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火车很慢,是那种被时代淘汰了的绿皮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铁锈、泡面和廉价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车窗玻璃上挂着混浊的雨水,像一张哭花了的脸。
火车很慢,是那种被时代淘汰了的绿皮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铁锈、泡面和廉价洗发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那些模糊的田野和村庄,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一片浓重的灰绿色。
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这样的火车了。
久到我都快忘了,座位是这样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这样近,近到能清晰地听见邻座大叔手机里播放的二人转。
这是一种久违的、粗糙的真实感。
我脱下了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表,塞进了口袋的最深处。
那块表的冰凉触感,仿佛是我过去生活的最后一点余温。
现在,它也被我亲手熄灭了。
我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故事:投资失败,公司破产,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俗套,但足够震撼。
我想看看,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还剩下什么。
或者说,还有谁。
火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一个疲惫老人的咳嗽,载着我,慢慢悠悠地驶向那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
雨,越下越大了。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这件衣服是我从衣柜最底层翻出来的,上面甚至还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我没有打车,而是选择坐公交车。
一块钱的票价,晃晃悠悠的车厢,车窗上布满了哈气和雨水画出的痕迹。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那些记忆里的老店,有些还在,有些已经变成了崭新的连锁品牌。
城市在变,一切都在变。
我先去了我哥家。
他家住在城里最好的小区,电梯是刷卡才能上的那种。
我站在他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犹豫了很久。
门上那个锃亮的猫眼,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在审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嫂子,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你……怎么来了?”她的眼神从我的头顶扫到我的脚底,那双沾满泥水的旧球鞋,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哥在吗?”我问。
“在,在里面呢。”她侧过身,让我进去,但身体的姿态明显带着一种防备。
我哥正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看财经新闻,看见我,也愣住了。
“你怎么这副样子?”他站起身,语气里满是惊诧。
我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把编好的故事,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讲给了他们听。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电视里财经主持人的声音在回荡。
我哥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沉默地抽着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
绕,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嫂子则不停地给我续水,杯子里的水已经满了,她还在倒,热水溢出来,烫了她的手,她“哎呀”一声,才回过神来。
“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终于,我哥掐灭了烟头,开口问道。
“不知道,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我说。
“那你也不能住我们家啊,”我嫂子抢着说,语气有些尖锐,“我们家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侄子马上就要高考了,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我哥。
我哥避开了我的眼神,叹了口气:“你嫂子说得对,孩子学习要紧。这样吧,我先给你拿两千块钱,你先去外面找个小旅馆住下,以后的事,再慢慢想办法。”
他从钱包里抽出二十张红色的钞票,递到我面前。
那钱很新,甚至还带着一股油墨的清香。
但我却觉得它无比沉重。
我没有接。
“哥,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只是想有个地方,能让我喘口气。
“不要钱?”我嫂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不要钱你来干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浑身上下哪点不需要钱?”
“行了,你少说两句!”我哥呵斥了她一句,然后又转向我,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拿着吧,别跟我犟。我现在也难,公司最近效益不好,到处都要用钱。”
我看着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我记得小时候,他会把唯一的那个苹果,大的那一半分给我。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他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都寄给了我。
可是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两千块 new money 和一句“我也难”。
我最终还是没有拿那笔钱。
我站起身,说:“我就是回来看看,不打扰你们了。”
我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我嫂子如释重负的松气声,和我哥一声疲惫的叹息。
走出那栋豪华的单元楼,外面的雨还在下,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雨水很快就湿透了我单薄的外套。
我想起了我的发小,也是我的远房表弟,阿强。
当年他做生意失败,是我拿了一笔钱,帮他东山再起。
现在,他已经是我们这个小城里有名的“强总”了。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吵,有音乐声,有划拳声。
“喂?谁啊?”阿强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
“是我。”
“是你?哪个你?”
