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试探着开口想要叫连司的名字,刚刚张口,嘴里却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道:「你当你的神仙,何必再来管我?」
萧月照记得她是和连司一起被卷进来的,面前这个男人却长得和连司半分不相像。
她试探着开口想要叫连司的名字,刚刚张口,嘴里却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道:「你当你的神仙,何必再来管我?」
声音凄凉,一边说还一边往后退了一步,脚跟堪堪抵在悬崖边上,踏空了一点点。
话音方落,她就瞧见面前长相清俊的白衣男人眉头一皱,却就在她张口欲问时,她自己的脑海里也忽地潮水般涌现出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脑海中翻涌而来的记忆皆和面前那个清秀的男人相关,萧月照和他离得近,通过他眼中的倒影,她能看见自己和记忆中那个叫「明瑾」的姑娘生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可这不是她的脸,这是明瑾的脸。
而那个清俊的白衣男人叫施浔。
施浔,施浔,施浔。
萧月照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用力又闭上眼,试图从脑海中寻找些蛛丝马迹,明瑾的记忆却又再现一遍——
明瑾是施浔捡回山上的孤女。
施浔性格聒噪,全然不似个修士,反而颇有些像人间京中的纨绔公子。
捡回明瑾之前,他孑然一人在浮昼山上修行,捡回明瑾以后,他时常对着小小的明瑾自言自语,而后拍着她的头道:「当修仙界吴彦祖有什么用,还不是连个后宫的影子都没有,只能对着你一个小奶娃娃讲话。」
明瑾五六岁的时候,施浔开始带着她修仙,时光一晃几十年,她并未学得像施浔一样聒噪,而是文文静静的不大喜欢说话,只每回在施浔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抿嘴看着他笑。
是什么时候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明瑾自己也不知道,只晓得有一年施浔下山除魔去了,她悄悄跟了上去,见到施浔和别的女修说话,她心里会发苦,分明是暗暗下了决心让自己不要再跟着施浔,脚步却不受控制地一直一路跟着他。
直到看见施浔将将被魔族的千万把灵剑穿心,明瑾什么也不顾了,一个闪身上去替施浔挡了魔族最致命的一击,自此以后,她的身体就不好了。
施浔把自己一半的金丹渡给了明瑾,他们回到浮昼山过了一段约莫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两个人之间的纽带和缘分越缠越紧,直到牢牢分不开。
那个时候的施浔已过大乘之境,堪堪要飞升,而有魔族在施浔闭关的时候打来了浮昼山,把明瑾被封住的一片灵识解开了。
她哪里是什么孤女,施浔是个骗子,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她是魔种,他为了修行杀了她全家,不过看她年龄小,突然于心不忍,才封存了记忆带回浮昼山。
施浔从前和她说的许多话都是假的,可是他喜欢她是不是真的?
明瑾不知道,魔族叫她杀了施浔,她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剑举到他脖颈间的时候,她却忽地又狠不下心来了。
她站在山崖上看着施浔,心里一半是恨一半是爱,像是被腐蚀出来一个洞一样,空荡荡却又带着延绵细密的痛。
同样的情绪也操控着萧月照,她猛地睁开眼,脸上却已经湿淋淋地被泪水浸了个遍,唇间也是又咸又涩。
又许久,她恍然想起定魂籍的第一片竹简最下方写的就是「施浔」二字。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施浔就表情怪异地张口道:「我不成仙,你先过来,先过来。」
说完,他还皱了皱眉,又继续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们……我们好好的。」
这话萧月照知道,明瑾的回忆里就有这么一句话。
她正想着,嘴巴却不受控制地道:「施浔,我原也就只剩几日寿命了,你想成仙是不是?我偏要你这样看着我死,我偏要做你的心魔,叫你飞升不得!」
话音方落,她的腿就自己又往后迈了一步,仰身坠下了深深山崖,而后又难以自控地自毁了金丹,整个身体烟消在空气里。
坠下山崖的那一瞬,她脑海里又浮过施浔在明瑾离去后半死不活的几年,而后他狠心剥了自己的记忆,终是飞升。
最后施浔忘了明瑾,他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她。
强烈的失重感和金丹俱碎的疼痛感叫萧月照短暂地失去了所有意识,再睁眼时,她却是又拿剑抵着施浔的脖子站在山巅,重复着刚才她已经说过一遍的话:「你当你的神仙,何必再来管我?」
操,这还能 NG 呢?!
