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童年时,我租住在任婆婆湖边的房子里。我有一张一岁多时的照片,便是在这房前的草地上拍摄的。任婆婆的房子紧邻湖边,洗涮十分方便。1952年,我们又搬到环城路168号,租住在坐东朝西的楼下房间,这栋楼的房东是安徽绩溪人胡敬修。出门过街,一步之遥便是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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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放一段视频,由九江文史专家严耀喜先生根据清末民初的一张老照片,用AI生成的。看出来拍摄照片的位置在哪里了吗?
说明:本文中全部绘画作品,来自孙海帆老师发表的《画说九江》系列。
九江市区中心有两个湖,因李公堤相隔,又因堤上的思贤桥相连。外湖叫甘棠湖,内湖叫南湖。我母亲并不区分,统称它们为“南门湖”。
童年时,我租住在任婆婆湖边的房子里。我有一张一岁多时的照片,便是在这房前的草地上拍摄的。任婆婆的房子紧邻湖边,洗涮十分方便。1952年,我们又搬到环城路168号,租住在坐东朝西的楼下房间,这栋楼的房东是安徽绩溪人胡敬修。出门过街,一步之遥便是湖。
我是在湖边长大的孩子。1960年小学毕业后,我进入九江三中(当时称九江二中)读初中,1963年又升入九江一中读高中。整整八年,上学和放学都在李公堤上度过。1968年8月,我下放到茅山头,离开了环城路,也离开了日夜配备的南门湖。
陈新代1963年7月11日钢笔淡彩写生《小坝》
李公堤(我从小称之为“小坝”)上的思贤桥,最初是一个位于堤头边的平桥。从环城路转弯上堤就是思贤桥。1964年,为了扩建李公堤,我所在的班级参加了义务劳动。我们把一中校门口一个山坡的土挖下来,运到堤坝两侧。思贤桥也因此被改建到堤坝中央,成为一座拱桥。
南门湖是母亲的“大盆子”,也是我夏天的“浴缸”。初一时,我偷偷在甘棠公园八角亭下学会了游泳。有一年,湖里长满了菱角藤,结出了四角的菱角。冬天,湖水退去,在湖中央的淤泥中,我还能找到蚌壳。
每逢端午节,甘棠湖都会举行龙舟竞渡比赛,龙舟从烟水亭划到八角亭附近,再转弯回到烟水亭冲刺终点。1992年,国际龙舟赛在南湖举行。1968年底到1969年初,那是一个极冷的冬天,气温降至零下十度。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元旦假期,我与几个下放到茅山头的同学,从烟水亭的冰面上走到天花宫上岸,再到一中去探望老师。
蒋彝先生《龙舟竞赛》插图中的李公堤
(二)洗衣的大盆子
昔日的南门湖,为市民的洗涮提供了便利。从孤溪埂的浔庐餐厅拐过来,只有几个门面就是庚和里。庚和里里面有三四条巷子,巷口临湖,离烟水亭不到百米。巷子两边的房子格式相近,我曾怀疑它们是旧时代的“烟花巷”。
过了庚和里大门,是第四粮食供应站。再往前,经过花园饭店的车库(母亲称之为“交际处”,后来又叫南湖宾馆二部),就到了花苑饭店大门。接着是几户人家,一直到湖北蕲春籍的医生胡昌言家。他家是一栋精致的小楼。左边有一个大缺口,缺口左侧是一栋需要上几级台阶才能进入的洋房,上面有“和平医院”几个斑驳的大字。
我们租住的房子大门正对着这个缺口。后来,缺口处建了一个公厕。从缺口通往湖边的斜坡下,有几棵柳树,再往下就是湖水。水不深,也就到膝盖而已。如果遇到一场大雨,湖水会涨很多,感觉“两湖之水天上来”。
饶国安水粉作品《甘棠湖畔》
在有水的季节,母亲就在这里洗衣服,有时也搬些能搬动的家具来清洗。湖边洗衣,母亲准备了几块石头,架在湖边。随着湖水的涨落,石头也需要上下移动。那块主要用作搓板的石头是浇筑的混凝土块,表面很平整。跪着的石头是长方形的,旁边左右还要摆两块,用来放待洗的衣服。