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一阵热情的笑声:“哎呀!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哪呢?我马上过去接你!”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我面前。
阿强从车上下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和古龙水味。
“哥,你怎么搞成这样了?”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被他带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KTV包厢里。
里面坐着一群我不认识的人,男男女女,都在起哄。
阿强把我按在主位上,给我倒了一大杯洋酒。
“来,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我亲哥!我能有今天,全靠我哥当年提携!”他举起酒杯,大声宣布。
所有人都跟着举杯,向我敬酒。
我被那股热闹又虚假的气氛包裹着,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酒过三巡,我把阿强叫到走廊上,把我的“遭遇”又讲了一遍。
阿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表情。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哥,没事儿,多大点事儿啊。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事就好。”
他说:“你先别急,今天先好好玩,喝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然后,他把我推回了那个喧闹的包厢。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
我只记得,阿强后来再也没有单独跟我说过话,他忙着跟别人喝酒,唱歌,玩骰子。
他好像把我忘了。
最后,我是被服务员叫醒的。
天已经亮了,包厢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狼藉。
阿强走了,他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是在前台给我留下了一千块钱。
服务员说:“强总说了,让您自己打车回去。”
我拿着那一千块钱,走出了KTV。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的头疼得快要裂开。
我站在街边,看着车来车往,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无比陌生。
我去了三叔家。
三叔是家族里最有威望的长辈,一辈子教书育人,最重情义。
他家住在一个老旧的家属院里,院子里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
我去的时候,三叔正在院子里打太极。
看到我,他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把我迎进了屋。
三婶给我泡了茶,是那种很香的茉莉花茶。
我把我的“困境”告诉了三叔。
三叔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像我哥那样不耐烦,也没有像阿强那样虚与委蛇。
他只是叹了口气,说:“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都是常事。你还年轻,不要灰心。”
他跟我讲了很多大道理,从《周易》讲到《菜根谭》,从人生哲学讲到社会现实。
他说,人要靠自己,不能总想着依赖别人。
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说,他可以帮我介绍一份工作,去一个朋友的工厂里当保安,一个月两千五,包吃住。
“先干着,稳定下来再说。”三叔语重心长地说。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敬重的长辈。
他的话,句句在理,无懈可击。
但我却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我需要的,不是一份保安的工作,也不是一堂人生哲理课。
我只是想找回一点,人与人之间最本真的温暖。
可是,好像没有了。
从三叔家出来,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我把外套的领子立起来,缩着脖子走在雨里。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天。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鸽子在地上觅食,看着雨水打湿我的裤脚。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姐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女声。
是林溪,我妻子的妹妹。
我的心,猛地一颤。
晚晴已经走了三年了。
这三年来,我刻意回避着和她有关的一切,包括她的家人。
我怕触景生情,怕自己走不出那段回忆。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姐夫,我听我妈说你回来了……你,你现在在哪儿?”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我告诉了她我的位置。
“你别动,我马上过去!”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个瘦弱的身影撑着一把伞,朝我跑了过来。
是林溪。
她比我记忆中憔-悴了很多,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姐夫!”她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的,“你怎么坐在这里?下着雨呢!”