就他妈窒息。
萧月照抬眼蓦地撞进施浔的眼中,却发现他的表情和明瑾记忆里的施浔并不相同,反而像另外一个人。
像连司。
或者说……可能就是连司?
毕竟他是和她一起被卷进来的。
而顶着施浔面皮的连司咬了咬牙,看着眼前明瑾泪痕交错的脸上忽地浮过一丝违和的恍然,才勉强松了口气。
萧月照应该猜到施浔壳子里的人是他了。
这里是碎片世界。
施浔成仙后,这段心魔似的执念被他自己误打误撞藏进了定魂籍的最后一片残片里。
而他们被吸进了施浔的心魔里,他变成了施浔,她变成了明瑾,要出去就只能解开施浔的心魔,改变明瑾死亡的结局,解了施浔的执念,否则他们会在碎片世界造出来的幻境里一次一次轮回。
只是他们彼此都难以控制现在的身体,连司方才就想跑上去拉住坠崖的萧月照,却只能像被定了身子一样站在那里,然后身体里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黑,就又轮回一次。
幻境里的浮昼山苦寒,时有大风吹过,把他们的衣衫撩得猎猎作响,而萧月照嘴中又一次开始重复明瑾对施浔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发颤,借风送进连司的耳朵里。
身体里属于施浔的情绪扯得他心肝肺都在发酸发疼,可是施浔和明瑾的过去里,施浔并没有在明瑾跳下去的时候扯住她,因为明瑾自毁了身体里属于施浔的一半金丹,施浔也同时晕了过去。
再往后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只能隐隐约约窥见明瑾死后施浔再没同往日一般笑过,成日成日一个人在浮昼山上修炼,至于他为什么狠心剥离了记忆选择了升仙,记忆里也难得窥见一二。
连司不曾体会过这种连心肝都痛得发颤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好受些,然后强行开始运转灵力想冲开禁制。
萧月照那句话快要说完了,身子也开始慢慢向后退,连司看着她脸上愈发惊恐的表情,心跳也愈渐急促起来。
再这样轮回几次,萧月照的神魂会承受不住的。
这个念头在心里划过一瞬,合着施浔的情绪,叫连司分不清心里愈发尖锐的痛楚是来自谁,萧月照话音已落,后脚开始从崖上踏空,而前脚正往后发力,手上的剑亦是落了出去,把连贯的风声都划得断续。
电光火石间,连司灵魂深处的灵力忽地暴涨,身上的禁制也在那一瞬破碎开来。他飞身上前去拽住萧月照的手,把已经快要坠下山崖的她狠狠一拽,两个人借着力远离了山崖一些,而后她顺着手腕上的力气跌进了连司怀里。
连司猛然吐出口血来,心里却骤然轻松了下来。
萧月照惊魂未定,她原是闭着眼绝望地准备再受一次金丹碎裂之痛,没想到连司居然挣脱了禁制把她扯了回来。
只是她方才一睁开眼就瞧见他一口血吐了出来。
血色把白衣氲湿,连司松开她喘了两口气。
他这一回灵力暴涨冲破禁制伤了魂魄,虽然改变了明瑾死亡的结局,但依然没能从幻境里出去。
大约是因为明瑾死亡的结局已经改变,他们现在可以控制目前的身体,萧月照赶忙拉着连司要问他的情况,话到嘴边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连司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你我尚在施浔的执念里,与他执念无关的话不能说。」
执念类的幻境都是要解开执念才能出去,但是不能做和执念无关的事情,比如说萧月照想叫他的名字就发不出声音。
他们必须得把自己当作执念里存在的人,才能没有禁制。
比如说萧月照顶着明瑾的皮囊,她就得按照明瑾的意念做事,如果做出来的事情或者说出来的话不符合明瑾的意念和性格,多次如此就会再重新进入幻境的轮回,回到明瑾跳崖前的时候。
萧月照敛眸思索一会,试探着又开口:「施浔?」
这一回能说得出来话了。
连司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捡起那把灵剑,塞在萧月照手上,看着她道:「我知你恨,你若是恨便杀了我。」
如今他们既然还没出幻境,就说明心魔执念还未开解。
明瑾的死成了施浔的心魔,那么执念有没有可能会是明瑾对他的恨?
