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领完证的那个夜晚,林未然倚着客厅的落地窗边,身影在夜色里绷得笔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到了天际泛白。
领完证的那个夜晚,林未然倚着客厅的落地窗边,身影在夜色里绷得笔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到了天际泛白。
当灰白的晨曦像薄纱般轻轻覆在她肩头时,她才缓缓转过身,声音里带着通宵未眠后特有的沙哑与粗糙:“周景明,我心里装着别人。”
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像撞在了冰冷的玻璃上。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人就像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日子过得紧巴,可骨子里的那股硬气,却扎得人发疼。”
我喉咙里像堵了团干燥的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句在心底藏了好多年的“其实我也偷偷喜欢你很多年”,终究还是被我硬生生咽回了胸腔,只能沉默地接住这份迟来的、毫无温度的坦白。
安静在房间里漫延了许久,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却没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凉的弧度:“两年。再给我七百三十天,等过了这段日子,谁都别想再困住我。到时候我们就离婚,你放心,不管是周家,还是你,我都会给出足够的补偿。”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像无风时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可我从没想过,当约定好的日子慢慢靠近时,最先反悔的人,竟然会是她。
成为她丈夫的第九十天,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叫陈屿的人。
那天是我的生日,林家半个月前就开始忙着布置,庭院里挂起彩灯,宴会厅里更是金碧辉煌,北城但凡能叫上名号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与各式香水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形成一片暗流涌动的热闹。我隐约听见有人在身后压低声音议论:“你看,林老爷子对这位新姑爷,真是格外看重啊。”
事实确实如此。
可意外,总是在毫无预兆的时候降临。
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接着便猛地往下坠落。
吊灯正下方,只有我和一个端着香槟托盘的侍应生。
尖叫声瞬间此起彼伏地炸开,人群像受惊的潮水般纷纷往后退散。我刚要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避,余光却瞥见林未然用力拨开拥挤的人群,脚步急促地朝这边冲过来。
下一秒,她径直掠过我身边,一把将那个侍应生紧紧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子牢牢护住。
“砰——”
碎裂的水晶片与金属框架带着尖锐的力道擦过我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顺着神经传遍全身。
几步之外,林未然用自己的整个后背,为怀里的人筑起了一道坚实的防护墙。
那一刻她的狼狈,像一根锋利的钉子,狠狠钉进了我的骨头里,又酸又疼。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停止了流动,周围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像无声的箭,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她很快回过神,松开怀里的人,快步走到我面前,眉心拧成了一个紧紧的结:“哪里受伤了?”
她的语气里满是焦急,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伸手扶我的时候,掌心竟出奇地稳,只又重复了一遍:“去医院。”
这份及时的关怀,就像一块柔软的布,轻易地为所有人翻过了刚才那尴尬的一页。
没人再提起她刚才那出于本能的选择。
在医院缝完伤口,麻药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我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
林未然背对着窗户站在病房里,正压低声音打电话,声音轻得像羽毛,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你不该来这里的!要是刚才那些碎片划到你,你让我怎么办?”
“你相信我,我总有办法能离成婚的……再等等,好不好?”
仅仅两句话,就足够了。
我瞬间明白,那个侍应生,就是陈屿。
是她一心想嫁,却偏偏嫁不成的人。
她挂了电话转过身,看到我醒着,紧绷的下颌悄悄放松了半分,语气也缓和了些:“醒了?”
我试着勾了勾嘴角,想扯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却怎么也挤不出来。结婚这三个月,我们俩一直维持着礼貌又疏离的表象,除了领证当晚那次摊牌,几乎就没有好好交流过。
此刻,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单调又清晰。
过了许久,她才先开了口,轻声问:“不想听我解释吗?”
“不用。”我嗓子里依旧发涩,只轻轻吐出两个字,“我明白了。”
她轻轻挑了下眉梢,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那笑意里带着几分遥远又恍惚的温柔:“周景明,你还是和上学那时候一样,一点就通,从不用人多费口舌。”
后来朋友提着果篮来探病时,林未然刚离开没多久。
“现在林家可热闹了,”他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语气里满是羡慕,“刚才我听人说,林未然抱着你冲出宴会厅的时候,那模样急得不行。啧,你们这是暗恋终于修成正果,还是先婚后爱啊?我就知道,你早晚能拿下这朵高岭之花!”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进来,铺满了白色的床单,显得格外温馨。
可我却想起了半小时前,自己独自拆生日礼物的情景。
林家送的、周家送的、还有各路亲朋好友送的……拆了一堆,最后才看到林未然送的那份。
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泛着冷光的腕表,是顶级品牌这一季的新款。
我当时几乎是带着几分兴奋,立刻把它戴在了腕骨上,心里还偷偷泛起一阵暖意。
可此刻,这块紧紧贴着皮肤的昂贵金属,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腕发疼。
我突然想起,就在吊灯坠落的那一瞬间,陈屿被林未然护在怀里时,她慌乱中抬起手臂去挡那些碎片——那截细白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块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腕表,是同一个品牌、同一个系列的男款。
原来,之前让我心跳加速的“惊喜”,不过是她给另一个人挑礼物时,顺手给我的一份敷衍罢了。
“对了,”朋友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喜气,“你们俩这进度,啥时候请我们喝满月酒啊?””
