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住在县城西边一个老小区,每天早上起来,习惯性地要在院子里溜达一圈,顺便去东头的小卖部买根油条。
我家住在县城西边一个老小区,每天早上起来,习惯性地要在院子里溜达一圈,顺便去东头的小卖部买根油条。
那天早上刚出门,就听见对面11号楼有人摔了,东凑西凑的几个邻居拥到了一起,要去抬人上医院。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住在对面11号楼三单元的陈大妈。
说起陈大妈,小区里的老住户都认识。个头不高,稍微有点驼背,平时就穿件半旧不新的花棉袄,在小区里晃悠。她独居,听说原来是县棉纺厂的工人,倒闭后就靠退休金过活。
“怎么回事啊?”我问。
“唉,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腿好像摔折了。”一旁的李阿姨说。
我也没多想,赶紧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把陈大妈送去了县医院。大夫说是股骨颈骨折,要住院治疗,可能需要手术。
“你家里人呢?”护士问陈大妈。
陈大妈扭过头去不说话,眼睛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黄渍。那块渍像是从前漏过水留下的,形状有点像只蝴蝶。
“她儿子在南方,好像广州还是深圳什么的,”李阿姨说着,顿了顿又补充,“挺久没回来了。”
护士拿着表格走开了,留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要不,我给她办手续吧。”我说。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陈大妈的”临时家属”。
办完手续已经中午了,我想着陈大妈一个人在医院也没人照顾,就买了份盒饭送过去。
陈大妈的病房在三楼,是六人间,但只住了四个人。我进去的时候,她正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窗外种着几棵梧桐树,初春的枝条上刚冒出些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
“陈大妈,我给您带饭来了。”
她转过头来看我,眼神有点迷糊,像是在努力回忆我是谁。
“我是咱们小区9号楼的,刘顺,您叫我小刘就行。”
“哦,小刘啊,”她点点头,“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您得吃点东西,一会儿医生要查房,还得吃药呢。”我把饭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出香味,引得隔壁床的大爷都扭头看了过来。
我帮陈大妈坐起来,把饭放在她的床头柜上。柜子上积了层薄灰,我用纸巾擦了擦。角落里有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串已经氧化发黑的钥匙和一个旧手机,屏幕上贴着一层起了泡的保护膜。
陈大妈吃饭时,我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发抖。饭盒里是简单的青菜肉片和米饭,她却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小刘,你家里人不等你吃饭啊?”她突然问。
“我爱人上班去了,孩子在学校吃,我一个人在家,不打紧。”
她点点头,又埋头吃了几口饭,然后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我看着她苍老的手指,知道她肯定”不能行”,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那行,我明天再来看您。”
“不用,真不用。”她连忙摆手。
但我还是第二天去了,又带了份盒饭。
这一次她没再推辞,默默地吃了起来。
“您儿子的电话有吗?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我边收拾床头的纸屑边问。
她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那只塑料勺子半插在米饭里,微微倾斜着。
“他忙,不用麻烦他。”
我没再多问。其实小区里有传言说,陈大妈和儿子关系不好,儿子结婚后就很少回来了。还有人说是儿媳妇嫌弃老太太,不让儿子回来看她。这些话我都听在耳朵里,但从没问过当事人。
就这样,我每天送饭的事情持续了下来。有时早上送,有时中午或晚上,取决于我那天的安排。我老婆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多带点水果给老人家。
我是做点小生意的,县城南边租了个小门面卖些家具。生意不算忙,早上去一趟医院也耽误不了什么。而且,说来也怪,我竟然开始有点期待这每天的”探病”时间。
陈大妈很少说话,但她听我说话时的神情让我觉得舒服。不像我媳妇,总是一边应付着一边看手机;也不像我那些酒肉朋友,听我说话时眼睛四处乱瞄,就等着插嘴讲自己的事。陈大妈会认真听,偶尔点点头或摇摇头,眼睛直视着我,像是真的在意我说的每一个字。
有一天,我正跟她说起我家那个上高中的儿子,最近成绩下滑的事情。
“他是不是有心事?”陈大妈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没听他说啊。”
“你问过吗?”
我被问住了。说实话,我确实没问过。每天回家看到儿子趴在书桌前,我只会问一句”作业做完了没”,从不过问其他。
“或许你该跟他多聊聊,”陈大妈说,“不是问成绩的事,就是聊聊别的。”
我点点头,却不知道该聊什么。
那天晚上回家,我破天荒地敲开了儿子的房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楼下散步。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却放下了手机跟我出了门。
我们散步时,他告诉我班上新来了个转校生,把他的座位挤到了最后一排,现在看黑板很吃力。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成绩下滑是视力问题,不是不用功。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事告诉陈大妈。
“你看,我儿子不是学习态度问题,是视力问题!”我有点得意地说,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陈大妈笑了笑,说:“这不就解决了吗?”
