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追求仓央嘉措的第二年,第十次撞见他对拉姆那种独有的体贴后,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追求仓央嘉措的第二年,第十次撞见他对拉姆那种独有的体贴后,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跪在庄严肃穆的大日如来佛像前,我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双眼。
“佛祖啊,请您保佑仓央嘉措下半辈子都安稳顺遂,幸福圆满……从此以后,我俩,再也不见。”
说“仓央嘉措”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带着浓重的不舍。我用力压下心头的难受,对着佛像拜了三拜。
刚走出大殿,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地一震。
是援藏医疗队的同事发来的:
【月涵,听主任说你递交了申请,要离开林芝去阿里了?】
【虽说都在西藏,可一个在东南头一个在西北头,隔得也太远了吧……你舍得放下你的仓央嘉措?】
看到最后那句,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来藏区援医两年,我痴心单恋仓央嘉措这事儿,差不多整个医疗队都知道了。
毕竟仓央嘉措一出生就被确认为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在当地人心目中就是至高无上的“活佛”。
哪怕他后来离开了寺院回归了世俗生活,身上也依旧缠绕着与佛门的种种关联。
那个男人啊,就像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积雪,清冷又超脱,仿佛不沾人间烟火、不懂儿女情长。
可他却在我被野狼围困命悬一线时,策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一把将我拽上马背,甚至违背不杀生的禁忌,亲手一箭射死了那只恶狼。
也会在医疗队下乡义诊时,默默跟在我身旁当翻译,帮我给不懂汉语的藏族老乡们讲解医疗保健知识。
就是这些点点滴滴,让我固执地觉得,我在他心里是有些特别的。只要我坚持不懈,总有一天能打动他的心。
可谁知道,整整追了两年,到头来却毫无结果……我心绪杂乱地回过神来,在手机上敲出尽量轻松的口吻回复:【追不到啦,打算放弃了。】
信息发出去,我按下锁屏键,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他。可我也明白了,我恐怕永远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但没关系,我已经决定要学会放下了。
等离开了林芝这片土地,对他的感情,我一定能慢慢淡忘……
带着沉甸甸的心事,我走到长长的转经廊下,伸手轻轻推动一个个转经筒,看着它们在我指间缓缓转动。
感觉就像在一遍又一遍地诵经祈福,将所有美好的祝愿与吉祥,带给心里念着的那个人。
余光里忽然闯入一片赭红色的僧袍。
一抬眼,就看到那个穿着纯白色藏袍、身影挺拔的人,在一众僧人簇拥下,正朝我这边走来。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喃喃叫了一声:“嘉措……”
仓央嘉措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极轻地点了点头,左耳垂上那颗绿松石耳坠随之轻轻晃动。
我愣在原地,望着他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言。
下山的路上,第一次见仓央嘉措的情景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
那是刚到藏区才一周。
我们医疗队下乡义诊,在远处见证了一场庄重的天葬仪式。
那天的仓央嘉措,身着繁复庄严的法衣,合十的双手握着佛珠,低垂眉眼虔诚诵经。
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镶上了一道圣洁的光晕。
我一眼,就被这近乎神性的悲悯光辉深深吸引,就此沦陷。
那时的我,只沉浸在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动里,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神,是不会轻易动心的。
山脚下,竟然又碰见了仓央嘉措。
他独自一人站在他那匹白骏马旁边,看样子正要离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叫住他:“仓央嘉措,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听到声音,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向我。
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正式跟他道别:“我很快就要……”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我的话:“阿吾!月涵姐姐!”(“阿吾”是藏语里“哥哥”的意思。)
是拉姆。
我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骑着马小跑到我们跟前。
拉姆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纯净明朗,朝我热情打招呼:“月涵姐姐好!”
她不等马儿完全站稳,就灵巧得像只燕子一样翻身下马。
仓央嘉措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数落道:“小心点儿。” 虽然话里带着责备,但语气里的关切却藏也藏不住。
这份自然而然的亲昵和温柔,看得我心头一酸,苦涩瞬间在心底蔓延开来。
拉姆是仓央嘉措邻居家的姑娘,一个月前刚大学毕业回来。
也是在她回来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仓央嘉措也是有温情一面的。
只是……我看着拉姆那双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概只有像她这样像高原阳光般炽热明媚的女孩,才能融化那座“冰山”的心吧?
拉姆拽着仓央嘉措的衣袖撒娇:“阿吾,今天晚上村子有篝火聚会,你陪我去玩儿吧?”
看他点了头,又立刻转头热情邀请我:“月涵姐姐也一起来呀!我们跳舞放烟花,可有意思了!”
她话音刚落,我看到仓央嘉措的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我眼里,心就像被针尖猛地刺了一下。
我强忍着心头的酸涩,摇摇头,识相地婉拒了:“你们去吧,我还有工作没忙完呢。”
听我这么说,拉姆明亮的眼神明显黯淡下来,刚才那股子兴奋劲儿立刻被失落的情绪替代。
仓央嘉措瞥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
拉姆却坚持拉着我的手说:“那下次再有篝火会,我一定专门再来喊你一起玩!”
