铤而走险把林舒婉弄到灵堂上闹事。
可林舒婉如今堂而皇之地占了她的西院,老太君却对此不闻不问,以苏雪迎的性子,定是要记恨上的。
「庄如月,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林舒婉母子踩到我们头上?」
「你当初害我孩子的那股狠劲呢?若真让陆长瑾当上世子,你那些嫁妆可就全都归林舒婉了,灵儿什么都拿不到!」
苏雪迎愈说越激动,西院的修缮是她亲自盯的,院墙上的雕花换了七八种样式,从双龙戏珠换成儿孙满堂,又从儿孙满堂换成状元及第,整整做了三年,如今刚完工,还没上色却要便宜林舒婉母子。
她实在恼火得很。
但她真正的心思又如何能瞒过我:「苏雪迎,你是不是以为我和林舒婉斗个你死我活,陆长瑾就会落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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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迎语塞,忿忿离开时正好撞上灵儿,灵儿来得很急,应是出了什么事。
「娘,爹把被褥搬去了西院,说是要亲自照看那个外室子。」
「哥哥尸骨未寒,他就急着纳妾认子,这也太过分了吧!」
灵儿攥着拳,眼圈发红。
今年以来,她与长风关系逐渐变得要好,平日我不许她出家门,都是长风偷偷带她出去玩的,就连长风被毒杀的那一日,还特地带灵儿去见过新朋友。
所以灵儿恨陆铭、恨老太君、恨那些以前疼爱哥哥如今却迫不及待欲将陆长瑾捧在手心的人。
可这就是现实,世家之中利总是大于情。
我没急着回应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鸟笼,把白鸽握在手中抚摸。
女儿急得跺脚:「娘,你当真不管吗?」
「灵儿,不甘和愤怒并不能让敌人臣服,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我带着白鸽来到院子里,摊开手,手心里的白鸽兴奋地扑腾了两下翅膀,它以为它能翱翔于天空,可刚飞出一步远就狼狈地摔在院子里。
那之后它拉耸着小脑袋,便再不闹腾了。
我将恹恹的鸽子放回笼子里,提醒灵儿准备几身新衣服:「你爹如今是东宫第一人,他的纳妾宴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届时,林舒婉究竟能不能飞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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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侯府喜宴。
我借口称病让林舒婉陪陆铭迎客。
这原是不妥的,但林舒婉弟弟刚中了进士,前途无量,陆铭和老太君为给陆长瑾铺路,终是默认了我的提议,允许林舒婉站到台前。
这种露脸的机会,林舒婉自然不会错过。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对我派去前厅帮忙的婢女玲珑颐指气使,颇有主母派头。
听灵儿说这些的时候,我正陪着瑞云公主喝茶,她是我多年好友,知晓陆铭大办纳妾宴,特地过来安慰我。
「如月,这种人也配占你的位置?真不知陆铭究竟怎么想的?」
「公主,你是知晓的,我娘家一向不涉党派之争,如今长风又不在了,侯爷和老太君自然觉得我没了用处。」
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林舒婉比我听话,她弟弟又中了进士,怕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呢。」
「瞎说什么,你在侯府经营十多年,还怕一个新来的?陆铭若真敢宠妾灭妻,我定替你向皇兄参他!」
瑞云心疼地取了块芙蓉糕递给我,夫君无情,婆母无义,灵儿又还小,她也只能宽慰我几句。
这时,门前突然传来林舒婉婢女喜儿的声音:「夫人,那李尚书的夫人好没眼力见儿,您站在老爷身边,代表的就是侯府的脸面,她竟还骂您德不配位。」
「她啊,就是庄如月的狗,她娘亲以前也是下贱的婢女,和庄如月一个德行,她说外室上不得台面,难道婢女就能上得了台面了?」
氛围倏地紧绷起来,我手里的芙蓉糕被捏成粉末。
成为将军府义女之前,我的确曾是婢女,但林舒婉万不该在这种场合公然置喙我的出身,毕竟瑞云的母妃、当今太后也曾是一位小宫女。
