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昨晚下了场雨,今天早上院子里泥泞得很。我搬了把藤椅坐在屋檐下,看着雨后的阳光一点点晒干地面上的积水。女儿的婚礼就定在明天,家里这两天人来人往的,我趁着清静,想抽根烟。
昨晚下了场雨,今天早上院子里泥泞得很。我搬了把藤椅坐在屋檐下,看着雨后的阳光一点点晒干地面上的积水。女儿的婚礼就定在明天,家里这两天人来人往的,我趁着清静,想抽根烟。
烟盒是捏扁了的,只剩三根,还有一根是歪的。我记得是前天掏口袋时不小心压的。点燃后,那股熟悉的烟草味让我突然想起二十五年前的事。
昨晚小丫头翻我的旧日记本被我撞见了。那本发黄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妈妈年轻时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她妈妈穿着那件褪色的碎花裙,头发扎成马尾,笑得像春天一样明媚。旁边的男人瘦瘦高高,戴着副近视镜,表情有点拘谨。照片背面写着”1997年夏”,那时我和她妈还没认识。
“爸,这是谁啊?”小丫头问我。
我正要回答,院子里栓着的那条老狗突然狂叫起来。原来是送喜糖的亲戚到了。等忙完这阵子,小丫头也去帮忙贴喜字去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那是张陈,她妈妈的初恋男友。
她妈叫李梅,在我们县城第一小学教书。我是学校的门卫,每天早上7点准时开门,傍晚5点半锁门。我常看见李梅骑着一辆蓝色的二八自行车进进出出,车后座绑着一沓作业本。有时候她会对我笑笑,那种不经意的笑容,却亮得让人心里一颤。
我从小体弱,打小就干不了重活,身高只有一米六几,在村里找不到媳妇。三十五岁那年,我妹妹给我介绍了李梅。那时李梅已经三十二岁了,在我们这个小县城,这个年纪的女老师还没嫁人,多少有点说法。
相亲那天,我穿着唯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领口都有点发白了。我们在县城唯一的西餐厅见面,点了两份意大利面。那家店的桌布上有酱油渍,餐刀和叉子放在透明的塑料袋里。
她很温和,说话声音不大不小,眼睛不时看向窗外。我们聊了工作、家庭,还有各自的爱好。她喜欢看书,而我只在晚上值班时看看报纸。席间,她的手机响了两次,但她都没接。
吃完饭,我送她回家。在小区门口,她突然问我:“王师傅,你觉得爱情重要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我们村里,大家都是凑合着过,谁也不提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我挠了挠头,憨笑道:“重要吧,但生活更重要。”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小区。
那天晚上下班回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觉得李梅挺好的,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温柔大方,而且是个老师,在我们那会算是体面工作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处处看。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给她发了条短信:“昨天见面很高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她很快回复:“可以啊,这周末有空吗?”
就这样,我们开始约会。每次见面,我都会准时到她家楼下等她。有一次我早到了,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她楼下,手里拿着一束花。那人穿着有点旧的西装,看起来局促不安。
过了一会儿,李梅下楼了,看见那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他们交谈了几句,我看见李梅摇了摇头,那男人神情黯淡地离开了。
等李梅走到我面前时,她脸色有点不自然。
“刚才那是……”我犹豫着问道。
“一个老同学。”她简短地回答,然后转移了话题,问我想去哪里吃饭。
我们去了县城新开的一家川菜馆。点菜时她心不在焉的,手指一直在菜单上划来划去。
“怎么了?”我问。
她放下菜单:“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天吃饭时她话很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饭后,我送她回家,在路上她突然说:“王师傅,你知道吗?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次机会。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我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到了她家楼下,她突然问我:“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现在还没完全忘记,你会怎么想?”
我挠了挠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你真是个实在人。”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叫张陈,是李梅大学时的男朋友。他们相爱多年,本来打算毕业后结婚的。但张陈家里条件不好,毕业后只能去一家小公司工作,工资很低。李梅的父母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认为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没有前途。
李梅是个听父母话的好女孩,虽然心里舍不得,但最终还是和张陈分手了。分手那天,张陈说他会努力工作,总有一天会让她和她父母刮目相看。而李梅只是摇头,说有些事情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这些都是我和李梅结婚后,一个偶然的夜晚她喝了点酒后告诉我的。那晚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头,我只能笨拙地拍拍她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后悔吗?”我问。
她摇摇头:“命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开花结果。”
婚后第二年,我们有了女儿,小名叫丫头。李梅是个好妈妈,对丫头疼爱有加。我们的生活平淡但温馨,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唯一的遗憾是李梅的身体不好,常年受胃病困扰。
丫头七岁那年,李梅的胃病突然恶化,被确诊为胃癌晚期。医生说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了。那段日子,我像行尸走肉一样,白天上班,晚上守在医院。李梅却很平静,每天都笑着鼓励我和丫头。
有一天,李梅让我去她的柜子里拿一个盒子。那是个旧鞋盒,里面装着她的日记本和一些照片。她翻出那张她和张陈的合影,看了很久。
“王师傅,你知道吗?”她虚弱地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坚持自己的选择,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握着她的手。
“但是我从来没后悔和你结婚,”她接着说,“你给了我和丫头一个温暖的家。”