我迎着光抬起眼,突然打断他:“别等了。我和林未然说好了,再过两年——”离婚。”
朋友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什么?!”他的脸因惊怒涨得通红,“周景明你疯啦?是不是她在外面……”
“没有。”我挤出一个笑,努力让它看起来平静,“林未然不是那种人。”
相反,她把陈屿保护得密不透风,隐忍又周到,生怕有一丝流言蜚语沾到那个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除了我这个“协议丈夫”,大概只有她最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她心尖上放着这样一个人,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原因我现在没办法详细说,总之……已经定好了。我答应的事,就会做到。”
朋友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可你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是啊,这么多年。
十六岁遇见林未然,做了半年同桌。
我发烧,她二话不说背我去医务室,守了一上午,错过了一场至关重要的网球比赛。
有人指着我说我是私生子,我妈是小三,她沉着脸一个个骂回去,告诉我:“周景明,把头抬起来。”
我们一起在数学竞赛里熬通宵,在元旦晚会的主持台上并肩站着。
她对台下说“万事顺意”,我接一句“共赴心程”然而二十三岁时,两家快要订婚了,我俩在布置典雅的茶室里相对而坐,她却只是投来带着陌生感且礼貌的审视目光:“周先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那一刻,所有如潮水般翻涌的回忆,都化作了无声的哑剧。
实际上我没太大变化,依旧沉默寡言,依旧不太爱展现笑容。真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彻彻底底地忘掉了。那些我当作生命中珍贵宝物的片段,对她而言,不过是出于教养的简单举动罢了。
她骨子里天生就带着温暖,可并非只对我一人释放温暖。
所以那时,我只是弯弯眼睛,假装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林先生不记得了?高一七班的,我是周景明。”
她皱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像是恍然大悟般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出院那天,林未然亲自过来接我。
病房里堆满了前来探望的礼品,有装满水果的篮子、漂亮的花束,还有我的洗漱包以及几件换洗衣物。
她默默无言地把这些一件件放进袋子里,动作干脆又利落。去办理出院手续时,她的背影依旧那般挺拔且从容。
电梯里人多得挤成一团,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用肩膀隔开那些推搡的人群,把我护在角落。
哪怕提着一大堆东西,她看上去也丝毫没有狼狈的模样,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淡定。
走出住院大楼,我真诚地表达感激:“麻烦你啦。”
林未然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午后的阳光在她睫毛下投下淡淡的暗影:“客气啥?毕竟……”
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她的目光越过我,紧紧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陈屿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外套,手里提着一个印着药房名字的塑料袋,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左腿有点跛、走路摇摇晃晃的中年男人往外走。
再回头时,林未然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停车场走去,脚步快得仿佛带起一阵风。
我下意识地追上去,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不过去看看?我自己回去就行。”
林未然的脚步猛地停住。
我猝不及防地撞到她挺直的后背。
她转过身,低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一样。
“不用。”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可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周景明,我告诉你,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说,是不想徒增麻烦。但要是因为这让你觉得能随便干涉……”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那份寒意已经足以把我冻在原地。
医院大厅里人声嘈杂,我垂下眼睫:“抱歉,是我多嘴了。”
她如此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陈屿的尊严,自然容不得旁人有一丝一毫的窥探或者怜悯。
从那天起,我绝口不再提起陈屿。
林未然也没有再提。
但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些消息总会透过缝隙钻进耳朵里。我听到她在书房轻声打电话,辗转拜托了三四层人脉,最终无声无息地将一份薪水丰厚、体面且轻松的工作,安排到陈屿跟前。
为了守护那份脆弱的自尊,她仿若编织一张细密无形的网,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
就连最后经手的朋友,都以为只是帮了某个远房亲戚一回。
着实煞费苦心。
这四个字犹如细小的冰碴,悄然无息地刺痛心口。
类似的事儿,后来还有不少。日子久了,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要是这样的两个人最终没能走到一起,那肯定是上天太严苛,舍不得给有情人一个圆满收场。
我和林未然的关系,好似初冬湖面结成的那层薄冰,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实则寒冷。
