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四年的香油坊总飘着芝麻香,父亲的手在炒锅里搅动铁铲,金黄的芝麻蹦跳着裂开肚皮。我蹲在门槛上数卖油攒下的毛票,油纸包上洇着深褐色的圈。
九四年的香油坊总飘着芝麻香,父亲的手在炒锅里搅动铁铲,金黄的芝麻蹦跳着裂开肚皮。我蹲在门槛上数卖油攒下的毛票,油纸包上洇着深褐色的圈。
当父亲用全部积蓄换回那头灰扑扑的小驴崽时,油坊梁上垂落的蛛丝正巧落在它湿漉漉的鼻尖上,小毛驴因此忽然打了个响鼻,煞是可爱。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它!
驴槽支在后院槐树下,我每天踩着露水去割草。驴耳朵会跟着我的脚步声转,啃青草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它总爱用门牙轻轻叼我的书包带,直到我往它嘴里塞块红糖才肯松口。
九九年我们的这个城中村将要拆迁,平房要消失,代替它的将是一排排火柴盒样的楼房。
推土机开进巷口那天,驴仿佛有感应似的,在油坊里焦躁地转圈,蹄铁磕着青砖地,溅起的火星子落在晒干的芝麻杆上。
父亲卖掉它的那个下午,我在学校忽然清晰地闻到芝麻糊焦糊的味道。新楼的地基刚挖到一人深,我躺在黄土堆上绝食,看夕阳把钢筋的影子拉得老长。父亲腰间的BB机就是在那天消失的,当驴脖子上的铜铃重新在我耳边响起时,我破涕为笑,但我摸着它被剪秃的鬃毛又哭了……
先是把它养在我们租住的院子里,我们因此受够了房东的白眼。好歹搬到新楼里了,但毛驴的住所成了大问题!
最后只好把它放在车库里,为了这头驴,父亲只好把他那辆心爱的轿车放在外面风吹雨淋。为此我没少挨父亲的埋怨。
车库的铁皮帽檐在雨天会叮咚作响,驴的咀嚼声是唯一的安慰。邻居们总捏着鼻子绕道走,王婶晾在楼下的床单沾了根草屑,能叉着腰对着楼骂半天。
一开始,早晨驴的鸣叫常会打扰了整座楼居民的清梦,我就数落它,它好像听懂了,温顺地看着我,用它那清秀的驴头轻轻的蹭着我,后来,它渐渐地不再鸣叫了,好像成为了一头哑巴驴。它学会了在清晨五点前一声不吭地吃完草料,连粪蛋都滚成规整的圆球。
一天下午,我歇班,觉得人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楼上应该没有多少人了。我来到车库,对毛驴说:这时候人们都不在家,你就尽情地叫吧。
小毛驴抬起头,温顺地看着我,然后就开始大张着嘴,好像是开始叫了,可是我却听不到它发出的声音。
我纳闷,大声说:你出声啊,出声啊!
小毛驴依旧无声地叫着。
我看着这头乖巧的小毛驴,一下子抱住了它。它停止了无声的鸣叫,用头亲昵地蹭着我。
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女儿小鱼儿。小鱼儿也喜欢上了这头乖巧的小毛驴。
周末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牵着它来到郊外,我们放开它,任它撒欢,任它鸣叫。只有这个时候,它才能放飞自己的天性,任性地发出它本真的声音来鸣叫着……
2015年春节的饺子馅格外香,驴嚼着苹果块时,眼睫毛上还沾着面粉。它是在春晚重播时卧倒的,像往常那样把脑袋枕在我女儿的膝盖上,只是这次再没抬起眼皮。
我和女儿把它埋在小区儿童乐园的草坪中间老槐树下面。离开的时候,女儿哭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埋驴的地方……
每次路过那株老槐树,我总觉得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嚼草声,混着记忆里永不消散的芝麻香。
来源:填满故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