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夫伶人者，红尘之镜，世态之影也。台前，珠帘绣幕，声光交错，举世皆呼其名；幕后，冷月孤灯，形影相吊，独饮世间寒凉。所谓「戏子多秋」，非独言其命途多舛，亦叹其魂魄常寄虚妄，身陷浮华而心在荒芜。世人只见其笑靨如花，焉知此笑乃千刀刻骨、万泪凝成？台上风月，台下风霜，一

祭与念

2025年03月27日 多情被误

浮华如梦，孤影茕茕

夫伶人者，红尘之镜，世态之影也。台前，珠帘绣幕，声光交错，举世皆呼其名；幕后，冷月孤灯，形影相吊，独饮世间寒凉。所谓「戏子多秋」，非独言其命途多舛，亦叹其魂魄常寄虚妄，身陷浮华而心在荒芜。世人只见其笑靨如花，焉知此笑乃千刀刻骨、万泪凝成？台上风月，台下风霜，一线之间，生死两茫。

粉墨登场，血泪交织

伶人之艺，皆以血骨为墨，以魂魄为笔。昔有梨园子弟，三更灯火五更鸡，冬练三九，夏伏三伏。身若悬丝，步步惊心；声如裂帛，字字泣血。舞者折腰，非为媚世，乃筋骨寸断以求翩若惊鸿；歌者裂嗓，非图虚名，乃肺腑尽焚以成绕梁之音。李龟年一曲《霓裳》，泪湿青衫；梅兰芳半生《别姬》，血染妆台。此间苦楚，岂是看客席间一掷千金所能偿？

然世道浇漓，名利场中，人如飘蓬。伶人纵有绝艺，亦难逃「花无百日」之谶。昔时「满堂彩」声犹在耳，转眼「倒好」已掀瓦礌。更有宵小之辈，以流言为刃，以恶语为毒，毁人于谈笑之间。阮玲玉临终书「人言可畏」，程蝶衣绝笔叹「戏终人散」，字字皆血，句句锥心。红氍毹上，原是白骨铺就；锣鼓声里，尽是孤魂哀鸣。

遗世独立，灵台蒙尘

伶人之悲，莫过于「演尽天下悲欢，独无自身悲欢」。粉墨既施，则七情六欲皆非己有。演帝王将相，须忘市井出身；扮痴男怨女，须断儿女情长。程砚秋演《锁麟囊》，救孤女于水火，自家骨肉却天涯飘零；言菊朋唱《空城计》，退千军于谈笑，暗室之中独对药炉残灯。此谓「戏中济世，戏外无依」，岂不痛哉？

更可叹者，伶人身在红尘，心在方外。锦衣玉食，难掩魂魄饥寒；前呼后拥，不敌深夜寂寥。张国荣临窗而歌「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曲未终而玉山倾；周璇对镜低吟「天涯歌女，知音何处」，声方歇而明珠坠。世人只见其华服盛饰，谁见素衣之下，尽是疮痍？镁光灯熄处，残妆映孤影；掌声散尽时，寒鸦泣空庭。

繁华落尽，照见本心

然天地有衡，否极泰来。伶人历尽劫波，方得大彻大悟。孟小冬绝迹氍毹，青灯古佛长伴；白玉霜散尽千金，孤舟蓑笠终老。褪尽铅华之日，始见赤子之心。侯宝林晚年执帚扫街，笑言「尘埃落定，方知清净」；新凤霞手残笔耕，疾书「戏里春秋，不如纸上乾坤」。此等境界，非历尽沧桑者不能至也。

今有伶人，承古风而开新境。或捐戏装于灾地，或授業于乡野，更有人以残躯演《千手观音》，化劫难为莲华。彼等深知：戏台小天地，天地大戏台。既扮过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便该以苍生为念。李雪健抱病演孔繁森，戏服未脱已咯血；秦怡九旬助学童，白发胜雪心如丹。此非「戏子」，实乃「菩萨低眉」，以戏渡世也。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嗟乎！戏子多秋，非独伶人之秋，实乃人间之秋。当此浮世，众人皆扮痴扮狂，在名利场中你方唱罢我登场。唯伶人以真血泪演假悲欢，反成世间最清明者。

夜半忽闻《牡丹亭》声起：「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蓦然惊觉——台上杜丽娘泪眼问花，台下看客何尝不在戏中？伶人演尽离合，看客赔尽痴泪，到头来，皆是红尘梦里人。

然则，谁为戏子？谁为看客？孰真孰假？孰醉孰醒？惟见长街尽处，一袭水袖破空而来，声裂九霄：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诸君，且看这大千世界，谁不在戏中！」

来源：祭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