她原想杀了施浔,那让萧月照杀了他,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他想着,一边把剑塞进她手里,一边又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放心,你爹肯定带你出去。」
剑柄冰凉,连司的手却是温热的。
萧月照抖着手接过剑抵在他心口,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方才轮回里的种种疼痛感又在身体里过了一遍,那种疼痛太真切,她忽地开始害怕一剑穿心是真的会伤到连司,这个人虽然总是和她打嘴仗威胁她,但是救了她也是真的。
她的手发着颤停在那里,剑尖离他的心口不过一指远。
见她一直没有动作,连司心里一动,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爬了上来,身体却是微微往前挪了两步,让剑尖没入了他的胸膛。
萧月照人都傻了,赶忙要把剑往外抽,连司却按住了她的手,把剑尖又往里送了一点点。
她的手小幅度地挣扎,一边怕伤到他,一边又怕他继续发疯把剑往身体里送,而明瑾的情绪似乎一瞬间又涌了上来,连带着一起来的是强烈的心酸感。
萧月照又生气又心酸,她运了些灵力强行把剑给拔了出来,带着哭腔破口大骂道:「你混蛋!」
她的情绪里也夹杂着明瑾的情绪,复杂到叫她难以分辨,但连司这样握着她的手把剑往他身体里捅,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一边生气一边担心是真的要伤到这个一个劲要帮着她、要带她出去的人。
连司垂首就见她气得发红的眼睛,呼吸忽地一滞。
素日里谁要是这样,他的脾气早就上来了,只这回他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
萧月照把剑往地上一扔,刚准备继续骂他,脑子里就浮光掠影似的掠过了一个念头——
明瑾不想施浔死。
说是萧月照自己的念头也不算贴切,更像是她能够隐隐感知到明瑾的想法,比如说明瑾不想杀了施浔,再比如说明瑾只想让施浔陪她再过完生命里最后的一段日子。
因为当年替施浔挡了魔族的一击,明瑾的身体早就不好了,即便是体内有施浔的一半金丹也无济于事。
即便她不跳崖,也只剩了不过几日的寿命。
要出幻境,需得解了施浔的心魔和执念,在这一次的轮回里,明瑾跳崖裂丹而死的结局已经改变,想必施浔的心魔也已经解开了,所以萧月照和连司现在可以拿回身体的大半控制权,只不过仍是不能戳破这是个幻境的事实,只能把他们彼此当成施浔和明瑾、把虚幻当真实。
萧月照本就不愿意伤到连司,既是知道了明瑾不舍伤施浔,只是想让施浔陪她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就更不会去把刀子往连司皮肉里捅了。
她连忙张口想把明瑾的想法告诉连司,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一阵晕眩天旋地转地袭上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幻境里还有禁制,屡次试图打破禁制也会遭到灵力反噬。
操。
萧月照着急想要说话,却是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屋中陈设简单,主要的色调是棕,床前天青色的幔帐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和记忆里明瑾的房间渐渐重合。
刚清醒过来的那一瞬,萧月照还有点懵逼,看见床前顶着一张施浔面皮的连司和周遭的摆设,才回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幻境里。
连司已经换过衣服了,正撑着头小憩,只似乎仍有淡淡的血迹自他的伤口渗出来,导致他胸口的衣衫上又染上一道不太明显的猩红。
他没睡着,听见萧月照坐起身子的动静以后,就也缓缓睁开了眼。
连司原想开口嘲讽她两声,又突然想到幻境里的禁制,只得把原本嘲讽的话吞了回去,僵硬道:「好点了吗?」
萧月照点了点头,看着他衣衫上那抹浅红,「你的伤口好像又裂了。」
「嗯。」连司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其实有时候和萧月照吵吵嘴也挺有意思的,乍一进施浔的身体里,他还得按照施浔对明瑾该有的态度来和萧月照说话。
操,憋死他了憋死他了憋死他了。
萧月照大约也是这么个想法,所以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
空气里安静了许久以后,她突然看见连司衣服上的血迹深了两分,于是赶忙站起身子来找明瑾屋子里的伤药,想让他再把伤口包扎一下。
她原本想让连司自己包扎,但是话到嘴边却因为禁制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月照觉得就他妈莫名其妙,又换了几种说辞也仍然说不出口,半晌才自暴自弃道:「我给你包扎一下。」