她把伞举到我的头顶,雨水顺着伞沿流下来,打湿了她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问。
“我妈说的,她说你哥跟她提了一句。”林溪说,“姐夫,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真切的关心。
那一刻,我心里那道坚硬的堤坝,忽然有了一丝裂缝。
我跟着林溪回了她家。
她住的地方,是一个很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她的家很小,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很干净。
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念念。”林溪小声说,“我女儿。”
我记得晚晴说过,她妹妹生了个女儿,身体一直不太好。
“念念,叫姨夫。”林溪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背。
小女孩睁开眼,看了我一眼,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姨夫。”
她的声音很小,像小猫一样。
“你先坐,我去做饭。”林溪把我按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然后就钻进了狭小的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和油烟机“嗡嗡”的响声。
我坐在那里,看着这个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屋。
墙上贴着孩子的奖状,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空气中,除了那股淡淡的霉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暖的味道。
没过多久,林溪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撒了几粒翠绿的葱花。
“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你先凑合吃点,暖暖身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送进嘴里。
面的味道,很普通。
但那股热气,顺着我的食道,一直暖到了我的胃里,然后又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掉进了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我想起了晚晴。
她也喜欢给我做阳春面。
每次我加班到深夜,她都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坐在我身边,看我吃完。
她说,胃里暖了,心就不会冷了。
“姐夫,你怎么了?”林溪看到我哭,有些手足无措。
我摇摇头,说:“没事,就是……面太好吃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碗面,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那是我这几天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吃完饭,林溪给我找了一套她前夫留下来的衣服,让我换上。
衣服有些大,但很干净,带着一股阳光和肥皂的味道。
晚上,林溪让我在她家住下。
她把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了我和念念,她自己则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
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小女孩均匀的呼吸声,和客厅里林溪翻身的轻微声响。
这个夜晚,我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林溪已经出门了。
桌上留着早饭,是几个热乎乎的包子和一碗小米粥。
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姐夫,我出去打零工了,中午不回来,你和念念在家,锅里有饭。
我看着那张纸条,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旁边放着的一个小药箱。
药箱是开着的,里面有一些孩子的常用药,还有几张医院的缴费单。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几张缴费单。
上面的诊断结果,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先天性心脏病。
手术费用,三十万。
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三十万。
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曾经不过是一顿饭,一块表,甚至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应酬。
但对林溪来说,这却是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
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憔-悴,那么瘦弱。
她一个人,扛着这么重的担子。
中午的时候,念念醒了。
我给她热了饭,陪她玩了一会儿积木。
她很乖,不哭不闹,只是偶尔会捂着胸口,小脸皱成一团。
她说:“姨夫,我这里疼。”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傍晚,林溪回来了。
她一脸疲惫,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个打折的苹果。
“念念,你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她笑着对女儿说。
但那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说:“姐夫,你还没走啊。”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你就在这儿住下吧,别想太多。”她以为我无处可去。
晚上,等念念睡着了,林溪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她把信封递给我,说:“姐夫,这里面是一百块钱,你先拿着。我知道不多,但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现金了。”
我看着那个信封,很旧,边角已经磨损了。
“我不能要。”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你拿着吧!”她又把信封塞到我手里,语气很坚决,“你一个大男人在外面,身上没钱怎么行?我知道你现在难,但总会好起来的。我姐……她要是在的话,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提到晚晴,她的眼圈红了。
我的眼圈也红了。
我捏着那个信封,感觉它有千斤重。
这一百块钱,对我那些身家过亿的亲戚朋友来说,可能连一顿饭钱都不够。
但对林溪来说,这可能是她和念念好几天的菜钱。
她把她仅有的,都给了我。
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
只是因为,我是她姐姐的丈夫。
只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一百块钱,那张薄薄的纸,却像是带着温度一样,温暖了我的整个手心。
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当财富、地位、光环都褪去的时候,剩下的那一点点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真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第二天,我没有告别,悄悄地离开了。
我走的时候,天还没亮。
我把那一百块钱,连同我口袋里那块价值千万的手表,一起放在了念念的枕头边。
然后,我给我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
“帮我联系一下国内最好的心脏病专家,越快越好。”
“另外,以晚晴的名义,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专门用于救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贫困儿童。”
“还有,去查一下林溪现在工作的那个地方,把那个工厂买下来。”
电话那头,我的助理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敬地回答:“好的,老板。”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林溪。
是在医院的特护病房外。
念念的手术很成功,她正在里面安静地睡着,脸色红润了很多。
林溪站在走廊上,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最好的医疗团队来为念念做手术。
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费用都被一个匿名的“好心人”承担了。
她更不知道,她工作的那个小工厂,为什么突然换了老板,还给她涨了三倍的工资,并且准许她带薪休假,直到孩子完全康复。
我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手腕上戴着另一块名表。
我和几天前那个落魄潦倒的男人,判若两人。
“姐夫,是你吗?”她颤抖着声音问。
我点点头。
“为什么?”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说。
我把一张银行卡,和一套房子的钥匙,交到她手里。
“这张卡里,有足够念念以后生活和学习的费用。这套房子,在医院附近,方便你照顾她。”
林溪拼命地摇头,不肯接受。
“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这不是给你的,”我说,“这是晚晴留给你们的。她一直觉得,亏欠了你们很多。”
我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溪最终还是收下了。
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她说:“姐夫,谢谢你。”
我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谢谢你,让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温暖。
谢谢你,用那一百块钱,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所谓的故乡。
我哥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最近在做什么。
阿强也通过朋友,知道了我的“东山再起”,想约我吃饭。
三叔甚至托人带话,说他一直很看好我。
我都没有理会。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个以晚晴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上。
我见过很多像念念一样可爱的孩子,也见过很多像林溪一样坚强的母亲。
每一次,我都会想起那个下雨天,那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和那张被体温捂热的一百块钱。
它就像一盏灯,一直在我心里亮着。
提醒我,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了,来时的路,和那些在黑暗中,为你点亮一盏灯的人。
有一次,我去医院看望一个刚刚做完手术的孩子。
孩子很小,拉着我的手,问我:“叔叔,你是神仙吗?”