李梅走的那天,外面正下着雨。丫头哭得撕心裂肺,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丫头渐渐长大,性格像极了她妈妈,温柔体贴,又有主见。她学习很好,最后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我一个人留在县城,依然做着学校的门卫。每当看到新来的女老师骑着自行车进出校门,我就会想起李梅。
时光飞逝,一转眼丫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在省城找了个不错的工作,认识了现在的未婚夫小刘。小刘家境殷实,为人也不错,对丫头体贴入微。
两个月前,小刘来我家正式提亲。我们谈好了婚期,定在五月二十号,也就是明天。
这两天家里张罗婚事,亲戚朋友来来往往。今早我起得早,正在院子里抽烟,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啊?”我问道。
“请问这是王师傅家吗?”一个男声问道。
我打开门,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康乃馨。他戴着眼镜,身材高大,穿着考究的西装,看起来很体面。
“我是,你是……”
“我是张陈,”他说,“李梅的……”他顿了顿,“老同学。”
我愣住了,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他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听说…李梅已经……”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嗯,十八年了。”我点点头。
“我可以进来坐坐吗?”他问。
我侧身让他进来。院子里的老狗警惕地看着他,但没有叫。
我们坐在院子的藤椅上,初夏的阳光照在地上,留下树叶的斑驳影子。
“我一直在国外,”他说,“前段时间回国处理一些事情,偶然听说李梅的事,就想来看看。没想到……”
他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一些照片,都是我和李梅年轻时的。我想她的家人可能会想留着。”
我接过信封,没有立即打开。
“听说您的女儿明天要结婚了?”他问。
“是的,”我说,“她很像她妈妈。”
“我能见见她吗?”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方便的话……”
这时,丫头从屋里走出来:“爸,谁来了?”
她站在门口,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一刻,她真的很像年轻时的李梅。
张陈看着她,眼眶湿润了:“你好,我是你妈妈的老同学。”
丫头走过来,有礼貌地问候他。我把那束康乃馨递给她:“放到你妈妈的照片前吧。”
丫头接过花,看了看张陈,又看了看我,然后点点头进了屋。
“她和李梅真像,”张陈轻声说,“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我点点头,这我倒是常听亲戚们说起。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王师傅,李梅…过得幸福吗?”
我想了想,回答:“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我们的日子虽然普通,但也算平静。”
他点点头:“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我离开中国后创业成功了。现在在美国有自己的公司,生活还不错。我一直想有一天衣锦还乡,让李梅看看我也能成功……”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继续说,“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的。我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在她墓前放一束花?”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婚礼后我带你去。”
这时,丫头又出来了,她看着张陈:“叔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陈点点头。
“我昨晚看到了您和我妈妈的照片,”她说,“您…是不是我妈妈很重要的人?”
张陈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对丫头说:“你妈妈是我年轻时最重要的人之一。但后来我们各自走了不同的路。她选择了你爸爸,而这是对的。”
丫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明天结婚,”她说,“您能来参加吗?”
张陈转头看我,我点了点头。
“那太感谢了,”他说,眼睛亮了起来,“我会来的。”
送走张陈后,丫头问我:“爸,你不生气吗?”
我摇摇头:“有什么可生气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知道他会来?”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但我总感觉他会回来的。你妈妈生前也这样说。”
丫头静静地看着我,突然抱住了我:“爸,你真好。”
我拍拍她的背:“傻丫头,明天就要嫁人了,别感情用事。”
“妈妈的日记本里写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她说,“但最后几页全是关于你的,关于你们的生活,关于我。她写她很幸福。”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点上今天的最后一支烟。月亮从房顶上升起来,院子里亮堂堂的。
我想起结婚前李梅问我的那个问题:“你觉得爱情重要吗?”
当时我回答:“重要吧,但生活更重要。”
现在想想,我的回答好像没错,但也不完全对。爱情确实重要,但有些爱情会随着生活的琐碎慢慢变淡,有些爱情则会因为生活的温暖而更加深厚。
我和李梅的婚姻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但我们相互扶持,一起抚养女儿,一起面对生活的起起落落。这也是一种爱情,平淡但真实。
明天,丫头就要出嫁了。张陈会来参加婚礼,带着他和李梅的回忆。而我,会送女儿走上红地毯,把她交给她选择的那个人。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故事会一直延续下去,有些则会在某个时刻画上句号。但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
院子里的老狗慢悠悠地走过来,趴在我脚边。我弯腰摸了摸它的头。
“走吧,老伙计,该睡觉了。明天还有大喜事呢。”
月光下,我关上院门,回到屋里。李梅的照片放在客厅的柜子上,笑容依然那么明媚。那束白色的康乃馨安静地插在花瓶里,像是某种遥远的告别,又像是某种迟来的祝福。
明天的婚礼上,会有两个男人注视着新娘的背影。一个是我,心中带着对李梅的思念;一个是张陈,带着他未完成的承诺和遗憾。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祝福丫头幸福。
毕竟,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有得有失,有聚有散。重要的是,我们都曾真心地爱过一个人,哪怕结局并不尽如人意。
李梅,你看到了吗?我们的丫头长大了,要嫁人了。而那个你曾经深爱的人,也终于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成功的人。只是,时间不等人啊。
我关上灯,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屋檐下的蛐蛐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我的心事。
山墙上的日历翻到了五月二十号,那个大红的日子。丫头的婚期,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