话音方落,连司和萧月照都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但施浔并不是会拒绝明瑾的性子,一句「不要」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挣扎半晌,连司只能一脸别扭地、慢吞吞地拉开了衣服。
冷静,冷静。
这是施浔的身体,不是他的。
四舍五入就是腊肠还没把他看光。
施浔的身材精壮,只是身上的疤痕多了些,萧月照瞥了一眼那具身体上新增的伤口,觉得幻境里的禁制就他妈离谱,还真是逼着她按照明瑾的意念做事。
心里骂归骂,她也知道在禁制面前自己就是个弟弟,于是也只能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不情不愿地给连司上药。
那道伤口在心口上方,虽然不算太深,但看起来就让她有些头皮发麻,连带着涂药的手都开始有点发颤,力道轻柔得像羽毛抚过一样,又正巧是抚在伤口边上,扰得连司无端觉得强烈的痛意里还掺杂了丝不起眼的痒,只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垂眸看着萧月照给他上药。
萧月照动作也僵硬得很,她只给顾别舟处理过伤,甚至都谈不上处理,因为后来是姬晔臣给顾别舟上的药。
她母胎 solo 这么些年,还没这么精细地摸着男人的胸肌来回上过药,于是没过多久她脸上就浮了层薄薄的红,从连司的角度看下去,能瞧见她耳际有些发红。
他心里忽地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情绪。
上个药脸红什么?
至于吗??
施浔身材有那么好吗???
他的身材不比施浔的好????
不过是简单处理个伤口,他们却用了近半个时辰,其间萧月照也想办法把明瑾的想法传达给了连司,两个人又俱是一阵沉默,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施浔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只能顺着明瑾的意念去做事。
连司那道伤虽然算不得深,却也是迟迟没有痊愈,萧月照日日替他上药,一来二去也习惯了,只是浮昼山上的伤药本就不多,不过几日就已经用完了,施浔又不会炼药,于是他们只好下山去买伤药。
浮昼山下卖药的铺子不多,卖修士用的灵药的铺子更少,兜兜转转寻了一整天,买到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路边有家酒楼,萧月照闻着味就进去了,连司也只能跟着她一起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酒楼做的是川渝地区的菜,萧月照扫了一眼别人桌上的菜,思忖一会,对着小二报了几个菜名,最后想了想,又道:「再来一盘麻辣兔丁!」
吃川菜能不吃麻辣兔丁吗?
必须得吃。
「好嘞!」小二应了声,然后麻溜地去招呼其他桌的客人了。
连司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浑身一僵,古怪地看了一眼脸上毫无异色的萧月照。
她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兔子吧?
是真的不知道吧??
啊???
就他娘的离谱,这人是有多喜欢吃兔子????
他冷哼一声,掏了钱砸在桌子上,拽着萧月照就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伤口疼,回去上药。」
明瑾从来不是忤逆施浔的性子,萧月照和他拉扯半晌,还是敌不过禁制,最后只能被连司拽回了浮昼山,不情不愿地给他上了药,一边上一边拿眼神偷偷剜他,目光移到连司脸上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施浔的脸突然变得和连司有三分相似。
奇怪。
这两个人分明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是错觉吗?
是错觉吧。
她心里装了事,给连司上完药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后面的几天里,眼神更是频繁地在连司的脸上流连,却发现施浔的脸越来越像连司了,从三分相似变到了五分。
而明瑾的脸似乎也正慢慢变得像她的脸,若只是一两分相似可能还察觉不出来,可是如今已有五分相似。
又过了几天,萧月照终于忍不住通过写字的方式把这件事告诉了连司,连司从前无意入过几回执念幻境,看见她的话,也执笔回了她一句:「若执念消减,禁制也会变弱。」
所以他们的脸越来越像他们本身的脸,近几天禁制也没有那么多了。
他写完这段话,又看着萧月照道:「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萧月照鲜少见他笑得这么温柔,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到了后院,一抬眼就看见竹竿上挂了两根腊肠,正被风吹得四下乱晃。
萧月照:「?????」
啊???