我笑了笑,摸着他的头说:“我不是神仙。”
我只是一个,被一百块钱拯救过的,普通人。
那一百块钱,我现在还留着。
我把它放在一个精致的相框里,摆在我的书桌上。
每当我感到疲惫和迷茫的时候,我都会看它一眼。
它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我:
真正的富有,不是你拥有多少,而是你能给予多少。
真正的强大,不是你征服了什么,而是你能守护什么。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却又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改变了。
我依旧住在山顶的别墅里,开着限量的跑车,参加着各种高端的酒会。
但我的心,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和漂浮。
我开始留意生活里那些微小的细节。
清晨鸟儿的叫声,雨后泥土的芬芳,路边野花的颜色。
我甚至会饶有兴致地,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去研究怎么煮一碗完美的阳天面。
我的助理说,老板,你变了。
以前的你,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永远在计算,永远在权衡。
现在的你,更像一个……人了。
我笑了。
是啊,我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念念康复得很好,林溪经常会给我发她的照片和视频。
视频里,小姑娘在草地上奔跑,笑得像个小太阳。
林溪也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愁容满面、小心翼翼的女人。
她报了一个夜校,学习财会,她说,她想靠自己的能力,给念念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没有干涉她。
我只是默默地,为她扫清了一些障碍。
比如,让她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比如,让她“碰巧”遇到一个欣赏她、愿意给她机会的好老板。
我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个道理,三叔教过我,林溪也用行动教过我。
我只是想让她,活得更有底气,更有尊严。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
我们很少再提起过去,也很少谈及金钱。
我们就像真正的亲人一样,分享着彼此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她会跟我说,念念今天又学会了几个新字。
我会跟她说,基金会今天又帮助了一个新的家庭。
我们的世界,曾经相隔万里。
但现在,因为爱和信任,被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有一次,我出差路过一座小城。
黄昏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江边散步。
看到一个街头歌手,抱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在唱着一首很老的歌。
他的嗓音很沙哑,唱得也不在调上。
但他的眼神,很清澈,很专注。
围观的人不多,三三两两。
他唱完一曲,礼貌地鞠躬。
面前的吉他盒里,只有几枚硬币。
我走上前,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一百块的钞票,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吉他盒里。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谢谢。”他说。
“不客气。”我说,“唱得很好听。”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一百块钱,可能改变不了他的生活。
但或许,能给他带去一点点的温暖和鼓励。
就像当初,林溪给我的那样。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比金钱更重要的。
比如,善良,比如,希望,比如,在寒冷的冬夜里,一碗热汤的温度。
我回到公司,召开了一个高层会议。
会议的主题,是关于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
我否决了几个高利润但高污染的项目。
我决定,拿出一部分利润,投入到环保和公益事业中。
很多股东表示不理解。
他们说,商人,就应该以利益最大化为目标。
我说,一个不懂得回馈社会的企业,是走不远的。
一个没有温度的品牌,是无法真正深入人心的。
那次会议,我力排众议。
我知道,这会让我损失很多钱。
但我不在乎。
因为,我赚回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的心,安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春天。
基金会举办了一场周-年庆典。
我邀请了林溪和念念。
念念已经完全康复了,像个小精灵一样,在会场里跑来跑去。
林溪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自信又从容。
她现在,已经是那家公司的财务主管了。
庆典上,我作为创始人,上台发言。
我没有讲那些宏大的愿景和枯燥的数据。
我只是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一百块钱的故事。
我讲得很平淡,没有渲染,没有煽情。
但台下,很多人都听得红了眼眶。
发言结束,我走下台。
林溪迎了上来。
“姐夫,”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你真棒。”
我笑了。
“你也很棒。”
念念跑过来,扑进我的怀里。
“姨夫,抱!”