下次?想到自己的调令申请,我心头苦涩更浓,却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样子,还是笑着点点头:“好。”
拉姆这才被仓央嘉措扶上马,两人一起坐稳。两人都穿着精致的藏袍,骑着高大的白马,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活泼耀眼,任谁看了都得暗叹一声真是登对。
我望着那无比和谐的背影,心被沉重的悲伤塞得满满的,终于低声说出那句告别:“仓央嘉措,我要走了……”
只是声音太轻太轻,刚出口就被风吹散,无人听见。
第2章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垂着眼默默走回医院。正好要去带新来的实习医生熟悉环境,顺便交接工作。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回过神来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我正想继续给他们介绍情况,就见仓央嘉措猛地抱着拉姆冲进了急诊大厅。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跟了过去。诊室里,仓央嘉措小心翼翼地把拉姆放到病床上。
“是被篝火烫伤的,已经用冷水冲洗过了,需要处理上药。”他说着,移开一直按在拉姆腿上的镇痛冰袋,露出了下面的伤口。
他动作有条不紊,但说话间那份极力压制的焦急却骗不了人。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
上一次我和仓央嘉措一起爬山,不小心扭了脚,他也是这样紧张得不行。不仅立刻找来冰块给我敷上止痛,还坚持一路把我背下了山。
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这份担忧是他给我的独一无二的温柔。现在才想明白,原来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我心底苦笑一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走出了诊室。
既然决心要离开,就别再为这些事情牵动情绪了。
第二天,我轮班刚一进办公室,昨晚值夜班的同事就递给我一个手绳。
“江医生,这是昨天那个烧伤的小姑娘落下的东西,我记得你们认识,方便的话你转交给她吧。”
一看到那条熟悉的手绳,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我亲手编好,送给仓央嘉措的生日礼物。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熬了三个通宵,拆了编编了拆不知道多少次,才总算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成品。还特意在相思扣的结法里穿进去一颗红色的珊瑚珠。
因为听说在藏区,红珊瑚象征着坚贞的爱情,姑娘们会把红珊瑚缝在心爱男子的腰带上,作为定情信物。
可惜我手笨不会缝腰带,就编了这个手绳送他。
但是……这手绳怎么会在拉姆那里?
我有些不敢相信,追问了一句:“确定是那位女患者落下的吗?不是陪她来……”
话没说完就被同事打断了:“护士是在女厕所发现的,怎么可能是男家属掉的?”
这话让我瞬间攥紧了那条手绳,心像掉进了冰窟窿。
这毕竟是我熬了心血的心意,仓央嘉措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送给别人?
我心里难过,下了班,还是去了拉姆家。
刚拿出手绳递给她,拉姆就开心地接过去。
“谢谢月涵姐姐帮我找回来!这是阿吾给我的,要是真弄丢了,他该生我气了!”
听到她亲口确认,我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原来真的是仓央嘉措送给拉姆的啊……我心里更冷了,面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眼前活泼的女孩轻声道:“他不会的。”
拉姆这么好,连我看着她都舍不得她难受,仓央嘉措又怎么可能真的跟她生气呢?
她不知道我的心思,开心地拉着我:“都这么晚了,月涵姐姐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说着就要喊她阿妈多做几个菜。
我下意识地摆手:“不用不用,我这就得回去了。”边说边站起身。
“月涵姐姐!”拉姆有点着急,伸手想拉我,不小心牵动了受伤的腿,正好磕到旁边的桌角,疼得她直抽气,“哎哟!痛痛痛!”
这时,仓央嘉措推门进来,刚好撞见这一幕。
他脸色立刻变了,大步上前一把扶住拉姆:“怎么又在乱动?快点坐好!”声音严厉。
拉姆顾不上疼,攥住他的袖子急急地说:“我不想让月涵姐姐走嘛,我想留她一起吃晚饭……”
仓央嘉措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站在屋里的我。
他停顿片刻,看了看拉姆脸上急切的神情,转过头对我开口挽留:“天黑了,留下吃点东西再走吧。”只是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带着距离感的平淡。
我心里一片酸楚,哪里还不明白?他根本不是真心想留我吃饭,只是不想让拉姆扫兴罢了。
一股强烈的不愿留下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几乎想立刻掉头离开。可一抬眼对上仓央嘉措那双幽深、隐隐带着催促意味的眼眸,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就一顿饭而已,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何必让他为难呢?
第3章
一顿饭吃得有些久,等结束时,外面天早就黑透了。
我刚走出拉姆家的大门,一抬眼,就撞见了仓央嘉措的视线。
“上马,我送你回去。”他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不像体贴,更像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搁在以前,我肯定二话不说,麻溜儿地就爬上马背了,指不定心里还偷着乐。
可这会儿,我却低下了头,声音有点轻:“要是让拉姆看见了……”
刚提拉姆的名字,仓央嘉措的眉头就倏地皱了起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语气里的那股子冷意刺得我心里猛地一缩,后面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生气了?
我心头微微发紧,带着点忐忑,正想抬眼看看他的表情,就听见他那没什么耐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上来!”