生日宴上那场意外,她原本对我有些愧疚,却被我那句不合时宜的“多嘴”,把那点愧疚彻底消磨殆尽。
冰面再次冻结,大概用了两个月。而让冰面破开的契机,依旧是因为陈屿。
陈屿的父亲,就是医院台阶下那个瘸着腿的中年男子。
旧伤尚未痊愈,下雨天在家门口收衣服时滑倒了,磕破了额头,被邻居发现后送去了急诊。
偏偏就在那天,林未然在邻市主持一个封闭式的重要会议,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陈屿没辙了,敲响了林家大宅的门。
那时,林老爷子刚参加完一场拍卖会,兴致勃勃地让我在书房挑选几件新到手的藏品。
黄花梨的托盘里,祖母绿的光泽深邃得令人沉醉。我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宝石边缘,急促的门铃声就骤然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我拦住要去开门的阿姨,自己走了过去。
打开厚重的雕花木门,陈屿那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
他看到是我,愣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我找林未然。”
“景明,谁来了?”林老爷子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像是找未然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隔着门缝,我和陈屿对视。
他眼底的绝望和哀求像针一样刺过来。
没时间迟疑了。
我几乎立刻侧身,一把将陈屿拉进玄关,手臂亲昵地挽住他微微颤抖的胳膊,把他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爷爷,”我露出一个无比自然的笑容,“是我朋友,找我的。临时有点急事,我得出去一趟。”
林老爷子的目光像鹰隼般锐利,在我和陈屿身上来回打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去吧,让老张送你们。”
“不用麻烦张叔,”我语气轻松,“我开未然车库那辆就行。”
车库的感应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陈屿站在那辆黑色轿车旁,犹豫着不肯拉开车门。
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头头发,狼狈又固执:“你知道林未然在哪,对吧?”我跟他之间,隔着冰冷如霜的雨幕以及更为冷酷无情的现实。
我摇下车窗,脸上连最后一丝温热都消逝不见:“她没办法回来。你能找到这儿,必定是极为紧急的要事。我能做的,她同样能做,上车,我帮你。不上车,就当我没来过。”
沉默好似一块沉重的巨石压落下来。
几秒后,他猛地拉开了车门,坐进副驾驶,湿冷的空气随之涌了进来。
说出一个医院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十分严重。
我没吭声,一脚油门驶进沉沉的雨夜之中。
急诊大厅灯火通明,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闻。
挂号、缴费、联系相熟的主任医师……我如同一台高速运转不停的机器,动作干脆又利落。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再度回到手术室外那条安静的长廊时,一眼就瞧见了林未然。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那个向来矜贵且从容的男子满脸都是风尘之色,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处。
她半蹲在陈屿跟前,昂贵西裤的裤脚沾上了泥水,可她却浑然没有察觉。
她正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陈屿脸上的泪痕,声音温柔得我从未听过,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别害怕,有我在这儿。”
陈屿红着眼眶点头,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依靠。
好了,这儿不再需要我了。
我转身走出医院大门,冰冷的夜风瞬间将全身给包裹住。
掏出手机,给林未然发了条简短的信息:「情况已安排好,主治是李主任。费用已垫付。」
收起手机,发动车子,融入城市流动的光的长河里。
凌晨一点,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下。
林未然:「好。谢谢。」
只有两句话。
第二天深夜,我才在别墅的楼梯转角碰到林未然。
她似乎刚回来,手里提着公文包,脸上带着不易被发觉的疲惫。看到穿着睡衣的我,她脚步停住,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难得地露出一丝惊讶。
我没问陈屿父亲的状况,她却主动开口讲了。
“……没什么大问题,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又接着说道,“陈屿让我代他向你解释,你生日那天……他不知道那是林家。”
我有点诧异,抬眼看向她。
暖黄的廊灯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奇特的复杂神情,像是探寻,又像在等候着什么似的。
过了一会儿,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场雨夜之后的林未然,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扯着,开始笨拙地试着拉近彼此的距离。
去林宅吃饭时,她会隔着红木餐桌,把一筷子清淡的翡翠虾仁夹到我的碗中。
饭后陪老爷子散步,她也会放慢脚步,走在我的外侧位置。
偶尔俯身凑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竟真的带出几分似有似无的温柔之感。
毕业时和朋友合伙的工作室逐渐步入正轨,我忙得脚不沾地,竟意外地和她作息同步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车库里我常开的那辆车旁,总会停着她的座驾。偶尔下班迟了些,才步出电梯,便瞅见她倚着车门,指尖夹着一抹鲜红,在夜色里时隐时现。
“同路。”她老是这般讲,顺势接过我的电脑包。
出差前,她会罕见地问一句:“有想要的不?”