我把她高高地举起来,她在空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那一刻,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我们身上。
温暖,而明亮。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
我找到了,比亿万财富,更值得我去守护的东西。
那是一颗,被爱浸润过的,柔软的心。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就应该结束了。
一个浪子回头,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出写好的戏剧。
它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转折。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这样平静而美好地继续下去的时候。
我哥,找到了我公司。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很多。
两鬓,竟然有了白发。
他坐在我对面,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我听说了,你搞的那个基金会。”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破产过?”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是。”我承认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然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了沙发上。
良久,他苦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喃喃自语。
“你是在怪我,对不对?”他问。
我摇摇头。
“不怪。”
我是真的不怪。
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我……我最近,真的很难。”他忽然说。
“你侄子,高考没考好,非要出国留学,一年要几十万。”
“你嫂子,迷上了炒股,把家里的积蓄,都赔进去了。”
“我的公司,也遇到了问题,资金链快断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忏悔。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同情,也没有幸灾乐祸。
我的心,很平静。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我问。
他低下头,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支票。
在上面,填了一个数字。
然后,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说,“以后,你的路,要自己走。”
他看着支票上的数字,眼睛都直了。
他不敢相信。
“你……你还愿意帮我?”
“不是帮你,”我说,“是帮我爸妈,留住这个家。”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走吧。”
他拿着支票,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但有些问题,钱,是永远解决不了的。
比如,人心的隔阂。
比如,逝去的亲情。
没过多久,阿强也来找我了。
他提着很多贵重的礼品,在我办公室门口,等了我一个下午。
我最终还是见了他。
他一见到我,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他声泪俱下。
“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是人!”
他一边说,一边扇自己的耳光。
我没有去扶他。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等他哭够了,闹够了。
我才开口说:“起来吧。”
“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说。
他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
他想让我,再拉他一把。
就像当年一样。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掏心掏肺对待过的兄弟。
“阿强,”我说,“你知道,你和我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
“当年,我帮你,是因为我们是兄弟。我不求回报。”
“而你,帮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
“在你心里,情义,是可以用来计算和交换的。”
“但在我心里,不是。”
我把他的礼物,都推了回去。
“你走吧。”我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绝情。
但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
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处理完这些事,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
身心俱疲。
我给林溪打了个电话。
“我想吃你做的阳春面了。”我说。
电话那头,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好啊,你过来吧。”
我开车去了她家。
还是那个小小的,有些老旧的房子。
但现在,里面充满了欢声笑语。
念念正在客厅里,用积木搭一个城堡。
看到我,她开心地跑过来,要我抱。
林溪在厨房里忙碌着。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光晕。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变得无比柔软。
“林溪。”我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冲我一笑。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就是我一直以来,所追寻的幸福。
简单,平淡,却无比真实。
面,很快就做好了。
还是那个味道。
我吃得很慢,很珍惜。
吃完面,我和林溪坐在沙发上,陪着念念看动画片。
念念靠在我怀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电视里的声音,很吵闹。
但我们的世界,却很安静。
“姐夫,”林溪忽然开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说。
“那……你想不想,给念念一个,完整的家?”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转过头,看着她。
她的脸,在电视屏幕的光影下,忽明忽暗。
我能看到她泛红的耳根,和紧张得攥紧的衣角。
我忽然笑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
“好啊。”我说。
窗外,夜色渐浓。
万家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我知道,从今以后,也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我的漂泊,终于结束了。
我找到了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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