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这家修理铺开了快三十年了,街坊邻居谁家的电器坏了,都习惯带到我这儿来。县城不大,日子倒也过得去。
我这家修理铺开了快三十年了,街坊邻居谁家的电器坏了,都习惯带到我这儿来。县城不大,日子倒也过得去。
那天傍晚,我正准备关门,宋大嫂从外面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她穿着平日里逢年过节才会穿的那件花格子衬衫,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妆也花了。我认识她,住在我家隔壁小区,丈夫在建筑工地干活,一个人带着儿子。
“老张,能借我三万块钱吗?”
她这一开口就把我问愣了。我和宋大嫂算不上很熟,也就是在小区门口碰见会打个招呼的关系。我正要婉拒,抬头看见她眼眶红了,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急用?”我问。
她点点头,“我家那口子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现在在县医院,医生说要先交手术费。”
我拿着抹布的手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前段时间看到她丈夫骑着电动车接儿子放学的场景。那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抱着爸爸的腰,笑得特别灿烂。
“稍等。”我转身进了里屋,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旧铁盒子,掏出攒了好几年的积蓄。那时刚好准备买台二手车,想着生意好的时候接送顾客,赚点外快。
我数了三万给她,她连声道谢,说一定尽快还。我手里还捏着那叠钱,忽然又想起一个月前媳妇去世后办丧事时,大家伙儿帮忙操持的情景。小地方就是这样,没什么所谓的条条框框,就是遇到困难了相互搭把手。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谢谢张师傅。孩子他舅舅在外面等着呢。”
她急匆匆地接过钱,转身就跑。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处。那天天气很闷,好像要下雨,对面理发店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招牌上的”美”字已经不亮了。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了宋大嫂丈夫。病房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走廊上拖把的霉味。宋大嫂睡在陪护床上,脸色很差,头发乱糟糟地扎着。见我来了,她忙起身给我端凳子,我连忙摆手。
床上的男人整条右腿都打着石膏,脸色蜡黄,但看到我还是咧嘴笑了笑。我带了点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柜子上已经摆满了药品和针剂,还有一个没吃完的面包。孩子不在,听说是被送到老家去住了。
“张师傅,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
“小事,邻居嘛。”
我们简单聊了两句,我问他伤得怎么样,他说没大碍,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但我听宋大嫂说,医生的意思是可能留下后遗症,以后干重活恐怕有点困难。
离开医院时,宋大嫂送我到电梯口。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张师傅,钱我一定会还你的,可能要慢一点…”
“不着急,”我摆摆手,“你们先把人养好。”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医院前面的公交站牌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招工广告,雨水冲刷着字迹,变得更加模糊。
过了半年,我偶尔在小区看到宋大嫂丈夫拄着拐杖出来遛弯,他看到我就使劲挥手。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他找了个清洁工的活儿,虽然收入比以前少了不少,但总算能养家。
那笔钱,我从来没提过。宋大嫂有时会来店里,给我送点自家做的包子或者咸菜。我猜她是想还钱但手头紧,所以用这种方式表达。每次她来,我都故意找点别的话题聊,从不提那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后来县城开发了新区,我的修理铺搬到了那边。做生意嘛,总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就这样,我和宋大嫂家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在集市上碰见,打个招呼,问问各自的近况。
再后来,听说宋大嫂家儿子考上了大学,他丈夫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又听说他们一家三口拍了张照片,贴在冰箱上,那是儿子高考后第一次全家福。孩子长得挺精神,有他爸年轻时的影子。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店面又搬了两次,现在开在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附近。生意越做越大,从单纯修电器,到后来还卖家电、装修材料,我请了四个伙计帮忙,自己大多时候只管收钱。
那笔借给宋大嫂的钱,早就被我抛到脑后,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
直到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
那天我正坐在柜台后面对账,店里暖气很足,我都有点犯困了。门口风铃响了一下,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穿着深色大衣,背着个电脑包,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有种城里人的气质。
“您好,请问您是张师傅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估计是新顾客。
“是我,小伙子要修什么?”
他没急着回答,站在柜台前打量了我几秒,眼神好像在确认什么。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宋建国的儿子,宋明。”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建国是宋大嫂丈夫的名字。
“哦,是小宋啊!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我笑着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妈妈爸爸还好吗?”