冬天,湖水退下去,母亲会让我帮她把石头搬回家,等到来年春天雨水多,湖水涨起来了,再把石头搬到湖边架好。如果自家架的石头被别人占了,母亲没有时间等,便会把别人“赶起来”。
母亲还担任居委会分管文教卫生的副主任,因此,她会禁止有人把马桶、痰盂带到湖里清洗。洗衣除了用肥皂,最主要的工具就是棒槌(俗称“蛮槌”)。再脏的衣服,打了肥皂,揉上几把,用棒槌一打,污垢就会被打出来。有一次,我穿着母亲洗的工作服,基建队的一位女工说:“你身上穿的衣服,根根纱都看得清楚。”
夏天夜晚,湖边的思贤桥头,洗衣的棒槌敲打石头的声音此起彼落,正应了李白“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诗句。到了冬天,我家对面的湖水退去,不能洗衣服了,母亲便会到南湖思贤桥附近去洗。
20世纪80年代小坝半圆坪洗衣的人们(图片来自《浔阳记忆》,张廷提供)
冬天一大早,湖面结了冰,母亲要用棒槌把冰块砸出一个窟窿。她说,只要用力洗,身上洗得出汗,就不觉得冷。我的岳母也住在四码头的梅花庵,家里人多,洗衣负担重。她讲究,洗衣服要到一中这边来洗,说这里的水质好。妻子在家做女儿时,常常一大早陪母亲下湖洗衣,洗完回家再去上学。
南门湖是天然的游泳场所,水不太深,有些地方水底是沙石,踩上去没有腻滑感。蓑衣湾在同文中学旁边,曾有单位在湖边建了一个天然游泳场,划定了边界。蓑衣湾的游泳场水底是细沙石,水也不深,没不过头顶。我妻子在同文中学上初中时,体育老师曾带她们到这里学游泳。我也曾来这里游过,但嫌水太浅,来的次数很少。
1960年,我进入九江三中上初中,上学放学都要经过甘棠公园。初一暑假,我偷偷在八角亭下学游泳。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来到甘棠公园八角亭下,把书包和上衣放在岸上,脱下短裤,光着身子下了水。初学游泳,没有人教,我吸一口气,憋着,钻到浅水区,脚蹬手划。憋不住了,就站起来,换口气,继续钻到水里。
我偷偷在湖里嬉水的事被家里知道了。父亲在湖边折了一根柳树条来抓我。快走到八角亭时,邻居同学宝宝在岸上叫道:“万九如,你爹来了!”看到父亲,我急忙爬上岸,穿上裤子,背起书包。父亲举着柳条,却没有打我,只是把我押回了家。
当年南门湖天然浴场的场景(张廷提供照片)
母亲对我偷偷嬉水感到吃惊。她说我小时候去烟水亭都怕水,不敢上游船(那时没有九曲桥)。同屋的岳姓房东说:“哪能天天去抓?只要回来用五个手指在脚上抓一下,出现几条白道,就是下过水了。”父母不让我嬉水,是担心我溺水身亡。那时,南门湖确实有人被淹死。有一次,父亲带我从孤溪埂经过,看到一个淹死的人的遗体放在湖边石墩上,父亲特意叫我去看,以此教育我玩水会淹死。
我很难抵御在水中畅游的诱惑,还是偷偷地学,最终学会了游泳。最初,我学会了最基本的抬头游,能在水面自由呼吸。但这远远不够。我还要学会点头游(在水中呼气,抬起头吸气),以便游得更远;要学会踩水,学会潜泳。这些技能在发生意外时可以自救。我七十岁时,去游泳池,能一口气游完三十米。
1966年6月中旬,高考取消,“文革”开始。一中一位退休老教师汪际虞,在渔业社去一中的小坝头边自沉溺亡。他为何自杀,是不是被“革命学生”抄了家,我们不得而知。1967年夏天,已经没有课了。一些住校生还在学校里。同班同学汪冬金和几个住校生在去一中的小坝边洗澡、游泳,不幸溺水身亡。这真是太不幸了。汪冬金与我初中同班,是茅山头农村来的学生,还是个遗腹子。他身材魁梧,但运动能力不佳。“三球”比赛,他没有资格加入班队。游泳可能是在这期间刚刚学会,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浅水湖中淹死?或许真如迷信所说,他是被在同一位置自杀的同姓汪老先生变成的鬼给找去了。
我也常在一中的小坝边游泳,有时还和同学比速度。有时要回家,就请不游泳的同学把外衣拿到思贤桥,我从一中桥边下水,游到思贤桥上岸回家。炎炎夏日,洗澡是每天的必修课。1967年和1968年夏天,我常和几个逍遥派同学下午去湖里洗澡嬉水,地点都在李公堤靠近思贤桥的南湖。南湖这边沿湖的排污口较少,水比甘棠湖清澈。