我被他喊得愣了一瞬。望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想想这儿离家至少十公里远,拒绝的话最终也没出口,默默翻身上了马。
刚在他身前坐稳,一股浓烈又熟悉的藏香气息就扑面而来,瞬间充斥了我的鼻腔。
身体立刻僵住了,我几乎是调动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强忍着没有向后躲开——躲开身后男人那坚实又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的温热胸膛。
他已经有拉姆了,我知道得避嫌。可仓央嘉措本人似乎毫无这种自觉,他脚下一夹马肚,马儿立刻小跑起来。
夜晚的林芝气温骤降,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这场景,没来由地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和他同骑一匹马的时候。
那是在藏区盛大的“达久”赛马大会上。
“达久”就是赛马的意思。那是我头一回见识那么热闹壮观的场面,可我的视线根本无暇旁顾,完全被仓央嘉措一个人吸引了去。
那天他一身雪白藏袍,微微俯下身,紧攥着缰绳。发令声响起的刹那,他就如一支离弦的箭,“嗖”地射了出去。像一道纯净的白色闪电在赛场上驰骋,眨眼间就把其他选手远远甩开。
我见过他冷静自持的样子,也偶然窥探过他冰山面孔下流露出的那份体贴。可那次,却是我第一次在那双冷冽的眼眸里,看到了野性和锋芒毕露的攻击性。那姿态,像极了草原上巡视领地的狼王,矫健、孤傲,让我的心魂都为之震颤了一下。
他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赢了比赛后,竟直接策马朝我奔来,二话不说把我拉上了他的马背。在所有人又羡慕又惊诧的目光中,我和他同乘一匹马,绕着场子慢悠悠地走了三圈。那次,我的脸颊发烫,心咚咚狂跳了好久。
直到后来才明白,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眷顾。是因为他知道我当时在村里的医疗推广工作遇到了阻碍,村民们不太信任我这个外来的医生。他那番举动,是特意做给村民们看的,为的是宣示他对我的重视和支持。
想到这里,我从回忆里抽身,夜晚的冷风吹过,心底刚浮起的那点暖意又凉了下去。
原来,不过是工作需要罢了……那一瞬泛起的丝丝缕缕的失落,还没来得及酝酿,就被仓央嘉措勒紧缰绳的动作打断。他停住了马:“到了。”
我立刻收敛心神,翻身下马:“谢谢你送我回来。”转身就想上楼。
“江月涵。”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脚步猛地一顿。心突地一跳。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转过头去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他紧锁的眉头:“拉姆很喜欢你,真心实意把你当姐姐。你别总是拒绝她的好意,伤她的心。”
我愣在那里,一时无言。
他对拉姆真是细致入微,连这种小细节都要特意嘱咐。
可我……望着他轮廓分明的冷峻侧脸,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闷的不是滋味。我就是清楚拉姆的心思,才特意和她保持距离,避免过多来往,这样……也不行吗?
心里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别扭,解释不清,最终只是低声应道:“……知道了。”
见我应下,仓央嘉措的神色才缓和下来,恢复了平常那份沉稳的平静:“下个月是拉姆生日,她要是请你,别找理由推辞了。”
下个月?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皱起了眉:“我可能……”
刚说了三个字,就看到仓央嘉措刚刚舒展的眉头瞬间又拧紧了几分,眼神也沉了下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后半截话硬生生被我咽了回去,只能点头:“……好。”
仓央嘉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调转马头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我才扯出一个苦笑,喃喃自语:“嘉措,对不起啊……这次,我恐怕要爽约了……”
第4章
第二天恰好不是我值班,难得休息。我找了个打印店,把相机里的照片都洗了出来。
我从小受做摄影师的父亲影响,一直爱拍照。虽然后来选择从医,但拍照这个爱好也没丢下。这两年作为援藏医生,更是拍了不少。
想着快离开了,干脆整理一下。风景照寄回老家,人物照就送给照片里的本人,当作是……离别的一份心意吧。
一张张分拣着,忽然,手指停在下一张照片上,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是仓央嘉措。
他不爱拍照,这张是我偷偷抓拍的。记的是某次义诊中途,偶然路过一片猎猎作响的经幡林。
他穿着绛红色的藏袍,站在漫天飞舞、色彩斑斓的经幡中间,垂着眼眸低声祈福。那时候正巧赶上日落时分,金色的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如同一道圣光般洒落在他身上。那一刻,他虔诚宁静得宛如悲悯世间的神明。
当时我的心跳跟着翻飞的经幡一起乱了节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举起了相机,留下了这个瞬间。
此刻,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他那冷峻的眉目,竟从中品出了一丝罕见的温柔。心脏深处,涌动着浓浓的不舍——这是我拥有的,唯一一张属于他的影像。这一张照片,承载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可下一秒,一个声音清晰地在我脑中响起:江月涵,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放下了吗?还在犹豫什么?还在贪恋什么?
心一横,我猛地合上眼眸再睁开,将这张照片用力塞进了准备好的信封里。既然决定了要离开,就不该再带着这些无谓的念想。
整理好所有的照片,我出了门。先把寄回家的包裹投递了,接着按照名单,挨家挨户地去送同事们和邻居们的照片。
大家得知我真的要走了,言语间都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我只是笑着宽慰他们:“都在藏区这片土地上,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从最后一家出来,手里只剩下一个信封——里面是仓央嘉措的那张照片。
直接去找他好像有点冒失,我掏出手机先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消息刚发出去不到两秒,手机屏幕一跳,居然是视频通话的请求!