这人神经病吗?!
连司似乎没察觉到他的话不满,还是一脸温和的笑意,甚至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柔声道:「你瞧这腊肠风干得多好,我早上特地下山去那家川渝馆子买的,你不是想吃那家吗?」
萧月照:「……」
「辟谷这么久,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就吃腊肠。」他一边轻笑,一边把被吊在空中风中凌乱的那根腊肠从竹竿上拿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砧板上,拿菜刀一刀一刀把腊肠切成小段,「嗯?喜欢吗?」
他脸上笑容温和,切腊肠的动作却像是手刃仇人一样,连带着把他脸上温和的笑容都搞得有些违和了。
萧月照:「……」
老子喜欢个屁。
她心里冷笑一声,这段时间她说话前已经会下意识地考虑禁制了,于是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面上也挤出一个温婉的笑:「我去年买了个饼。」
话音方落,她又突然想起来连司是个古人,应该听不懂什么「我吃柠檬」「我去年买了个饼」一类的话,但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她又夹枪带棒地开口想要说话,脑海里却又浮出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来——
明瑾想让施浔给她画眉。
怎么突然就想画眉了???
萧月照心里暗骂一声,又想起被禁制支配的恐惧,只能先把夹枪带棒的话吞回肚子里,跟着脑海里的画面坐在了妆台前,然后牵了牵连司的袖子,别扭道:「你……你给我画眉好不好?」
连司懵了。
他一时间不太明白萧月照这话是不是在讽刺他,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画眉能讽刺什么。
突然叫他给她画眉做什么?
他挑眉欲问,萧月照却是伸手在桌上比画了几个字,「她想。」
既是明瑾想让施浔给她画眉,连司和萧月照身处幻境,也只能照着明瑾和施浔的心念做事。
妆台前只有一把凳子。
萧月照坐在妆台前,连司只能站在她身前,微微屈身执笔替她描眉。
只是连司虽然生了张靡艳阴柔的脸,但到底是个男人,从未做过画眉这么精细的事情,是以连执笔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萧月照也不大习惯叫人给她画眉,她抬着脸对着他,等他下笔给她描眉。
只是他半天都不落笔,她等了一会,脖子也有些累了,不一会头就又缓缓低了下去。
连司本就拿着笔在琢磨该怎么落笔,方才准备下笔的时候,萧月照就把头低了下去,他皱了皱眉,又伸手扶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脸抬起来,瞧见她面容的时候又是恍然一愣。
白日里的明光从妆台前的轩窗外透了进来,隔着层绵白的窗纸,原是明晃晃的日光被搓磨得柔和许多,松松散散地落在萧月照侧对着窗的半张脸上,连带着把她的眼瞳都映成通透的琥珀色。
因为禁制的减弱,明瑾这张脸已经越来越像萧月照了,刚才把萧月照的脸抬起来的那一瞬,他甚至以为如今不是身在幻境,而是在现实里真真切切地在给萧月照画眉。
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连司皱了皱眉,再定神一看,那张脸分明仍然是明瑾的,不过是和萧月照有五六分相似罢了。
萧月照的脖子仰得发酸,见他迟迟不落笔,于是摇头想把下巴从他手中挣出来低头歇歇,连司扶着她下巴的力道却又紧了紧,「别动。」
说着,他忽地想起萧月照现实中的眉毛——柔柔弯弯的,连颜色也是温柔的,像远山的那抹黛色。
他的余光也突然瞥见妆台前的那枚铜镜,又瞧见镜中盛着萧月照简单地绾着的青丝,而他也和她一起被盛在那枚铜镜里,正捧着她的脸执笔垂首看她。
一起映在镜中啊……
屋外似有风把风铃吹出琅琅轻响,散乱的声响似是比他现在的情绪还要乱些。
他将笔尖往下落了两分,抵在了她的眉毛上,开始小心翼翼地动作,只不过接连好几下都画歪了去,为了补救,他又只能将原不该着墨的地方填上些画眉墨,叫她脸上那根眉毛越来越粗。
又画了几笔,连司索性自暴自弃地把她的另一边眉毛也画得同方才画毁的那根一样粗,活像两根歪七扭八的毛毛虫。
他看着她那两根又粗又黑又歪七扭八的眉毛,突然翘起嘴角,忍不住想笑,却又强行抿着嘴把笑意压了下去,只余身子在细细发着抖。
萧月照狐疑地看着连司,「画完了?」
「嗯,画完了。」连司把笔放在桌子上,顺手把那枚铜镜倒扣在桌上,不让她看镜子。
镜面落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萧月照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那我好看吗?」
「噗……」连司看着她蹙起那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喘气道:「好看,好看!」
萧月照:????