不管我说啥,归来时那物件总会现身于我房间的书桌上,或是那本绝版的设计画册。
价格不菲,却恰好契合我的喜好。
我晓得,她也给陈屿购置,只是从不经手,更不会当面递过去。
那些心意被包装成“年终抽奖特等奖”、“客户赠礼”,辗转送到另一人的掌心。
为了维护陈屿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她耗费的精力,足以在商场上拼斗几场硬仗。就连那笔手术费,陈屿也固执地打了欠条,署名却是林未然——他终究不想欠我的。
没过多久,林未然递给我一张黑卡。
“家用,”她语气平淡,好似在说一桩交易,“还有上次在医院垫付的钱。”
那张卡搁在手心,冰凉,沉甸甸的,仿若一块烧热的烙铁。
一天深夜,玄关处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林未然带着浓重的酒气倒在沙发上,衬衫扯得松松垮垮。
我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她却不接,只是抬起一双迷离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忽地轻轻笑出声:“周景明,他谈恋爱了。”
我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攥紧。
她侧过头,眼底的醉意掩饰不住深处的狼狈与刺痛:“你说……他是不是压根就不信任我?不信任我能挣脱这个牢笼,不信任我能光明正大地走到他跟前?”
她口中的牢笼,便是林家。
父母早早就离世了,她在老爷子膝下长大,处处小心。那些虎视眈眈的叔伯堂兄,没一个是容易对付的。
她并非没试过自立门户,可每次创业的火苗,都会被林氏这只大手轻易掐灭。
她吃过苦,却舍不得让陈屿沾染丝毫尘埃。
我望着她被酒意染红的眼角,心里某个地方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她如今羽翼尚未丰满,在董事会的明争暗斗中左顾右盼。
而老爷子选我这个“私生子”做女婿,何尝不是看中周家的助力,以及我“懂事”的沉默?
有时也会冒出卑劣的念头: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神坛前许过同舟共济的誓言。两年那么久,万一……万一她就喜欢上我了呢?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念头压下去了:我喜欢了她七年,比谁都盼她得偿所愿。
“我信。”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她突然抬眼看我,醉意朦胧的眼底似有波澜涌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分不清是醉是醒的梦呓:“周景明……你挺好一个人,怎么就……娶了我呢?”
那夜之后,她愈发忙碌了。
我知道,陈屿那句“谈恋爱”像悬在头顶的利刃,逼着她更快地夺取权力。林未然对我,真有了几分妻子应有的模样。
礼尚往来,我偶尔会下厨弄些吃食。她好像特别中意我炖的汤,每次都能喝得点滴不剩。
这别墅以前只有她孤零零一人,冷清得好似样板间。
我搬进来后,先是把自己的卧室摆满了画册、模型以及各类绿植,后来客厅沙发旁多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书房飘窗上也增添了懒人豆袋。
她看到的时候,曾挑挑眉轻啧一声:“没想到,还挺会布置。”
再后来,她竟然也习惯了下班归来,瞧见我蜷缩在沙发里,腿上摊着杂志,投影幕布上播放着老电影。
她刚开始会皱眉:“你到底在看啥?”
不知从何时起,她会静静地坐下,陪我看完一整部影片。渐渐地,她居然也了解了我的喜好:知道我这看似安静的外表下,钟情于盛大绚丽的烟火;知道我海鲜过敏,口味清淡,却对甜偏爱至极。
但也就仅止于此。
我们维持着一种奇特的、心照不宣的平衡,直到林未然堂兄的儿子满月。
满月宴设在林家老宅,人来人往,一片欢乐和谐。
老爷子抱着重孙,笑得十分开怀,当场宣布送小家伙3%的集团股份。
林未然坐在我身旁,端着酒杯,嘴角带着笑意,完美得挑不出毛病。
可桌布下面,我放在膝上的手,被她猛地抓紧!力气很大,带着某种压抑的、冰冷的怒气。
我指尖微微颤抖,想抽回,她却抓得更紧,十指相扣的姿势,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烫得人心慌。
那是我头一回如此真切地触碰到她华丽袍子下紧绷的那根弦。
宴席结束,她拉着我的手,一路穿过宾客和回廊,走出老宅大门。夜风带着凉意,她掌心的温度却顽固地留下印记。我在心底默默叹气。
隔天,我回了周家。偌大的宅子,空旷得能听见回声。
佣人带我到书房,父亲正在练字,头都没抬。
“爸,”我开口,声音发涩,“帮帮林未然。”
笔锋停住,浓墨在宣纸上洇出一团污渍。
父亲放下笔,目光锐利地打量我:“听说她对你,也就那样?”
