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枯荣记》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3-25 17:36 1

摘要:它横卧在干涸的泉水旁,树干上布满斧凿的痕迹,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冠如今只剩下几根枯枝倔强地指向天空。树皮剥落处露出黄白色的木质,像是大地袒露的伤口。我蹲下身,手指抚过树身上深深的裂纹,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湿润——不知是昨夜的露水,还是这千年古树最后的泪水。

我又看见了那棵老杨树。

它横卧在干涸的泉水旁,树干上布满斧凿的痕迹,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冠如今只剩下几根枯枝倔强地指向天空。树皮剥落处露出黄白色的木质,像是大地袒露的伤口。我蹲下身,手指抚过树身上深深的裂纹,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湿润——不知是昨夜的露水,还是这千年古树最后的泪水。

"这棵新疆杨,至少有一千二百岁了。"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一位维吾尔族老人站在不远处,头戴褪色的花帽,脸上皱纹如同树皮般深刻。

"阿卜杜拉大叔?"我试探着叫道。老人眯起眼睛打量我,忽然露出残缺的牙齿笑了:"是英阿瓦提镇的小巴郎子?四十年没见了。"

记忆如泉水般涌出。四十年前,我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跟随父亲第一次来到这片被维吾尔族人称为马扎村的圣地。那时这里没有公路,没有售票处,只有蜿蜒的羊肠小道通向这片被古树环抱的秘境。父亲牵着我的手,穿过层层叠叠的绿色帷幕,眼前豁然开朗——数十棵千年古树如巨人般矗立,树干粗得需要三四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冠在空中交织成绿色的穹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清澈的泉水从树根间汩汩涌出,汇成小溪,水声与鸟鸣交织成最原始的音乐。

"这里住着神灵,"父亲当时压低声音告诉我,"维吾尔族人世代守护这片圣地,从不在树上刻字,不折树枝,连枯叶都任其自然腐烂。"

那时的马扎村纯净得不似人间。古树周身缠绕着维吾尔族人系上的彩色布条,在风中轻轻飘动,如同神灵的呼吸。偶尔能看见一两位老人跪在树下祈祷,他们相信这些古树是连接天地的桥梁。我和父亲赤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感受着大地透过脚心传来的古老脉动。

"现在不一样了。"阿卜杜拉大叔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他拄着一根用树枝做成的拐杖,指向远处:"旅游公司修了路,建了宾馆,每天十几辆大巴车拉人来。他们管这里叫'将军墓景区',门票一百二十元。"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本古树最密集的地方现在立着一座仿古门楼,挂着鲜红的灯笼。树与树之间搭起了木栈道,几个穿着鲜艳的游客正站在栈道上自拍,他们身后是一棵被雷劈开的老柳树,树干上钉着"千年神柳"的金属牌子。

"去年夏天,"阿卜杜拉大叔咳嗽了几声,"来了个考察队,说是要开发旅游资源。他们在树根周围挖坑测量,砍掉了不少根系。后来那棵最大的柳树——你小时候最爱爬的那棵——就开始落叶,三个月后就倒了。"

我的心猛地揪紧。那棵柳树,我怎能忘记?它的枝条垂入泉水,树干上有一个天然的树洞,我曾蜷缩在里面,透过缝隙看阳光将水面染成金色。父亲说那棵树至少从唐朝就站在那里了,它见证过丝绸之路上的驼铃,聆听过无数虔诚的祈祷。

"他们为什么不保护?"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阿卜杜拉大叔苦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干枯的树叶揉碎:"钱啊。旅游公司说死几棵树没关系,重要的是让更多人看到。现在村里年轻人都在景区工作,谁还管树活不活?"

我们沿着被踩踏出的小径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我的记忆上。这里曾经是泉水最丰沛的地方,如今水线后退了至少十米,裸露的河床上散落着矿泉水瓶和塑料袋。一棵倒下的古杨树横跨溪流,树干被游客刻满了"到此一游"的字样。

"看那里。"老人突然停下,指向一棵孤零零站立的老柳树。它的树干扭曲如痛苦的脊柱,枝条稀疏,却奇迹般地开着几簇嫩芽。"这是最后的老家伙了。春天时还有十七棵千年古树,现在活着的不到十棵。"

我走近那棵垂死的柳树,发现它的根系部分暴露在外,周围的土壤被踩得板结。树干上钉着几块铁牌,其中一块写着"许愿树",旁边挂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许愿带,压得枝条低垂。我伸手触摸那些许愿带,上面写着各种愿望:"考上大学""生意兴隆""婚姻幸福"……人类的欲望如此沉重,压垮了这棵支撑了十几个世纪的古老生命。

"以前,"阿卜杜拉大叔靠着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坐下,"维吾尔族人系布条是为了感恩,不是索取。我们知道树有灵性,它们听得懂人话。我爷爷说他小时候生病,是喝了这棵柳树下的泉水才好的。从那以后,我们家每年都在树上系一条白布,表示谢意。"

我望着老人浑浊的眼睛,那里闪烁着即将熄灭的光。他今年该有八十多岁了,是这片圣地最后的守护者。旅游公司给他安排了"讲解员"的工作,每天向游客讲述那些被简化为传说的真实历史。

"您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我试过。"老人摇摇头,"去找过乡政府,写过信,甚至跪在推土机前面。后来他们说我妨碍经济发展,要抓我儿子——他在景区开电瓶车。我能怎么办?树重要,但儿子更重要啊。"

太阳西斜,将古树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导游喇叭的声音:"各位游客请注意,景区即将关闭,请抓紧时间在神树前拍照留念……"

阿卜杜拉大叔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我得去门口值班了。你再多看看吧,趁它们还在。"他蹒跚着走向景区大门,背影佝偻得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

我独自在园中徘徊,每一步都踏在消逝的记忆上。这里曾有一眼泉水,我小时候和父亲在那里洗脸,水清得能看见底下五颜六色的石子;那里曾是一片开阔地,五棵古杨树排成圆圈,维吾尔族人会在月圆之夜在那里跳舞祈福。如今泉水被砌成了"许愿池",投入的硬币在水底锈蚀;开阔地上搭建了舞台,晚上有"民族风情表演",音响震得附近的树都在颤抖。

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我发现了一棵尚未被开发的新疆杨。它奇迹般地保持着原始状态,树干上没有钉牌子,周围没有栈道。我走近它,将额头贴在粗糙的树皮上,闭上眼睛。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父亲的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古树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我们,泉水叮咚作响,风中飘来沙枣花的香气。

当我睁开眼睛,夕阳正透过树叶洒下最后的光辉。那光芒如此温柔,仿佛在为这些即将消失的古老生命送行。我跪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学着维吾尔族人的方式系在树枝上——不是为了许愿,而是为了道歉。

离开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的神木园像一位垂暮的老人,沉默地承受着一切。那些倒下的古树正在慢慢腐烂,它们的躯体会变成养分滋养新的生命——但不会是它们的后代。旅游规划图上,这里将被改造成"古树遗址公园",倒下的树干会被做成雕塑,死亡的痕迹将成为卖点。

人类又一次赢了,以发展的名义。

走在回程的路上,我的口袋里装着一片枯黄的柳叶,这是从那棵"许愿树"上摘下的。它脆得轻轻一捏就会粉碎,如同我对这片圣地最后的记忆。三十公里外的英阿瓦提镇亮起了灯光,那里的人们正在吃饭、看电视、计划明天的生活。很少有人会想起,在通往"繁荣"的路上,我们失去了什么。

夜风拂过,我仿佛听见了古树的叹息,低沉而悠长,如同大地的哀歌。

来源:蓝月诗人音乐诗歌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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