我心里“咦”了一声,有点懵。平时我们连发消息都很少,今天怎么直接弹视频了?
也没细想,手指就习惯性地按了接听。画面晃了一下,跳出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那张冷脸,而是拉姆灿烂的笑颜。
“月涵姐姐!是我啊!”她欢快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阿吾他正在草场那边帮我看着牦牛呢!他手机放我这了,让我帮他回你!”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知道他们关系好,但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连手机都可以互相查看。
拉姆的声音还在继续:“姐姐你要给他什么呀?着急吗?要不我喊他过来……”
“不用不用!”我赶紧打断,“不着急,我下次碰到他再给就行,你们玩你们的吧。”说着就想挂断。
“哎!等等!”拉姆赶紧叫住我,同时把手机摄像头一转。屏幕里瞬间铺开一片辽阔的青翠草场,蓝天白云美得像画,“姐姐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你也一起来‘过江卡’(藏语:郊游野营)呗!正好野餐……”
听着拉姆软软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邀请,我心里挣扎着想要拒绝。
然而下一瞬,镜头再次调转,对准了稍远处。几顶帐篷旁,一块高点的石头上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绛红藏袍的仓央嘉措。
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有点凌乱,却恰好露出了那双平时深邃锐利,此刻却少了几分冰寒,平添了一丝温和甚至是某种神圣气质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一支骨笛,正置于唇边。紧接着,一阵苍凉悠远又无比空灵的笛声,伴随着草场上猎猎的风声,瞬间穿透了手机听筒,直直地撞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乐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我的心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酸胀得难受。认识两年多了……我竟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吹奏这么美妙的骨笛音。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拉姆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月涵姐姐你来的话,还能听到阿吾吹笛子呢!他吹得可好啦!……”
她话还没说完,镜头里的仓央央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朝镜头的方向望了过来。他的表情不像平常发现被偷拍时那样立刻冷下脸制止,反而几不可察地轻轻抿了下唇,像是拿拉姆没办法似的,略带无奈地低叹了一句:“怎么又拍我?”
拉姆的笑声更清脆了些:“不是拍照啦!是视频!我在跟月涵姐姐视频呢!”
几乎在听到“月涵姐姐”这四个字的瞬间,仓央嘉措的神色猛地一变。脸上的那点温和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他立刻站起身,几步就跨出了镜头范围,语气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别拍我。” 那声音里的寒意,隔着一层屏幕都让我觉得呼吸一窒,心口像是被寒风灌满,涩涩的发疼。
他对拉姆可以随意,想拍就拍。可对我……不仅留下的照片是偷拍的,就连视频通话,他都避之唯恐不及,不愿出镜一秒。
我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瞬间对拉姆接下来的邀请生出巨大的排斥感,本能地就想要拒绝。
但几乎是同时,昨晚分别时仓央嘉措那带着警告和要求的眼神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拉姆很喜欢你……”“她要是请你,别拒绝了……”
舌尖微微发苦。我最终还是对着屏幕里的拉姆点了点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行啊,正好我手头没事。你们具体位置在哪?我过去。”
到了鲁朗那片开阔的草坝子上,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仓央嘉措的身影,他正站在坡上看着远处撒欢吃草的牦牛群。
还没等我仔细辨认,拉姆充满活力的呼喊声就从帐篷那边传了过来:“月涵姐姐!这边这边!”
循声望过去,拉姆正坐在铺开的毯子上,开心地朝我使劲挥手。
我笑着快步走过去。钻进帐篷里刚坐下,就发现拉姆正低头捣鼓着什么。
“呀,你在换药啊?”我凑近一看,她小腿上还缠着绷带,只是手法实在不敢恭维,纱布缠绕得乱七八糟,歪歪扭扭。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拨开她的手:“得了得了,还是我来吧。让你这么缠下去,怕是明天就得重新绑。”
说话间,我利索地解下旧绷带,重新清理、消毒、上药包扎,最后还灵巧地在扎口处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拉姆满眼崇拜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由衷地赞叹:“哇!谢谢月涵姐姐!你太厉害了吧!”
她这样真诚直白的夸赞,让我心底不由地升起一阵暖意。这样纯粹又美好的姑娘,难怪仓央嘉措会把她放在心上。
我正要把药膏纱布等收进随身的医药包里,拉姆眼尖地一瞥,目光落在了我刚才不小心从包里带出来掉在地上的一个信封上——信封口敞开着,露出了仓央嘉措那张祈福照片的一角。
“咦?这是……”拉姆好奇地伸手捡了起来。当她看清楚照片的内容时,整个人都怔住了,目光在照片上来回流连,喃喃出声,“……拍得真好……阿吾……他好像浑身都在发光一样……”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立刻伸手把照片拿了回来,掩饰性地迅速塞进包里,嘴上故作轻松地说:“哪有……就是那天光线特别棒,碰巧了。”
拉姆回过神,看看我,再看看我匆忙藏好的信封,脸上露出一副“我懂我都懂”的俏皮笑容,摇了摇头,语气颇为笃定:“才不是呢!我可是听我们学过摄影的同学说过,照片拍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上拍的人投入了什么感情。肯定是姐姐心里很在意阿吾、觉得他特别好,才能把他拍得这么……” 她拖长了尾音,意思不言自明。
被她这么直白地点破,我心虚得厉害,脸颊有些发烫,急忙矢口否认:“乱讲!哪有的事……就是随便抓拍的!”