我喉咙发堵,却挺直脊背:“没有,她对我很好。”
父亲沉默许久,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回去吧。”
父亲的帮助来得很快。几天后,分公司那摊麻烦被迅速清理干净。
我几乎是兴奋地赶回家。出门前喉咙痒咳了两声,她注意到了,说晚上给我炖枇杷雪梨汤。
推开门时,厨房里正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她系着围裙,背影挺直,刚拿起手机好像要拨号。
我几步冲到她面前,像献宝似的把好消息告诉她:“解决了!高不高兴?”她转过身,目光长久地停在我脸上,那眼神很深,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嗯”了一声他轻轻哼了一声,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抚了抚我有些凌乱的头顶,说道:“那肯定是高兴呀。”
指尖的温热透过发丝,好似火一般,让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过了好久我才弄明白,那一刻她的眼神并非全是喜悦之情。
那时我自认为的“帮忙”,实际上是搅乱了她精心安排的棋局。
只是在当时,那一丝细微的异样被巨大的甜蜜给冲得无影无踪,我就像个得到奖赏的小孩,毫无防范之心。
第二天傍晚,我们在城中那家因江景而出名的法国餐厅预订了位置。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靠窗的地方能将整条江面上如碎金般的光影尽收眼底。我提前半小时就抵达了,看着服务员点燃桌上的香薰蜡烛,暖融融的光晕摇曳着。
七点,她没有来。
八点时,手机关机了,助理也什么都不知道。
九点,餐厅打烊的音乐缓缓响起。我独自默默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侍者委婉地提醒,才起身离开。
江风裹挟着寒意,把心头最后一丝温暖都给驱散了。
推开门,玄关处那双陌生的男式运动鞋就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戳破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屿站在客厅中央,头发梢还是湿的,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明显大一号的浴袍——那是上周林未然才给我买的真丝睡袍,我都舍不得穿,现在依旧崭新得如同刚买时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刚洗完澡后的水汽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酒味。
“你回来了?”陈屿的声音带着些许局促,眼神却很坦然,“别误会。晚上有应酬,她帮我挡酒喝多了,正好在外面碰到……我不放心,就送她回来了。”
他指了指沙发。
林未然歪倒在那里,好像已经睡熟了,眉心微微皱着,呼吸均匀。一条薄毯子滑落到地毯上。
我弯腰想去捡,陈屿却比我动作更快,轻轻地捡起毯子,仔细地盖回林未然身上,掖好被角。
昏暗之中,林未然无意识地抬起手,准确地抓住了陈屿的手腕,力气不小,带着醉酒后的固执,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别走。”
陈屿垂眸看着她紧握的手,没有挣脱,反而冲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你看,醉成这样。我先照顾她,你……早点休息吧?”
“好。”我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麻烦你了。”
转身朝楼上走去,把房门反锁上。
黑暗如浓稠的墨汁般涌过来,我倒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华丽复杂的顶灯纹路,直到天色微微亮起来。
离婚吧。不能再拖了。
次日清晨,刚一推开房门,便对上了一双如同深潭般的眼睛。
林未然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眼底有熬夜留下的红血丝,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周景明,”她的嗓音就像砂纸磨过一样,“你可真能沉得住气。别的男人堂而皇之地进来,你却睡得这么安稳?”
冷意瞬间从脚底窜到了脊背。
我定了定神问道:“还有谁来了?”
她盯着我,没有说话,唇线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我微微牵动嘴角,帮她把话说完:“他又不是旁人。要不了多久,他便是这儿的男主人了。”
林未然眼底墨色涌动,好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只是疲倦地叹了口气:“我……昨天……”
我打断她,语气轻松如同在讲天气状况:“没关系呀,我一个人吃完了,江景挺好看,牛排煎得也正合适,你没吃到,算是没那份运气。”
她呆住,过了一会儿竟轻轻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些难以形容的苦涩:“好,是我没运气。下次……再带我去尝尝呗?”
“嗯。”我含糊回应着,把她往门外推,“去换衣服。”
门关上的瞬间,背靠冰冷的门板,脸上毫无预兆地滑过一道湿润。抬手擦掉,指尖冰凉。
怎会不难过?