而瑞云自然不会像我那般容忍林舒婉:「区区外室也敢在背后嚼主母的舌根,金嬷嬷,你把她唤进来,本宫要亲自教她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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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嬷嬷打开房门,林舒婉没想到偏厅里有人着实吓了一跳,再一看是我在里边,反倒松了口气。
「姐姐,今日府中大喜,你躲在这做什么,旁人还以为你一病不起,这侯府主母要换人了。」
她虽也看见瑞云,但瑞云来的时候林舒婉正巧在责骂玲珑,根本不知道瑞云是当朝公主,故压根没把这个与我平坐的女子放在眼里。
而林舒婉今日的嚣张,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上个月,她就频频试探我,不论她多过分,我都表现得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无力争抢,并命下人们事事顺从她、日日吹捧她,让她渐渐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
没入侯府时,林舒婉只想要个名分,入了侯府之后,她便肖想当主母。
对于一个隐忍八年的外室来说,相公的盛宠、正妻的退让、下人们的恭维以及婆母的重视是蜜枣更是毒药。
她飞不稳却想飞得更高,只会摔得很惨。
「林舒婉,你一个外室,我娘可怜你让你入府为妾,你竟还想觊觎主母之位?」
「你今日,应当跪着为我娘奉茶才是!」
灵儿气不过,拽住林舒婉,想要拉她进偏间。
林舒婉给喜儿递了个眼神,喜儿当着我和瑞云的面猛地推了灵儿一把。
灵儿踉跄跌倒,林舒婉不仅没扶她还嫌弃地拍了拍被灵儿碰过的衣袖:「婢女的女儿果然也是下贱胚子,陆轻灵,我劝你安分点,否则长瑾当上世子后,我便立刻发卖了你。」
灵儿从未受过这种委屈,红了眼眶。
瑞云与我对视一眼,嗓音极冷:「金嬷嬷,你还愣着干吗?」
我亦厉声道:「馨兰,把林姨娘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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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兰是会功夫的,她憋了一个月的火,这会儿全都发泄在林舒婉和喜儿身上,压着二人跪在我与瑞云跟前。
林舒婉错愕地瞪我,浑然不知自己死到临头:
「庄如月,今日是我与侯爷的大喜之日,你怎敢……」
「啪啪」
林舒婉话还没说完,金嬷嬷就扇了她两巴掌。
「你、你们!」
「啪啪啪」
林舒婉一开口,金嬷嬷抬手又是三记耳光,扇得林舒婉晕头转向,连精心梳理的发髻都被打散。
另一边,馨兰扭断了喜儿的手,喜儿疼得大叫:「夫人,救我,馨兰她想杀了我!」
喜儿的惨状让林舒婉冷不丁清醒过来,她大喊着「救命」,疯了似的跑向前厅求救,根本不在意前厅里的宾客皆是朝中权贵。
从她大闹灵堂那天起,我就看出这个女人头脑简单,她看不到侯府的脸面,只想争取自己的利益。
果然,我和瑞云赶到前厅时,林舒婉正拉着陆长瑾求老太君为她们母子做主。
老太君何等精明,知晓林舒婉定是着了我的道,无可奈何地命刘妈妈:「将林姨娘送回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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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平时,林舒婉或许会给老太君面子,乖乖退下,偏偏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好不容易名正言顺地站在陆铭身边,如今宴席都还未开始,她哪里肯就此离去。
林舒婉索性丢下陆长瑾,跑去门口找陆铭控诉,正与同僚寒暄的陆铭见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压根没仔细听她哭诉了什么,命人将她送回内院,同时又让管家请我出来招待宾客。
林舒婉失望至极:
「陆郎,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要她不要我?」
被侯府上下娇惯了一个多月,她如今已再不愿像以前那样隐忍了。
更何况我特地邀请了她的爹娘、娘家亲朋来赴宴,她怎么能灰溜溜地离去?