拉姆却根本不信我的辩解,只冲我调皮地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分明写满了“解释就是掩饰”。我被她看得语塞,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解释这份尴尬。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被掀开,一个人影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光线——是仓央嘉措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我们。拉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我和仓央嘉措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忽然眼睛一弯,笑得更甜了,语出惊人:
“阿吾!”她清脆地喊了一声,然后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看我又看看仓央嘉措,大声宣布道,“我突然发现哦,你和月涵姐姐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般配呢!诶,要不你干脆娶了月涵姐姐给我当嫂子吧?”
第5章
“阿士”就是藏语中的“嫂子”。
话音刚落,仓央嘉措便眉毛一皱,扫了我一眼,冷下了脸:“别乱说。”
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气愤。
被喜欢的人撮合跟别人在一起,他生气也是难免的。
可我的心却不可避免地抽痛。
拉姆不甘心地开口:“才没乱说!谁不知道月涵姐姐是为了你才申请留在林芝?”
“还学着做酥油茶,酿青稞酒,还到处帮你收集自己都看不懂的藏经,甚至……”
“拉姆,别说了……”
我忍不住出声打断。
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件事都像锋利的针,刺中我的心,提醒着我的无能。
我心中酸涩,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恢复了平静:“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要再说了。”
此话一出,帐篷里静了一瞬。
我看着仓央嘉措皱得更紧的眉头,默默将照片放在桌上。
“照片送到了,我走了。”
说完就要离开。
拉姆立刻拉住我:“月涵姐姐别走!我说错话了,跟你道歉,你别生气!”
我见她急切的模样,笑着安抚:“我没生气。明天要义诊,我得早点回去准备。”
拉姆这才放心地点头:“好吧……”
她有些遗憾,看向仓央嘉措:“阿吾,你帮我送月涵姐姐回去好不好?”
我看着他冷漠的模样,下意识想拒绝。
仓央嘉措却先开了口:“你腿上有伤,我得照顾你。”
声音如常,仿佛我刚才的话并未影响他分毫。
而话语中的体贴,却让我心中一沉。
仓央嘉措果然只在意拉姆。
我压下心中酸涩,开口应和:“不用的,这里离公路也不远,我走过去搭车就好。”
说完要走,拉姆却还推仓央嘉措:“阿吾,你快去送她,快去啊!”
仓央嘉措眉头一紧,难得加重了语气。
“拉姆,别总把我往别人身上推。”
这话落入我耳中,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刺入我的心。
追了两年,对仓央嘉措来说,我还是“别人”——拉姆才是“自己人”。
我心中苦涩,赶紧告别,离开了帐篷。
直到旷野的风入怀,心中的闷滞才缓解了些许。
反正要离开了,随便仓央嘉措怎样认为吧。
第二天就是义诊日。
医疗队只留下值班的人,其余人全部出动,一位藏语翻译与一位医生为一组。
每组负责一片区域,骑马到周围村落,挨家挨户进行义诊。
我从宿舍出来时,每组都差不多组好。
只剩下一个新面孔,还有同事促狭地看了看我,低声笑道:“都知道你要跟仓央嘉措一组,特意给你留了他,贴心吧?”
我看着独自站在马前的仓央嘉措,心中一沉,笑得苦涩。
每次义诊,我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仓央嘉措。
只为能与他多待一会。
可现在我既然要离开,又何必贪恋与仓央嘉措相处的这一小会呢?
我暗自摇头,调转脚步,走去了新来的翻译前。
“你好,这次义诊我和你一组,可以吗?”
话音刚落,不只同事们震惊了下,连仓央嘉措都扭头看了我一眼。
那双眼眸一如往常的冰冷,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在冰山下。
我心中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或许仓央嘉措会诧异,会阻止可是没有。
仓央嘉措只用藏语对翻译交代了一句:“此行顺利,一路平安。”
这是每一次义诊出发前他会对所有人说的祝福语。
我并不是例外。
我心中满是怅惘,忍不住笑自己多想。
仓央嘉措根本不在意我,怎么会管我和谁组队?
我收起心思,翻身上马,和翻译向着藏民的家而去。
义诊从清晨到日暮,眼见天边金乌闪耀,橙红的日悬在地平线边——太阳要落山了。
我一甩马鞭,加快了速度。
好在我负责的区域也只有最后一家了。
熟悉的帐篷出现在眼前,我愣了一下,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是拉姆家。
草原上处处都长得相似,我不太能分清,没想到竟这么巧。
我和翻译走进,正要掀开帘子打招呼,却听一句藏语传出来。
这话简单,我能听懂,意思是——
“拉姆和仓央嘉措的婚事,该定下来了吧?”
第6章
我的心猛地一颤,耳边轰地炸开,后面的话再听不下去。
仓央嘉措和拉姆,要结婚了吗?