那些精心营造的、自以为已接近的时刻,原来不过是虚幻泡影。
她对我的那点“好”或许只是被困在这如同婚姻牢笼之地,随手给予的甜蜜糖果罢了。
从那之后,我完全收回了所有用于试探的触角。
找了个理由说想出门放松,给保姆放了长长的假。
趁着林未然不在家,我一点一点把我的痕迹从她的房间、客厅、书房清除——那些精心挑选的抱枕、随意摆放的画册、窗台上的小盆栽,全都放回原处,或者打包收到客房里。
早上提前半小时出门,下班后故意在工作室磨蹭到很晚才离开。
她的消息,我有选择地回复,语气冷淡得如同普通同事。
林未然可不是笨蛋。
某个清晨,我刚一打开门,就撞见她靠在门框上,眼下有很深的黑眼圈,不知守了多久。
她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眼神阴沉得仿佛能渗出黑水来。
“周景明,”她声音沙哑,“你这是什么用意?”
我抬头看着她,表情平静:“没什么特别的用意。房子是你的,我住这儿,该付的租金或者补偿,离婚协议里能算明白。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干涉我的事。”
这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种句式,这种语气,怎么这般熟悉。
林未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像是某种解脱。
她看了一眼屏幕,深吸一口气,抓着我手腕的力气紧了又松,最后只留下一句:“不管你想干什么,晚上回家,我们好好聊聊。”
晚上,我没回去。
工作室临时接到江城一个重要的品牌全案,原本负责的合伙人脚崴了。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抵达那座陌生城市时,已经是深夜十点。
手机刚开机,信息提示音就像发狂一样响起来。
几十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都是林未然发来的。最后两条是:
「把定位发给我,我去接你。」
「等你回来。」我伫立在机场敞亮的到达厅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江城那一片璀璨的万家灯火。
手指在屏幕上稍作停留,最终还是回复了一句:
「不用。过两天回去。」
她几乎瞬间就回复道:「好。」
江城的风携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一待便是两个月。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宛如一层薄薄的油彩,勉强遮掩住底下千疮百孔的底色。
林家往日的风光,周家一贯的体面,在旁人眼中那“珠联璧合”的戏码,演得久了,连自己都快记不清最初的台词到底是什么了。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林未然那些偶尔流露出来的、让我心跳紊乱的“温柔”,不过如浮光掠影般,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开江城的前一晚,手机推送了一条极具轰动性的本地财经八卦头条。
配图是高级餐厅靠窗之处,灯光弥漫着暧昧氛围。
林未然微微俯身,侧脸线条在镜头下依旧完美无瑕,而她对面坐着的,正是陈屿。
两人之间隔着餐桌,距离不算近,可那种无形的磁场以及专注的氛围,隔着屏幕都能灼人。
标题十分醒目:「林氏新掌门人婚内密会神秘男伴,豪门婚姻触礁?」
紧接着,父亲助理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凝重:“景明,林老爷子下午突然晕倒,被送进ICU了。”
飞机在北城降落时,记者早已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堵在出口处。
长枪短炮怼到眼前,闪光灯刺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周先生,您妻子与这位男士的亲密关系您是否知晓?”
“林老爷子病危是否和此事有关?”
“请问您对这段婚姻现状作何评价?”
嘈杂的声浪几乎要将人淹没。
我停下脚步,迎着最尖锐的那支话筒,脸上恰如其分地露出三分惊讶七分无奈:“各位误会了。这位陈先生是我和未然共同的朋友。这次见面我是知道的,未然只是出于关心才去见他。我妻子是怎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
这番说辞毫无破绽,甚至还给林未然增添了一层“有情有义”的光环。
记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声响。我趁机拨开人群,快步走出机场大厅。
深秋的风裹挟着枯叶打在脸上,带着粗糙的寒意。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林未然”三个字。
“你说的那些,我看到了。”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与沙哑。
我拉高风衣领子,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你们怎么撞到枪口上的?吃个饭也能被拍得这么清晰。”
“他找到公司楼下,说想还钱,最后……一起吃了顿饭。” 林未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解释的尺度。我望向远处广告牌上硕大的倒计时——那是一款奢华腕表的广告,时间精确地跳动着,提示着我,距离我们约定的两年之期,仅剩下最后三个月了。
“恭喜你呀,”我忽地笑了,声音微弱如同叹息,“如愿以偿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继续说道,“你和陈屿那张照片拍得超棒,光影、角度都堪称完美。比我们结婚证上那张好看太多了。领证那天,人家让你笑一笑,你嘴角都扯不动。”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安静,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林未然,”我清晰地喊出她的名字,“找个时间,咱们去把离婚证领了吧。至于何时对外宣布,随你定。我能等。”
长久的寂静。
而后,我清晰地听到打火机清脆一响,紧接着是她深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气息的声音。
“……周景明,”她的嗓音被烟雾熏得沉闷沙哑,带着近乎烦躁的紧绷感,“你非得在这时候,跟我说这个?”