放屁,你这不像是觉得好看的样子。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连司一眼,转身就要去拿桌上那枚铜镜,连司的动作比她快些,眼疾手快地就把那枚镜子举了起来,另一只手按着萧月照不让她站起来抢镜子,「我说了好看,你信我。」
好看??
她信他个鬼!
萧月照伸手扒开连司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就又要站起身抢镜子,连司正从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又赶忙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捂她的眼睛。
他越是这样,萧月照越是觉得奇怪,手上抢镜子的动作也愈发激烈了些,一边挣扎着站起身抢镜子,另一只手一边死命把连司捂着她眼睛的手往旁边扒拉。
而她越是这样,连司就笑得越欢,两个人就好像进入了死循环一样,扭打着争抢那枚铜镜,萧月照却是忽地抬了一下头,连司和她离得近,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在她脸上轻轻蹭了一下。
屋外的风铃声不散乱了,他的心跳突然之间就比屋外乱乱的风铃声还要更乱上了几分,而脑海中也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似乎有什么甜得发腻的东西自心底延绵而出,而盘桓缠绕在他心间的东西就是这么久以来每回连司都极力去忽视的那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的情绪……还是施浔的?
他只愣了这么一瞬,萧月照就挣开他伸手把铜镜抢了过来。
她满脑子都是抢镜子,并未注意到连司无意间那个轻到约等于没有的吻。
而就在镜子被她从他手中拽过来的时候,连司突然慌慌张张地转身离开了屋子,脚步平白有些凌乱,他一边走一边急促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哦。」
萧月照应声,把铜镜举至面前,在看见脸上那两条眉毛的时候,脸色忽地沉了下来。
而后她一边拿手绢擦着那两条眉毛,一边追出去要拽连司的衣角,「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她越是追,连司越是跑,他起初脸色不太好,过了一会儿以后就开始笑着叫萧月照追他,绕着院子让萧月照追着他转圈。
约莫是萧月照额上贴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太好笑,又或许是连司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自那日后,连司时不时会拿着画眉墨来找她,日子久了,萧月照有时候也懒得挣扎了,任由连司给她画眉,而后打闹一下午。
也大概是因为画眉画得熟练了,连司后来画出来的眉毛也逐渐趋近于正常。
幻境里的时间悄然而过,不声不响地就又过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里,萧月照和连司的脸已经和他们本身的脸有八九分相似了,甚至可以说是只能隐隐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施浔和明瑾的影子了。
禁制将解,幻境将碎,可是他们又等了几日,依然不见施浔的执念彻底开解,也一直没有从幻境里出去,萧月照已经从起初的紧张变成了无所谓。
这一天,她正在屋子里翻找些东西,翻着翻着忽地看见衣橱最底下藏了件艳红色的嫁裳,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而看见嫁衣的那一刻,她脑海里又久违地浮上了属于明瑾的心念。
她想嫁给施浔,想唤施浔一声「夫君」。
萧月照的手一僵,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去找了连司,别扭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到底怎么了?」连司觉得就他妈奇怪。
「我……」萧月照欲言又止。
「你?」
「我……」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我们成亲吧。」
话音方落,一阵热意直直冲上她的脸颊,甚至激得她身上冒了层薄汗。
连司应该知道这是明瑾要的吧?