撕心裂肺的痛楚霎时填满了胸腔。
我却只能攥紧手,强压下难受,劝自己释然。
多亏要走了,不然等到两人结婚了再知道,我肯定更难受我深呼吸收敛心情,进了帐篷。
一进去,就见拉姆的阿妈卓玛和一些陌生的藏民围在长桌旁聊天。
见到我,她赶紧制住话头,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江医生,他们都是知道你要来义诊,特意来家里等你的。”
我赶紧给他们诊脉。
诊了一圈,都没什么大问题。
藏民们常年在草原上骑马放牧,饮食也多肉类和蛋白,身体素质都很好。
尤其是卓玛,身体十分健康,甚至比得过年轻人。
我环视一圈,问了声:“怎么不见拉姆?”
我还想着拉姆腿上伤口,打算给顺便她换个药。
就听卓玛说:“拉姆是个不得闲的,下午仓央嘉措来,就带她出去玩了!”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垂眸苦笑。
我真是多此一举,非要问这一句。
于是我起身告辞。
刚出帐篷,就看见仓央嘉措与拉姆共骑一匹马回来。
哒哒马蹄声与铃铛声交汇,吸引了我的视线。
仓央嘉措先下马,无比自然地伸手抱着拉姆下马。
我心中一颤,正想移开目光。
就见下马时拉姆一个踉跄,不小心拽下了马鞍上的铃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仓央嘉措,可他并没恼,只说:“既然掉了,就拿着吧。”
这话像是冰水兜头浇下,让我的心冷到了冰点。
我知道,在藏区,男子马鞍上的铃铛只会送给心上人。
曾经我也试探着问仓央嘉措能不能把铃铛送给我,却被他回以沉默。
当时我以为是他害羞,现在想来,只是不愿罢了。
正想着,拉姆看见我,过来打招呼:“姐姐怎么结束得这么晚?”
她娇俏的脸上带着些遗憾:“要是早点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看花了……”
“那山谷里花开了满地,特别好看!还有拉姆花呢,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颈上花环给我看。
我这才注意到她还戴了花环。
拉姆花如火一般红艳炽热,与身后铺开的晚霞一起,衬得笑容灿烂的拉姆有种自然纯洁的美。
我愣了一下,就看到仓央嘉措的视线也落在拉姆身上。
那双眼眸温柔又宠溺,仿佛千年的冰川消融,倾泻出无边柔情。
我心口一滞,立刻垂眸:“我得回去了,还要整理今天的就诊记录。”
拉姆只能点头:“下次再去,我叫月涵姐姐一起,我们一起编花环。”
我点了点头,驾马离开。
走之前,我看了眼仓央嘉措。
只见他扶着拉姆,没有抬眸看我一眼。
我心中酸楚,又轻叹一口气。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没过几天,就是望果节。
望果节是藏区特有的庆祝丰收的传统节日,每个人都要穿着隆重。
藏民们会抬着麦穗制成的“丰收塔”,围着农田转圈游行,一起吃糌粑喝青稞酒。
还会请喇嘛们诵经祈福,转田后还有赛马摔跤射箭等活动。
我本不想去,但想到自己即将离开,我还是对这片土地有所不舍,于是决定去。
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转田结束,射箭比赛正在进行。
我隔着人群望去,看见拉姆一身蓝色藏袍,穿着华丽繁复,正挽弓射箭。
姿态飒爽,动作干脆,每支箭都正中靶心。
而仓央嘉措身着红色藏袍,也穿着华丽,目光温柔看着拉姆射箭。
在拉姆看过来时,还点头鼓励。
我看着这一幕,心头泛上酸楚。
拉姆和仓央嘉措,真的很般配啊转眼比赛结束,拉姆果然获胜,赢了一把嵌着红宝石的铜制小刀。
我看着她喜悦的模样,走上前去道贺:“恭喜你。”
拉姆笑得腼腆:“是阿吾教得好,我才赢了的。”
我愣了下,垂下眼:“是这样啊……”
拉姆大概以为我也想学射箭,赶紧说:“月涵姐姐想学和阿吾说就行,他一定愿意教你的!”
说完就拉着仓央嘉措的袖子,问:“对不对?”
我对上仓央嘉措冰冷的眼眸,心沉了下去。
他不愿意。
因为之前我就和仓央嘉措说过想学射箭,他却百般推脱不愿教。
我不想再被拒绝一次,便先开口拒绝:“不用了,我对射箭没什么兴趣。”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仓央嘉措眼眸一沉。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却没说话。
“好吧……”拉姆点头应下,转手把小刀送给我。
“一看到就想到了月涵姐姐,送给你防身用吧。”
我正要接下,就听有人喊:“拉姆!你阿妈滚下草坡昏迷了!”