林舒婉望着我,眼神越发怨毒。
可下一刻,她楚楚可怜地跪倒我脚边,当众质问:「姐姐,你是要逼死我吗?若你想我去死,直说便是,为何要找人如此搓磨我。」
宾客们循声围了上来,对着我和林舒婉指指点点。
陆铭尴尬不已,拼命给我递眼色,示意我赶紧把林舒婉弄走。
为了不连累瑞云,我只能强忍怒意亲自去扶林舒婉。
未承想,这一扶,竟扶出了人命。
林舒婉和我拉扯时,突然口吐鲜血,于众目睽睽之下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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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们杀了夫人!」
喜儿刚被馨兰押到前院就亲眼见到林舒婉暴毙倒地,惊恐之下脱口指责我和瑞云是凶手。
我正欲辩解,刘妈妈却已奉老太君之命带着柳神医前来救人。
当然,神医也救不回死人。
「林姨娘中了夕颜花毒,这种毒产自北魏,三日之内必要人性命。」
柳神医的话如一记惊雷砸进人群中,不少在朝为官者都听说过「夕颜花毒」。这种毒不仅伤人性命还会让人产生幻觉,多年前北魏就曾妄想用夕颜花毒谋害大周重臣,故朝廷一直明令禁止任何人种植夕颜花。
「中毒?我女儿好好地怎么会中毒呢?」
林舒婉的娘抱着女儿的尸体,痛哭失声。
其弟林治堂更直接与我对峙:「敢问夫人,为何我姐姐一入侯府就遭此毒手?」
「你若不喜她,大可不允她入府便是,何必要了她的性命?」
「今日姐姐不明不白地死在喜宴上,在下就算赌上前途、拼上性命,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林治堂说完,众宾客亦认为我是凶手。
「早就听说宁远侯夫人雷厉风行,将夫君管得服服帖帖,这么多年陆铭才纳了一个妾室,没想到她竟是用这种恶毒的手段!」
「哎,陆长风前不久才离世,侯爷今日就大办喜宴纳外室入府,换成我也恨不得杀了外室。」
「话虽如此,庄如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总归太嚣张,林舒婉的弟弟怕是要告御状去了。」
……
陆铭失望地瞪着我,浑身发颤,若非老太君及时发话,要刘妈妈押我去祠堂,他怕是会忍不住扑上来杀了我,让我为林舒婉偿命。
可林舒婉根本不是我杀的。
「公主,今日之事牵涉夕颜花毒,还请你回宫禀明圣上,求陛下还臣妇清白。」
我笔直地朝瑞云跪下,深深叩头。
瑞云心疼地将我扶起,斩钉截铁道:
「如月,林舒婉的案子,本宫会请求陛下亲自督办,断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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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瑞云帮忙,我在侯府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老太君命我在祠堂抄经思过,且不允许我见任何人,相当于收回了我的管家之权。
灵儿心急如焚,半夜在馨兰的帮助下,爬窗摸进祠堂。
「娘,灵儿该如何救你出去?」
「灵儿,稍安勿躁。」我气定神闲地在宣纸上抄写《往生咒》:「如今陛下亲自督办此案,急的不该是我们,应是毒害林舒婉的真凶。」
灵儿见我面无波澜,终于放心了些,却又疑惑:「娘,毒害林舒婉那人为何要当众杀人?难道她不怕林家追根究底吗?」
我笑了笑,将抄好的经卷放在一旁,又拿了一张宣纸,一边抄写《往生咒》一边与灵儿解惑:「其实那人今日才给林舒婉下的毒,林舒婉本不该这么快毒发的,是馨兰在拿她的时候悄悄点了几处穴道。」
烛火摇曳,灵儿怔了怔:「娘,你是故意让林舒婉当众毒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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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敛眸:「灵儿,早在林舒婉入侯府的那一日,便已注定了她的死局,因为只有她死在我手里,才能动摇我的主母之位。」
「可若她死在内院,我怕是有口也说不清,但她今日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主又将此事闹到御前,那我想脱身便不是难事。」
灵儿眼睛一亮:「娘,你早就知道凶手是谁?那不如直接告知瑞云公主。」
我思忖片刻,决定向灵儿漏一些底:「灵儿,娘想借官家之手查的并非林舒婉的死,而是夕颜花毒的源头。」