“嗯。”我只用一个音节回应。
“……”她呼吸一滞,再开口时,只剩两个字,好似被砂轮打磨过,“再说。”
林老爷子在重症监护室住了整整七天。
公司股价随即大幅跌落,内部涌动着暗流。
林未然忙得不见踪影,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凭借雷霆手段稳住局面,联合几位关键董事,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叔伯堂兄彻底压制住。
老爷子在病床上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林氏这艘巨轮的掌舵权,终于稳稳交到了她手中。
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天,我坐在老爷子病床前削苹果。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老人精神好了不少,拉着我的手,掌心干爽又温暖。
“未然这孩子,锋芒太显眼了,”他叹气,眼神却透着欣慰,“不过有你在旁边看着,爷爷就放心了。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
我削苹果的动作停住,薄薄的果皮悬在半空。
“爷爷,”我抬起头,想把那个盘旋许久的决定讲出来,“我和未然,我们……”
“她最近是不是没去找那个小伙子了?”老爷子突然打断我,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哼,真以为我老糊涂了?那小子,野心勃勃,跟未然不是一路人!日子久了,未然自然会明白你的好。”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带着过来人的笃定,“再说了,你不是喜欢她喜欢了好些年吗?爷爷都清楚。”
手中的水果刀“当”的一声掉在瓷盘里。
我猛地抬眼,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
老爷子看着我,露出一个明白又慈祥的笑:“还记得不?高一那年,未然打网球摔断了腿,在家歇了半个月。你天天放了学就跑来送作业本,风雨无阻。后来你爸第一次带你到家里,我一眼就认出你了,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眼神却干净得很的小子。”泪水毫无征兆地溢满眼眶,热辣又措手不及。
原来有人仍记挂着。
那些被我深藏心底、唯有自己清楚的卑微心事,那些当事人轻易忘却的瞬间,在另一位老人心中,竟成了衡量我人品的标尺。
我窘迫地低下头,喉咙堵塞得无法出声。
“傻孩子,”老爷子温和地笑着,“哭啥呢。”
病房门被缓缓推开。
林未然站在门口,深色西装衬得她身姿笔直,脸上带着连日忙碌的倦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的目光落在我湿润的眼角,停留了好一会儿。走廊尽头的小会客室里,空气好似凝固了。
“你有听到吗?”我擦去眼角的湿润,抬头看向她。
林未然沉默不语,几步就走到了我跟前。
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轻柔且迟缓地拂过我眼下残留的水渍。那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珍视的犹豫。
“嗯。”她轻声回应,目光复杂地在我脸上游移,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等会儿想吃什么?我让人去订。”
老爷子出院那天,我独自回到了周家。
父亲的书房弥漫着檀香味,他放下毛笔,听完我的话后,只是默默递给我一杯热茶。
“真的想好了?”
“嗯。”茶汤滚烫,可暖意却渗不到心底,“爸,对不起。”
父亲摆了摆手,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你从小就有主意。只要你想明白了,周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回到那座曾被我当作“家”的别墅,才惊觉自己留下的痕迹竟如此之多。
画框角落的签名,书房书架缝隙里夹着的电影票根,衣帽间里熨烫整齐但风格各异的衬衫……
整整一天,我仿若一个冷静的清理者,把属于“周景明”的一切打包好、装进箱、抹除掉。
傍晚时分,玄关处传来指纹锁开启的细微声响。
林未然站在门口,逆光而立,身影被拉得很长。
她环顾着空旷得近乎冷清的客厅,目光最后落在我脚边那个仅存的行李箱上,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很明显吗?”我拉上行李箱拉链,直起身子,迎着她的目光,“我们说好了,等你坐稳林氏掌舵人的位置,就离婚。现在,时候到了。”
她眼底那点强装的平静瞬间破裂,大步跨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周景明!我说过,我不想离了!”
手腕被她抓得生疼,骨头都在发酸,她一个女人力气居然这么大!
我看着她眼底翻涌的焦躁、不安,甚至是一丝少见的慌乱,忽然觉得很荒谬。
“林未然,”我用力抽回手,声音冷得像冰,“人是会变的。凭什么你觉得我不会变?就凭你无意中发现了我那点可笑的、早就该烂掉的喜欢?”