第7章
我听到这话,心头顿时一惊。
“阿妈!”拉姆愣了两秒,立刻冲了过去。
我也赶紧回神,和仓央嘉措一起跟上。
就见远处的草坡下,有一个人影倒在地上。
“阿妈!”拉姆焦急地大喊,匆忙冲下坡,连可能摔跤都顾不上。
仓央嘉措眉头一紧,大步跟上扶住她:“小心。”
我顾不得那么多,医生的本能让我冲在了最前。
我冲过去跪在卓玛身边,刚搭上她的脉搏,就愣在了原地。
我的手指之下,卓玛皮肤冰冷,脉搏停止——她已经死了。
拉姆看着我僵住的动作,瞬间明白,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身子猛地一踉跄,跪倒在地:“阿妈死了吗……”
仓央嘉措眼眸一沉,跟着跪下,检查了一下,默默摇了摇头。
“应该是滚下来时撞到了石块,失血过多,才……”
我看着卓玛脑下草地上干涸的血迹,也点了点头。
心却不可抑制的一颤。
前些天还是那样热情健康的人,现在却我心中悲痛,再回神,就见拉姆那双素来澄澈的眼眸已被泪水填满。
“阿妈,你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
拉姆趴在卓玛身上,悲拗地声音划破天空。
我看得难受,正要安慰。
仓央嘉措已经伸手轻轻抚上拉姆的头,声音低柔。
“别伤心,阿妈只是回到了自然,换了种方式陪你。”
他的神色温柔而悲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我心中一滞,默默起身。
拉姆有仓央嘉措安慰,我有些多余了。
七天后是吉日,举行天葬仪式。
湛蓝的天空下,秃鹫盘旋,人人皆双手合十低声诵经,送逝者神魂归于自然。
我在一旁观礼,心中沉重而惆怅。
既是为卓玛痛心,也是因为昨天,领导通知,车票已经买好,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启程去阿里报道。
所以,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仓央嘉措了。
我心中沉了沉。
或许是天意,第一次见他是在天葬,最后一次也是。
这算不算圆满?
我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一身白色华丽藏袍,戴着天珠项链的仓央嘉措。
在藏区,天珠有着特别的含义,象征着对逝者最高的敬意。
仓央嘉措垂眸,合十诵经。
在最接近天际的地方,圣洁得好似神明。
我久久不忍收回视线。
快结束时,哭得肝肠寸断的拉姆再忍不住悲痛,凄苦地喊了声:“阿妈——”
声音被风割裂,吹向天际。
藏区传统,天葬唤逝者的名字,会让她有所牵绊,不能无挂无碍地离去。
仓央嘉措抬眸看着拉姆,却没有恼怒,只将双臂张开。
拉姆哭了声,将头埋在他怀中。
仓央嘉措任由她哭泣,只低声说:“别怕,你还有阿吾。”
我看着他悲悯的模样,心中猛地颤抖。
仓央嘉措的怀抱,只为拉姆打开。
我自虐般地不肯移开视线,下一秒,风吹来仓央嘉措的一声叹息。
还有夹杂无限心疼与温柔的一句:“让阿妈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的心霎时痛到无以复加。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心中沉闷地好像压了万钧重石。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是注定在一起的人我攥紧了手,默默转身离开。
我本想着等天葬仪式结束和仓央嘉措告别,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回家短暂休整了下,下午就先坐车去城里。
临行前,我被藏民邻居拦下,献上了一段白色的哈达。
他们用蹩脚地汉语感谢我这两年的诊治,也祝我一路顺风。
我和他们告了别,转身上车。
车窗外的风吹起我的头发,在耀眼的日光中,我看见前方广阔无垠的草原。
天与地的界限被模糊,世界在我面前无限伸展,变得辽阔而深远。
我的心也随之宽怀。
既然决定放下,就不要留恋地离开吧我挥手告别待了两年的林芝,也告别了我曾经的爱情,启程前往阿里。
第8章
另一边,天葬仪式结束后,仓央嘉措将拉姆送回了家。
离开前,他下意识望了眼江月涵的位置,本想一起送她回去,却发现那位置已经空了。
仓央嘉措心中一颤,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只是稍纵即逝,便被悲伤过度的拉姆吸引。
他一边照顾拉姆,一边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到了拉姆家,她看着屋中处处都有卓玛的痕迹,泪又落了下来。
“阿吾,我没有阿妈了……”
仓央嘉措眉头一皱,心中满是不忍。
他见过不少因至亲之人离世而被悲痛欲绝的,每一位都能用佛偈或自己的话竭尽所能的安慰。
可现在悲痛降临在身边人身上时,他突然觉得,言语竟如此苍白。
仓央嘉措突然想到江月涵。
他第一次见江月涵,比天葬仪式早得多,是在医院。
听说来了新的医疗队,他去医院同医疗队领导商议义诊的事。
路过诊室时,听到一声不甘的哭嚎。
他下意识望去,看见江月涵一身白大褂,神色温柔安慰逝者家属。
离得太远,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到逝者悲拗的哭声中,多了一丝释然。
而江月涵,也多了一丝动容。
仓央嘉措回神,看着痛哭的拉姆,心中一顿。
若是江月涵在,定能好好安慰她吧正想着,下一刻帐篷便被掀开。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进帐篷,将拉姆抱在了怀里。
“拉姆,对不起,我来晚了……”
拉姆看见来人,仿佛找到了依靠般放松下来,彻底痛哭出声:“次仁,你怎么才来……”
次仁听她悲痛的哭声,也不禁落下泪来,安慰道:“你还有我,拉姆,你还有我。”
他轻轻擦去拉姆脸上的泪水,心疼又温柔道:“我已经和阿妈说过,她允许我娶你了。”
“我们结了婚之后,我就陪你住在这,我守着你,好不好?”