长风也是被此毒害死的,这一来自北魏的毒物,只需些许便能使人产生幻觉,一旦过量即可杀人于无形。
但这种毒需用新鲜的夕颜花提炼且只有前三日有药效,若非在京中大面积种植夕颜花,恐怕很难搞到源源不断的毒药。
照理说夕颜花毒流入京城,事关重大,太子和煜王却都秘而不宣,似乎在等待什么。
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林舒婉的死让我更加确定这毒与宁远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不揪出府中藏毒之人,我与灵儿恐再难有安生日子。
「娘,我觉得这个家好可怕。」
「爹、祖母、苏姨娘,她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害死哥哥和林舒婉的凶手。」
「娘,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灵儿扑进我怀里,嗡声抽泣。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以对。
世家的遮羞布一旦被撕开,露出的便是根深蒂固的腐烂和阴暗。
灵儿先前一直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并未接触过这些,但这短短一个多月的见闻,已全然颠覆了她的认知。
引以为傲的家门内竟如此不堪,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可接下来,她将面临更大的考验——
若陛下查不出夕颜花毒的来源,宁远侯府或将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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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祠堂待了七日,第七天,陆铭亲自打开门,迎我去前厅议事。
他看起来比七日前老了十岁,显然这些时日过得身心疲惫。
「如月,如今林舒婉的死已经没人管了,但夕颜花毒流入京城一事让陛下震怒,陛下限我十日之内查明来源,否则整个侯府都要担上通敌之罪。」
「通敌……夫君,怪如月无知,没想到这事竟会闹成这样。」
我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泪,陆铭也没精力安慰我,言简意赅道:「今日族中长辈都来了,母亲的意思是把长瑾记在你名下,来日由他袭爵。」
「如月,我知你心里有怨,但如今侯府危难,我们夫妻齐心才能挺过去。」
好个夫妻齐心!
总之就是不管我同不同意,今日陆长瑾都要正式认祖归宗,成为我的孩子。
我没回应陆铭,顺从地随他前往前厅。
老太君坐在主位上,她亦比喜宴那日憔悴许多,但气势不减:「如月,从今日起,长瑾便记在你名下。」
我欠了欠身,不冷不热道:「娘,现下我毒杀林舒婉的嫌疑尚未洗清,如何能教养长瑾?先将长瑾记在苏姨娘名下,待事情水落石出我再把孩子接到东院才最为稳妥。」
老太君见我拒绝,紧紧皱眉:
「如月,长瑾未来是要袭爵的,他记在你名下,便是灵儿的亲弟弟,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届时灵儿要嫁人,总归有个倚仗。」
听老太君提起灵儿,我低头沉吟,是该好好为灵儿筹谋一番。
但与其去赌那个不太确定的未来,倒不如现在就为她争下一份家业。
「娘,你要我亲自抚养长瑾也可,但林舒婉之死毕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难保他日后不会旧事重提,所以我想先将灵儿的嫁妆全部记在灵儿名下,如此我才能心无旁骛地教导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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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妆?你想给灵儿多少嫁妆?」
「如月,你是陆铭的妻子,而长瑾现在是陆铭唯一的血脉,你照看他乃天经地义,怎么还提上条件了。」
「如月,你向来孝顺,老太君如今就这么一个心愿,你别嫁妆不嫁妆的了,快快答应她老人家才是。」
……
陆家的长辈们纷纷开口劝我,往日我尚给他们些薄面,但今天,我油盐不进。
「二伯,陆长瑾是侯爷的血脉难道灵儿就不是吗?」
「若灵儿的嫁妆不能保证,此事便作罢吧。」
陆铭的二伯重重地拍桌呵斥我:「庄如月,你目无尊长,又有迫害妾室之嫌,陆铭是可以休妻的!」
休妻?