她被我话里的尖锐刺得脸色惨白。
“在老爷子病房外,你都听见了吧?”我向前靠近一步,清楚地瞅见她瞳孔微微收缩,“没错,我承认,我曾喜欢过你,喜欢了好些年头。可如今,这份喜欢已过期,没了!听清楚了吗?”
她喉结动了一下,似要开口,却被我打断。
“你这般聪慧,真的才刚发觉吗?”我挤出一个毫无温情的笑,“你早就知晓了,对吧?所以从一开始,你才那般毫无顾虑地在我面前为陈屿安排工作、送他礼物,就怕我瞧不出你的深情?你不就是想用这种法子告诉我,别做白日梦吗?现在,我遂了你的愿,死心了,你怎么反倒不乐意了?”我的言辞仿若带毒的尖针,精准地刺向她竭力维护的那份体面。
林未然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转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窘迫让她沉默不语。
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塞到她手中。
盒盖打开,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这是去年生日你‘顺便’买的礼物,我只戴过一次。”我望着她瞬间缩小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这一年多来,你帮我挡过酒局应酬,我为你稳住过家里的老爷子。你给过我卡,我也替你照料过你心上的人。林未然,我们之间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这几个字落下,仿佛有尘埃落定的动静。
这之后,林未然好似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多次出现在工作室楼下。
电话、信息,甚至托人传话,我都一概不理会。
最后一回,她在深秋的冷雨中在楼下站到深夜,隔着车窗,我看到她肩头湿透,从未有过的狼狈样子。
助理拉开了车门,她坐了进来,浓重的寒意裹挟着湿气。
她没看我,只是盯着前方被雨刮器弄模糊的街道,声音沙哑得很:“只有这样……你才肯放下心结?”
心结?
我摩挲着冰冷的手机边缘,心里是一片空旷的平静。
早就不存在了。
“是。”我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给了她想要的答复。
她侧过脸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最终沉淀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黯色。
她极轻微地扯了下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无言的妥协,“……好。”
去民政局的前一天,我在城南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意外遇见了陈屿。
他瘦了不少,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坐在角落,面前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
“周景明?”他抬头看见我,有些诧异,随即挤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托你的福,过得还行。”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是吗?”
他突然身子前倾,眼里带着一种近乎恶意的、破罐子破摔的尖锐:“林未然那个好堂哥,给了我五十万。让我把林未然约出来,‘亲密’一点,最好能上头条。”他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她对我可是处处提防,衣角都不许我碰一下。”
那张引发轩然大波的“密会”照片刹那间在脑海中浮现。
原来是这般情形。
“是她不让,”我平静地反问道,“还是你……有所顾忌?”
陈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仿佛被击中了最隐秘的痛处:“那你呢?!她从一开始就想着跟你离婚,你还不是像个呆子一样为她承担、庇护?!”
咖啡的苦味在舌尖扩散开来。
我望着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突然感到有些悲哀。
“因为她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我站起身,语气平淡,如同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即便我们之间……走到了这一步,我也永远不会忘却,她曾经给过我一颗糖。”那颗包装简陋的水果硬糖,在我人生最为灰暗的楼梯拐角处,带着少女掌心尚未消散的温热,递到我面前。
它曾在无数个备受煎熬的夜晚被我捂在手心,好似一颗小小的星星。
后来糖融化了,粘在抽屉的最底层,成了再也剥不开的、甜蜜又酸涩的化石。
这便足够了。
民政局门口,林未然来得很早。
她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大衣,身姿依然挺拔,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
看到我,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说出一句干涩的:“来了。”
流程简单得近乎冷淡。
签字,盖章,两本崭新的证件被推到身旁。
红色的封面,烫金的字,仿佛一场盛大仪式的仓促结尾。
走出大门,深秋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未然追上来几步,挡在我面前。
“景明……”她喉结动了动,那双曾经让我沉醉的深邃眼眸里,涌动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挽留,还有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的痛楚,“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们能不能重新……”
“林未然,”我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糖融化了。”
她猛地愣住,犹如被施了定身咒。
阳光洒在她英俊的侧脸上,清晰地映出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苍白以及眼底破碎的光。
我没再看她,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司机拉开了车门,我坐进去,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子启动,融入川流不息的车流。
后视镜里,那个挺拔的身影在深秋的阳光下,逐渐变小,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车窗缓缓升起,把深秋的凉意和往昔的喧嚣一同关在外面。
来源:林中寻飞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