萧月照沉吟一会,又怕连司觉得她神经病,然后拽过连司的手,要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写字,告诉他这是明瑾的意思。
连司摊开手掌,手心里一笔一画写字的那根手指温温软软的,被阳光衬得像轻薄的瓷器。
「好。」他忽地握住那根还没写完半个字的手指,轻笑着应声,没去问她「为什么」。
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明瑾想要的是凡人间的那种婚礼,所以他们下山找了司仪和喜娘。
古人婚姻本就烦琐,一套流程走下来,萧月照脖子都酸了,索性连司一直都隔着一道红绸牵着她,才让她不至于栽倒下去。
拜完堂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连司并没有请宾客,所以在把萧月照送入洞房以后,他很快就遣走了司仪,转身进了洞房。
浮昼山上安静,如今更是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连司深吸一口气,伸手执着一柄玉如意,在原地愣了一会,才一步步地往萧月照身边走。
她就蒙着盖头端坐在床上,垂眸看着越走越近的黑色靴子。
那柄玉如意把盖头挑起了一点,连司连手都是抖的。
他抿唇,深吸一口气,而后一口气挑开盖头,就见盖头下那张脸已经彻底变回了萧月照的脸。
心跳似乎比刚才还要快了些,「咚咚咚咚」地像是有只小鹿发了狂一样在心房里乱撞。
他看着她的眼睛,握着玉如意的手紧了紧,而后就见她启唇犹豫地道了句:「夫……」
「君」字话音未落,四周环境忽地开始飞速旋转,又是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和刺痛感袭来,长久的无力以后,幻境忽地碎裂——他们又回到了裂缝世界里。
那道浅金色的裂口已经消失了,悬浮着的最后一片残片也忽地失去了光彩,牵引着萧月照袖中的另两片残片融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一个小小的金色竹简掉在了地上。
连司见萧月照还站在原地发愣,弯身捡起小竹简扔到她怀中,哼笑道:「喂,东西不要了?」
萧月照猛然清醒过来,而后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胸口,害怕在幻境里刺的那一剑是真的伤到他,「哎,你没真的受伤吧?」
「要是受伤了,你怎么感谢我?」连司漫不经心道,「当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
萧月照:「……」
都不太想。
她正欲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又极快地传来几声痛呼声。
暗夜里似乎有个身影把周身的人都杀了个干净,而后抬步正往他们这边来,萧月照下意识运了灵力照亮了四周,就见眼前站了个人——
顾别舟。
他那身鲛丝白衣上大半都是血,就连脸上都被溅上了许多血迹,分明当是令人害怕的场景,放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妖异又令人心惊的美感,像是因为美貌下了地狱后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四周突然亮了,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下意识挥了两道风刃出去,而在抬眼看见萧月照的时候又愣了一下,最后赶忙又布了道结界在她身前,挡住了他自己挥出去的风刃。
裂缝里仙宗和魔族分成两拨人,都在寻萧月照,顾别舟也一路在找被裂缝中气流冲散的萧月照,他知那些人要对她不利,一路连眼睛都杀红了,就怕她一个人落单碰见这些人。
乍然见到她,顾别舟提起的心猛然放下。
他直接无视了连司,走上前去欲牵萧月照的手,忽地又看见自己一手血污,动作顿了顿。
而后他垂眼施了道净衣咒给自己,才伸手拉过萧月照的手腕,确认她没有受伤以后才哑声道:「还好,还好……我找到你了。」
连声音里都带着拼命压抑着的颤抖和心惊。
连司知道顾别舟。
他看着萧月照被顾别舟攥在手里的手腕,忽然一股火气冲上心头,「喂,你的未婚妻可是和我拜过堂了,再这样牵着她……」
见顾别舟眯了眯眼朝他看过来,连司又冷笑一声,直视着顾别舟眼里的杀意,一字一顿道:「不,好,吧?」
他话音方落,萧月照就突然感觉到周身一凉——
顾别舟正垂首看着她,嘴角扯着抹尚算是柔和的笑,眼神里却像是藏了冰碴子一样。
萧月照:「……」
她和顾别舟对视一瞬,赶忙又移开了视线,小声道:「假的。」
这句话声音小,很快就被风声盖过去了,连司却是支着耳朵听清了个大概。
「萧月照,你那句情真意切的夫君可不是假的,」又过半晌,连司见她没再继续说话,索性冷笑一声,又扬首看着她强横道,「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萧月照突然有种自己是个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的错觉,思及幻境里连司一路隔着红绸牵着她拜天地的画面,心里又是一乱。
她还是第一次结婚,虽然是假的,但乍然被他这样提起来,多少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见连司的眼神还停在她身上,似乎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她直接又后退一步,小半身子躲到了顾别舟的身后。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她现在就想当个缩头乌龟。
空气里又是一阵寂静,只余带着血腥味的呼啸风声。
顾别舟看着半躲在他身后的萧月照,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忽然又翻涌而上,他突然想起往日里萧月照也曾为他着嫁裳,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怕」。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涩几分,把萧月照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些,然后抬首直视着连司那张写满了挑衅的脸,慢悠悠地也轻笑一声,柔和道:「巧了,阿照也同我拜过堂。」
萧月照:???????