“我爸去年走了,肺癌。”他平静地说。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我不知道,真对不起…”
“没关系,您也很久没联系了。”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妈妈还好,现在跟我一起住在省城。”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外的路灯亮了,透过玻璃门洒进一片昏黄的光。店里的电视正播着当地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很轻,像是背景音乐。
“张叔,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跟您说。”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子,小心地放在柜台上。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很好,木质纹理清晰,上面有几道浅浅的划痕。
“这是什么?”
“我爸生前一直让我找机会把这个给您,说是欠您的。”
欠我的?我有些疑惑。宋大嫂一家早就搬走了,就算有什么东西落在旧房子里,也不至于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
年轻人示意我打开盒子。我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三沓现金,看起来是新钞,应该有三万块。盒子一侧还有一个小隔层,里面放着一张对折的纸。
我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潦草的字迹:
“张师傅,还你十五年前的救命钱,多谢你让我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宋建国”
突然间,那个雨天傍晚宋大嫂闯进店里的场景又回到了眼前。我记得她衣服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急匆匆地把钱塞进手提包里时,包的拉链卡住了一小节布料。
“您父亲不必这样…”我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父亲生前常提起您。”年轻人站在那里,表情认真,“他说那时候要不是您借钱,他可能就错过最佳手术时间了。后来他一直想亲自来还钱,但觉得三万块太少,想着等我工作了一起来还您个人情。”
“那只是举手之劳…”
“不,对我们家来说很重要。”年轻人轻声说,“我父亲后来虽然没法干重活,但他可以看着我长大,参加我的高中毕业典礼,看我考上大学。如果那时错过手术,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红木盒子。盒子的一角有个小小的修补痕迹,像是被摔坏后又精心修复的。
“我爸说这个盒子是我爷爷留下的,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年轻人解释道,“他想连盒子一起送给您,表示心意。”
店里暖气的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我想起宋大嫂家的那个院子,夏天种着几棵辣椒和一排小葱,晾衣绳上总挂着她丈夫的工作服,在风中摇晃。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我问。
“省城一家软件公司,去年刚毕业就进去了。”他有些腼腆地说,“工资还可以,能养活自己,还能照顾我妈。”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霓虹灯。
“你妈妈怎么没一起来?”
“她说怕见了您会哭,”年轻人笑了笑,“让我转告您,改天她一定亲自来看您,再好好谢谢您。”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长大成人的男孩。他有他父亲的眉眼,但更加清秀,站姿也更挺拔。
“盒子和钱,你带回去吧。”我温和但坚定地说,“这个人情我收下了,但钱不必还。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大学毕业礼物。”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可是…”
“听张叔的。”我把盒子推回给他,“你爸妈把你培养这么好,比什么都强。你现在的成就,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年轻人的眼眶红了。他低下头,盯着那个红木盒子看了好一会儿。
“谢谢您,张叔。”
我摆摆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以后来县城常联系。对了,你会修电器吗?”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不太会,只会修电脑。”
“那正好,我店里缺个懂电脑的。有空过来帮帮忙,算是兼职,我付你工资。”
年轻人笑了,眼睛像他小时候一样亮。“好啊,我每个月都会回来看妈妈,到时候一定来。”
送他出门时,雨已经停了。路灯下,积水映照着各种店面的彩色灯光。宋明转过身,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
“张叔,我爸说您是他一辈子最感谢的人。他说人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在急难时刻伸出援手的人,就值了。”
我哽住了,只能点点头。看着他走远,我突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傍晚,就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我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可能改变了一个家庭的命运。
回到店里,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柜台后面发了会儿呆。窗外霓虹灯闪烁,照进来的光斑在地面上跳动。我想起很多年前媳妇刚去世那段日子,是街坊邻居的关心让我撑了过来。人活这一辈子,相互扶持,本就应该。
一个月后,宋明真的来店里帮忙了。他给店里设计了网站,教我用手机接单。生意比以前更好了。他还带来了宋大嫂亲手做的红烧肉和腌咸菜。那天中午,我、宋大嫂和宋明围坐在店后小院的桌子旁,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大概是去年腊月的一天,我收拾东西时,在柜台抽屉深处发现了那张字条。我又读了一遍:
“张师傅,还你十五年前的救命钱,多谢你让我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宋建国”
我小心地将它夹进了账本里。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得多。在这个小县城,我们靠的,不就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吗?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