她很少笑,一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就像一朵菊花绽开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陈大妈的腿伤渐渐好转,可以下床短暂走动了。医生说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后您一个人在家可以吗?”我有点担心地问。
她没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的梧桐树已经长出了满树的绿叶,挡住了大半个窗口。
“我去您家看看,收拾一下,您回去好住。”我提议道。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串发黑的钥匙递给我。
“麻烦你了。”
拿着钥匙,我第一次踏进了陈大妈的家。
屋子不大,但很整洁。客厅里的家具陈设都很旧,但擦得一尘不染。电视机是那种老式的大背头,上面盖着一块绣花布。沙发是褪色的蓝色布艺,扶手处有补丁,但打得很整齐。
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年轻时的陈大妈和一个小男孩,应该是她儿子。照片有些泛黄,相框上贴着一片已经剥落一半的金色贴纸,上面写着”XX年优秀员工”,前面的年份已经模糊不清。
卧室里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有个老式收音机,旁边放着一副老花镜和一本《养生保健》的小册子。册子里夹着一张医院的预约单,日期是两个月前的,项目是”骨密度检查”。
厨房水槽里没有一点污渍,但炉子上有一层薄灰。冰箱里只有几个鸡蛋,一小袋青菜,和半瓶酱油。我打开冷冻室,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袋速冻饺子和一小块五花肉。
收拾完屋子,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这房子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可怕,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把一切都收拾得不留痕迹,仿佛她自己也是一个不想留下任何痕迹的过客。
几天后,陈大妈出院了。我和媳妇一起去接她。媳妇带了些自己做的小菜和汤,说是给陈大妈调养身体的。
刚回到家,陈大妈就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
“家里我收拾过了,您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去买。”我说。
“谢谢你,小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我说不出的情绪。
媳妇去厨房热菜,我在客厅陪陈大妈说话。
“您儿子知道您出院了吗?”
她摇摇头,“不用麻烦他。”
还是那句话。我有点按捺不住好奇心,“您儿子…是不是很久没回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五年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媳妇从厨房端出热好的菜,招呼我们吃饭。
饭桌上,陈大妈吃得很少,但一直说菜做得好。吃完饭,她突然说想去卧室拿点东西。我赶紧扶她过去。
她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小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莫名紧张。
她把信封递给我,“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房产证。
“这是……”
“这房子,我想过户给你。”她平静地说。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大妈,这…这怎么行?您儿子呢?”
她苦笑了一下,“我儿子早就不在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茶几上那张她和小男孩的合影。
“那照片上…”
“那是我外甥,不是我儿子。”她叹了口气,“我没有儿子,也没结过婚。”
她告诉我,她这辈子就一个人过来的。年轻时在棉纺厂当工人,后来工厂倒闭了,她靠着一点补偿金和退休金生活。照片上的小男孩是她姐姐的儿子,小时候经常来她这里玩。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
“我从没解释过。”她淡淡地说,“让他们以为我有儿子,总比被问东问西要好。”
我默然,不知该说什么。
“这房子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她继续说,“我活不了几年了。”
“大妈,您别这么说。”
“医生说我有骨癌,晚期了。”她平静地说,像是在谈论天气,“去年查出来的,我没告诉任何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从楼梯上摔下来。骨癌晚期,骨头变得脆弱,稍微不小心就可能骨折。
“本来我想着自己安安静静地走,但这一摔,让我遇见了你。”她看着我,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这一个月,你每天来看我,陪我说话,比我这辈子得到的关心都多。”
我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不会为了房子才对我好,所以我更想把房子给你。”她顿了顿,“你是个好人,小刘。”
我急忙摆手,“大妈,我不能要您的房子。您治病还需要钱…”
“治不好了,医生说最多半年。”她摇摇头,“与其把钱花在没用的治疗上,不如…”
她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媳妇轮流照顾陈大妈。我坚决不肯接受她的房子,但答应会一直照顾她到最后。
春去夏来,陈大妈的情况越来越差。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说想去看看星星。
我扶她到阳台上,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
“小刘,你相信有来世吗?”她突然问。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
“如果有来世,我想当你妈妈。”她说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那一刻,我鼻子发酸,却不想在她面前哭出来。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陈大妈安静地离开了。她走得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她的骨灰按照她的遗愿撒在了县城郊外的山上,那里有片野花地,是她年轻时常去的地方。
葬礼很简单,除了我和我媳妇,还有几个小区的老邻居。没有其他亲戚来。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床头柜的最底层发现了一本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今天,我又看见对面9号楼的那家人了。他们有个儿子,今年上初中了吧,真羡慕…”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她住院期间写的:
“小刘今天又来看我了。他说他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真为他高兴。如果我有个儿子,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了…”
合上日记本,我再也忍不住泪水。
半年后,我收到了法院的通知。按照陈大妈的遗嘱,她的房子被捐给了县福利院,用于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留给我的,是那本日记和茶几上的那张照片。照片背面写着:
“善良的人,生命中总会遇见善良的人。”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那片野花地看看她。有时带着儿子,有时一个人去。站在那里,看着漫山的野花,我总会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有来世,我想当你妈妈。”
而我知道,在这一世,她已经得到了一个儿子。不是亲生的,但胜似亲生。
现在,我常常会想,人这一生,到底什么最重要?是房子,是钱,还是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联结?
陈大妈教会了我,有时候,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不是能够写进房产证的,而是写进心里的那些温暖瞬间。
这份房产证,最终没有写上我的名字,但那一个月的相处,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的印记。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