呵呵,她怎么不记得和他拜过堂?!
那可真他妈是巧的妈妈给巧哭丧,巧死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刚想张嘴问问顾别舟她什么时候和他拜过堂,话还没出来,就听见顾别舟「唔」了一声,然后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既是拜过堂,她的手……呵,我自然牵得。」
他说罢,目光又从连司愈发阴沉的脸上挪回萧月照身上,微微俯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裂隙空间有些奇怪,师妹别再同我走散了。」
连司一张白玉似的脸都快黑成碳了,他握着拳站在顾别舟和萧月照身前,宛若一道空气,偏生顾别舟还不彻底无视他,时不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面上流连几瞬。
操!
他气得冷笑一声,也走上前去拽住萧月照的另一只手腕,隔着衣袖把她的手腕捏得有一点发疼,「那我自然也牵得。」
萧月照:「……」随便吧。
她把手从两个人手中抽走,不说话。
裂隙空间到底不适合久待,前有正派围堵,后有魔族找寻,萧月照方才照明又用了灵力,很快就会被感应到,他们要早些找到出口出去才好。
这件事上顾别舟和连司倒也默契,很快就带着萧月照开始往别处寻出口。
顾别舟和萧月照俱是第一次进裂隙空间,走了一会,萧月照见气氛僵硬,下意识想缓和一下,「连司好像知道怎么寻出口摆阵,等遇见出口就可以……」
她话未说完,连司就瞟了顾别舟一眼,然后把萧月照又往他身边拽了拽:「行,你把没喊完的那句夫君喊完,我就带你出去。」
啊??
这人怎么和幻境里那个假结婚过不去了???
萧月照撇了撇嘴,没理他。
又寻了许久,他们决定先找个地方坐一会。
裂隙空间里没有日月,不知道如今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他们又在幻境里过了几个月,萧月照下意识觉得自己已经被卷入裂隙很久很久了,正惆怅着,突然摸到袖袋里还装了个她悄悄摘的果子。
那枚果子色泽依然鲜艳,看起来新鲜极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果子,突然想到连司在幻境里一直帮着她,于是把果子掰了一半,伸手准备递给连司。
手还没伸出去,那半颗果子就被顾别舟截了胡,他弯身无视连司几乎要把他瞪出一个洞的目光,笑着对萧月照道:「谢谢师妹。」
顾别舟又看了连司一眼,而后勾着唇角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果子。
连司冷哼一声,伸手把萧月照手上的另一半果子夺了过来,目光也死死盯着顾别舟,而后「嘎嘣」一口咬了一下果子。
萧月照总觉得气氛不太对,但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坐在树下盖着顾别舟的外袍发了会呆,而后逐渐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顾别舟见她困倦,又靠近她些,让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睡,还顺手把她身上盖着的外袍往上拉了拉。
连司原本靠着树抱胸站着,看见顾别舟这般,突然疾步上前挤进两个人中间,顾别舟怕把她吵醒,不得不让开一个位置让连司挤了进来,只用眼神剜他,素日里的温和早已经看不见了。
「啧,有点儿冷啊。」连司也勾着一抹挑衅的笑看着他,另一只手还顺带把萧月照晃来晃去的脑袋往自己肩上一按,「咱们挤挤就不冷了。」
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两个人为了不吵到萧月照,暗自用灵力开始较起劲来,又因为修为差不多,一时间也分不出个高下来。
而萧月照在一旁睡得香甜,甚至还梦见了施浔的执念幻境中那盘没吃进嘴、甚至素未谋面的麻辣兔丁。
因为环境不好,又是靠坐在树下小憩,萧月照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又听见一阵喧哗声,而那阵嘈杂声愈发靠近了些,她猛地一下睁开了眼,就瞧见身旁的连司和顾别舟也都是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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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小小讲故事