拉姆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仓央嘉措见次仁来了,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次仁平措是拉姆的男朋友。
两人一年前在外省偶遇一见钟情,便一直恋爱。
拉姆害怕卓玛因次仁平措离得太远不同意,就总以仓央嘉措为幌子,去和次仁悄悄约会。
篝火大会和山谷赏花都是如此。
可卓玛火眼金睛,早看出自家女儿的不同。
悄悄对仓央嘉措交代说:“你的眼光我信得过,要是次仁那孩子善良有担当,拉姆又喜欢,哪怕远了点,我也愿意的。”
可这话还没等她亲自对拉姆说,就出了意外。
仓央嘉措轻叹一口气,将卓玛的话说出。
拉姆颤了一下,眼中欣喜又悲痛。
次仁抱住她,眼眸坚定:“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不辜负你阿妈的期望。”
仓央嘉措点点头,转身便要告别。
拉姆却叫住了他:“阿吾,等一下。”
她从怀里拿出那串江月涵送给仓央嘉措的手绳。
“你之前借给我的手绳,我已经学会了编法,现在可以完璧归赵了。”
仓央嘉措点点头,接过手绳,听到拉姆交代。
“阿吾,你回去路上经过月涵姐姐家,也跟她说下我要结婚的好消息。”
“好。”
仓央嘉措除了帐篷上马,去往江月涵的宿舍。
夜色在身后蔓延,等他到了江月涵门口,星子已经缀在天边。
仓央嘉措轻轻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
虽然没带手机,不清楚具体是几点,但按照他对江月涵的了解,这个时间,她应该没睡才对。
他眉头一皱,又加重力气敲了敲。
回应他的还是一阵空荡。
仓央嘉措眉心皱得更紧,下一秒,隔壁的门打开,江月涵的同事露了脸。
“仓央嘉措?”她眸间震惊,话语中满是诧异,“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月涵呢?”
仓央嘉措没回答,直接提问。
却见同事蹙了蹙眉头:“江月涵去阿里了,下午走的……你不知道吗?”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仓央嘉措心中一震,素来冰霜的脸上显出一丝震惊。
他强压着翻涌的心绪,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仓央嘉措的心随着她的话沉入谷底:“她自请调去阿里当驻地医生,以后都不回来了。”
第9章
我并不知道仓央嘉措那边的情况,此刻我已经到了拉萨,踏上了前往阿里的火车。
夜色深黑浓郁,星子闪烁在天边。
来藏区之前,我在繁华都市的霓虹灯下,很少见到星星。
可现在,我待了两年,早已习惯了抬头就能看见星星,低头就是草原的日子。
现在还在挑剔拉萨灯光太亮,星星太少。
“还没有林芝的多……”
此话一出,我心间一颤,立刻止住了话头,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离开,怎么还能把林芝挂在嘴边?
我收回视线,拖着行李走到自己的位置。
我的票是硬卧,只需睡上一晚,就会在明早八点到达阿里,再转乘汽车前往驻地。
对着票找到自己的位置后,我放好了行李,简单洗漱过,便上了床。
戴上眼罩,睡上一晚,明早便是新的征程。
只是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手机悄悄亮了一下。
第二日火车到站,我出了站。
正准备打电话联系来接我的人,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关了机。
“真是不巧……”
我摇了摇头,将手机放进兜里,看着站外等候的人群。
我依稀记得,领导曾说过,阿里的路况艰险,代步车都是悍马。
这个特征在的话,应该比较好找一些吧我停下脚步一抬头,就看见了我要找的人。
无他,那辆悍马实在太显眼了。
在一众出租车和小轿车中,黑色悍马像是黑帮老大,生生比别人高一个头。
那倚在车旁的男人,应该就是来接我的人了。
那人也看见了我,微微仰头打招呼,向我走了过来。
刚才远看,我只觉得他身量高大,这么一走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突然袭来。
我身高一米七,自认在女生里不算矮的,却还要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眸。
“江医生吧?我叫夏吾,是援藏医疗队驻阿里分队派来接你的。”
男人勾唇轻笑,惹得我愣了一瞬。
他一双含情桃花眼,似水柔情,日光洒在他眼眸,仿佛一潭细碎星光。
而这一笑,却露出颊边一颗小梨涡。
更显温柔。
我回过神,赶紧点头。
夏吾笑意更深,立刻从我手里接过行李。
“走吧,上车。”
我赶紧跟上他的步伐上了车。
车驶向阿里驻地,我看着男人认真的侧脸,有些疑惑:“夏吾……你是汉族吗?”
这名字实在特别,我第一次听。
夏吾轻笑了声,声音像是山上的泉水,清冽而温柔:“我是藏族,夏吾是藏族名字。”
他低声解释:“我母亲是汉族,又姓夏,便起了这个名字。”
我点点头,心下了然。
怪不得刚才看他,总觉得长得不像是藏民。
我笑着附和:“这名字很好听,你母亲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夏吾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只岔开了话题,介绍起驻阿里的医疗队。
这么走了一上午,才终于到了阿里驻地。
刚下车,我就被人群拥住,还没反应过来,一根哈达便落在了颈上。
“欢迎江月涵医生来到阿里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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