(四)两湖治理
今年暑假回家,我看到两湖又要治理了。沿湖四周都安装了隔板,不让行人看到内部情况。听说这次治理力度很大,要花一年的时间。历年来,两湖治理的情景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七十年代初,可能是1972或1973年冬天,甘棠湖水退去,湖中央还有水,但湖周边已是淤泥环绕。政府决定清理湖中淤泥,不惜动用驻市工厂的人力和物力,分段分片包干。我看到各工厂在包干区把淤泥运上岸,装上卡车运往八里湖蔬菜分场,作为种菜的肥料。工厂的工人挑土是外行,有的工厂甚至把卷扬机架到湖边,将淤泥放在传送带上运到路边,再装上卡车运走。包干区任务完成的计量标准,是根据运到八里湖菜地的卡车数量来计算。弄虚作假的人,运到菜地卡车上的淤泥只在车厢外沿放一些,也算作一车。
舞台美术师吴振翔2016年铅笔画《失去的记忆--甘棠湖泄洪闸》
政府还调来了郊区公社的农民,他们挑着担子来支援,打着“支援城市”的标语,但没几天就不见了。这次治理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收效甚微,只是在从烟水亭到庐山路的湖边留下了一些大窟窿。
本世纪初,两湖又进行了治理。治理内容包括:运走两湖中的淤泥;将流向湖里的污水,通过沿湖修建的管道,集中排入城市下水道。这次淤泥不再靠人力运上岸,据说外包给了一家江苏的公司,他们用软管道将淤泥吸送到八里湖蔬菜基地。
湖水污浊的首要原因,是沿湖住户和单位的污水排放。甘棠湖边住户和单位更多,排污更甚。我家附近的花苑饭店(后来叫交际处、南湖宾馆二部),污水就源源不断地排入湖中。湖水多时,排污口被水淹没,只能看到排放口有旋涡在转。冬季湖水退到中央,湖边都是淤泥时,就能清楚地看到花苑饭店的污水流向湖心。
南湖周围本来没什么单位,但后来的航空宾馆(国防工办)、电影公司、二轻局等都是侵占同文中学地皮建起来的。这就是为什么岳母洗衣服都要到一中南湖这边来洗,我也常在李公堤的南湖边游泳洗澡。
两湖污水来源的其次是居民在湖中洗衣服、洗拖把、洗澡和游泳。洗涮和游泳容易禁止,但将排向湖中的污水改道到城市雨水管则工程浩大,需要砸开现有城市道路,重建雨水管。因此,政府选择在湖边修建管道,将排污口的污水引入沿湖管道。后来我看到湖边建了一个个方形的墩子,墩子两边接着管道,我猜想墩子里面就是原来流向湖里的排污口。
治理中的南湖(叶小华拍摄于2024年元月)
经过这次治理,再禁止游泳和洗衣服,湖水应该不会再污浊了吧?然而,前些年,我仍看到湖中漂浮着不少死鱼,这说明湖水问题依然存在。“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然而,两湖的源头并非活水,两湖之水主要来自雨水。春夏季节,滂沱大雨会把树上的残枝败叶和街道上的尘土冲入湖中。
大雨过后,湖水会涨得很高。在庐山路靠近沙子墩的地方有一个防洪堤单位,湖边有个闸口,湖水过多时,防洪堤会将湖水排入龙开河。龙开河被填埋后,应该铺设了大管道,用于将两湖的水排向长江。后来又在三中门口的甘棠湖边建了一个排水台,管道从三中门口铺到开发区西一路的沟渠,让多余的湖水流向八里湖。这是不是意味着两湖没有排放口了?
前些年回来,我在南湖边散步,看到南湖中央的淤泥被堆成了一个小岛,周边的淤泥被集中到湖边(或许南湖的淤泥从未被清除过),种上了花草。我不禁感叹,“湖”要变成“塘”了。
两湖,是浔阳人的情结。我期待一个崭新的两湖能再次展现在浔阳人面前。
陈新代1963年11月19日速写《甘棠湖边栏杆上玩耍的小孩》
【作者简介】
万九如,祖籍南昌。1949年4月出生于九江。高中毕业后下放到茅山头垦殖场,做过农民、工人。恢复高考第一年考取九江师专,毕业后分配至九江市电化教育馆工作至退休。
来源:冯晓晖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