闻言,我忍不住嗤笑出声:「那正好,陛下给侯爷的期限仅剩三日,三日一到,侯府谁也逃不了,你们倒不如让陆铭现在就休了我,至少还能保灵儿无虞。」
「你!你!」
二伯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法反驳我。
最终,老太君揉着眉心退了一步:「如月,你要给灵儿多少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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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妆的数额掰扯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定下,老太君把陆长瑾唤进屋,让他喊我娘亲。
他低着头,麻木地喊了我一声「娘」,猩红的眼睛里全是怨毒,浑然没有七岁孩子的天真。
我知道,他恨极了我,甚至想杀了我。
但我依然按承诺的一样,让馨兰把他带去东院。
如此,他的身份就此定下,从外室子变成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子。
解决了此事,老太君屏退众人,独留我和陆铭在屋里商议夕颜花毒的案子。
陆铭坦白,夕颜花毒是太子让他从北魏人手里买下的,但他不能供出太子,也不能说是自己买的,眼看十日之期将至,他进退两难,不得不求我出面。
「如月,你义兄镇守北疆,你只需向陛下言明这毒是他快马加鞭送给你的,便可解侯府之忧。」
「林舒婉是外室,你杀了她陛下也不会重罚于你,但我替太子买夕颜花毒之事一旦败露,陆家九族恐全都难逃一死。」
?
??
他在说什么啊?
一口气堵在胸口,我差点没忍住扇陆铭一巴掌。
你怕你的九族难逃一死,那我和我义兄的九族呢?
陆铭,你的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了。
我深吸一口气,否决了他的提议:「夫君,我义兄为人方正耿直,怎会理会内宅争宠之事,陛下断不会相信他千里送毒助我除掉外室之说。若陛下认定你我说谎,侯府更是难逃此劫。」
陆铭微怔,沉默不语。
老太君睨着我,看出了些端倪:「如月,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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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陛下想知道夕颜花的来源,可东宫那边又盯着侯爷,侯爷自然难两全。」
「依我看,不如让侯爷假死,就说侯爷在追查夕颜花毒时,意外得知长风也是死于此毒,心痛之时突发急症,想必皇上不会再怪罪侯府。」
「只是委屈侯爷从此以后不能在京城出现,我会在江南为置办好宅子和铺子,风头一过,我与娘便可前往江南与侯爷团聚。」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我的话让陆铭和老太君陷入沉思。
「娘,陛下若知晓长风也是死于夕颜花毒,那侯府通敌的嫌疑就能洗清,至于夫君,他人已死,陛下也无从追究。」
「到时候宁远侯府仅剩我们几个孤儿寡母,凭您和太后的交情,保下长瑾的世子之位并不难。」
如此,牺牲陆铭一人,能保全侯府所有人。
「如月,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若我死了,这侯府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陆铭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他舍不得权势地位,但可惜,在老太君心里,侯府的传承远比她的亲儿子更重要。
「如月就按你说的办。」
「娘?你居然站在庄如月那边?你不是一向最看不上她的吗?」
情急之下,陆铭口不择言。
我神色微动,却一点也不恼,只是轻声劝陆铭:
「夫君,事到如今,若你不愿假死的话,整个侯府都将为你陪葬。」
「而除了假死,你亦别无生路。东宫急着拿你当替死鬼,以太子的手段,完全可以伪造出你通敌的证据。」
「夫君,东宫行事一向是不留活口,还请你假死前写一份名册交给老太君,以防太子斩草除根。」
老太君当机立断,命刘妈妈取来纸笔,陆铭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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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陆铭的死讯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皇宫、东宫甚至煜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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